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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流浪女
作者:〔英国〕A.S.拜厄特

《译林》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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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时,”斯库珀夫人欢快地说,“公司会派车来接我们去逛‘好运大卖场’。我觉得,那可真是阿拉丁的宝窟啊!在那里,我们可以找到要送给每个人的礼物,还可以放纵自己的购物欲。而且,安全没有一点问题,所有的进出口都在监控之下。觉得难受吗?非常时期这也是必要的。”
       达芙妮•古沃•罗宾森扫视了餐桌一圈,只见桌上铺着桃红色的锦缎桌布,铜质的餐具,描漆的盘子上有流水潺潺的花园,蜡质的花朵散发着阵阵香气。杜利特•温德•琪亚特斯公司的部门经理们正在聚会。董事会主席的妻子斯库珀夫人也正率领经理们的妻子用早餐。主席一向鼓励他们偕同妻子外出旅游。特别是去远东,此处艾滋病人的数量引起了主席特别的关注。
       这些夫人们大多举止优雅。她们身穿丝质的衣裳,长着丝绸般的玉腿,发型是精心设计打理的。她们轻声交谈着,交换腌制酸辣酱的方法,谈论保姆的种种劣迹,或凝望“珍宝酒店”玻璃幕墙外、碧波荡漾的海面上漆黑的天空。达芙妮是这些夫人当中年龄较长的,穿着也比较土气,她丈夫也是经理中权势较弱的。为这次旅游,她刻意做了修饰,破费了10英镑做了美甲护理。看见了其他夫人,她才感到美甲是远远不够的。她穿着及臀的粗呢上衣,粗笨的鞋子,顶着一头鸟巢般的乱发。
       当丈夫告诉她去旅游的消息时,她说:“你不想让我去,对吗,佐罗?我最好呆在家里,像往常一样照看驴呀、鹅呀、狗呀什么的。你呢,在异国他乡放开了玩吧。”
       “我倒是不想,”佐罗回答说,“我是说当然想让你去。但是我知道你在家弄弄猪狗驴鹅的会更开心。可是斯库珀会觉得很奇怪。你要是不去,他会觉得我很怪,他这人死心眼儿。你会喜欢逛街购物的。女人不都喜欢逛街吗?你也许会喜欢上别的夫人。”他说完了,没抱多大希望。
       “我不喜欢住到寄宿学校!”达芙妮说。
       “这倒跟寄宿学校没什么关系。”佐罗说。有许多东西佐罗并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斯库珀夫人告诉她们一进卖场就可以自由活动,到中午时在进口集合。“我们还要收拾行李。但为了留出更多的购物时间,我们可以适当调整一下日程安排。然后,我们可以在‘粉色珍珠咖啡店’享用美味的午餐。2点45分,我们出发去机场,接着飞往悉尼。”
       夫人们挤进了车里。达芙妮坐在司机的身旁。在这辆英国名牌德姆拉轿车里,这是个舒适而清静的座位。她们静静地在拥挤的大街上穿行,防弹玻璃阻断了这个东方城市的气息。卖场很大但并不美丽。她们中的一些女士曾经去过圣地亚哥后现代风格的粉红和薄荷绿色调的卖场,有人在寒冷的冬季去过加拿大温暖、舒适的地下卖场;还有人去过沙漠地带水晶宫卖场,那里有汩汩清泉、淙淙溪流。“好运大卖场”看上去好像是军队的营房或监狱的班房,但外来的游客却不这样看。大家急匆匆拥了进去。“好比一群母鸡东奔西忙,咯咯地叫着。”达芙妮有些恶毒地想道,因为没有人跟她做伴,也没有人愿意等她。
       她同司机对了一下时间,独自走进卖场。她穿行在手持机枪但睡眼迷离的士兵和佩带手枪与警棍的警察中间。再往前去,沿着卖场的墙根聚着一伙儿手拿袋子或瓶子的流浪汉,围拢在燃烧着牛粪或木块的微火旁取暖。他们和警察之间有一条清理得非常整洁的界限,界内是禁区,不得越过。
       达芙妮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购物。她看看手表,不知在会合前如何打发这两个小时。她快步走过几个柜台。柜台上的商品琳琅满目:闪闪发光的镀铜、镀金小物件,温润发亮的珍珠、描漆小饰品,还有光滑的丝绸织品。纸糊的小鸟用细线拴着,在地上蹦蹦跳跳;纸糊的龙、硕大的金鱼摇头摆尾,木偶和皮影木偶,悠来荡去。她走过第二层矩形的前臂厅,顺着楼梯来到了第三层。这里的柜台陈设与下面一层大体相同,只是多了一些橱窗,里面挂着一件件素色的毛料制服,还有一些美国风格的T恤衫。一些橱窗里陈列着盆景植物。看见这些盆景,达芙妮想起自家的花园。她想买一些形状奇异的浆果,但是,想想还要去悉尼再回诺福克,也不知道海关让不让通过,便作罢了。
       她放慢了脚步,四下里张望,来到一个转弯处,上了电梯,到了一层光线更充足,也相对更开阔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顾客,她独自在柜台间踱步,被一些丝质的靠垫和台布所吸引。她快步走过来,翻看着一叠叠的织物:菊花、桃花、仙鹤、蓝鸟、山峰,各种图案,一应俱全。她挑了一块四边绣着金鱼的台布,红色、金色还有铜色凑在一起,显得别具一格。她看了看购物的袋子,发现相机不见了。她敢肯定出发时是把相机放进去的。在另外一层楼,她买了一枚玉石彩蛋,一把描漆的筷子,还为读中学的女儿买了一副白面小丑的脸谱。看到这层摆放着许多更别致、刺绣更精美的金鱼图案织品,她有些懊恼。她按照路标上的指示,一路小跑着寻找咖啡店,却没有找到在什么地方。她倒是找到了女洗手间,发现隔间小得几乎挤不进去。在那里她补了补妆,镜子里的她大汗淋漓,邋邋遢遢的。唇上的口红已经化在皮肤上。发卡也从头发上戳了出来,鼻子和眼帘上也因汗渍而发光。她看看表,心想要赶快找到回去的路,时间已经不可思议地飞逝过去了。
       路标不断标出“出口”的方向,它会将人带到“紧急出口”样的楼梯或电梯口,又让人折回到相同的一排排货架前。“这个卖场存心不让人出来,”她想道,“这些路标注定让你在更多的商铺中曲折迂回,去寻找那个隐藏的出口。”她紧攥着包,一路小跑,在水泥楼梯上上下下。一只鞋跟从鞋上脱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把两只鞋跟都取下来,装进包中,一瘸一拐地在水泥路上走着,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不敢,但还是看了看表。集合的时间早过去了。她想给旅馆打个电话,将手提包打开一看,发现钱包和信用卡都神秘地失踪了。
       这里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她站在卖场里,一遍又一遍地翻检手提包。过了好一会,她才明白,东西全丢了。有一些掉在路面尘土里的,她捡了起来。她的水笔也没了,那可是丈夫送给她结婚20周年的礼物。她开始在卖场里奔跑,结果袜子扯开了一个大洞,从脚面一直裂到了小腿,皱巴巴的,像脱落的皮肤。她看了看表,收拾行李和“美味的午餐”时间均已错过,已到了该去机场的时候。她内急得很,膀胱都要憋崩了,但她不能停下来,她必须到底层去,因为出口在那里。
       这么上下折腾着,她才明白,这卖场简直是上天入地、铺面相同的魔窟:玉器、金饰、银饰、漆具、丝织品、手表、服装、盆景、面具、木偶,让人进去便出不来。电梯的指示灯显示的明明是“下”结果却是“上”。楼梯井没有窗户,底层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飞机该起飞了,带上了或许没有带上杜利特•温德•琪亚特斯公司的部门经理及家属。她去了趟水泥与不锈钢洁具构成的卫生间,看了看表,那分针曾经旋转得如风暴,让她心惊肉跳。现在,腕上只剩下印在粉色皮肤上的印记,带着汗渍熠熠发光。她的表也丢了!她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声,开始试着尖叫。卖场里,人们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戴着随身听的顾客像聋子一样,而没戴的闲逛的人要么出于对外国人的畏惧,要么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也装聋作哑。而卖场也没有导购人员帮助。
       她不停地在沉沉的却是熙熙攘攘的寂静中尖叫。不管怎么说,尖叫还是起到了作用。一位身穿咖啡色大衣的男子将头戴钢盔、手持枪和警棍、全副武装的警察带到了达芙妮面前。
       “请帮帮我,”达芙妮说,“我是英国人。我遭到了抢劫,我必须回家。”
       “请出示证件!”
       她拉开手提包中的内兜。她的护照也没有了。“被偷了,所有的东西都被偷了。”她说。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允许进来的。”警察说。
       她从警察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个流浪女,肮脏、邋遢、衣冠不整,口袋里装的都是别人买的东西,活像只败兴的母鸡。
       “我丈夫会来找我的。”她对警察说。
       假如她在卖场里等着,他会来的,达芙妮想,他一定会来的。她明白自己要在外面和那些流浪汉们坐在一起,对面是那个界限分明的“禁区”。
       “我不离开。”她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必须在卖场里面呆着。那个警察拿警棍戳戳她,“请离开这里!”
       坐在这里更舒服。
       “如需要,我会在这里永远坐下去。”她说。
       她不能想象要是有熟人走过来会是什么样,她更不能想象她怎样能离开这个“好运大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