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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翻书]读“高祖还乡”的联想
作者:章 明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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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高祖本记》中记叙汉高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刘邦即位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回到故乡沛县的经过,是一段极有情趣的文字。短短数百字,既慷慨激昂,又缠绵悱恻;既有帝王气象,又富于人情乡味。太史公的手笔出神入化,令人叹服。
       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免除税赋劳役)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为笑乐。十余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请留高祖。高祖曰:“吾人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至邑西献(献牛酒)。高祖复留止,张(设帐)饮三日。……
       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委婉曲折,红火热闹。谁能相信这是二千多年前人写出来的呢?它岂不几乎是明白如话吗?谁又能说“愁苦之情易状,欢愉之辞难工”呢?就看什么人来写了。刘邦的确是一个“性情中人”,胜利了,得志了,毫无骄矜之态,而是翩翩起舞,慷慨悲歌,当众泣下。他随口唱出的《大风歌》也成了千古绝唱:七百多年之后,它被南朝梁太子萧统编选人经典性的《昭明文选》之中;二千五百多年之后,它又被新中国的剧作家陈白尘用来作为新编历史剧《大风歌》的剧名和插曲。刘邦和陈涉截然不同,后者取得初步胜利被拥为楚王就骄傲起来,有个老朋友偶然对人说起他的过去,他竟把老朋友杀了。刘邦却不避讳别人说他的并不十分光彩的往事,而且和乡亲们“道旧故为笑乐”,这不仅写了刘邦的气度,也反映出汉初农村经济恢复给人们带来了自信。由高祖还乡联想到项羽的还乡,却不免令人发一浩叹。衣锦还乡,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是大人物和常人不同,还乡务须选择适当的时机。项羽到了关中,先引兵西屠咸阳,把秦宫室烧光,把财宝妇女抢光,把刘邦逼人巴蜀之地,把自己立为“西楚霸王”,然后就火烧屁股一般想要东归故里了。有人给他献策说:“关中西周地势险要,三秦田土肥饶,您将都城设在这里,可以雄霸天下。”假如项羽听从了此项建议,这一段古史可能就要另写了。然而项羽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有人在下面讥讽:“听说楚人就像穿着冠带的猕猴,果真如此!”说这话的人并不是辱骂项羽像猕猴,而只是说天下未定,还乡之事不必那样“猴急”。项羽听不出人家的好心,勃然大怒,烹杀了此人,然后引兵东返。项羽在不该回乡时硬要回乡,一念之差铸成了大错。接下来就是四年的楚汉相争,最后项羽在垓下决战中大败,身负重伤,有人劝他东渡乌江逃脱,他笑道:“我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于是在奋战中自刎而死。这次,项羽在不该回乡时坚决不回,他又做对了。所以宋诗人李清照有诗吊之曰:“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大人物回乡,绝不是小事一桩啊!
       写到这里,又联想起另一件有关还乡的事情。最近在2005年6月期的《粤海风》杂志上读到彭明道的《大跃进情结催生的诗情》一文,觉得既有精彩透辟的见解,又有鲜为人知的史料,道前人之未能道,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文章在评论毛泽东在1959年6月回到家乡韶山所作的七律时写道:“历代诗人写还乡诗,常把乡音乡情引发的物是人非的情愫加以渲染,而在毛泽东的《回韶山》诗中,是找不到这种情怀的影子的,除了豪情壮志,别无他物。”此说与鄙意不谋而合,我也觉得这首诗就是不回韶山也可以写出来的。文章又谈到:“他请了一次客,请的都是他的故交老人和本家长辈。两桌饭,大碗酒。他知道大家好长时间没吃过肉了,想让乡亲们尽情地吃,尽情地喝。不一会,桌上就一扫而光了。他想叫华国锋再给每桌加一碗红烧肉,华说:主席,没有肉了,农民吃饭都困难,养不起猪。”在战争年代,数百万敌军都不在话下;在“大跃进”以前,杀十头猪也不成问题,而此时却为两碗红烧肉犯了难。看来,毛泽东回乡也没选好一个适当的时机。这虽是一件小事,恐怕影响也非同小可,因为他老人家只在韶山住了两天,紧接着就是上庐山开会了。
       [杨孔翔荐自《大公报》2006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