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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风情]海明威与基韦斯特
作者:惠 兰

《译林》 2008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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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中学时,上语文课偷读欧内斯特·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正在兴处,被老师发现收缴,情节停在老渔夫桑提亚哥射杀偷吃马林鱼的鲨鱼上。那段时间,心里老是惦着后面发生的事情。但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从那时起到多年之后,终归不得而知。后来到美国留学,有了时间静下来系统读些自己心仪的美国作家的书。这个时候,已没有了多年前那种对书里情节的惦念,更多的是对作家写作本身的欣赏。
       海明威的故居之一在佛罗里达州南部的基韦斯特岛(Key West)上。这是一个人口两万五千左右的海滨小城,隔着墨西哥湾海面,与古巴相距九十英里,是美国的最南端。1928年,海明威告别巴黎生活与他的第一次婚姻,搭船经过古巴,和第二任妻子宝琳(Pauline)重返美国。这之前,从朋友、诗人约翰·多斯·帕索斯的信中,海明威夫妇对基韦斯特这个小岛便有了“梦中世界”的感觉。当他们来到这里,立即爱上了这个气候温暖、风景优美、民风淳朴的小岛,并决定在此安居。直到1961年去世前,海明威经常住在这里并在这里写出了大量不朽之作。而后来与海明威离婚后的宝琳,也一直生活在这个小岛上,直到去世。去基韦斯特的时候,第一个想看的地方就是海明威故居。
       时值深秋,岛上的气候却如初夏一般,到处鲜花绿树。其中老榕树更是随处可见,这让我立即想起自己的四川老家。基韦斯特岛长四英里,宽两英里,是个面积不算大的小岛。这里的街道是窄窄的,但并没有一点拥挤的感觉。游人漫不经心地走着,笑谈和指点着,样子像是在自己的老家街头散步。街上有许多商店,卖旅游艺术品的不在少数。每走一段路,就能闻到空气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食物香味。由于不常吃美国食物,我分辨不出那些味道到底是什么菜发出的。不过,与许多大城市的美国食品比起来,那些味道极是好闻,甚至数次诱得人想流口水。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回家去了,走着走着,一场大雨平空而来,浇得人全身湿透、无处躲藏。雨总是不打招呼,说来就来,说停就停。雨停之后,空气里很快就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混合着树叶、青草和花香的味儿,而先前不时飘出的食物香味,却不知被风雨带到了哪里。在基韦斯特的街头走着,没有累或是想要急于离开的感觉。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安静平和,好像时间在这里停止了转动,没有人去为繁忙的工作或是成堆的作业担忧。我在街头漫不经心地走着,并不去向人们询问海明威故居的所在。只是这样走着,心里便有了一种平和、轻松而满足的感觉。好像基韦斯特的小街,是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的。
       二
       怀特黑德街(Whitehead)907号。终于,作家海明威的故居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个西班牙殖民地时期风格的建筑,坐落在一条幽深而洁净的街道上。街的对面,竖立着一个高高的灯塔。当年,这个灯塔不仅指引着海上的船只,也指引着饮酒归来的海明威,找到回家的路。
       海明威故居建于1815年。共有占地一英亩半的庭园和长五十英尺、宽三十英尺的房舍。房子的颜色是柠檬一般的黄色,与岛上其他房子看上去很不一样。房子的门窗很多且高,墙是由当地特有的珊瑚石筑成的。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榕树,那是宝琳搬进新家之后不久种下的。当年,宝琳的叔叔贾斯以八千美元的价格买下这座房子,作为宝琳与海明威结婚的礼物送给他们夫妻。1931年圣诞前夕,海明威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帕特里克和格里戈里住进了这里。
       在海明威故居,最吸引游人眼球的地方是海明威的书房和为数众多的“六脚猫”。
       从户外不宽的镂空楼梯上去,海明威的书房便在眼前。书房不是特别大但显得空荡。圆木桌上,摆放着一台老旧且磨损严重的打字机。为避免久坐后的腰酸背痛,海明威喜欢站着写作。他的文字,最先都是用铅笔写在纸上,然后再由自己或妹妹桑妮打字誊稿。书房的四壁,布满了书架。半墙高的书架里装满了书,屋内各处的地上,也散布着许多书。在海明威的一生中,有一半以上的书或故事,是在这个屋子里完成的。每天早晨六点左右,海明威便在这个小屋子里开始工作。一般情况下,他习惯写作六个小时左右。然后他可能去深海钓鱼,或者和朋友去喜爱的酒馆喝酒。但不管头天晚上喝酒回家多晚,第二天早上,海明威总是按时起床开始写作。在基韦斯特生活期间,海明威生活规律而勤奋,写出一生中最有分量的作品,如有名的《永别了,武器》、 《午后之死》、《非洲的青山》、《有的和无的》、《丧钟为谁而鸣》、《乞力马扎罗的雪》以及唯一的剧本《第五纵队》等等,都在岛上写成。
       海明威爱猫。当年,一个船长送给海明威一只猫,那只猫的脚爪上有六个脚趾头。后来,海明威在基韦斯特的家里,养了大约五十只猫,这些猫大都也长有六个脚趾头。海明威喜欢以著名作家或影星们的名字来为猫儿们命名。就是在今天,这个命名的传统仍然保留着。如果你来基韦斯特海明威的故居,无意之中,定会遇见“威廉·莎士比亚”、“查理·卓别林”或是其他类似的“大名人”。在海明威离去四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位“六脚猫”的子孙们数量并不比当年海明威在世时少,而且,现在它们成了故居的真正主人。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仍然遗传了其“先祖”的特征,长着很特别的六个脚趾头。
       三
       1899年,海明威出生于美国芝加哥市郊橡树园(Oak Park)小镇。海明威的父亲是医生和体育爱好者,而母亲从事音乐教育。这样的家庭背景使海明威从小喜欢钓鱼、打猎、音乐和绘画。中学毕业后,海明威曾去法国等地旅行,后曾作为志愿者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便长期担任驻欧记者,并曾以记者身份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内战。1921年,海明威重返巴黎,并结识美国女作家格特鲁德·斯坦因(Gertrude Stein)、青年作家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和诗人庞德(Ezra Poud)等。1923年,海明威发表处女作《三个故事和十首诗》,随后游历欧洲各国。1926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1929年,反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长篇巨著《永别了,武器》问世。 20世纪30年代初,海明威到非洲旅行和狩猎。1935年写成《非洲的青山》和一些短篇小说。1937年,海明威发表了描写美国与古巴之间海上走私活动的小说《有的和无的》。西班牙内战期间,他三次以记者身份亲临前线,在炮火中获得剧本《第五纵队》素材,并以此经历为背景创作了以美国人参加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战争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1940)。他曾与许多美国知名作家和学者捐款支援西班牙人民正义斗争。1941年,海明威偕第三任妻子玛莎(Masa)访问中国,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后又以战地记者身份重赴欧洲,并多次参加战斗。战后,海明威居住在美国基韦斯特岛和古巴,潜心写作。1952年,《老人与海》问世,并获得当年年度普利策奖。1954年,该作获诺贝尔文学奖。1961年7月2日,旧伤遍布、百病缠身和精神忧郁的海明威,用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海明威去世后发表的遗作主要有:《海流中的岛屿》(1970)和《伊甸园》(1986)等。
       海明威作品的独特风格与简约有力的文体,以及多种现代派手法的出色运用和人物的“硬汉”形象,都在美国文学界产生了巨大影响。不仅在美国,海明威的作品对现代欧美文学,也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他的早期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和《永别了,武器》成为表现美国“迷惘的一代”的主要代表作。20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海明威转而塑造摆脱迷惘、悲观,为人民利益而英勇战斗和无畏牺牲的反法西斯战士形象,如剧本《第五纵队》和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50年代之后,他继续发展早期短篇小说,如《打不败的人》和《五万大洋》的顽强不屈主题,塑造了以圣地亚哥为代表的“可以把他消灭,但就是打不败他”的“硬汉性格”(《老人与海》)。在小说《老人与海》里,主人公孤军奋战但从不妥协的形象是海明威早年创造的“硬汉性格”的继续与发展。 在近四十年的创作中,海明威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想和艺术风格。他的早期作品表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青年一代的彷徨和惘然若失的情绪。他的两部以一战和二战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和《丧钟为谁而鸣》,成为现代世界文学名著。20年代后期,他塑造的硬汉性格在美国文学中产生了巨大影响。在散文风格方面,他那简约有力的文体引起了一场“文学革命”,在许多欧美作家身上留下了痕迹。
       
       四
       海明威小说所关切的主题,除了爱情和死亡之外,其对人性的关怀也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获诺贝尔文学奖小说《老人与海》写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在连续八十四天没捕到鱼的情况下,终于独自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但这鱼实在大,把他的小船在海上拖了三天之后才筋疲力尽,最后被老人杀死后绑在小船的一边。在回家的过程中,老人经过千辛万苦钓到的大鱼不断遭到鲨鱼的袭击,老人不断地和鲨鱼搏斗,最后,当老人终于疲惫而安全地回港时,那条大鱼却只剩下一个空骨架——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虽然,老人在海上独自与自然和鲨鱼搏斗的最后结果,只是获得了一条鱼的空骨架,但这个搏斗的过程,却充分显示出人类顽强不息的向上精神。小说借一个小男孩对老人的关心和信任以及人们的议论,寓示出如此精神必将代代相传。短篇小说《一个洁净、明亮的地方》写路边咖啡店外的树阴下,昏黄的灯光照耀着一个深夜不去的老人。而在咖啡店内,有一老一少正在谈论这个路边的老人,并随时注意着老人的动静。这个故事平淡无奇,但读后让人感到温暖,给人一种关怀与被关怀的美感。
       海明威的一生,从生长地美国芝加哥到意大利、巴黎、西班牙、非洲、而后回到美国的基韦斯特,到前往古巴,海明威不仅具有远远超过一般作家的见识和阅历,再加上四次婚姻的生活经历和勤奋工作习惯,使海明威有了超过常人的对生活和人生的感受和理解。他的小说人物,来源于现实,真实感人而又寓意深刻,在美国文学及世界文学史上对后来者影响深远。
       海明威的一生,是不断漂游的一生。他在基韦斯特岛的生活,是他生命中相对稳定且写作最多的时期。在基韦斯特,海明威的身份不仅仅是个知名作家,在岛上居民的眼里,他更是个平常的居家男人,过着平淡朴素的常人日子。海明威平时喜欢钓鱼,也喜欢清理和烹饪自己从海里钓回的鲜鱼。有一次,海明威花了整整七个小时,终于钓到一条长达十一英尺半,五百四十磅重的鲔鱼。喝醉的时候,海明威就用绳子把鲔鱼吊起来当作练拳的沙袋打。一般情况下,海明威都是早上写作,下午出海钓鱼,晚上则喜欢到酒馆去喝上几杯。海明威常去的一家酒馆名叫“稀泥乔”(Sloppy Joe),他喜欢那里的熟人和氛围。有时,海明威喝得醉醺醺的,感觉良好但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海明威住在基韦斯特期间已经非常有名,但是岛上的居民从来就没把他当成名人,人们见到他,都亲切地叫他“爸爸”(Papa)。海明威本人也十分喜欢这样的称呼和常人生活。
       有一段时间,基韦斯特聚集了一群知名作家或记者。在这些人当中,光是获过普利策奖的人就有八个,其中包括写《欲望街车》(A Streetcar Named Desire)的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和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Elizabeth Bishop)等。海明威与好友们天天一块儿喝酒聊天,有时一起到墨西哥海湾钓马林鱼,过得非常愉快。后来,这些经历和感受都出现在小说《老人与海》和《有的和无的》里面。其中,《有的和无的》是海明威小说里,纯粹以美国为背景的小说,小说中的人物和细节,都直接源于基韦斯特。
       五
       从基韦斯特海明威的故居走出,已是下午,正是海明威出海钓鱼的时间。我匆匆赶到岸边,最后一个登上了海船。但这艘海船并不是海明威当年出海的渔船,而是一艘漂亮的游船。对多数游人来说,到了基韦斯特,看完了海明威故居,都要到深海去看看鱼。游船是专为游人看鱼而设计的,船的中央,是一块可以直接看到海底或水中的透明玻璃。当游船开到不同的地方,随着深度和区域的变化,人们可以看到不同的海底或水中景观,也能看到不同种类的鱼。我无心看鱼,也没有去听工作人员的精彩解释,独自站在甲板上,看着船尾被引擎激起的两条平行的而又不断翻滚的水柱,一心想着当年海明威在这海上钓鱼的情形。海上的景色美得让人忘掉一切。当天色开始黯淡下来,大海上空的云开始集结,并渐渐由淡薄的白色变成浓厚的乌云,最终挡住太阳,大海在瞬间便显出黑夜的颜色。跟着,太阳很快又从乌云堆里探出头来,把温暖的光芒再次洒向大海。如此循环往复,海和云的颜色越来越深,而太阳的色彩,也由橘黄而转为纯粹的红色。整个世界,沐浴着落日的光辉。人们纷纷走到甲板上,盯着眼前的美景,没有人说一句话。
       游船靠岸的时候,天色真的黯淡下来,岸边却是灯火通明。我带着满心的不舍与满足,从船上回到陆地。长长的堤岸上,集满了人群。在堤岸的外层,人们围成无数的圈子,看街头的音乐表演、武术杂耍、绘画、说书以及各类特色艺术品的展销。不远的地方,数不清的桌椅裸露在秋夜的暖风里,各种海鲜飘出的味道和食客们的谈笑声,诱惑着人们的胃口。我极力忍着那种诱惑,直到逛完所有的摊位景点。
       天色完全暗下来,岸边的灯火与人声给了小岛另一种明亮的天色。黑夜是白天的开始,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白天。我找了家视线很好的馆子坐下来,要了三盘海鲜和六瓶产于我的住地圣路易斯的百威啤酒,开始了来美国几年之后的第一次放纵的畅饮。同桌的其他游客大都是白人,分别来自西雅图、盐湖城、洛杉矶和芝加哥,有一个韩国会说中文的学生名叫金成日,来自汉城。除一对夫妇之外,其余的六人都和我一样是学生。每个人要的菜和酒都不少,桌上堆得满满地,而放在地上的啤酒早已没了界线。喝酒的时候,美国人为我们讲些美国各界名人的笑话,而我却一本正经地为他们讲些中国的生活习俗与文化。在说笑声中,大家抢着喝酒,一起唱歌。唱到我或是韩国学生不会的地方,每个人都停下来,直到把我们教会后大家一起接着再唱。
       夜色已深,说再见的时候到了。大家紧紧拥抱在一起,都希望今晚分别后能够真的再见,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明白,今晚别后,我们都不可能真的再见了。每个人都恋恋不舍地告别眼前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酒友”,然后一致认为应该集体先把我送回旅馆。我告诉他们我还要再去拜访海明威一次,现在并不想回旅馆。他们告诉我海明威纪念馆这个时候早已关门,而我却坚持说这个时候海明威正在酒馆喝酒,我要到“稀泥乔”再去喝上两杯。人们认为我喝醉了,但最后还是依了我的想法没送我回旅馆。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并没有醉。
       送走了酒友,我独自一人跨着大步朝海明威的家中走去,可是,脑子里却怎么也记不得他家的地址。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之间,一个灯塔的影子出现在我眼前。那个影子,在我眼里高高地、斜斜地晃动着。
       写于圣路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