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短篇小说]错爱
作者:[日本]和久峻三 著 杨 春 译

《译林》 2007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和久峻三,原名泷井峻三,别名夏目大介,1930年7月10日出生于大阪。京都大学法学系毕业后,任职于中日新闻社科学部。1967年司法考试合格,两年后于京都开业成为律师,其间以本名于《宝石》杂志发表《红月》。以笔名“和久一”创作的《圆空的铊》入选EQMM新人征文的佳作。1969年以《有罪与无罪之间》入围江户川乱步奖。1972年,再以《华丽的影》(后更名为《假面法庭》)获得第18届江户川乱步奖。以后,发表多部刑律方面的法庭推理小说,其中以近百部的《红芜菁检察官系列》最为有名。1989年以《月雨庄杀人事件》荣获第42届日本推理协会奖。
       和久峻三长期以来一边从事律师职业,一边写作。他曾说:“为成为作家而从事律师职业。”其实这可以用来形容他的作品内容和法律、犯罪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和久峻三的小说情节细腻,张弛有致而又波澜迭出,人物对话精练传神。小说结局往往既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一
       “到敝处有何贵干吗?”律师魁笑夫对找上事务所来的一个年轻人问。
       “我被卷进一桩麻烦事里啦。”年轻人低着头,微微叹息着说道。年轻人叫服部实,京都信贷银行储蓄部的职员。
       毫无疑问,魁笑夫是第一次见到这年轻人。服部实揣着朋友的介绍信,找上了魁笑夫的事务所。
       “是一桩麻烦的案件吗?”魁笑夫转头望着若有所思的年轻人,问道。
       现在还是残暑未尽的九月上旬,年轻人却严严整整地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怎么看都像是刻板规矩的上班族。
       服部实的外貌给人以神经质的印象,不知哪儿还飘散出因为娇生惯养而形成的少爷似的潇洒影像——那是上了岁数的女人喜欢的类型。
       魁笑夫这样想着,等对方开口。
       “我和她之间的事儿……有夫之妇……”服部实抬起头,说出这样的话,声音显得唐突。
       “是说爱上有夫之妇了?”魁笑夫反问道,同时对自己直感的精确性感到得意。
       “可那不是轻浮任性的恋爱,是真心实意、认真的爱。”服部实苍白的脸上,透露出真挚的表情。
       “你是真心实意并且是认真的,那已是人妻的对方呢?”
       “当然,她已经答应和我结婚。”
       “哦?”魁笑夫对年轻人为何烦恼,心里大致有了眉目。
       坠入爱河,而对方已是有夫之妇,受婚姻关系的约束,那可是大事一桩。说大事一桩,从法律的角度看是这样。恋爱是个人的事,而恋爱对象是已为人妻的话,事情就复杂了。如此一来,引起的法律纷争的走向和发展深度,就都取决于那有夫之妇的丈夫了。糟糕的是,服部实正是陷进这样麻烦的法律漩涡当中。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找上了魁笑夫的事务所。
       “那么,眼下,事情到底是一种什么局面呢?”魁笑夫试着就案件的实质进行询问。
       “已经提起诉讼了……”服部实一边说着,一边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卷用封筒封好的纸。
       “已经提起诉讼了?谁提起的?”
       “她的丈夫,提出赔偿损失;这就是他的诉状,前天经邮局送到我的住所的。”他的手颤抖着,将封筒放在桌子上。“请看看吧。”
       魁笑夫拿起封筒,抽出状纸。
       据服部实说,那是京都地方法院送来的诉状。诉状称,服部实和一名二十九岁的有夫之妇森川紫津子发生了肉体关系。到提起诉讼时为止,时间长达半年。森川紫津子的丈夫森川利信三十八岁。森川知道了妻子不贞的行为,和睦的家庭从此遭到破坏,精神上深受刺激。因此,他对服部实提起诉讼,要求后者赔付五百万日元的精神损失费。诉状里除此而外没写下别的情况。无疑,诉状的要求基于一个好的理由。
       诉状这玩意儿,只记载要点;事件详细的内容,要到日后法庭开庭时才能了解到,这成了一条规则。
       魁笑夫将头从状纸上抬起来,问服部实:“你独身吗?”
       “是的,因此我才要求和她订婚。”
       “这样啊,哈,这样的话……”魁笑夫脸上浮现出笑容,“根据一般情况,如果不是和有夫之妇恋爱,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要多少好气质的姑娘没有?”问得虽有点儿庸俗,但魁笑夫必须了解事情的大概,因此才这样刺探。
       “不,除了她,我没有和任何女人交过朋友。”服部实用真挚的眼神盯着魁笑夫说。看来,他对她是死心塌地了。
       “那你的双亲,没任何表态吗?——就这件事情……”魁笑夫问。
       “我的双亲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不知道?父母大人,没说什么的话……就这件事儿……”
       “是的,如果向母亲说我吃了官司的话,家母会过分担心而睡不着觉。”
       “对父亲说了吗?”
       “说倒是说了。可家父大动肝火,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一点和她一刀两断?……”
       “父母对你和森川紫津子恋爱关系陷入的程度,有所了解吗?”
       “说了,基本情况都说了……可是,关于赔偿金,法院传票,还没有告诉他们。”
       “那为什么不向他们挑明呢?”魁笑夫这么一说,服部实低下头,若有所思。
       介绍信里说,服部实的父亲是大阪大手建筑公司总经理;这样的人物,魁笑夫没有会过,当然也就不了解。可是,知道儿子爱上一个有夫之妇,还卷进一桩麻烦官司,脸上定然没有好颜色这一点是可想而知的。魁笑夫对低头不语的服部实说:
       “可是,事情既然已成了这样,或迟或早,总要让父母知道吧?”
       “是。我想,什么时候,他们会发觉的。”
       “就打算在父母知道全部实情之前,保持沉默吗?”
       “是……他们知道了,不是给他们增加额外负担吗……”
       “你倒是挺孝顺父母的啊……”魁笑夫说,俯下身子,陷入沉思。
       以专家的眼光看,这无外乎是一桩对赔偿金提出过分要求的索赔事件。归根结底,一桩解决金钱问题的民事案件。即使是初出茅庐的律师,读了诉状,也会这么看。可是,对于诉讼案的当事人来说,仅仅接到法院传票这件事本身,就应当算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了。尤其对于独身的年轻上班族来说,五百万元的金额,是一笔非同小可的大数目。
       看着服部实心思重重,愁容满面,魁笑夫考虑着到底要不要承揽下这桩诉讼案。如果接手这桩案子,必须掌握粉碎对手要求的证据;没有对抗的策略,就不接受漫无边际的诉讼案,这是魁笑夫的信条。
       二
       “我们之间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可为什么要遭遇这样残酷的煎熬?”服部实出其不意,像是受到一股激流撞击似的,说出这样的话。
       “哎呀,不要这么激动嘛……不就是被人起诉嘛,怎么就想到残酷的遭遇这上头来了?”魁笑夫说,脸上带着稳重的微笑,打量着表情真挚的年轻人,“恋爱是自由的,可如果对方已为人妻,事情就不那样简单了啊。”
       “不能和已为人妻的人谈恋爱吗?”服部实现在是一脸认死理的表情,这样说。
       “不是说不能和有夫之妇谈恋爱。问题是,和已为人妻的人恋爱上了,就会给对方和平的家庭生活造成侵害,至少从法律的角度看是这样的。”
       “可是,森川先生并不爱她呀。”
       “爱还是不爱,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
       “口头上这么说说,但真实情况到底怎样……夫妻之间的事儿,可不好简单地做决断哪。”
       “是这样吗?可是我,我不这样认为……”服部实说,直视魁笑夫的眼睛。
       “无论怎样,他们之间有爱情也好,没爱情也罢;森川利信和紫津子从法律上讲是一对夫妇;这一点没错,是吧?”
       “那样吗?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在他们夫妇之间插进第三者,在法律上就构成不法行为。作为主要当事人的森川利信,就有了要求赔偿金的理由啦。”
       “不法行为?……情投意合的爱情,居然构成了不法行为?”服部实咬牙切齿地蹦出这样的话。
       大概,像是要和世间的所有习惯、条条框框宣战,将之扫除殆尽似的,激愤使年轻人眼睛喷火。应当用怎样的言辞劝解眼前激动的年轻人好呢,魁笑夫还真感到无所适从。
       “年轻好啊,年轻时候的事情。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那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魁笑夫眼睛有点躲闪地看着年轻人,说。
       “先生,我说话有点过于随便了,请原谅。”服部实说道,脸上兴奋的神色消退了一些。在他身上,理性似乎又恢复过来。
       “再怎么说,我得了解事情的详情。在这之前,是不能决定接受还是不接受你的案子的……”魁笑夫这么一说,服部实立即躬起身子。
       “先生,请不要这么说。无论如何希望您接受这起诉讼,这件事……”年轻人眼巴巴地看着魁笑夫,恳请道。
       魁笑夫对此没做答复。
       “你和紫津子之间发生过肉体关系,是事实吗?”
       “我承认这一点……”
       “啧,那支付赔偿金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数额倒可以另当别论……”
       “我明白了。可是,五百万元的数额,目前我无论如何是凑不齐的。”服部实迫不及待地说。
       三
       由于有介绍者一方的请求,魁笑夫不好推辞,最后决定接受服部实的案子。
       这个案子,由京都地方法院民事第三庭负责审理,搜集证据的工作已经展开。最后,传唤此案件的原告人森川利信。他的辩护律师有贺良佑开始询问他。有贺律师作为森川利信的代理人,应当了解事情的全部情况,因此有必要质询自己的委托人。然后,是魁笑夫的反询问。在民事诉讼案中,通常这类案子先由一方的辩护人询问自己的委托人,终结以后,再由对方律师进行反询问。另一方面,法官只是作为纯粹的第三者,静静地聆听双方律师的质询,然后从询问的结果里获得心证。
       有贺律师从辩护席位上站起来,问森川利信:“你的职业是什么?”
       “经营咨询事务所的顾问。”森川利信望着法官席上的速水法官,答道。
       “这所经营咨询事务所在什么地方?”
       “在京都市区的乌丸今出川,同志社大学附近。”森川利信约三十八岁,头发稀薄,还有点谢顶,一脸的无精打采。乍一看,给人的感觉是一副落魄的样子。
       有贺律师继续质询委托人:“你有孩子吗?”
       “有一个,名字叫阿昭,上小学二年级。”
       “和前妻生的孩子吗?”
       “是的,和前妻广子生的孩子。”
       “和广子君已经离婚了吗?”
       “是的。离婚已经五年了……”
       “请允许再深入一步打听一下,离婚的理由是什么?”这一问,森川利信刹那间显出迷惘的神情。似乎对和前妻离婚之类的事情,没打算在法庭上公开出来。
       然而,有贺律师却催促委托人供述这一情况:“知道你不想说……可是为了本案件圆满无碍地进行下去,还是请将所有事情做一些说明。当然,细节可以不必说。”有贺律师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白发绅士。由于历经无数的诉讼案件的磨砺,练就了出色的询问技巧。
       “知道了。”森川利信答道,作出寻思的脸色。
       “简要地说,广子和别的男人搞上了,丢下我和儿子阿昭,跟人私奔了。”
       “的确,在女人方面,你的运气不好啊。有怨气……”有贺律师同情地对自己的委托人说。森川利信默默地低下头。他的脸上显出悲哀幽怨的神情。对于魁笑夫来说,森川利信虽然是这场诉讼案原告的对手,可也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
       五年前,前妻广子与人私奔;这一回,第二任妻子紫津子又恋上了一个年轻人,再次提出离婚要求。正如对方辩护人有贺律师说的那样,森川利信在女人方面,运气很坏。
       法官席上的速水法官,穿着法服的手腕交叠着,眼望空中,静静地侧耳听着森川利信的供述。
       有贺律师继续着他的质询:“那么,你后来再婚了吗?”
       “是的……”
       “再婚的对象,就是现在的妻子紫津子吗?”
       “是这样。”
       “和紫津子君结婚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
       “紫津子君在区公所上班吗?”
       “是的,现在继续在工作,和我在同一个单位,市民科——紫津子所属的科室……”
       “紫津子和你结婚以后,仍然在以前的部门工作,对吗?”
       “是的,我的收入不多,只好夫妇双方共同工作。”森川利信的表情变得暗淡,声音小下去,像是对自己的窝囊无用感到羞愧。
       收入的多少并不是决定男人价值的唯一标准,魁笑夫心里一边这样嘀咕,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魁笑夫自己和同行的妻子绚子比起来,收入就少些。由此说来,有关男人面子等等的事儿,到目前并不是他唯一考虑的。然而无论怎样,森川利信有这方面的意识,因此常常察觉到他为自己的劣等感不胜烦恼。
       “你出于什么原因同紫津子君再婚的呢?”有贺律师的询问渐渐迫近事情的核心。
       “紫津子的上司恳请我担任经营咨询事务所所长,以此为契机,为我和紫津子说合。”森川利信的视线转回到法官席。
       “紫津子君比你小九岁,对吧?”
       “是的。”
       “那么,紫津子是初婚吗?”
       “是的,对于这一点,我感到惶恐不敢当。”
       “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前妻生了一个儿子,因此……竟能得到紫津子答应和我结婚的请求,心里总是充满感激。”
       “应当是结婚当初的感觉吧?——那种感激。”
       “不,直到现在,仍然和当初一样。”森川利信翕动着鼻子。
       旁听席上,魁笑夫的委托人服部实竖起耳朵,表情严肃地倾听森川利信的陈述。魁笑夫因为没见过紫津子,因此也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现在是否也在旁听席上。也许,现在不在旁听席上吧。对于紫津子来说,一定是不愿意在法庭上看着丈夫和情人争执的。
       四
       有贺律师对森川利信的询问继续进行。
       “和紫津子君再婚以后,夫妇之间的感情怎样?”
       “最初的一年,紫津子负责起了照顾阿昭……”森川利信嗫嚅着说。
       询问的意思,是要知道夫妻生活是否美满;然而,森川利信似乎首先想到他和前妻之间生的孩子。就森川利信来说,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阿昭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这是否造成夫妇之间感情不和呢?魁笑夫思忖着。
       有贺律师说:“由于长子阿昭的问题,夫妇之间感情上造成疙瘩。刚开始,这还不能构成问题,天长日久,事态恶化了,是吗?”
       “算是吧。不管怎么说……不是亲生的……紫津子和阿昭之间……”森川利信的眼神暗淡下去。
       “小学二年级;这个年龄的孩子,怎么弄也难对付吧?”
       “这一点,紫津子应该也明白,当初结婚的时候。”
       “就是说,紫津子知道阿昭需要照料,决心照料阿昭,这才和你结婚。这样说对吧?照你刚才话里的意思……”
       “是这样。”
       “开始的时候,紫津子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了努力。最终,又撒手不管了,对吗?”
       “是吧。我想,凡事不必勉强……无论怎样,紫津子没生过孩子。”森川利信似乎对紫津子在家庭内的困难处境及采取的立场完全理解。
       有贺律师说:“照你所说的看来,你们夫妇结婚后的第一年里,过得平安无事;这以后,日子变得艰难起来。听起来是这么个意思,对吧?”
       “这么说能说得通。紫津子后来回家渐渐越来越迟,对阿昭的态度也慢慢冷淡起来。”森川利信的表情阴沉下去。
       “紫津子那方面,那时说过离婚之类的话吗?”
       “没有,口头上没说过这样的话——在那样的时候……”
       “如此说来,紫津子向你提出离婚请求,是在什么时候呢?”
       “在最近,和年轻的男人搞上的时候。”
       “年轻的男人,是谁呢?”
       “服部实。”说出这样的字眼的瞬间,森川利信向空中投出憎恶的眼神。
       旁听席上的服部实,看上去满脸的愤然。在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看来,丈夫因为失去紫津子的爱而悲伤的话,除了认为那是一种痴愚的表现,看不出别的。各自的不同立场,在此像断层一样,清晰地显露出来。
       有贺律师继续询问:“知道紫津子和男性交往,是通过怎样的一个契机呢?”
       “打电话,因此知道了。”
       “什么时候,怎样的电话呢?”
       “星期天的上午……我摘下话筒,突然响起年轻男人的声音:‘紫津子吗,是我啊。’凭直觉我感到奇怪。”
       “那时侯,紫津子不在家吗?”
       “是的,去同一小区的一位太太家了。”
       “你所说的小区,是否指京都市内西京区的西京新城?”
       “是的。”
       “接到那奇怪的电话时,你采取了怎样一种态度呢?”
       “我不假思索地对着对方打电话的男人怒吼:‘你到底是谁?’”
       “那时候,知道对方是服部实吗?”
       “直到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什么时候呢?”
       “紫津子回家的时候。我问她,她装做全然不知。这一来,我越发感到奇怪……”
       “那又怎样呢?”
       “请侦探所调查了,委托侦探所派人尾随紫津子。”
       “尾随紫津子的结果,知道了什么呢?”
       “知道了有个男人。”
       “找到证据了吗?”
       “是的,侦探所的调查员探查到了紫津子和那男人双双走进一家情侣宾馆。他们给我看了秘密拍摄的照片。”
       “那是半年前的事情吗?”
       “是的。打那以后,我继续委托调查员尾随紫津子。”
       “了解到什么情况呢?那调查结果……”
       “紫津子和那年轻男人每周两次在情侣宾馆幽会。”
       “搞清楚了那年轻人是服部实吗?”
       “是的,就在京都市内信贷银行总部工作。”
       “那么,责问紫津子了吗?”
       “是的。开始紫津子对一切事实全盘否认……给她看了侦探所的调查员拍摄下的照片,她才终于承认有了情人。同时,紫津子的态度突然有了转变。”
       “那是怎样的一种转变呢?”
       “就是已经不能忍受和我在一起生活这样一种局面了,提出和我离婚的请求。紫津子……”
       “打算和你离婚,同服部实结婚,这时候你太太说出这样意思的话了吗?”
       “说了。至此,人显得大变样了,对我开始显示出敌对的态度。”
       “紫津子到底有什么不满?”
       “对一切都不满,紫津子说。”
       “对一切都不满?极端的漠然吗?”
       “也许是吧。对紫津子来说,最觉得讨厌的,像是和阿昭之间不能融洽的关系。”
       “紫津子和阿昭合不来,是吗?”
       “是……”
       “和紫津子分居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是在七月底,我带上阿昭回龟冈的父母家去住的时候。”
       “为什么你们必须出走呢?太太出走的话,倒另当别论……”有贺律师低下头。
       “和紫津子在一起生活,已经变得不堪忍受了。”
       “为什么?”
       “几乎每晚都听到紫津子和服部实的风月话,让人忍无可忍……”
       “嗬,真的,完全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态度吗?”有贺律师夸张地翻了翻眼睛。
       这动作,也许是巧妙的示意吧。当着法官的面,让妻子紫津子给人以强烈的违法和不道德的印象,同时等于在把和此事脱不了干系的服部实往这一方面引导,从而争取到有利于己方的裁决。对这一策略,魁笑夫心里有数。案件如何裁定,速水法官的脸上显示的是莫测高深的表情。
       有贺律师对委托人森川利信说:“能确认这一点吗……紫津子几乎每天晚上,当着你的面和服部实说风月话,不能自已;于是你带上阿昭去了父母那儿。这是七月底的时候,对吗?”
       “能这么说吧。”
       “如此一来,在西京区的小区公寓只有紫津子一人住着,是吗?”
       “大半,我想是这样……”
       “或许,没有和服部实同居吧?”
       “不,同居应当还没有。经常和服部实一同进出是可能的……”森川利信脸色阴沉,咬着嘴唇。这样的事情明了之后,魁笑夫认定,法官心证的天平,其上同情的砝码会朝森川利信一方倾斜——这场官司我方输啦。魁笑夫陷入忧郁的氛围里。速水法官表面上仍看不出内心的活动,一副泰然自若、面无表情的架势。
       然后,有贺律师对委托人森川利信就一些相关联的事项进行询问,之后主询问结束。
       五
       “如果有反询问,请开始提问。”速水法官向被告人代理席坐着的魁笑夫说。
       魁笑夫立即站起来,视线投向陈述席上的森川利信,说道:“那么,就这案件我想问两三点问题。”魁笑夫说着,视线落在手里的备忘录上。这本备忘录书写了用来进行反询问的事项。从备忘录上抬起头,魁笑夫说:“首先想问的是,我的委托人服部实和紫津子君最初会面的地方是在哪里呢?”
       “紫津子说,最初会面的地方在祗园的快餐店。”森川利信的视线投向远方说。
       “紫津子君是单独一个人去快餐店喝饮料的吗?”
       “不是,不是一个人。”
       “那么,是什么样的机会使紫津子去快餐店的呢?”
       “高中时代的同窗会,紫津子也参加了……这是紫津子第二次去快餐店。在那儿,偶然遇见了服部实和信贷银行的几个同事一起……"
       “这成为两人相识的契机,是吗?”
       “是的,两人像是一见钟情。”
       “这大约是半年前的事吧?”
       “从紫津子口里听到的像是这样。”
       “打那以后不久,两人发生肉体关系了吗?”
       “好像是这样。紫津子是这样说的。”森川利信恢复到稳重坦然的态度,供述的口吻看上去淡淡的,不愠不火。然而,内心深处,怕是在忍受一种被撕裂一样的痛苦的煎熬吧。
       也许,魁笑夫的委托人服部实和已为人妻的紫津子发生了肉体关系这一事实,已没有争论的必要了。紫津子本人向丈夫承认了这一事实,此外,侦探所的调查记录也呈递给了法庭。这样的话,服部实的不法行为,应当说证据确凿;接着而来的,是理所当然的向森川利信承担赔偿金的义务。换句话说,本案以服部实的败诉告终,已是洞若观火般的明了。
       可是有一点,双方的说法有分歧。假如这一点能得到澄清,由服部实承担的赔偿金义务有可能被免除吧。魁笑夫为了弄清事实真相,必须澄清这一点;这样考虑后,集中精力将诘问的矛头指向这一点:“你带上阿昭和紫津子分居,是七月末的事,对吗?”
       “是的,我带了阿昭去了龟冈的父母家。”森川利信在这一点上像是强调自己这一方主动离家出走。说到底,怕是要给法官以自己是受害者这样的印象吧。
       魁笑夫对着陈述席上的森川利信说:“真的,分居不是在更早的时候吗?服部实说分居比这更早就发生了。”
       “不,不是这样。”森川利信转向诘问者魁笑夫,惊讶的表情像是在说:怎么会相信这样的说法?
       魁笑夫平淡地回视着满脸惊讶的森川利信:“你和紫津子结婚一年后,已经处于分居状态了吧?这一点紫津子好像已经对服部实说起过。”
       “不,不对。紫津子在说谎。一定……”
       “可是,紫津子有什么必要说谎呢?”
       “不明白……恐怕想引诱服部实……说不定就撒谎说,结婚才一年就处于分居状态……”
       “是吗?”魁笑夫含糊地反问,视线从陈述席上移开,陷入沉思。
       如果紫津子对服部实说的情况属实,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也就是紫津子和服部实发生肉体关系应该已在她和丈夫处于分居状态了,准确地说就是发生在夫妇分居半年后。而夫妇分居的话,婚姻关系一定出现了破绽。这就好比是在户籍上他们是夫妇,而实质上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如此,她和服部实发生肉体关系,不能简单地说成是对丈夫的不贞。而夫妻关系完全破裂,和别的男人陷入肉体关系当中,不应该说不贞。这样一来,对服部实来说,不用分担已是人妻的紫津子并不成立的不贞行为的责任,从而没有构成对森川家庭和平生活的侵害。因为森川夫妇和平的家庭生活,根据分居这一状况看,已经产生裂痕了。由此,对服部实来说,也就没有向森川利信支付赔偿金的义务。作为服部实的代理人,魁笑夫需要向法院提出的诉求,就是支付赔偿金的问题。
       可另一方面,据森川利信的说法,紫津子和他之间的夫妻生活,本来是无波无浪、平安无事的。由于服部实和紫津子发生了肉体关系,作为丈夫的森川利信,不得不和她分居。这样的话,对森川夫妇和平的家庭生活造成侵害的始作俑者,非服部实莫属。因此,服部实有向森川利信支付赔偿金的义务这一结论就达成了。
       魁笑夫向森川利信质询道:“为慎重起见,再次问一下……紫津子君和服部实陷入情网的时候,你们夫妻是同住在西京区的小区公寓里还是分居的呢?”
       “刚才好像说过了,还住在一起。如果服部实不向紫津子伸手,我们至今应当仍平安无事地过日子。可如今成了这样子……”森川利信的眼里射出憎恶的光,是服部实又挑起了他的憎恶心吧。
       魁笑夫的视线投向旁听席的服部实。他们相视的刹那,服部实激动地使劲摇头。像是想说森川利信的供述是不真实的。魁笑夫向委托人做出“已经明白啦”——这样的眼神,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陈述席上的森川利信:“眼下,你们夫妻正接受家庭仲裁法庭的离婚调停,是吗?”
       “是的,提出离婚要求的是紫津子。”
       “不是你要求离婚的,是吗?”
       “是的,我并不想离婚;是紫津子单方面提出离婚的。”
       “可是,紫津子君和你离异,然后和服部实再婚吗?即使明白这一点,对你来说,也不愿意离婚。这样说合适吗?”
       “是……”森川利信这样答道,寻思着选择词句,又补充道:“像紫津子这样的女人,已经两度从我的面前消失了,因此……这一次,无论如何我想让紫津子重新考虑。”森川利信抓着胸口,一气呵成说出这样的话。
       “对紫津子还挺留恋的,这男人……”魁笑夫这样想着。如果这样的话,慢慢地服部实的处境又不妙了。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森川利信都是受害者;而与之对照,服部实成了加害者。加害者对于被加害者,当然必须缴纳损害赔偿。这里的“损害赔偿”,就是所谓的精神损失费。无论如何,如果服部实败诉的结局不可避免,剩下来的问题,是能将要求赔偿的精神损失费压缩到怎样的一个数额内,这是问题的关键。多少精神损失费才合适呢?这其实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因为精神损失费没有一个现成的市场行情作参照。然而,判定精神损失费数额的标准却有好几个。服部实和紫津子发生肉体关系这一事件,违法的程度有多大,这是判定精神损失费数额的一个标准;此外,负有损失赔偿义务的服部实,财产和收入状态如何,是另一个标准。服部实若是高收入者,支付的损失赔偿相应就高些。可是,他不过是就业不久的独身上班族,却被要求支付五百万日元的精神损失费,的确数额过大。不用说,森川利信的代理人有贺律师,怕是明明知道赔偿数额过大,却仍提出五百万元的数额吧。先提出这样的一个赔偿金,然后由法院去裁决。请求损失赔偿的数额也许不会在法院通过,作为职业律师的有贺先生,当然事前心里就有底,并且预备了应对之策。
       魁笑夫说:“就本案的起诉,你向服部实提出赔偿五百万元精神损失费……这个数额,是你算出来的吗?”
       “不是,全部委托有贺先生去做的。提出赔钱,其实我知道本来并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问题……事已至此,了结此事的出路,只能这样,舍此无他,有贺先生说了……”森川利信说不定已经作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了。
       “本案件起诉之前,我想应该有私下协商了结的余地……这一点到底怎样?”
       “关于私了,也委托有贺先生去交涉了。可是,服部实全无诚意。不得已,有贺先生说,除了提起诉讼,没有别的办法。”森川利信兴奋起来,口齿伶俐地回答说。
       有贺律师半闭着眼睛,是一副凝神静听自己的委托人森川利信供述的样子。
       六
       下一轮开庭的日子,作为证人的森川紫津子出庭。
       这一回,魁笑夫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容貌。圆脸,相貌端庄,姿色未必出众;同她说话,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内心富有深情的、令人舒心的女子。个头儿不高,从哪方面看都属于矮胖体型。穿着毛线衫的胸部丰满突出。所有这些都让人想不到,这女子会暗暗恋上年轻的小白脸,转而绝情地抛弃丈夫。
       女人真是不可捉摸啊——魁笑夫这样凝神想着,打量着正接受有贺律师质询的森川紫津子。
       她回答有贺律师的话,作为证言,内容和丈夫的大致相同,只是细节有些出入。
       有贺律师的主询问结束后,魁笑夫从辩护席上站起来,开始反询问:“这一次,请让我问一下。”魁笑夫将眼光投向陈述席上的紫津子。
       能看出森川紫津子有点紧张,因为她丰满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认识服部实,是由于参加在祗园的快餐店的聚会这一契机,对吧?”魁笑夫提出反询问开始后的第一个问题。
       “是这样。”她回答,同时眼睛正视着问话者。
       “初次见面就一见钟情,是什么原因呢?”
       “这怎么说呢……干净整洁、待人亲切的年轻人……他这人。”猛然间,她用眼光扫视着质询者魁笑夫。从那眼神里能感觉到成熟女性的妩媚。
       “那一回,是你将自己单位的电话号码告诉对方的吗?服部实说……”
       “那是他听到的。作为我来说,那么做可不是要引诱他。”
       “是否,自从那次以后,很快发生了肉体关系?”
       “那是他引诱我的结果。”
       “尽管男方引诱了你;对于你自己这一方,大概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吧?”
       “是的,我承认这一点。”她说着,长长的睫毛低伏下去。
       “对于你来说,和森川利信的婚姻生活是不满意的吧?”
       “总体而言,我想可以这么说吧。”
       “你们是经人介绍结婚的吗?森川利信说……”
       “是的。看到森川拉扯着和前妻生的孩子,很辛苦。我就……”她说着,脸上显出沉思的表情。“我想是同情吧。对于他来说……那么,由于同情而结婚,是不能维持长久的婚姻的。现在,我是清楚地明白了。”她显示出坚决的神情。
       “上小学二年级的阿昭,对你来说,难道不是一个问题吗?”
       “是的。照料别人的孩子,那种困难,超乎原先的想象;这回我算亲身领教了。”她说,好像过去的辛苦已浮现在脑际,她仰视着空中,微微叹息。
       “是说继母和继子之间的那种关系吧?”魁笑夫就着她的话锋顺水推舟,她下边的话还未说出口,听了这样的问话,就点了点下颏。
       魁笑夫继续问道:“你和服部实陷入深深的情侣关系当中,听说是半年前的事,这没有错吧?”
       “是的,没错。”
       “那时候,你们夫妇处于分居当中了吗?”
       “不对,还在一块儿过。不满意倒是真的……没办法,我想一半处于关系紧张状态吧。”
       “可是,服部实不是这样说的呀。他不是说你和丈夫已经处于分居状态的吗?”魁笑夫提醒她回忆这一点。紫津子很快考虑了一下,这样回答:“你所说的……当初只是为了引诱他。实在对不起。”她将脸低伏下去,泪流满面。
       “啊,是说谎吗?服部实……”
       “是的。我喜欢他。初次见面的时候……因此,说了这样的谎……”她牙关紧咬,像誓死忍耐着什么似的。
       “你和服部实的关系,在什么时候被丈夫发觉的呢?”
       “他打电话给我。恰好老公摘下话筒……”
       “毕竟,你所说的,我想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你们夫妻不是处于分居状态,而是同居的呢?……这一点,如何向服部实辩白呢?”
       “我解释说,偶尔,老公也转回家看看,撞上了这档子事……向他赔了不是。”
       “因此,直到那时,服部实一直以为你们夫妇是分居的,是吗?你本人……”
       “是的。我可恶……这样子不顾一切地勾引他……更没想到招致老公打官司……"她说着,又流下眼泪。她的背后,服部实的眼神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热辣辣地投向她。对于他来说,对恋爱中的年轻人的可怕之处尚不自知,感觉到的是对一切都不在话下。丈夫森川利信不在场。听了紫津子的证言,也许反而让人感到她有苦楚、不容易。
       魁笑夫对紫津子说:“你丈夫以服部实为起诉对象,提出损失赔偿……为什么只起诉他一个人呢?”
       “我想,那一定是要向他报复。”
       “是吗?不贞的行为,你本人也有责任……是这样吧?"
       “是的。我倒宁愿他起诉我。”她声音哽咽着说。
       “做出不贞行为的是你,服部实是共谋者。客观地看,应当是这样。明白吧?”
       “非常明白。这样的话……”她拭着眼泪。
       “现在的情况是,你丈夫只对服部实提出赔偿精神损失费,却没有向你提出同样的诉求。这样说来,你丈夫是否还在眷恋着你?”
       “我想是有一点。可是我决心已下。和老公离婚后……对于老公提出的五百万日元的赔偿金,作为我也有责任,我要做些什么。”
       “你是说凑钱吗?”
       “是……”
       “应当已经预备凑钱了吧?”
       “没有,还没有准备,不过无论如何要准备。这一点,我对他没有虚假的意思。”她一边说,一边埋头哭泣。紫津子悲伤的哽咽声在静静的法庭里拖出长长的尾音,发出悲哀的回响。魁笑夫瞥见,坐在旁听席上的服部实,悄悄地擦拭着眼角。
       七
       魁笑夫的律师事务所在京都,妻子绚子在大阪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夫妇双方的住宅地处京都和大阪中间,这样便利各方通勤往来。可是由于工作的关系,回家的时间不一致,总难凑到一起吃顿饭。只有在周末,才能找个饭店,一块儿吃晚饭。这好像已经成了夫妇俩的习惯。这一天,两人约好在京都的四条街一家法式餐馆吃饭。
       “你老是要吃这个。白玉蜗牛,其实就是鼻涕虫吧?”魁笑夫呆呆地望着点菜的绚子的脸说。
       “胡说些什么呀?白玉蜗牛是古代罗马美食家喜爱的一道菜。可不要用这样粗俗的话来形容它。”绚子朝着玻璃酒杯一侧的眼里透着笑意。
       “是吗?据说普法战争期间,巴黎被普鲁士军队包围,没有吃的,无奈之下只得吃鼻涕虫,这就是白玉蜗牛的由来。”
       “一派胡言!这样的……”绚子定神地看着丈夫。
       其实,白玉蜗牛像是容易让人联想到巴黎街头的公共厕所,因为巴黎的公厕外型都是蜗牛造型。然而,若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显得对妻子缺乏体谅,魁笑夫沉默了。这时,一盘白玉蜗牛呈递到绚子面前,绚子立即对“公共厕所”发起攻击。有机会去巴黎旅游观光的话,别的不说,公厕少不了顺路光顾。魁笑夫一边这样想,一边端详盘中的蜗牛。对丈夫这种奇怪的困惑一无所知的绚子,一口气平了五只“公共厕所”。
       绚子有了兴致,就问:“那桩案子,现在怎么样了?”
       “那桩案子……是指服部实的?”
       “嗯,我想知道,以后怎样了?……”绚子将酒杯贴到嘴边。
       魁笑夫夫妇经常就各自处理的案件,相互交换意见。作为律师的夫妇双方,如果说有什么共同话题的话,大抵是这些手头处理的案子。
       魁笑夫说:“前些时,服部实和紫津子双双到我的事务所来了。听了他们的表白,看样子,他们结婚的念头已决,丝毫也没有动摇的意思。”
       “这样说来,紫津子君的丈夫知道离婚已势在必然,怎么办呢?”
       “那又能怎么办?森川利信对紫津子非常眷恋,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离婚。”
       “啧,那怎么办?”绚子一口干了玻璃杯里的酒。
       “也许,两人已经同居了。这倒也好。问题是,必须支付森川利信的精神损失费呀。因为无论怎样判决,服部实败诉是在所难免。”
       “既然败诉不可避免,为什么不和平解决这件纠纷呢?这不更明智一些吗?”
       “嗯,首先是钱的问题。既然如此,服部实只好向父亲挑明了,指望能凑些钱给他,此外没有别的办法。接下来是尽早在法庭外找对手有贺律师交涉。”
       “有贺先生,那人可不好对付。看你认输,不会漫天要价吧?”
       “啊呀,那不会吧?如果支付金额缩减到三百万元,就可以和解了。”
       “真的吗?这对有贺先生来说,那可是难得的一回。那样的……”
       “其实作为有贺律师来说,没什么不满的;而是当事人森川利信显得急不可待。具体因为什么不得而知,可能是缺钱用吧?”
       “欠了人家的钱吗?”
       “也许吧。”
       两人这样说着的时候,主菜牛排摆上了桌。于是,这对年轻的夫妇才开始专心致志地吃起来。
       八
       对于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一事的结果,是有贺律师一方同意服部实向森川利信交付三百万日元赔偿金而和平解决此事。不用说,是服部实的父亲凑的钱。同时,根据律师协会律师报酬规定,服部实向魁笑夫交付了酬金,这钱显然也来自服部实的父亲。
       一个月过后,服部实向魁笑夫的律师事务所打来电话:“先生,大事不好啦!”服部实因为激动,声音都变了。
       “怎么了?那桩案子达成了和解的协议,已经完全了结了。”魁笑夫握着听筒,皱起了眉头。
       “啊呀!不是说的那个,先生。紫津子君又回到森川利信那儿了。说和我的所有约定一概取消……”
       “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一种牢固的约定吗?紫津子君已经,那一方,对于你……”
       “可是,三百万元赔偿金交付以后,紫津子翻手成云,覆手成雨,态度就变了,说什么森川可怜啦之类……”
       “如果这样说的话,事情倒真正奇怪了。”
       “先生,你这样想的吗?我可是一直没有意识到受骗上当了。”
       “嗯。”这倒真有可能——魁笑夫这样想着,等待服部实继续说下去。
       服部实迫不及待地往下说:“先生,我多方调查,了解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实。”
       “意想不到的事实?”
       “森川利信长期以来一直欠人家钱,金额就是三百万日元……先是挪用了员工工资,然后从朋友处借钱填补了这个纰漏,数额达三百万元。”
       “三百万元,数额可是不多不少。”
       “是这样。这钱,像是和紫津子君结婚以前就欠下来了。”
       “因为什么而欠下钱的呢?”
       “据侦探所提供的情报,森川利信一度迷上了做生意赚钱,借了许多钱。”
       “紫津子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和森川利信结婚的吗?”
       “好像是这样。可是,紫津子知道这事儿以后,就为森川利信筹钱,东奔西走。侦探所的调查员是这样说的。这和紫津子同我发生关系的时间是一致的。”
       “什么呀?哼,知道你父亲是一流公司的老总,就打起弄钱的主意,紫津子是这样考虑的吧?”
       “说得不错,侦探所的调查员也这么认为。这种做法,森川利信是伙同一块儿的。”
       “这样看来,无非是美人计骗人而已。”
       “是呀,做得漂亮。我好愚蠢……”服部实说,口气却情意绵绵地接着说,“紫津子那人,能看出是一个有头脑的痴情女子。”
       魁笑夫哑然。无论如何,对于丈夫来说,紫津子的确算得上是智多星吧。至于痴情,无非是坏女人的痴情。
       服部实沉寂下去的声音又在听筒里响起:“先生,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了吗?不能考虑考虑吗?”
       “知道了。等我有了眉目再和你联系。”
       为征求妻子的意见,找到对付这场骗局的办法,魁笑夫必须和绚子谈。
       “天哪!好残酷的话题。”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绚子显示出惊讶的表情。
       “完全对。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听之任之呀。可是,没有对付的办法倒也是真的。一直在考虑如何索回那三百万日元,然而没有妙策。”魁笑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刚刚吃完晚饭。
       “真的就没有应对之策了吗?比如说,以伪证罪起诉……”绚子离开饭桌,在水池旁一边洗餐具,一边这样说。
       “我考虑到了,指控对方伪证罪难以成立。这个森川利信作为当事人,也说了谎,却不能构成伪证罪。”
       所谓伪证罪,是指宣誓的证人在说谎的场合下方才成立。可是,森川利信是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的原告人,他的陈述不是“证言”,顶多只能说成是当事人的说法而已。所谓证言,是指案件当事人以外的第三者的陈述。因此,森川利信尽管说了谎话,却不能成为伪证罪指控的对象;何况,还真看不出他说的话谎在哪里。森川利信的陈述有如下两个要点,即:一、表明了不想离开妻子这层意思;二、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和服部实发生了肉体关系这一事实。关于这两条陈述,直到现在其真实性也还是存在的。
       事实上,紫津子回到丈夫森川利信身边,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离婚,依然是合法的夫妻,只能说是破镜重圆。只是,紫津子不是赔偿金索求事件的原告人,也不是被告人。也就是说,身为不是事件当事人的紫津子,她在法庭的陈述,明摆着是“证言”;假如撒了谎,就构成伪证罪。然而,说紫津子的证言铁板钉钉构成伪证罪,那也有点可疑。打算和丈夫离婚后,再同服部实结婚这一陈述,并不能肯定说就是谎言。何况,如果她一口咬定当时在法庭的陈述是心里真实的想法,只不过到后来变了卦的话,她仍能够以此做遁词,将作伪证的指控推卸掉,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伪证罪难以成立的话,以诉讼欺诈罪起诉森川夫妇呢?两人事前合谋欺骗法院,达成和解,敲走三百万元这一事实,是理由充分的欺诈罪呀。警察将他们逮捕,送交检察院。为了给与延期起诉,或许能返还三百万日元吧?”站在水池边的绚子,转身朝向丈夫说。
       “那也难以成立呀!和伪证罪同样的情况,如果一味推托说后来变了卦,就不能构成欺诈罪。”
       “那倒也是。”绚子说着,重又默默地洗餐具。背后的魁笑夫说:“考虑得天衣无缝啊!恐怕森川利信真还有那么点邪门的聪明劲呐。在经营咨询事务所供职,多少懂点法吧。通过法庭达成和解,和通过法庭强制执行同样有效,结论难以推翻。自然,森川利信应当早已对此心中有数。”
       “很可能。就拿结婚欺诈来说,大抵是女方骗钱骗财,近来也有男方骗钱骗财的。”绚子说话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绚子一边揩拭着手,一边朝里屋疾走。
       “说曹操,曹操到。服部实君的电话。”返回来的绚子说;魁笑夫急匆匆地朝放置电话机的房间走去。
       “那以后,还有什么变故吗?”魁笑夫抓着话筒,对自己的委托人说。
       “没有,先生。不是说那个……我和她,完全没有关系了。前几天,跟您说的找对付的办法之类,请您不要去考虑吧。”魁笑夫听出服部实的声音里带有近乎沉痛的哭叫。
       “和令尊大人商谈了吗?关于此事……”
       “对家父什么也没说。也许,知道了这件事,家父头脑里想到的,是通知警察。因此,此事只在我心里窝着。”
       “哭着入睡的吧?”
       “啊呀,请不要这样想嘛。别的不说,半年的时间,和紫津子君如梦如幻的漫游,这已让我很满足了。什么时候顺便,我去先生您的事务所拜访,听听我的心声……在这里先特地电话告知一声……”说到这里,服部实挂断了电话。
       那强忍的哭泣声,还在魁笑夫的耳际回响。
       (杨春:安徽工业大学文法学院讲师,邮编:243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