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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外国文论]以幽默承载痛苦
作者:林莎萍

《译林》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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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本文在分析《普宁》文本的基础上,结合黑色幽默小说的艺术特征及主题特征,从叙事手法、“反英雄”人物塑造、存在主义哲学主题的思考等三个方面着手,展示小说的黑色幽默艺术魅力。
       关键词:纳博科夫 《普宁》 黑色幽默
       概述
       《普宁》是俄裔美籍作家纳博科夫继《洛丽塔》之后的又一部英语力作。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用幽默的笔调刻画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处处体现错位感的主人公。同时,幽默的语言附带着黑色的、悲哀的成分。黑色幽默手法的运用,使作品糅合了悲剧和喜剧的色彩。在悲喜交加的氛围中,读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对主人公的滑稽与怪癖报以一笑,又对普宁的不幸深表同情和怜悯。读者在冷隽的幽默中体味主人公的苦涩人生,在深刻理解主人公的不幸和悲哀的基础上把握人生和存在的意义。纳博科夫在《普宁》中大胆运用了当时尚未盛行的黑色幽默手法,为黑色幽默小说于60年代在美国的崛起奏响了前奏。
       黑色幽默小说是美国文坛20世纪60年代的一个显著的文学流派,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及审美价值。从修辞手法看,该术语运用了“逆说”(paradox),表面上自相矛盾,荒诞不经,但实为合情合理。“黑色”与“幽默”似乎水火不相容,然而,正是这看似矛盾实则完美的结合,造就了小说艺术史中光辉的篇章。通过夸张的幽默、嘲讽手法影射生存环境的混乱、荒谬和给人带来的窒息感,黑色幽默小说具有强烈的艺术效果,让读者感到既诙谐又悲哀,笑之余未免深悟其中的悲凉。那么,幽默何以是黑色呢?我们应该如何理解黑色幽默的内涵呢?一方面,黑色幽默具有幽默的属性,是充满智慧的笑的艺术;另一方面,不同于传统的古希腊式的轻松、欢快、爽朗的笑,黑色幽默带来的是无奈、苦涩、悲伤的笑,是染上了“黑色”的幽默,而这黑色,就是深藏于幽默情绪之下的绝望和痛苦。在黑色幽默的语境下,人类的痛苦和不幸也成为开玩笑的对象。关于黑色幽默的定义众说纷纭,评论界也难以达成共识。《大英百科全书》称其为“一种绝望的幽默,力图引出人们的笑声,作为人类对生活中明显的无意义和荒谬的一种反响。”从该定义我们可以把握黑色幽默的双面性特征。“黑色”与“幽默”之间是深层内涵与表层形式的关系,即以幽默为载体,承载痛苦、悲观或绝望,以喜剧手法处理悲剧主题。因此,黑色幽默小说是一种具有喜剧形式和悲剧意识,亦悲亦喜的艺术形式和文学体裁。下文将结合黑色幽默小说的相关艺术特征,探讨《普宁》中的黑色幽默创作手法以及小说蕴含着的对人生与存在问题的思考。
       《普宁》讲述的是一位俄裔美籍教授在温代尔学院执教期间的生活经历,记载了一个身处异域文化的局外人的辛酸、不幸和悲苦。普宁生于一个生活较富裕的俄国医生家庭,俄国革命期间流亡至欧洲,然后又辗转至美国,在温代尔学院当俄语教师。故事以普宁乘车至克莱蒙纳妇女俱乐部作讲座开始,以同事讲述他赴克莱蒙纳演讲却拿错稿件的趣闻结束,照应了小说的开头,其中描绘了他的生活细节以及与周围人士的交往,还穿插着关于逝去的美好岁月的回忆。置于反映流亡知识分子的文学中,《普宁》的故事情节似乎没有特别之处或鹤立鸡群的理由,但整体的黑色幽默效果以及娴熟的创作手法和语言运用使这部小说归入经典之作。
       小说的黑色幽默色彩首先反映在书名和主人公的名字上。小说与主人公同名:“普宁”(Pnin),读音类似英文单词“Pain”,折射出作品的主题内涵及人物命运,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人的失落和困境一贯是黑色幽默小说重要的主题,而这部小说主人公的经历留给读者的思考以及普宁自身对生活的两次感悟都验证了这一主题。普宁饱尝生活的失落和悲苦,在新的环境中又显得无足轻重和渺小,身为教授,在讲座上他的名字都被主持人念错:普尼恩。因此,主人公和小说的名字定下了小说的可笑可泣、可喜可悲的基调。而黑色幽默的整体效果和创作手法在这部小说中尤其体现在叙述手法、“反英雄”人物塑造、存在主义哲学主题等三个方面。
       一、叙述手法
       《普宁》在叙述方法上体现了后现代主义小说的艺术特征,具体反映在类环形叙述结构、作者与叙述者及小说主人公之间紧密的联系、新的时空概念等方面。小说由七个章节组成,前六章聚焦于普宁在新大陆的经历,反映了他与周围世界的各种关系;第七章则是叙述者真正亮相的舞台,至此读者也理清了叙述者与普宁的交往经历。纳博科夫喜欢制谜,在《普宁》中也不例外。小说首尾呼应,结尾情节与第一章的开篇遥遥相望,看似一个环形。但是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小说的结尾与开篇部分并不是简单的重叠,这是因为叙述者与考克瑞尔对同一件事的描述实为两个不同的版本,有所出入。“现在嘛,”他(考克瑞尔,笔者注)说,“我要讲给你听另外一段普宁的故事:他在克莱蒙纳妇女俱乐部站起来演讲,却发现自己带错了讲稿。”(注: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普宁》,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246页。以下正文中有关这部作品的引文将只标出页码,在引文后的括号中标出。) 在“我”的叙述中,普宁确实乘错了车,至于讲稿,虽然没有在第一章中交待演讲的具体情况,却明确指出普宁把三份讲稿都放进口袋,以防万一,“从而以数理必然性挫败任何失误”(p.21)。两种说法终究都属叙述者之言,孰实孰虚,孰真孰假,难以断言,叙述者的可信度也因而大打折扣,成为我们所熟悉的“不可靠的叙述者”。至此纳博科夫所设置的结构之谜也得以解开:小说结构并非一个起点与终点合而为一的环形,而是一个盘旋的类环形结构。
       《普宁》叙述手法的精妙还在于作者、叙述者与主人公三者身份的交叉重叠。在后现代主义小说中,作者常以小说人物的形式出现,并充当故事的叙述者。在纳博科夫的作品中,小说的叙述者或小说主人公往往具有与他相似的身份,或者是大学教授,或者是诗人作家。《普宁》的叙述者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维奇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小说中的人物,又是一个全知叙述者,对小说情节有全局的把握。作者纳博科夫与叙述者有很多共同点:他们的名字有重叠部分,他们都是俄国流亡作家及大学教授,都对昆虫学和捕蝶感兴趣。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叙述者就是纳博科夫本人”(注:Lawrence L.Lee,Vladimir Nabokov,Boston:Twayne,1976,p.126.)。
       主人公普宁与作者也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出生于圣彼得堡的相当体面的家庭;经历过俄国革命,背井离乡流亡他国且走过同样的流亡路线;同是大学教授、喜好普希金的诗歌;普宁初恋情人米拉是犹太人,深受德国纳粹党的迫害,而纳博科夫的夫人也有同样的遭遇,不得不举家离开欧洲前往美国。小说作者、叙述者与主人公身份相似重叠,体现了黑色幽默小说中三者界限模糊的特点。作者把握全局,但不涉足小说内部情节,于是,他找到了与自己情形极为相似的“替身”,以叙述者口吻观察和描述生存环境及其中的人物,并让读者从细节中欣赏喜剧片断、体会人物的悲剧命运。
       在叙述手法方面,黑色幽默小说作家打破传统,使小说情节弱化并缺乏逻辑联系,常把叙述现实生活与幻想、回忆混合起来。为了突出黑色幽默的艺术效果,黑色幽默小说采用了新的时空概念,“以时间旅行、星际旅行等方式无限扩展,开拓新颖的视角,又以幽默的语言、滑稽模仿等方式重新定义历史,使小说中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概念模糊化”(注:汪小玲,《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研究》,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93页。)。《普宁》的叙述方式具有双重特色。总体上小说按照物理时间线性发展,记录了普宁于1950年至1955年间的人生经历。但小说各个章节内部的生活片断并非流水账式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而是充满了跳跃性和灵活切换的特点,以一种叠式和多层次并驾齐驱的结构推动情节迅速展开。作者的拍摄镜头快速转移,对不同场面进行跳跃性描绘,并把它们并置,犹如一幅由五颜六色的马赛克组合成的拼图。在第三章的第七节中,短短的三四页内容便包含以下众多的画面:普宁喝闷酒,出席在学院举办的晚会,观看电影,(电影内容未叙述完)普宁在林中漫步,生日宴会,斯大林投票,房东琼与女儿回家……画面摇摆不定,扑朔迷离,对于笔触的转换,作者没有任何提示,任读者随作品人物做穿越时空的旅行。纳博科夫在小说中使用了时空蒙太奇艺术,让读者感受现在与历史、现实与梦幻并置的奇妙效果。普宁的思想和活动是过去和现在的相互交错,美好时光的逝去让普宁不堪回首过去,但是在对故乡、亲朋好友和恋人的回忆中,他寻求生存的意义及心灵的慰藉。每当心脏病复发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或事物把普宁带回到记忆或梦幻的世界,让他同时生活在现在和过去。在作者的时空蒙太奇手法中,普宁的意识穿越时空,生活镜头迅速更迭,令人目不暇接。作者摒弃了按照时间顺序讲故事的传统叙述方式,打破旧的时空观念的限制,强调丰富的人物内心世界。
       《普宁》的类环形结构、叙述者与作者及小说主人公身份的交叉重叠、跳跃性描述与时空转换,分别体现了小说结构的制谜性、叙述者与作者及主人公界限的模糊化、叙述内容的无序性特点。三者合一的叙述手法象征着社会生活的混乱无序,为刻画人物形象、揭示作品主题起到了极为有效的辅助和铺垫作用。
       二、“反英雄”人物塑造
       纳博科夫笔下的普宁是一个典型的“反英雄”人物。主人公性格古怪,言行滑稽,洋相百出;同时他生性温厚,坚强不屈,人格完整,却被命运嘲弄,深深博得读者的欣赏和同情。因此,塑造“反英雄”人物的过程也是以喜剧手法突出悲剧内容的过程,两者互为平行,“反英雄”人物的刻画也成为实现黑色幽默悲喜交加的整体效果的核心力量。
       黑色幽默感贯穿于《普宁》的始终,弥漫于整部作品。在描述一位屡受打击、深陷困境的主人公时,也穿插着许多幽默风趣的镜头,体现了不同寻常的幽默感。作者的幽默感首先体现在主人公的人物形象上。小说的开篇就是一个诙谐夸张的肖像:“他头秃得挺像个样儿,皮肤晒得黧黑,脸蛋也刮得蛮干净,首先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个褐色的大脑袋,那副(遮住开始脱落的眉毛的)玳瑁边眼镜,猿猴那样厚实的上嘴唇,滚粗的脖颈和那穿着绷得挺紧的花呢上衣的、结实的身子骨儿,但临了叫人多少有点失望的是他那(眼下穿着法兰绒裤子、交叉着的)两条腿却挺瘦,脚也显得纤弱无比,几乎跟娘儿们的脚一模一样。”(p.3) 黑色幽默小说作家经常让读者通过放大镜观看人物和事物,从而显现出扭曲的形象。普宁“肥脖子瘦腿”的诙谐的外表形象突出了三个字:不协调。外表形象的不协调,乃至主人公与新环境之间的不协调,使之成为贯穿全文、表现主题的一个核心词。
       除了个人形象,普宁的性格特点也是主人公“普宁化”的一个焦点。纵观全文本,普宁给同事、学生和叙述者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莫过于“古怪”。普宁身上反映的一切都是“古”的:老式的服饰、破旧的教科书、老古董式的上课材料、对流行时尚文化的心理排斥……作者把这样一位古董式人物置于现代社会中,表现出错位感,预示着他将难以融入日新月异的环境,屡遭挫折。普宁的“怪”在小说中也刻画得入木三分,令人捧腹,又无不带有酸楚的感觉。他拥有鲁迅笔下的阿Q精神,“英勇果断”之举屡屡受挫却能够给予自我安慰。他言行举止怪僻,在叙述者看来,是“独一无二的、不幸的怪物”(p.16),在同事中间,他成为被别人模仿的笑柄人物。普宁的古怪性格及言行与他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和所受教育息息相关,也是健忘和粗心大意的结果,同时还在于他“缺乏理智而糊里糊涂”(p.42),经常做出一些令人费解的事情。他一直把人类学教授托马斯当作鸟类学的温教授,令托马斯困惑不解;在劳伦斯家他扮演着“调皮鬼”角色,弄坏新电炉,只为了满足科学的好奇心而与洗衣机捣鬼;他装上新牙后非常得意,曾一度迷恋他的新玩意,并力劝房东劳伦斯拔牙……类似的幽默滑稽片断在普宁的生活经历中屡见不鲜、俯拾即是。普宁的生活本身就像一个迷魂阵,难以找到出口,自认为理智的他在生活当中却是糊里糊涂的。
       纳博科夫采用夸张手法对主人公进行荒诞性处理,通过形象、性格和言行刻画普宁古怪、滑稽可笑的一面,然而这并不是作者的主要用意。黑色幽默小说常以揭示社会现实的荒诞和人类生活的痛苦为己任。为通过反差来增强表现效果,黑色幽默小说作家运用幽默尖酸的笔调表现悲观绝望,使读者通过放大镜来观察小说人物的痛苦。纳博科夫不惜以加剧主人公的痛苦为代价,在表现普宁的失意时配合以滑稽可笑的画面。例如,前妻丽莎对他交代完照顾“水上儿子”维克多的任务后,一去不复返。普宁悲痛欲绝,在房东家翻箱倒柜寻找威士忌苏打,由于发音不准,他对房东说的是“黏胶和锯末儿”(viscous and sawdust)(注:参见《普宁》,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64页脚注。)。对此读者哭笑不得,但从普宁此刻的言行中能够深刻感受到他复杂的心情。
       因此,在塑造“反英雄”人物的过程中,纳博科夫借助幽默风趣的镜头创造轻松氛围,营造喜剧效果,同时不忘传达悲剧内容和严肃主题,展现了一个具有双面性特点的“反英雄”人物形象:滑稽可笑与可怜无助的普宁。每逢人生低谷,不幸的遭遇和痛苦的人生使经历风风雨雨的普宁显得双目茫然若失、黯淡无光、老态龙钟,激起读者的深思与同情。
       小说的开篇就已经折射出普宁的人生悲剧。普宁乘火车至克莱蒙纳妇女俱乐部进行演讲,由于使用了过时的火车时刻表,弄错了火车的班次,结果几经周折才到达目的地。主人公搭错车、路途曲折,意味着他处于时空错位的状态,影射着他道路曲折、被嘲弄的悲剧性命运。
       生活中的不幸随着普宁到达新大陆而日趋明显。身处异域文化,尽管普宁竭尽全力适应新环境,但始终与之格格不入,从而显得笨拙、另类,这尤其体现在他的“语言灾难”上。身处异国他乡的普宁不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驾轻就熟的母语,而说起了蹩脚的英语,对他而言是最痛苦不过的事了。他讲英文时经常夹杂着俄语发音,说“不”时甚至像意大利语。因此,“如果说他的俄语是音乐,那么他的英语就是谋杀”(p.75)。普宁的感情生活一波三折,是普宁的人生痛苦不幸的一个主要原因及表现。普宁和米拉的感情单纯真挚,充满诗意,但“历史解除了他俩的婚约”(p.163)。流亡法国时他追求丽莎,结婚组成家庭,并全身心地爱着她,却不料娶了一个视婚姻为游戏的女人,给自己留下了永远的心灵伤疤。与温厚善良的普宁相比较,丽莎工于心计,视他为一粒任意摆布的棋子,只有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才利用普宁。就是这样一个庸俗善变的女性人物,使普宁的感情之路坎坷崎岖,婚姻充满了突变和戏剧性。
       由此可见,小说主人公命运充满苦难,是一颗“苦药丸”(p.215)。纳博科夫在设计一系列的困难与不幸时,经常笔下留情,让主人公找到一个出口,“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然而,最后一次劫难却几乎扯断了普宁对未来的希望之线。几年以来,普宁喜欢他在温代尔学院的俄语教学职位,研究工作也进展顺利,在考虑购买房子以结束长年居无定所的生活时,却面临着被辞退的境遇。因此,在皆大欢喜之际,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作者成功地设计了新居聚会一幕,在情节发展、人物心情及整体氛围上造成了巨大的反差。聚会逐渐进入高潮,氛围轻松快乐,主客开怀畅谈,一起观赏维克多赠送的一只美丽的玻璃大碗。就在普宁尽情陶醉于快乐、展望未来的时刻,哈根博士不得已把不幸的消息相告,普宁如从快乐的巅峰跌入悲伤的低谷,一切希望和人生计划顷刻间成为泡影。在此,人生状态的两个极端并置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对比,悲者愈悲,黑色幽默手法运用得淋漓尽致。
       作品以众多极具戏剧性的场面烘托主人公悲剧命运,反衬小说主题,突出人物的幻灭感和失落感,成功地塑造了“反英雄”人物。普宁不是传统小说中的英雄角色,但也不是一败涂地、一无是处的小丑人物。纳博科夫的创作深受《堂吉诃德》的影响,长期的流亡生活使他对艺术形象堂吉诃德心怀同情和理解。他笔下的普宁与堂吉诃德拥有众多相似之处:一样是所在环境的笑柄人物,一样过着飘浮不定、游侠式的生活,一样历经苦难和挫折、备受身心折磨,一样对生活表现出不懈追索的执著。两者也有明显的不同,堂吉诃德终究耽于幻想,脱离现实,行动盲目,导致自我毁灭。塞万提斯与纳博科夫对他们的主人公寄予的感情和处理方式也大相径庭。堂吉诃德四处碰壁,受尽嘲弄,以可笑的“骑士”形象出现在读者面前;纳博科夫虽然刻画了普宁滑稽可笑的一面,但着重表现人物的痛苦,行文流露出作者的同情。不仅如此,在塞万提斯笔下,仅有的希望都荡然无存,主人公最后的醒悟和倒下象征着一种价值观的破坏或失败;纳博科夫则肯定了人物的某些方面,例如正直完整的人格、坚强勇敢的精神。因此,纳博科夫并非塑造一个取悦和娱乐读者的喜剧性人物,而是通过主人公在一个日益庸俗、价值观扭曲的环境中体味到的苦痛来促成他的伟大和高贵。
       作者以美丑相斥的局面凸现恶劣的生存环境、迂腐的价值观。同为知识分子,温代尔学院的同事以模仿普宁为乐,视他为笑柄,嘲弄他的遭遇。丽莎肤浅、虚伪、虚荣,是纳博科夫塑造的一个典型的媚俗人物。作者在小说中巧妙地运用松鼠意象来表现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索求无度、忘恩负义的人物形象。丽莎的一次次欺骗和离开不断地给他带来沉重的打击,而读者正是通过这些打击看到了普宁的坚强和尊严,看到了他“压力下的风度”。他完整的人格就像破碎玻璃杯下面的完好无损的玻璃碗,“孤独而庄严地给放在碗柜那层最安全的架子上”(p.218)。通过新居聚会结束后清洗餐具的一幕,作者再次使用对比手法,通过玻璃杯与玻璃碗的反差营造悲喜交加的氛围。读者的心情随玻璃杯的破碎声低沉,但是,维克多赠予他的宝贵的玻璃碗幸好安然无恙,至少让读者放下悬着的心,毕竟普宁并没有也不会彻底地被摧毁。走出挫折和痛苦的深渊,他迎着晨霭而去,像那只玻璃碗,浮出水面,终究保持其生命的完整性。
       “反英雄”人物的刻画是这部黑色幽默小说的重头戏。主人公一方面滑稽可笑,历经苦难,一方面他具有高尚的人格,坚强不屈,自尊自强,深深激起读者的理解和同情。黑色幽默效果从而在各矛盾因素统一于一体的人物形象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三、存在主义哲学主题的思考
       对人生的存在主义思考是这部小说的又一个艺术魅力,具体体现在人生的困境和社会的荒谬性两个方面。黑色幽默小说作家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虚无的,失败和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人类应该将荒诞进行到底,以笑声对付痛苦和失落。如上文所述,《普宁》着重描写主人公在异域文化中经历的辛酸苦难,突出人类生活中的痛苦问题。普宁恰似一座孤岛,与新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感情生活历经磨难。普宁对人生的两次感悟更加深刻地反映了小说的痛苦主题。小说还从各个侧面表现社会生活的荒诞性。温德和丽莎是荒唐可笑的父母:维克多具有天才般的艺术天赋,却没有得到父母的支持,反而令他们感到忧心忡忡;温德因为不喜欢维克多而不愿意承担抚养责任。维克多所在的学校是荒唐的学校:他唯一尊重的教师雷克是一位公认的艺术家,但校方留住他不是出于教学方法和效果的考虑,而是因为当时“时兴教员队伍里至少应有一位出名的怪物”(p.114)。温代尔学院的职位人选也显现出荒诞性:法国语言文学系主任布劳伦吉居然不喜欢文学,又不懂法语。现代社会压抑人性、消磨人的个性,就像一台出了问题的机器,因为,“他们毫不理会铁莫菲那种绝妙的个性。现世要的是一台机器,而不是一个铁莫菲。”(p.202)在一个荒诞不经、滑稽可笑的世界中,普宁遭遇一个又一个打击,经历人生的失落,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为了在艰难的生活中求得生存,普宁回忆过去、沉醉于俄国古文化和古典文学的研究,聊以自慰,寻求精神的解脱。
       四、结语
       综上所述,《普宁》是一部糅合了喜剧因素和悲剧因素的黑色幽默小说,通过幽默戏谑的笔触表现悲剧主题,折射人类生存的困境及世界的荒诞性。黑色幽默在小说中无孔不入,体现在书名、人名、主题、人物刻画等各方面,带有后现代主义色彩的叙述手法也进一步增强了黑色幽默效果。纳博科夫继续发展现代主义的创作手法,同时在他的后现代主义文学创作实验中迈出可贵的一步,为世人留下了这部具有自传色彩的黑色幽默经典之作。
       (林莎萍: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 邮编:5100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