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人生]今夜,山上有雪
作者:胡 滨

《意林》 2005年 第18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初夏的时候,北京的朋友来电咨询江西的气温,我顺口而答,还好只有32度左右。
        怎么那么凉爽?我这已经到了39度了!远在北京的Z,那天久久不肯收线,突然说他连续几次梦见下在6月天的雪。梦的解析不是我所擅长的,所以只能静静听下去。梦中Z困惑极了,老问自己“夏天有雪,这可能吗”。很快,梦的场景又换了,这次是梦见战争———很多人在逃,但也有些人比如梦里的Z,呆呆地目睹一切,却不知道逃避身边的枪弹。
        见电话听筒的这边我没有任何动静,Z犹豫了一下才谈到正题:他终于要结婚了,婚礼是在半个月后。这是让他古怪梦见“夏雪”、“战争”的理由吗?我笑了笑开口说,有古诗云“胡天八月即飞雪”,你提早2个月下雪也不为过。又问他是否找了过于优秀的女子成婚,才让潜意识不安,所以梦都如此怪了?长久以来为了追求财富不再让人瞧不起,他一座一座城市的漂泊多年,先深圳后广州再上海,现在已然名列“成功人士”,并且进京不足2年,车、房、本地户口、巨额存款什么的都有了。应该说,现在的他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一次次被女孩抛弃的穷孩子”,他怎么会潜意识里有不安呢?
        最后,京都那头抛下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地方夏天有雪。天知道,Z干吗打听这个。
        我认识的另外一个朋友F,十分特别,喜欢独自出门征服各种道路和山脉!为此他在生活中付出的代价也有许多,很多人早就不把他当朋友了。因为,凌晨一两点的时候他老叫朋友出来,而且通常只有一个理由:他想起来了哪个地方还没有去过“明天一定要上路。”接下来就是借钱,好在每个人身上F都借得不多:一次200元。可日子久了,这多少好像让人生厌。很幸运,F至今没有向我借过钱。
        不是一般意义的旅游,是“行走”。这让F不能有固定的工作和固定的薪水。他说,其实每次借的钱都还清了,但是金钱概念已经在人们的心里深深扎根,说句难听的话人们护钱就像狗儿护着自己的肉骨头那样态度强硬。借钱虽还,可别人会从此躲你。于是F决定,得有一个永远听他讲述行走故事的朋友,这个人身上是一分钱也不能去借的。他就把我视作“这个人”!
        再次邂逅了刚“行走”回来的F。我问,见识广的你,见过夏天的雪吗?还特别提示说,梦里见的不算。F似被打击了一下,当时就愣了。
        他和我提到“匡庐”的雪:
        13年前,庐山还只是人们印象中的避暑胜地,冬天很少有人去。那时候F才24岁年轻着呢,不到2小时便靠双腿量完了“好汉坡”的长度……雪就是那时候落下来的。李白写过,“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那晚,倒让F知道什么叫“雪花大如手”了。
        别是想去夏天的庐山试试找雪吧?
        他大笑道,怎么可能!只有去特高海拔的山峰找才行!
        我被吓了一身的冷汗,因为近40岁的F,据说身体状况并不好。于是马上乞求着,千万别去什么“特高海拔”的地方!
        时间过去大半个月,北京的结婚请柬也没有来。我忍不住指责对方说,虽然知道我也许不能赶赴婚礼现场,但是客气点寄一张请柬应该不难。Z用一种苍老了几岁的声音回答我,婚事可能会推迟1年。原来,婚前财产公证的事,让他和未婚妻的一家子产生了矛盾,他们认为Z坚持提出的婚前财产公证,是对女儿的不信任……
        F终于病倒在“行走的路上”。在一个他常去的“驴坛”(网上自助旅游论坛),我第一次花了整晚上认真寻找他的全部发帖。于是,看到一个相对而言更丰满的形象:他天生心脏功能衰弱,高中时候起因为一直有死亡的预感,所以才靠“坚定的行走”做一种无力的抗争。原来F的家境一直很好,父母都是级别不低的国家干部,但由于F的特别,他现在和家人都联系不多了。F在网上撰文提到,关于“夏天的雪”,如果不是在梦中出现,那一定是出现在心里的,“我也会经常在酷暑中因为行走的孤独而感到心里开始下雪,很冷。”F又说,其实追求夏日的雪也许是病态的,他宁愿始终记得庐山上的那场雪,出现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留下的是深刻的美。
        最后一段文字,他写的是:即将回家乡,回到江西去。我愿意一个又一个冬天去庐山看雪,之后在信号不强的山巅用手机努力传出讯息———朋友别忙乎了停一停吧,今夜山上有雪。是啊,是冬日山间馨香的雪而不是朋友打听的什么“夏雪”!这,才一切正常嘛。
        “我们确实是身处一个节奏很快的时代,不过为了保全一些内心深处的东西,真的也应该偶尔放慢一下自己了……”F说他忘记是在何处,看过这样的句子。
        其实,米兰·昆德拉的小说《慢》中,就说过“大多数的城中男女,一心想着超车(以最快的速度,赚更多的钱,住更大的房子,穿更好的衣服,爬更高的位置,做更大的事业),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全力以赴、全然无趣的生活”。米兰·昆德拉的这个观点虽有不少人赞同,但是生活里真要“放慢自己”如F的,有几人?可能,更多人喜欢做Z的那个类型:用不懈的拼搏改变命运,舍弃一切不顾只为积累财富。
        又猛地发现原来Z和F恰好是方向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努力向前,几乎什么都有了”,一个“坚持后退,整天遭人耻笑”。都活得认真坚定,可共同的是一种内心里驱不散的孤独和寂寞。
        是不是,现在每个人注定要在心里造一座让自己累却不放弃攀爬的大山?大概这问题很难有具体答案。
       (曹飞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