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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那天,我哭了
作者:乔治.凯斯

《意林》 2005年 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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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140名中学长跑选手,忐忑不安地站在起跑线上,心里盘算着即将展开的3英里越野赛跑,青春的脸焦虑得忽然显得老了几岁。他们个个都是苦心锻炼的运动员,读中学时差不多每天要跑5英里到15英里,准备在这最后见高低的密西根州中等学校越野冠军赛中一显身手。
        对于一个名叫比尔的选手来说,这场比赛的意义,远较争取体力胜利为重大。比尔是我们的儿子,这场比赛,是他18年来抗拒挫折失败最重要的一次挣扎。这是他最后一次奋斗。他是会得到心里盼望已久的胜利?还是会遇到使他精神瓦解,就此一蹶不振的失败?
        选手在起跑线上各就各位,比尔面色苍白,神情紧张。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大部分参加赛跑的人都比他体力强,跑得快。可是至今还没有人发明一种天平,能衡量一个年轻人的奋斗心有多强,或测定他的决心有多大。比尔的内在力量能使他夙愿得偿,成为密西根州全州越野赛跑队队员吗?
        他必须跑在前十五名内才能得到这个荣誉。
        这好像办不到。按道理,把他预赛及格的时间和别人的相比,他该落到最后几名。看来似乎难免又一次失败了。
       二
        比尔从出世到18岁,受到的挫折和嘲笑可真比别人多。小学对他来说是场漫长的噩梦。比尔6岁时,虽然用功,却似乎不能明了读书的基本原则。他要在一年级留级,他并没有怨言,反而比从前更用功,但是仍赶不上比他年幼的同班同学,同学常常笑他留级,使他的心理负担更加沉重。
        他9岁那年,三年级的任课老师找我和妻子到学校去谈话。我们心里惴惴不安。是不是比尔操行不好?难道是他不用功?
        比尔的老师开门见山地说:“恐怕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将进不了大学。他非常用功,就是智力不足。”
        我把身子朝椅背上一靠,深深舒了一口气,然后说:“啊,就只是这件事?我们还以为有真正的坏消息呢。”
        她的神情,由关切变为迷惑。“儿子上大学,你觉得不重要吗?”她问,“难道你不认为他必须上大学?你是法官,法官的儿子不上大学,别人会作何感想?”
        我解释,我们当然希望比尔能有一天进大学。不过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长大的时候对别人有爱心,做事永远全力以赴。
        比尔继续竭力奋斗。然而六年级时,又有位老师找我们到学校去谈话。“我只好告诉你们,”她说,“比尔不再努力了——他已经完全死了心。”我听了她的话很伤心。我怕——怕比尔已经变得自暴自弃,丧失了那一点弥足珍贵而极脆弱的自爱,只有自爱才能使他在成年以后不致失败。
        当晚就寝以前,我初次把自己读小学时的经历告诉他:30多年前,我是全班最蠢的孩子,亏得父母和老师爱护体贴,居然熬过了那些岁月,终于进了法学院。我又告诉他,我们常以为别人的成就,得来简单容易,其实人生并不经常如此。大部分胜利都是在许多次失败后发愤取得的。“比尔,”我最后对他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想出方法克服你的挫折。”
        “你知道吧,爸爸,”他答,“我想,只要有人爱你和支持你,就算自己干得不大好,也不太尴尬。”
       三
        砰!枪声一响,比赛开始。我只觉两腿发软。在十一月的寒风里,我的喊声听来沙哑而遥远:“快跑啊,比尔蓝!”我对儿子喊,他身上穿的是皇橡园镇金波中学的蓝运动衫。
        我跟着大伙儿赶到山脚下的平地,在那里可以看得到赛跑者经过。到时恰好看见领先的小将冲来。我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从他的跑姿来看就知道不是比尔。
        又有4个选手跑了过来,然后5个。比尔哪里去了?我不禁担心,也许比尔已经退出了。过去不管他跑得多坏,却从来没有半途退出过。不过也有可能是腹部痉挛或扭伤。
        最后,他也越过山脊跑来了,腰挺得很直,右肩一上一下,随着双臂摆动。一看那步伐就知道是他。可是我的心凉了半截,因为有39个选手跑在他前面。
        我看得出,比尔非常卖力——太卖力了。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吃力地硬撑。
        然而突然之间比尔转到外圈,开始超越几个领先的选手。他知道,我也知道,他不能太落后,因为他没有最后全速冲刺的力量,不能在将近终点时超越众人取胜。他跑过我面前时,微举右拳。“加油啊,穿蓝的!”我狂喊着替所有皇橡园镇的选手打气。可是在我心头深处我知道穿蓝的指谁,是“比尔蓝”。
       四
        我们儿子那令人困惑的求学问题终于查明了,原来是有一只眼睛患肌肉麻痹,因而时有复视的困扰,严重地影响了视力。七年级转眼就到,比尔开始接受一位眼科医生的指导,那医生为他设计了一套运动,以增进他的视能和眼肌动作的协调。同时我们还为他请了位家庭教师帮他阅读。他力求上进,学业有了进步,居然成了七年级的优等生,人人都大为惊讶!
        比尔读八年级时,参加了径赛队。径赛第一季,他每次比赛都惨败。可是每次失败后,他的决心却更强。第二年秋天,他参加了中学一年级学生越野长跑队。整年他都跑得不好,可是他总是尽力快跑。队长齐里是校队最佳选手,见他有毅力,便加以辅导。我们的儿子于是成了皇橡园镇街头一个常见的人物,不论风雪寒暑,每天都要跑上15英里。 千万里路的刻苦练习,终于使他在中学四年级那年有了收获。他成了越野长跑队里跑得最快的健将,队友们因而公推他做副队长。可是他要做全州选手,这目标似乎仍高不可攀。要达到这个目标,他必须在分区比赛和最后的全州比赛中胜过几千名好手,其中大部分人在运动上的天赋都比他高。我心中暗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五
        缓斜起伏的山丘,弯曲多,路难跑。我奇怪的是什么力量驱使这些青年向前跑的。有的当然是为了出人头地和扬名而跑的。难道这个动机比爱和决心还要强烈?我和妻子对比尔的爱,我们千方百计使得他有自尊感的努力,会帮助他做出也许他单独不能做到的表现吗?
        我和其他观众跑到下一个参观站。一处浓密的树林突然挡住起伏的山丘,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我心又急又拼命跑,喘得厉害,便倚着一棵老松树等待。
        一个选手在小山顶上露了面——不是比尔——以优美的姿势跑下绿草茸茸的山坡。然后一群面色通红的青年出现了,10个……13个……16个……19个……看见比尔了!我的心又凉了半截。这时他跑在第二十名的位置,而且被困在里圈。我心想:“现在再不跑到外圈,待会儿就来不及了。”比尔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似的,突然冲到外圈,很快便从第二十名追到了第六名的位置。
        他在我面前飞驰而过,跑向树林,我突然转喜为忧。他还有2英里多的路程要跑,他是否已经耗力太多了呢?我知道大约要5分钟才能跑出树林,在这段时间我看不到他。我只有焦急地等着。
        他在2英里标志处跑出树林,和一个一年以来屡次击败他的青年争夺第四。我心如鹿撞——第四,哪怕是第五都可以进入全州越野长跑比赛。比尔瘦削的脸上流露着痛苦、忧虑和渴望。我从来没有看见他那样紧张,那样心力交瘁。“加油啊,穿蓝的!”他听得见吗?他感觉得到我对他的热爱吗?
        我急忙跑过2英里半的标志,跑到了站在离终点不远,满怀希望等待的妻子处。“他跑第四”我哽咽着说,觉得自己热泪盈眶,赶快把头扭开。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由两条长绳扯成一个“V”字的终点。刚到那里,就有一个步伐轻快利落,满怀信心的青年在观众欢呼之下突破终点。跟着第二名和第三名也到达终点。仿佛过了好久,比尔来了,还在东倒西歪地和他那个对手相持不下。这两个筋疲力尽的选手同时到达终点。我仔细端详比尔的脸,他踉踉跄跄漫无目标地继续朝前跑,孩子气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深怕他会倒下,不由自主地从绳下钻过去,跑到他的身边,抓起他一条臂膀,架在我的肩上。他了无生气地靠着我的身子,呼哧呼哧地喘个不休。过了几秒钟,他挺直了身子说:“我现在好了,爸爸”说着他又慢步跑开,使身体恢复常态。他已经复原了。
        可我还没有复原。我太感动了。我想忍住夺眶欲出的眼泪,但是忍不住,只好让它流吧;我想看看比尔,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我想说话,可是说不出话来。
        我一时感到羞惭,我们人人每天戴的假面具,就这样冷不防地粉碎了,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不过我心里知道自己哭得很得体,的确,甚至可以说,哭得光明正大。
       (张健摘自《时文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