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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巴黎惊魂
作者:[俄罗斯]达里娅·东佐娃 著 张少华 译 张诗燕 校

《译林》 2006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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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里娅·东佐娃,1952年出生,本名阿格里平娜·瓦西里耶娃,是俄罗斯著名作家阿尔卡季·瓦西里耶夫的女儿。东佐娃毕业于莫斯科大学新闻系,长期在报社和杂志社担任记者工作,曾在《莫斯科晚报》编辑部工作了十余年。迄今为止,东佐娃已经出版了包括《鳄鱼泳池》、《为死者修指甲》、《带鲨鱼图案的扑克》、《浑水钻石》、《收获毒浆果》和《非秘密材料》等在内的四十余部小说,稳稳占据了俄罗斯侦探小说的半壁江山。
       Copyright (c) EKSMO Agency, Inc., 2002This edition arranged with EKSMO Agency, Inc. through The Copyright Agency of ChinaChinese language copyright (c) 2006 by Yilin Press
       All Rights Reserved.
       第一章
       漆黑的房间里响起了电话铃声,我像一具死尸一样躺着,怎么也睁不开双眼。但讨厌的电话铃声非常坚定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丁零零、丁零零……
       最终,我的大脑微微活动起来,于是我拿起了话筒,看了一眼闹钟——才清晨五点。是谁这么早想起来给我打电话?话筒里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达莎,孩子,也许你听不出我是谁吧?我是安娜·米哈伊罗夫娜·彼得洛娃,在莫斯科给你打电话,打扰了!”
       即使想忘记安娜教授也忘不掉。她高高的个子,身体胖胖的,提着个银白色的小箱子,傲气十足。她完全主宰了我曾任教的那个工业大学的外语教研室,那段时间我的心情一直很抑郁。
       这并不是因为安娜不喜欢我,不是的,只不过她不太器重我:既不表扬我,也不责骂我。我那时是一个工作勤奋的教员,对什么都逆来顺受,同时也异常孤独。我既不像列娜一样,有一个当将军的丈夫,也不像米拉一样,有一个当院士的爸爸,也不像冉尼亚一样出过国,就连嫁了个理发师的卡佳也获得了安娜的好感。
       “当然,对卡佳来说是下嫁了。”她用那天生的一副好嗓子说道。“总之,理发师配不上她,但是她老公当初想找一个女理发师是很难的。”
       如果不是突然发生了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我就会在外语教研室拿一份只够买十罐“漂亮女人的秘诀”──“加尔维”法式蛋酱的工资混到退休。
       我最要好的朋友娜塔莎出人意料地嫁了个特别有钱的法国人。于是我和女儿、儿子、儿媳一道去法国探望她。
       但是巴黎之行使我们卷入了一个完全难以置信的侦探故事的中心。娜塔莎的丈夫在我们抵达的第二天就被人杀死了,他数百万的财产都归了娜塔莎,因为他没有任何亲人——不管是直系亲属,还是远房亲戚。除了钱,还有一批藏画、一栋三层楼的豪宅、家里的珠宝以及经营得很好的公司,都落入了娜塔莎的手中。幸福得快要窒息的娜塔莎要我留下来陪伴她,于是我豁出去了。
       我马上退掉了莫斯科的住房,旋即又辞去了大学的工作。在时尚的首都过富婆的生活,这正合我的胃口。为了不使自己闲得无聊,我开始教一些想掌握俄语的法国人学俄语。
       我们同娜塔莎一起生活在巴黎市郊的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里。我的儿子阿卡奇在学法律,他的妻子奥丽娅在学艺术,而十四岁的女儿玛莎在上中学。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还有两只狗:一只名叫斑蒂的比特犬以及一只名叫斯纳普的罗特犬。它们总在各个房间和花园里无拘无束地跑来跑去。
       这两只狗本来是打算买来看家护院的,但它们最终没法成为凶恶的看门狗。它们非常贪吃,嘴巴始终被美味的东西占据着。厨师路易给它们喂加了炼乳的咖啡,他的妻子索菲娅喂它们小煎饼,就连电工和钳工也拿鸡蛋奶油饼干喂它们。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这两个本应凶猛的畜生见了任何陌生人都会高兴地尖叫着迎上去。
       但是这两只狗从不敢冒险到三楼路易和索菲娅的房间去窥探,因为那里形影不离地生活着两只猫:白色的飞飞和三色的科林。狗有些怕猫,当猫双双进入客厅时,这两只狗就赶快让出落地灯旁最舒适的地方。
       只是有一件麻烦事相当程度地影响了我们富足、幸福的生活:从莫斯科来这儿做客的人没完没了。有关我搬到了巴黎的消息在莫斯科刚刚传播开来,前来做客的人就如同南下的鹤群,一拨一拨的。每一次都是如出一辙:先是电话铃响一阵子——过几天前厅里就又转悠着一个来自于我亲爱祖国广袤大地的旅行者。
       跟其他所有人一样,他的箱子里装着一个硕大的黑面包和一小罐鱼子酱。这是谁的主意,巴黎难道买不到黑面包和鱼子酱吗?
       现在我总算知道了清晨五点起来接国际长途电话是什么滋味,但遗憾的是,爸妈从小就教导我,随便挂掉别人的电话是不礼貌的。
       “啊,安娜·米哈伊罗夫娜,我当然听得出来是您!”
       “哎,达莎,我的孩子,”听筒膜片传出甜腻腻的声音,“我们在教研室和你还没呆够呢!”
       我感到厌恶,得意地微笑着继续听下去,看她怎么把话绕到“我要来法国”这个主题上来。但是我错了。
       “好朋友,我的小儿子季马要来巴黎,你知道,他一直都很向往那个地方。我们手里的钱,你也晓得,并不宽裕。他的机票还是我凑钱买的,但他的旅馆费我们实在是负担不起了。你能不能接纳他暂时住几天?”
       “那当然可以。非常乐意,您把他的地址给我,不,最好我亲自去机场接他,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今天的,九点钟的航班,所以趁你在家,我早早地给你打了电话,你的孩子们还好吧?”
       接下来的两分钟左右,安娜又问了我的一些情况。之后,我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
       陌生青年的到来真不是时候。今天我的好友奥克萨娜同她的儿子金尼斯也将乘这次航班从莫斯科来巴黎。我非常喜欢奥克萨娜,对她无比敬重。她纯粹一个人靠外科医生微薄的工资养育着小孩。金尼斯在兽医学院就读,奥克萨娜的一些熟人都找他给自己的猫狗看病,认为他看得比那些毕业生要好,尽管金尼斯只是大一的学生。从来没听过奥克萨娜抱怨过什么,什么时候也没看见过她心情不好,她始终一切都好,一切不错,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与其他许多人不同,我得要长时间地恳求她,她才肯来巴黎。非常可惜的是,我要在毫不相干的小青年身上分心。
       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拿睡衣,该起床了,我已经睡不着了。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抓挠得响了一阵,我开门来到走廊,斯纳普讨好地朝我摇着尾巴。
       “哎,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听见点动静就跑来看是否能捞到点什么。你的朋友和同志斑蒂呢?”
       说着我轻轻推开了玛莎的房门,一点不错,枕头上躺着两个脑袋:玛莎浅色的头靠着斑蒂黑乎乎的脑袋。身躯庞大的比特犬伸开爪子懒洋洋地躺在粉红色的被子上,鼾声如雷,而玛莎则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慢慢向厨房走去,想喝点咖啡。在炉灶旁的摇椅上坐着路易。他看见我,惊讶地扬起眉毛说:
       “夫人,什么事使您起来这么早?”
       “啊,路易,有酒有肉多兄弟。该叫索菲娅为客人们准备房间了。”
       “她已经为奥克萨娜和她的儿子准备好了一切。”
       “很抱歉,乘这班飞机来的还有一位客人。您不要问他究竟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路易知趣地不吭声了。我向餐厅走去,令我非常吃惊的是,阿卡奇和奥丽娅已经坐在餐桌旁了。
       “你们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俩抬起惺忪的睡眼。
       “我要到马恩省参加法院开庭,”阿卡奇说,“我带奥丽娅一起去。而你,妈妈,怎么也从床上爬起来了?五点钟还不到呢!”
       我把安娜打来电话的事向他们讲了。阿卡奇气哼哼地说:
       “就是那个当年没给你食品供应票的教研室主任?我记得,当时你没弄到鸡腿是怎样号啕大哭的。你难道不会把她臭骂一顿吗?这傻小子多大年纪?”
       我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对这个青年的情况一无所知,真的一无所知。也不晓得在机场如何才能找到他。
       “应该在手中举一块写着‘季马’的牌子。”奥丽娅嘟哝道。
       我带着疑惑的神色朝她瞟了一眼。绰号叫“小兔子”的文静朴实的儿媳,在她觉得别人欺负我的时候,会变得异常凶狠。
       阿卡奇扑哧一声大笑起来。我走到窗边,枝叶繁茂的大树在风中轻轻地摇曳,早晨初升的太阳柔和地照在入口处的林阴路上。在砾石铺就的小路上,园丁逸夫慢慢走着,手里拿着一把大花剪。
       “妈妈,”我的背后传来阿卡奇的声音,“我们要走了。”
       我把孩子们送到车库旁,唤来斯纳普,沿着花园散步。不,早起也有它独特的美妙之处。但是其他人也该起来了。
       我走进玛莎的房间,试图扯动被子,但满不是那么回事儿。斑蒂五十公斤的身躯甚至一动不动。
       “斑蒂,早餐路易给你准备了煎饼。”
       一听到“煎饼”这个富有诱惑力的词,斑蒂立刻兴奋地跳起来向厨房跑去。我靠着玛莎在床边坐下。
       “小鸭子,该起床了,上学时间快到了。”
       三普特重(1普特=16.38公斤)的“小鸭子”美美地伸了个懒腰,从被子下伸出一只三十八码的脚。
       “妈妈,也许,今天会过得很美好,就今天吗?”
       “不,宝贝儿,不可能。再说今天奥克萨娜和金尼斯要来。”
       玛莎欢呼着,奔向衣柜。
       “金尼斯要来了,乌拉!这样穿好吗?也许,牛仔裤配短装会更好?”
       玛莎体型太胖,穿任何套装都不好看,所以她在搭配衣服时就显得随心所欲。留下女儿折腾衣柜,我又下楼来到餐厅,娜塔莎已经坐在那儿了。
       “出了什么新鲜事?”她问道,“昨天夜里我们这儿失火啦?是谁三点钟不到就在书房里大呼小叫?”
       “我什么都没听见,你还记得安娜·米哈伊罗夫娜·彼得洛娃吗?”
       娜塔莎大笑起来:
       “难道我还能忘记我们的教研室主任?而且我还记得一些陈年旧事,你还记得吗,当时她是怎样不给你熨斗供应票的?”
       我感到可笑,于是就把安娜打来电话的事跟她详详细细地讲了。朋友大发脾气:
       “把他从这儿赶走,她的小儿子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也许,他跟他妈一样也是个自高自大的东西。”
       早上就在一些日常琐事中忙过去了。先是没完没了地为小青年的悲惨命运担忧的玛莎出门去上学。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她把摩托车从车库里推出来,戴上头盔。我宁愿不让她使用这种可怕的交通工具,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年满十四岁就能拿驾照。她们中学前的广场上就停满了这种铁马。我惟一能阻止的,就是不让她听装在书包里的随身听。我总觉得,在路上不应该堵着耳朵。今天玛莎的行动比平时迟缓一些。
       “哎,你在磨蹭什么呀?”我生气地问。
       “就走,就走,”女儿拨弄着摩托车上的手柄,气喘吁吁地说,“这破车的制动有点不好使。”
       “那就把它扔在家里算啦,”我害怕地说,“可不能骑一辆制动有故障的车。”
       “不,”女儿挥手说道,“还没到那个程度。这几天我就找个修理工看看。”
       女儿走后,我又同索菲娅长时间地讨论了午餐菜单。无论是她还是我,都想用更可口的饭菜来招待奥克萨娜。忙完所有的事后,我差点误了去机场的时间。
       第二章
       从莫斯科来的航班着陆提前了十五分钟,当我挥舞着花束冲进大厅的时候,乘客们已经开始往外走了。奥克萨娜和金尼斯站在抵达厅的电子显示屏下。
       “你好!”他们高兴地叫起来。
       “你好!你好!对不起,我来迟了。你衣服上是什么东西啊?”
       “要知道,”金尼斯说,“在飞机上我们旁边坐了个蠢货,真是傻头傻脑的。看电视时搞坏了耳机,而当空姐送来午餐的时候,他又把饭菜碰翻,弄到了我妈妈身上!”
       奥克萨娜哈哈大笑起来:
       “忍一忍吧,难道我在巴黎买不到衣服吗?走吧,我很想见识见识百万富婆的生活呢!”
       “就走,只是,很抱歉,发生了一件先前未预料到的烦心事。”
       我就把安娜·米哈伊罗夫娜打电话来的事跟他们说了。
       “那我们怎么认出他来呀?”金尼斯高兴地问道。
       “不知道,得想个办法。”
       “您看,您看,”金尼斯兴奋起来,“那个把饭菜弄到妈妈身上的蠢货站在那儿。”
       我回过头。一个二十岁左右、高高瘦瘦、愁眉苦脸的青年,正焦急不安地站在问事处旁。他穿着一件洗旧了的足球衫和一条稍微有点短了的印度牛仔裤,有点脏的浅色头发耷拉在眼睛上方,活像一只西藏梗犬。在穿戴整齐的法国人和拿着大包小包的旅行者的衬托下,小伙子看上去怪怪的。
       “真是个邋遢鬼!”我边想边转过身。应该想点办法,最好是去找一下问事处。美丽的姑娘准许我用俄语发布一则寻人启事。我清了清嗓子,拿过话筒,开始通知:“乘坐上一航班从莫斯科来的季马·彼得洛夫,请到抵达厅的电子显示屏下。”
       我带着履行完义务的感觉回到奥克萨娜和金尼斯的身旁。这时我惊讶地看到,那个愁眉苦脸的年轻人正朝我们走来。
       “您,大概就是达里娅·安德烈耶夫娜吧?”说着他绊倒了奥克萨娜的箱子,大叫着扑通一声栽倒在金尼斯的包上。
       “哎呀,玛莎的礼物!”金尼斯喊叫起来,连忙把行李往后拖。
       混乱的局面过了十分钟左右才得以平息。
       “对不起,对不起,”季马忙不迭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纯属偶然,我,你看,近视得厉害。”
       “戴上眼镜,”金尼斯斥责道,他眼泪汪汪地看着被打碎的女孩与狗的陶瓷艺术品,这是给玛莎的礼物。
       “戴上眼镜,蠢货。”
       “金尼斯!”奥克萨娜发出了警告。
       “我本来是戴着眼镜的,”季马微微眯着眼睛,“只是在谢列梅捷夫时被意外地打碎了,不要紧,我回去后再配一副新的。”
       “现在我们就给你配眼镜,”我没好气地说,“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必须现在就去,明天再带你去看眼科专家。”
       大家向汽车走去,金尼斯提着行李,季马手里只拿着一个看似平常用的小袋子。
       “季马,”奥克萨娜问,“你的行李呢?”
       “这就是,”季马老实地回答,“我不喜欢带很多东西。”
       金尼斯把眼睛斜向一边,嘴巴撇了撇。
       我们把行李塞进了汽车,就近去找眼镜店。鼻梁架上眼镜后,季马更显得有模有样,但这丝毫不起作用,当我们回到家时,他又把脑袋撞到了汽车的门框上。
       “蠢货,”金尼斯的嘴巴又撇了撇,但旋即又变得喜笑颜开。
       “玛莎!”
       玛莎高兴地尖叫着跑过来搂住金尼斯的脖子。
       “金尼斯,我真喜欢你,你看,我有几只多好的狗啊!”
       斑蒂和斯纳普怯生生地打量着来客。
       “妈妈,你看,多可爱的小家伙呀!”金尼斯满怀欣喜地叫起来,向两只狗走去。
       “喂,小家伙们,把牙齿和耳朵给我看看,医生叔叔给你们好吃的。”他从夹克衫的兜中掏出一包炸土豆片。在爱吃的美食面前,两只狗的鼻子兴奋地翕动起来,转眼间它们就喜欢上了金尼斯。
       我和奥克萨娜向屋里走去。
       “等等,这些行李怎么办?”朋友突然想起来。
       “不用担心,我现在去叫逸夫,让他把行李搬到房间去。”
       奥克萨娜叹了口气说:
       “百万富婆的生活真是好啊!”
       我们来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好啦,讲讲吧!”我说道。
       “讲什么呀?我还住在老地方,也还在那儿上班……”
       “对不起,夫人……”
       “啊,逸夫,出什么事了?”
       “那儿,车里,年轻人,他拒绝下车,因为他非常怕狗,也许,我该把狗弄走?”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是呀,我完全忘了季马。
       玛莎和金尼斯在院子里笑得前俯后仰。斯纳普和斑蒂正企图往雷诺汽车里面看,后排座椅上的季马吓得脸色发白。
       “妈妈,”玛莎叫起来,“你看,他被狗吓着了!”金尼斯也高兴地哈哈大笑。
       “你们怎么不害臊!你这个未来的兽医对动物很了解,而玛莎又和它们生活在一起。”可怜的孩子,没养过什么动物,所以才这么害怕。
       我打开车门,两只狗立刻把大嘴伸了进去。
       “把它们弄走,”季马尖叫起来,“它们现在要咬我了,哎,哎!”斑蒂趁机钻过去,开始舔他的脚。
       “玛莎,”我恶狠狠地说,“你现在就把狗弄到屋里去。”
       显然,我的声音中透露着某种严厉,玛莎一下子安静下来,乖乖地把两只倔强的狗拖到厨房去了。
       我盯着季马说:
       “你怎么,真的怕这些狗吗?”
       “所有的狗我都怕。”
       “嗯,是这样。这两只动物绝对不会伤人。它们的牙齿只用来咀嚼食物,它们很安静,从来不欺负人。现在由你来选择:要么你试着和它们交朋友,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要么我现在再把你送回机场。别的法子是没有的。”
       季马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从车内爬了出来,我亲自送他去了房间。
       一小时后,我们大家都聚到了餐厅。感到高兴又激动的娜塔莎抱住了奥克萨娜。金尼斯和玛莎则在兴奋地谈论有关动物便秘的问题。索菲娅端着盛着汤菜的大碗走了进来。
       “今天上的是法国民族菜——洋葱汤,”娜塔莎郑重地宣布。
       “究竟是什么东西?”奥克萨娜问。
       “嗯,总而言之,这种正宗的洋葱汤只能在以前巴黎老街上一家名为‘猪崽脚旁’的小餐馆里品尝到。”
       “但路易烧得也不差呀!”我插嘴道。我们坐到桌旁,开始喝汤。突然门口出现了头发乱蓬蓬的季马。他眯缝着一双近视的眼睛,正叉开五指捋着头发。
       “晚上好,对不起,我睡着了,”小伙子一边低声含糊地说,一边大步走进房间,不料脚绊住了落地灯,他晃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灯罩和灯泡打碎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索菲娅也跑过来,跟着她冲进来的是狗和猫。
       第三章
       第二天,星期六的早上,我们大家又聚到了餐厅。娜塔莎和奥克萨娜只吃了一点棍形面包,而玛莎和金尼斯则吃了不少──香肠、鸡蛋、面包、果酱以及蜂蜜。这些食物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消失在他们的胃中。两只狗躺在桌子底下。
       突然,走廊里传来“轰隆”一声。
       “大家都坐着别动!”娜塔莎喊道,冲到门外。
       几分钟后,娜塔莎牵着季马的手走了进来,她郑重地让季马坐到桌旁。
       “坐下,不要动。现在我给你倒点咖啡,怎么,你在家也总是碰翻东西?”
       “不,不,我在家里只打碎过前厅的镜子,况且我家很简陋,墙上什么都没挂,门旁也没放灯。刚才我弄掉了墙上的画,全怪有只蠢猫扑到了我的脚上,怎么,你们还养了几只猫?”
       “猫你也怕?”玛莎挖苦道。
       “鬼晓得怎么回事,”季马说,“它们有爪子、牙齿,还抓人、咬人。而且它们身上还有股什么味儿呀!可怕的猫,脏死了!”
       “猫很脏?”金尼斯生气地说,“得了吧!猫非常爱干净。好好闻闻吧,难道这里有什么臭味?”
       “不会的,这里的仆人该有多少啊?恐怕成天都在擦呀洗呀,富人能养猫狗,甚至鳄鱼……我们这种生活不大有保障的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要知道,我这样一个年轻的科学工作者一个月才能挣几个钱?”
       “好了,好了,”我试图安抚这两个吵闹者,“等你将来毕业了,再找一个好工作,生活就会有保障了。”
       “什么毕业后啊?我可早就是科学副博士了。”
       “你究竟多少岁了?”娜塔莎脱口而出。
       “三十,怎么?”
       谈话停顿了。奥克萨娜赶快尴尬地岔开话题:
       “有意思,我们难道只单单到了巴黎就算啦?该找个地方度假了。喂,孩子们,去找些旅游画册来。”
       上午的时间就在浏览五颜六色的杂志中被消磨掉了。酒店、浴场、灿烂的阳光、碧蓝的大海………
       找酒店的事儿显得有点复杂。我和玛莎喜欢的呢,奥克萨娜明显住不起,她觉得合适的呢,可惜我又觉得太差了。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我们一起去住一家好酒店,钱由我来付。但是自尊心很强的奥克萨娜说什么也不肯这么轻易地接受,只说先借着!就算是借吧,就这样。
       很奇怪,季马自己也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我的朋友和他的妻子,”他吞吞吐吐地说,“在突尼斯度假,索维瓦酒店,多愉快呀!那里有非洲最大的水上公园、各种假山、瀑布、水震颤按摩……”
       “去那儿吧!”玛莎和金尼斯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说去突尼斯?”奥克萨娜拉长声音说,“好吧,我们看一下突尼斯的情况。”
       于是我们又开始翻找旅游画册,令我们惊喜的是,没费多大工夫就查到了索维瓦酒店。上面的图片我们都很喜欢,带各种娱乐设施的巨大游泳池,配置齐全的房间,放着躺椅的海滨浴场……
       但报价,报价低得令人怀疑。
       “妈妈,妈妈,”玛莎急促地对我耳语道,“我们一起去那儿吧,要知道奥克萨娜的钱不多,你就同意吧。”
       我看了看金尼斯和奥克萨娜,叹了口气说道:
       “只好这样了,我们去找旅游公司吧,预订四个疗养证。”
       “什么?”季马大吃一惊,“为什么只有四个,那我呢?”
       “我以为你是来巴黎旅游的。”我脱口而出。
       “我是来度假的,”季马绷着脸说,“我妈说,我是被你邀请来做客的,而你自己却打算跑到别处去!你叫我怎么呆在这儿!”
       “要知道他是对的,”我想。我能想像得到,阿卡奇和奥丽娅回到家时,是怎样找到这个“宝贝”的。而在这之后,我宁愿不回家,孩子们会吃了我,或者,多半会吃了这个可怜的什么也不会做的家伙。尽管这次度假之旅十分新奇,但我也不得不带他去。
       娜塔莎哼了一声:
       “怎么,安娜·米哈伊罗夫娜想让我们随时照料你?”
       “算了,算了,”我息事宁人地说,“我们一起去旅游公司吧。”
       下午,我们来到了“L突尼斯”旅游公司,他们以东方的热情和絮叨迎接了我们。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给我们端来了咖啡,接着开始大吹特吹索维瓦酒店。过了半小时,我就被搞得晕头转向。褐眼白齿的经理喋喋不休地许以我们种种完全难以置信的至高享受:洗东方澡堂、游北非古国伽太基、到撒哈拉沙漠骑骆驼、到海岛边乘木筏……最后经理又把价格打到九七折。
       “只对你们才这样优惠,”一个叫阿汗迈德的办事员甜言蜜语地说,“只对你们这样和气可亲、令人愉快的人,我们就喜欢你们这样的人。漂亮而可爱的孩子……”
       说着他饶有兴趣地拧了一下玛莎的脸蛋。金尼斯从椅子上蹦起来。
       “不要,怎么动手动脚!”
       听不明白俄语的阿汗迈德摇晃着脑袋,吧嗒了一下嘴。
       “男孩喜欢海上跳伞。”
       他打开了录像机。金尼斯着迷地盯着电视屏幕,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奥克萨娜。奥克萨娜笑了:
       “好了,好了,我们会去的。”
       “乌拉!”孩子们欢呼起来。
       阿汗迈德笑得更欢了。我惊讶地看着他的牙齿,好像不是三十二颗,而是六十四颗,但很洁白、齐整,可怕!正在打瞌睡的季马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
       “你们酒店是几星级呀?”
       “三星级,” 阿汗迈德叹了口气说,“这不过是因为突尼斯对服务的要求很苛刻罢了。在土耳其某些地方,索维瓦酒店还是五星级呢!”
       “破地方。”季马总结道。
       “听着,”奥克萨娜“奉承”道,“我们去住索维瓦酒店,如果你想住别的酒店的话,可以自己掏钱,完全没必要跟我们住在一起。给你妈打个电话,商量一下,要点钱。”
       “我跟你们去,”季马飞快地说。
       我们神速地办完所有必要的手续,然后走到大街上。
       “现在,”玛莎高兴地说,“我和金尼斯去逛街。”
       “玛莎,”我问,“你记得吗,金尼斯不会讲法语?”
       “咋不会讲呀?”我们的兽医生气地说,“我在中学还啃了五年。”
       “你们上哪儿逛啊?”奥克萨娜问。
       “先去沿岸街的宠物店,然后再去市中心逛逛。”玛莎答道。
       当奥克萨娜正在教导金尼斯该怎样表现自己、为何要听玛莎的时候,玛莎低声对我说:
       “妈妈,给我信用卡。”
       “给,我亲爱的,只是我怀疑,你能否成功说服金尼斯去购物。”玛莎神秘地笑着,信用卡落入了她的口袋。于是,甜蜜的玛莎和金尼斯双双向地铁站方向走去。
       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奥克萨娜看了看季马,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无话可说。
       “季马,你带了夏季度假的一些必需物品了吗?”
       他哼了一声:
       “那我要带什么呀?你看我有牛仔裤、足球衫、凉鞋,还需要带什么?”
       “听着,”我压低嗓音,“你现在和我去商场,给你买一些我们认为应该带的东西,免得你给我们丢脸。不许顶嘴!”
       “我没打算顶嘴。”蠢货说道。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花在了给“弃儿”买衣服上。给他买了白裤子、牛仔裤、几件衬衣和足球衫、短风衣、短裤、游泳裤、皮鞋、沙滩鞋、鸭舌帽、内裤和袜子。
       我把他从莫斯科穿来的破衣烂衫故意塞到售货员手里,叫她烧了。之后我们又领着几乎成了美男子的季马走到大街上。下一个我们要光顾的地方就是美发厅。我和奥克萨娜把这个“宝贝”留给美发师照看,我们俩来到外廊的咖啡厅舒适地坐下,四目相对。
       “你看,”奥克萨娜说,“好不容易等到了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整整一个小时她都在讲莫斯科的新闻,讲自己养的几只狗……
       我们好不容易才打住话头,这时想起了季马,我们立即起身向美发店走去。
       “你看,”奥克萨娜说,“还没剪完呢!”
       这时从美发厅旁边的狭小咖啡厅里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我们看了过去。一个淡黄色头发的法国青年从桌子旁站起来时,把一杯咖啡碰翻了,咖啡溅在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身上。那个女人愤怒地挥舞着双手,法国人赶紧像上了发条似的给她不停鞠躬,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是不是哑巴呀?”我想。
       “不是,你看,”奥克萨娜拉长声音惊讶地说道,“不是,你看他那身打扮。”
       犯了过错的法国人咧开长满洁白牙齿的嘴微笑着,向我们走了过来。细条绒的衬衣紧紧裹着他那宽宽的肩膀,合身的牛仔裤显露出他匀称的大腿。熟麦色的头发、温情的脸庞,使他看起来像个超模。只有当这幅活生生的杂志画面靠近时,我们才认出他就是季马。安列塔美发厅的美发师没白收我们的钱!
       “你看,”那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人说道,“他们要我穿上这件衬衣和牛仔裤。”
       “帅呆了,”奥克萨娜说,“就是要打扮成这副样子。人靠衣装,马靠鞍嘛!”
       晚上八点钟左右我们回到家,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车内塞满了买来的东西。兴奋的金尼斯和玛莎正在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屋里搬。
       “妈妈,”玛莎喜滋滋地喊道,“你猜猜看,我们撞到什么好运了?我们去拉法耶特大商场买游泳衣,正逛到女士内衣柜台时,广播突然通知说,护照号里有25678数字的外国旅行者将会得到商场送给的礼物。我们打开金尼斯的护照,上面刚好有25678。你想像得到吗?我们马上跑到商场办公室,那里的人查看了我们的护照,对我们说:在一个小时内你们从商场货架上拿的东西完全免费。”
       我非常佩服地看着玛莎。就是要这么干!事先与经理说好,然后再悄悄地把账全部结清!蒙在鼓里的金尼斯也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奥克萨娜怀疑地看着我:
       “这里经常有这样的好事吗?”
       “你要知道,大商场通过这种方式来吸引顾客。为了增加贸易额,天晓得他们会想出什么怪招呢!”
       我竭力装出一副肯定的口气,希望奥克萨娜永远也不知道,拉法耶特大商场从没搞过类似活动。季节性的大甩卖是有的,但允许在各个柜台之间挑来挑去整整一个小时,而且是免费的,这样的好事是从来没有过的。
       孩子们仍在继续往屋里搬他们买的各种东西,我瞥了一眼,看见了装有摄像机的盒子、装有连衣裙和内衣的袋子、各种颜色的圆领衫、牛仔裤、旅游鞋……
       玛莎满载而归。
       第四章
       现在我回想了这件事的所有细节,我认为最惬意、最安逸的时候还是在飞往突尼斯度假的途中。尽管最后我赶上了飞机,但我还是发火了。
       金尼斯和玛莎还没出门就在争吵。在出发前的一大早,玛莎悲伤地看着自己的一只脚叹息地说:
       “为什么我的连裤袜老爱在大脚趾头那儿破呢?”
       金尼斯端着杯子说:
       “喂,你就没想过剪剪脚趾甲?”
       “你是个蠢货!”我的孩子玛莎喊叫起来,拿了块煎饼向金尼斯砸去。
       “甜面块”扑通一声掉在地毯上,刚好落在斯纳普的嘴边。深感委屈的斑蒂立刻跑到桌边,期望也能得到这样的美食,它意外地向季马扑去。季马吓得手一抖,把一杯热咖啡泼到毫无防备的比特犬身上,它立即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金尼斯和玛莎冲过来安慰遭罪的斑蒂。季马想用餐巾纸吸干地毯上的一汪咖啡,不料护照从他的衬衣口袋里滑落出来,啪的一声掉到黑色的稀浆子里面。正在最混乱时,索菲娅出现了,她以她那特有的镇定口气告诉我们,离飞机起飞只有半个小时了。
       我们急急忙忙地拿了皮箱,钻进雷诺汽车,风驰电掣地向机场赶去。给工作人员解释一通后,我们冲进了起飞厅。正好赶上广播通知本次航班登机结束。
       好不容易交付了行李,我们就跌坐在飞机座位上,得好好地歇口气。我脱下上衣,在衣兜里发现了雷诺汽车的钥匙。我想像得出,娜塔莎现在正站在停车场上用两种语言大骂。我刚自怨自艾地扣好安全带,飞机就起飞了。
       多叫人纳闷呐,接下来的一切太顺了。奇怪的是,但这不知为何没引起我的警觉。我享受了可口的午餐和甜点。似乎毫无迹象预示将要发生不快的事情。
       到达突尼斯后,酒店的代表迎接了我们。热浪扑面而来,脸被灼得生疼。
       “天哪,我都要快像酥饼一样被晒得膨胀了,”奥克萨娜哼哼唧唧地说着,钻进大巴。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索维瓦酒店,蔫头耷脑的植物、鳞次栉比的宾馆,总之没意思得很。
       索维瓦酒店的大厅是典型的摩尔塔尼亚建筑风格:马赛克墙壁和天花板,矮矮的沙发圈椅,周围满是各种大大小小的桌子。一面满是玻璃的墙向游泳池延伸着。巨大的假山和瀑布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好极了,”奥克萨娜轻松地叹了口气,“是不是呀,金尼斯?”
       但男孩没有回答。我和奥克萨娜转过身,身后只孤零零地堆着两小堆衣服——金尼斯的裤子和背心以及玛莎的短裤和吊带衫……
       “瞧瞧他们!”奥克萨娜说,“现在到哪儿去找他们?我们连防晒霜都没抹,要被晒黑的!”
       “你这个蠢货!”传来玛莎快乐的声音。
       “好了,”奥克萨娜叹了口气,“孩子们找到了,我们去安顿下来吧!”
       我们拖着行李走进房间,换上泳装,懒洋洋地沿着游泳池边走着。在巨大的泳池里,响起了来自不同国家人们的欢笑声和尖叫声。在带有彩色条纹的小蘑菇形状的遮阳篷下、在躺椅上、在垫子上,或者就直接在浴巾下,闲躺着被晒得肤色各异的人。
       “妈妈!”我听见了快乐的叫声。
       湿漉漉的玛莎和金尼斯在水中向我们挥手。他们在一个大的草顶遮阳篷下找到了位置,靠近人最多的地方。他们口若悬河,说当地的货币称为“第纳尔”,花上三个第纳尔可以直接在这里买只冰淇淋,而路那边才卖一第纳尔。游泳池中的假山一共有六座,游泳池右边的岸上还有水震颤按摩服务,很爽。而左边的岸上是“激流勇进”的娱乐设施。人们上午十点做体操,浴场的酒吧出售煎饼,而且还有三个比萨饼店、几家礼品商店。在海上,可以去玩水上摩托车、香蕉船以及快艇,还可以玩水上跳伞!他们想马上就去玩遍这些娱乐项目!现在就去!快点!
       “好吧,”奥克萨娜说,“有你们玩的,但要先抹点防晒霜。”
       我们从包里掏出一模一样的太阳琥珀防晒霜,并哈哈大笑起来。世界进步得多快呀!无论是在莫斯科,还是在巴黎,现在都能买到同样的化妆品。
       “你们这么大声在笑什么呀?”传来季马的声音。
       我们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好吧,我和小家伙们玩水去了,”“弃儿”叹了口气,和一帮小孩子下了游泳池。
       我们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季马晒黑的皮肤下,显露出结实的肌肉,修长的双腿架着副锻炼得极棒的躯干,给人一种生龙活虎的感觉。
       “对了,”奥克萨娜拉长声音说,“我作为一个外科医生跟你说,他专门从事过体育锻炼,而且很可能练过摔跤或空手道,总之练过某种搏击术。你看,他走起路来像猫。真是太奇怪了,这样一个动作完全协调的人会是笨手笨脚的!而且不知在哪儿晒得这么黑!”
       好像听见有人在赞美他,季马绊上了一把躺椅,并碰掉了一个人的浴巾。我们躺到垫子上,完全不想动,甚至连报纸也懒得看。和我们邻近的一名男子,用一顶草帽遮着脸,正在睡觉。孩子们咚咚地飞跑过来,把我们包里的浴巾、防晒霜和奥克萨娜的侦探小说踢得乱飞。他们跑到餐厅吃午饭去了。
       “我不想去吃饭,”奥克萨娜懒洋洋地说,“真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个两三天。”
       “要知道,你们医院现在还正在进行手术呢!”
       “管他甲状腺,”朋友激动起来,“管他激素注射和纷纷落下的肿瘤……唉!现在是多么幸福啊!”
       大约有一个小时,我们都默默地躺着,然后才起身去游泳。温暖的池水温柔地荡漾着两个胴体。奥克萨娜看着躺椅说:
       “这是谁在那儿坐着呀?”
       “让他坐去吧,这里又没人偷东西!”
       “不,我还是很感兴趣,究竟是谁呀?”
       我眯起眼睛:
       “这是季马,只不过他买了顶草帽,正在跟我们旁边的人谈话呢。”
       奥克萨娜扎了个猛子,我坐在池边,耷拉着两条腿。这里多好啊,简直就是天堂!
       过了一会儿,我们收拾了东西,慢慢走过去喝咖啡。看不见孩子们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奥克萨娜的钱包也不知放哪儿去了。一小时后我们回到原地,奥克萨娜的钱包躺在那儿,可是我的钱包又不见了。
       “六点以前有人花掉了我的钱,而六点后他又拿走了你的钱。”奥克萨娜猜想。但这个人连动都没动呀!
       我看了看那个男子,他跟原来一样仰躺着,用帽子遮着脸,一条腿有点怪怪地蜷着。太阳在移动,它的光线现在照射到了躺椅上。不过,谁怎样打发时间都不关我的事,只要他不打搅我。我边想边躺到垫子上,进入了梦乡。
       一束水珠落到我的脸上,我醒了过来。原来是疯得正起劲的孩子们拿了个瓶子往我懒洋洋的不愿动弹的身体上洒水。奥克萨娜也在跟着乐。
       “往肚子上洒,往肚子上洒。”
       我巧妙地乘机一把抓住了金尼斯的手,他尖叫一声,开始用力挣扎。他手中的瓶子滑落下来,划了个弧线,扑通一声掉在了旁边那个人的肚子上。我们都吓呆了,但那个男子还是一动也不动。他还是那样仰面躺着,脸上遮着个草帽,怪怪地蜷着一条腿。
       “先生,”我怯生生地喊道,“先生,请原谅我们。”
       奥克萨娜毅然走近那个躺着的人,揭开他的草帽,然后又放下草帽,以外科医生冷静的语气说:
       “Exitus letales.”
       “什么,什么?”玛莎搞不明白。
       可是金尼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拉起玛莎的手飞快跑回房间。在危急时刻金尼斯还是靠得住的。
       该去找酒店经理部。门卫正在瑞森普生牌的长桌旁百无聊赖。
       “你们浴场有具尸体,”我小声说。阿拉伯人从报纸后慢慢抬起头来。
       “我现在就给你查,看他住哪个房间。你说,‘尸体’先生?”
       “不,只是‘尸体’,去掉‘先生’,换句话说,他当然是有名字的,但现在只是一具尸体。”
       “只是一具尸体,”阿拉伯人一边翻着一本大册子,一边拉长了声音。突然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只是一具尸体,也就是指的是死人?”
       我高兴地点了点头,他终于搞明白了!门卫拿起话筒,像机关枪似的劈里啪啦说起来,嘴里飞出的单词铺天盖地。还没等他撂下电话,从一个小门里又跑出个阿拉伯人,他用非常熟练的法语问:
       “你们把尸体藏哪儿去了?”
       真糟糕!
       “我没把尸体藏起来,而只是发现了他!”
       第二天我和奥克萨娜被带到了警察局,回答那些没完没了、单调乏味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怎么发现尸体的?”阿拉伯人慢腾腾地提问,他们满头大汗,自己也感到腻味。
       他们高兴地说,死者名叫龙恩,弗朗西斯科·龙恩,他出生于巴黎。甚至还说出了他的住址。
       警察告诉我们,杀手是对着龙恩的脑门开枪的。也就是说,杀手走近了龙恩,并在龙恩的脑门上弄了个窟窿,又用草帽遮住了他的脸,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但要搞清楚杀手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手却非常困难,因为浴场很热,尸体当时也没有凉。警察边谈边做记录,最后又把我们送回索维瓦酒店。
       玛莎和金尼斯欢笑着在游泳池内戏水。奥克萨娜也加入了孩子们的行列,我回到房间。
       眼前的景象犹如发生了卡尔卡战役,也可以说是如同发生了普罗霍罗夫坦克大战。床铺被翻得乱七八糟,床单被揉作一团扔到地上,枕头也被划破扔到阳台上。我和玛莎的物品都被扯开,浴室的地上满是一堆堆五颜六色的碎片。不知名的野蛮人还把《时尚》杂志撕掉了几页。
       我满腔怒火,转身跑去找门卫。吵闹十五分钟后,酒店经理和服务员领班来到我的房间。经理默默站了几分钟后,若有所思地问我:
       “您确信这是我们的服务员干的?”
       “你们以为我疯了,先搞坏所有的东西,然后又划开枕头?而且我一整天都呆在警察局,连浴场都没去过。顺便说一句,我们要是把发生谋杀的事宣扬出去,你想那要给你们酒店里的客人带来多大的惊慌啊?”
       经理的脸一下子变得比脱脂牛奶还白。
       “夫人,就算我求您了,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我们现在就替您收拾房间。然后送您去贸易中心,并……”
       这时金尼斯和玛莎闯了进来。
       “我们房间……”金尼斯的话刚开了个头又忽然打住了。
       “我们的也一样。”玛莎拉长声音说。
       服务员跑到奥克萨娜的房间,我跟在后面。那里同样也是一片狼藉。
       自然,我们去吃午饭时的心情非常糟糕。我们的餐桌上布置得惊人的漂亮。一瓶多姆·佩里尼翁酩悦香槟王显眼地放在桌子中央,旁边放着一只盛着色拉的冰纹美人鱼。在餐厅吃饭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向这边张望。酒店经理显然在暗暗拉拢我们。
       “好极了!”季马含含糊糊地挤出一句,“你想啊,我走进房间,而那里……”
       “状如二战时德军在乌克兰日梅林卡的大溃败,”金尼斯接过话茬。
       “你从哪儿知道的?”季马怀疑地眯缝着眼睛。
       我们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尽管满桌佳肴,这顿午餐还是吃得很不开心。
       稍后我们被接到贸易中心。索维瓦酒店的服务员一个劲地重复,你们买的东西都由酒店来支付。结果我们买了许多用得着和用不着的东西,而金尼斯和玛莎还拿了一个长达三米的充气鳄鱼。
       接下来的两周只有金尼斯和玛莎过得无忧无虑,而我和奥克萨娜则焦急地等待着度假的结束。终于,我们的度假结束了。早上我们开始收拾行李。
       “妈妈,”玛莎问,“你买了几瓶太阳琥珀防晒霜啊?”
       “一瓶呀,怎么?”
       “而现在却有两瓶,并且其中一瓶还是满的。”
       “那大概是奥克萨娜的。”
       腿勤的玛莎立即跑到隔壁的豪华套间去了。回来时她的身后跟着奥克萨娜。
       “我的太阳琥珀防晒霜还在呀,几乎快用完了。”
       我们看着多出来的一瓶防晒霜。
       “大概,我们在浴场时错把别人的拿回来了,”奥克萨娜说,“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玛莎说,“我自己用,不,最好还是送给奥克萨娜吧。金尼斯8月份要去保加利亚,还用得着。”防晒霜就转到了奥克萨娜的衣兜里。
       巴黎迎接我们的是阵阵冷风。逸夫在亲切地向我们招手。
       “娜塔莎呢?”
       “夫人她去了圣特罗别,她要在那里呆上几周。”
       “家里一切还好吧?”
       “狗儿们都很健康,仆人们也是。路易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度假过得怎么样?”
       我们使逸夫相信,这段时间过得非常激动人心。
       做客虽好,但总不如在家。当我打开皮箱时,我总是重复着这句矫揉造作的真理。然后我又打开沙滩包。呆在突尼斯的两周,我一次也没有把包里的东西彻底清空过,总是拿出一些东西,同时又塞进去一些东西……终于我的手触到了包内的塑料衬底,摸到了一个长方形的东西。我把它掏出来,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一个大的金烟盒!在烟盒的顶盖上用钻石镶嵌着某人姓名的头一个字母:P.K.,而另一头则雕刻着“送给我惟一的弗朗西斯科。卡罗琳”。真没想到!送的不是一瓶太阳琥珀防晒霜,而是一个可能是蒂凡尼或卡地亚品牌的非常贵重的东西。它是怎么跑到我这儿来的?我又是在哪儿顺手拿到的?
       我绞尽脑汁,终于搞明白了是咋回事。被枪杀的男子叫弗朗西斯科·龙恩。显然,我们在匆忙收拾东西时顺手拿了他的烟盒,或者是他在无意中把烟盒掉进了我们的沙滩包里,或者不知具体经过,但烟盒到了这里。不管怎样,烟盒应该还给他的亲人,这可是贵重物品。
       第五章
       一周后,奥克萨娜、金尼斯和季马飞回莫斯科。送走他们后,我驱车去找附近的电话亭。在第一个遇见的电话亭里,我开始翻查电话簿。弗朗西斯科·龙恩只有一个,该人的住址也与金烟盒主人的相吻合。
       大街上静悄悄的,两边全是些深宅大院。既没有商店,也没有餐馆和发廊。食品由管家负责采购,而需要理发时就叫理发师上门服务。龙恩的房子坐落在最里面,门上安装了对讲系统。我按了一下按钮。
       “谁呀?”喇叭响了起来。
       “我要把一个包裹交给龙恩夫人。”
       不能说我昧着良心说瞎话。要知道烟盒也可以是个小包裹。
       院门打开了。沿着两边种满了黄瓜的小路,我晃到了豪宅前。这个龙恩真是怪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门口用黄瓜来点缀的。
       门口站着一个姑娘。个子不高,瘦瘦的,宛如一只“长腿狮子狗”。不论她穿着贵重的服装,还是戴着祖传的宝石戒指,都无济于事。她的面容苍白无色,双眼暗淡无神,稀稀拉拉的头发有些油腻腻的,还长着一对大得出奇的耳朵。我总觉得,她这对耳朵好像是从某个胖男人那儿借来的。
       “我叫卢伊莎,”丑八怪用她那出人意料的动听而洪亮的声音说,“请把包裹给我吧。”
       “您是弗朗西斯科·龙恩的妻子?”
       “不,是他的女儿。”
       “我想跟龙恩夫人本人谈谈,是这样,我意外地成了你父亲身故的见证人。”
       卢伊莎犹豫了一会,支支吾吾地说:
       “我妈身体不好,还是请进吧,也许她会下楼的。”
       说完姑娘让到一旁,我走进前厅,那里摆满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款式的沙发和圈椅。磨破的皮面,一些地方露出来的氨纶,显然说明了这些家具从来就没换过。搁在特制花架上的花盆到处都是,我凑近仔细一看,里面种的好像是莳萝和香芹。
       走过前厅,我们来到显然是为商谈事务而布置的客厅。客厅的墙壁和天花板有些轻微剥蚀,退色的地毯与客厅当中摆放的豪华白色真皮家具一点儿也不协调……
       龙恩的女儿说了声“对不起”就出去了,扔下我一个人在客厅里。难道我的屁股玷污了这些美轮美奂的沙发和圈椅?不,这简直不可能!
       我向窗户走去。院中小路两旁的黄瓜怪模怪样,我忍不住发笑。
       “爸爸是个怪人。”传来某个人的声音。
       我转过身。在圈椅里坐着一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年轻女人。个子跟卢伊莎一样小,但长得并不瘦。浓密的黑发几乎低垂到腰际,一双大大的蔚蓝色眼睛,一张迷人的轮廓分明的嘴,加上小巧的脸庞、精致的双手,以及迷你裙下显露出的一双修长的腿,俨然一个大美人。
       “窗外的菜园很使您吃惊吧?”她问。
       “是啊,习惯上种花的地方种了黄瓜,看上去是有点怪怪的。”
       “黄瓜——这只是个开始。在黑黑过道的两旁还种上了西葫芦、南瓜和胡萝卜。当地里的菜苗还未长出来时,卖牛奶的人非常害怕。他觉得苗床像个坟墓,他老是问,我把谁埋在了车库旁。”
       “您父亲显然是个田园迷?”
       “一点也不是,只不过是个吝啬鬼。”
       “但从客厅的家具来看,让人很难相信这一点。”
       姑娘笑了起来:
       “那白色的怪物是卢伊莎的丈夫皮耶尔弄来放在客厅里的。”
       “卢伊莎的丈夫?”
       这个面容苍白的少女出嫁了?显然我的惊讶写在了脸上。
       “为什么我的姐姐不能出嫁,难道这违法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大帮人就冲了进来。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你是谁?”“包裹在哪儿?你怎么知道龙恩的?”“谁给了你他的地址?”
       过了一会儿,我才搞清楚,刚才进来的总共有四个人,只不过他们每个人的嗓音不同,但都像企鹅的叫声那样刺耳。卢伊莎、一个显然是她丈夫的年轻男子、一个短腿的家伙和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那女人像被割倒的稻草,扑通一声跌坐在圈椅里。喧闹声平息下来。那个短腿的家伙愤怒地看着我:
       “如果准许您现在把包裹交给龙恩夫人本人,那请您就把包裹给她后离开吧!”
       我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居然以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现在不能给。也让他们知道,锅是铁打的。我递上自己的名片,并开口讲述。当我的长篇大论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的脸已经舒展开来。卢伊莎的丈夫接过烟盒:
       “对不起,夫人。岳父的死引起了众多的议论,记者也没完没了地采访我们。您想像不到,这些记者为了进屋会想出什么花招!所以我们才会这样对待您!”
       过了一会儿,年轻的女仆拿来一瓶葡萄酒,并端来一碟奶酪。
       卢伊莎的妹妹拿过烟盒:
       “真没想到,妈妈会送这样的烟盒给父亲。他大概会在这之后骂上一个月吧。”
       短腿的家伙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谢琳娜,你多不害臊啊!”
       “我有什么害臊的,我真遗憾,他二十年前怎么不一头撞在猴面包树或者路上的其他什么树上!”
       我困惑地看着这帮人。那个寡妇困倦地叹了口气,解释道:
       “亲爱的,我们近几个月遭到了一连串的不幸。我丈夫出了车祸,撞到树上,得了失忆症,虽然过了几天又恢复了记忆,但他已经不是我原来的弗朗西斯科了!”
       “谢天谢地。”谢琳娜扑哧一声笑了。
       皮耶尔走到我的身边:
       “对不起,夫人,您完全没必要听这些荒唐的故事。请让我送您回家。”
       我告诉他,我的车就停在门口,然后就起身告辞了。
       第六章
       我回到家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谢琳娜。
       “瞧您的车开得慢腾腾的。”她突然说。
       “那您是怎么飞来的?骑着扫帚?”
       “摩托车,”美人一本正经地回答,“我需要和您谈谈。”
       “谈什么呀?”
       “您不大客气吧!”
       “彼此彼此。我给你们送去了贵重物品,而你们简直要把我轰出门!”
       谢琳娜拉住我的手:
       “好了,请吧!”
       我们来到书房,姑娘羡慕地看着书房里的画:
       “如果我爸爸不吝啬的话,我们也能享受这样的生活,但却没有!他搞出的那些事,你都不能想像!每个房间的盥洗室都竖着他的牙膏!”
       “等等,等等,这个弗朗西斯科·龙恩,就是你父亲,也是那个拥有登蒂马牙膏公司的龙恩?我自己也用他们公司生产的牙膏。”
       “您不了解他?”
       我摇了摇头,我能从哪儿知道呢,我很难把那个用草帽遮脸的男子同阔佬联系起来,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像一个正在度假的小职员。
       “您很难想像我的父亲吝啬到了什么程度。当卢伊莎跑掉时,又上演了一出怎样的闹剧!”
       “跑到哪儿去了?”我忍不住问。
       “等等,我稍后再跟你讲。总之,爸爸的吝啬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做事也很荒唐。比如,不准我们买蔬菜。饭桌上的一切蔬菜都应在房前屋后自己种,就连花盆里也种了香芹和菠菜。种菜也不雇个园丁,而是强迫我们全家去拔草。当父亲一谈起亲手种的菜如何美味香甜时,我妈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时候,我尽捡卢伊莎的破东西,我们家甚至连复活节那天都没客人来。他怎么可能在那里有什么女友或者到海边度假呢?我和姐姐的玩具都是外祖父给买的,父亲大为光火,嚷嚷什么外祖父把钱不当钱。但老头不为所动,还在去世前嘱咐把自己的财产分给我和卢伊莎一人一半。所以我姐姐就铁了心要嫁人。
       “她和皮耶尔是在艺校上课时认识的,当父亲得知他们在约会后,搞出了一场闹剧!再说皮耶尔的名声似乎不太好,听说好像是个职业赌棍,还是个骗子。他一无所有,身无分文。
       “但是卢伊莎巧妙地瞒过了父亲,的确,这也有妈妈的功劳。细节我就不讲了,后来他们秘密地结了婚,开始了蜜月旅行。
       “他们抬脚刚走,妈妈就把这事告诉了父亲,他差点被击垮,但也拿他们没办法。卢伊莎挣脱束缚,获得了自由。同时与卢伊莎一道消失的还有她的钱财。
       “父亲拒绝承认皮耶尔,但稍后还是咬牙切齿地开始同他打招呼。卢伊莎一直希望,他们同父亲的关系能缓和,父亲也好给皮耶尔一份工作。新年时他们就送了一套白色家具。当然,他们本想讨好父亲,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在这之后,父亲称皮耶尔为‘乱花钱的混蛋’。卢伊莎感到很痛苦,因为她很爱皮耶尔。”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些,当然,很有意思,但我知道你们的家庭私事又有什么用呢?也许,你最好还是去找心理医生吧?”
       姑娘委屈得双唇直抖,伸手去掏手绢。我感到不安起来。怎么能让这个孩子感到委屈呢?也许,她无人可以倾诉,连个朋友都没有。满怀懊悔,我抱住了谢琳娜:
       “好了,好了,对不起。”
       她神经质地抽动着鼻子:
       “我很需要一个人给我出主意,但是找不到。你看起来慈眉善目,所以……”
       “说吧,说吧,也许,我真的能帮你呢。”
       “卢伊莎出嫁了,我比谁都难过。他们只在上学时才让我出门。我等待着自己年满二十一岁的那天,到时我就可以支配我的钱财了。但父亲说这些钱都被投在有价证券上,并且目前还不打算脱手。我想起诉他,但妈妈觉得太丢脸。我受的委屈可以讲上几天几夜……但后来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妈妈和父亲说好一年内两人分开出去休息一次。妈妈一般去德国,而父亲则常去一家廉价的小旅馆。”
       “对自己的妻子,弗朗西斯科就舍得花钱吗?”
       谢琳娜挥了挥手说:
       “哪里!只不过妈妈自己有钱,是外祖母给的。我搞不明白,她为何跟爸爸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许,这是因为她是个天主教徒!但问题不在这。简短点说,父亲去了‘绿色茅屋’旅馆,而妈妈则去了德国的巴登-巴登。焦点在于,他们总是在同一天返回。突然有一次妈妈已经回来了,可父亲始终不见人影。到晚上时,警察打来电话,说父亲发生了车祸。他落了个失忆的后遗症。”
       我听得非常认真。弗朗西斯科·龙恩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后回到家中,但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失忆症虽然治好了,但是忘性还是大。他开始抽别的牌子的香烟,经常把家里人的名字搞错。后来愈来愈怪。吝啬鬼竟然变成了大方人。他叫人来修理房子,又出双倍的钱叫人在一周之内把他的车修好。还邀请皮耶尔和卢伊莎来吃午饭,并亲切地详细询问他们对未来的打算。在一次喝完咖啡后,他献上了礼物,任命皮耶尔为自己公司的副总经理,并送给卢伊莎一对珍贵的耳环。同时还让谢琳娜按自己的意愿选择一所大学,并预先支付了三年的学费。此后又给妻子买了帽子羽饰。总之,他们开始了疯狂的生活。弗朗西斯科每天总要买点什么:一套茶具、一盒重八英磅的巧克力、平底煎锅和新的彩电。后来愈演愈烈,他叫来公证人,宣读了遗嘱。大家平均分得一笔钱款,甚至连皮耶尔也同样分得了一份。总之,在他脑门撞到猴面包树抑或路上别的什么树之后,他的个性发生了根本改变。心理学家肯定地说,类似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并且,”谢琳娜激动地说,“他还吩咐雇个园丁,把蔬菜全部拔掉,打算开始像所有的人一样种花。要不是亲耳听见,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而且他和妈妈简直就是又开始了蜜月,他无休止地给她大送礼物,给她买高档内衣和连衣裙,称她为‘洋娃娃’。
       “后来他决定去视察北方的一家工厂,就走了,过了三天我们得到通知,说他在突尼斯的浴场被人枪杀了。你对这事怎么看?”
       我耸了耸肩膀。当然,这事有点奇怪,都说颅脑伤不至于把人弄成这样。
       “那么我就得出一个结论,”谢琳娜低沉地说,“这不是我的爸爸。”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斑蒂三角形的脸从门缝里伸进来。
       “哦,小狗,”姑娘很高兴,“过来。”
       在斑蒂的后面跟着斯纳普,索菲娅端着托盘走在后面。
       “您的咖啡,夫人。”
       “谢谢,索菲娅。给您加点牛奶?”
       “不,不,我只喝黑咖啡。”
       说着她端过杯子,又掰下一块面包喂给斑蒂。深受委屈的斯纳普哀号起来。谢琳娜大笑,把剩下的全给了这只罗特犬。两只狗热诚地看着谢琳娜,卧在了地毯上。
       “你最好还是把那杯咖啡放得离斯纳普远一点,”我提醒道,“否则它会一下子全给你舔光的。你为什么断定,他不是你的父亲?”
       谢琳娜挪开了杯子。
       “怎么,我说的还少吗?而且还有那个奇怪的痣。”
       “什么样的痣?”
       “父亲的头发通常剪得很短。但他从医院回来时留着长发。他说,这是专门留起来,好遮掩手术刀疤的。反正我发现他耳朵旁有一块很大的痣。而这原来是没有的。妈妈解释说,爸爸色素沉着异常,才形成了痣。她的话我不信。并且他不再每晚洗澡,后来他干脆不洗澡了,而以前爸爸总是像矿工一样要冲半个钟头的淋浴。不是,这不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在想,爸爸究竟到哪儿去了呢,啊?”
       她沉默了。这时一种有节奏的吧嗒声打破了暂时的寂静——斯纳普够着了我的咖啡。
       第七章
       清晨五点来电话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昨天我和谢琳娜这个不幸的孩子一直谈到深夜,的确她找不到人交流自己的想法。姑娘哭了很长时间,她问我,她能不能带着这些疑问去趟警察局。我拨通了朋友卓尔施的办公室电话,他刚好在奥尔费夫尔沿岸街警察局当局长。但他的秘书告诉我,卓尔施度假去了。我们也只好把这事往后推两周。
       我睡得很晚,半宿都在辗转反侧,胡思乱想。我不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娜塔莎到圣特罗别度假去了,而奥丽娅和阿卡奇突然到英国尼斯湖看闻名于世的水怪去了,玛莎也被她校友的父母邀请做客去了。不算猫狗以及住在自己家的女仆,三层楼的豪宅里只剩下索菲娅、路易和我。
       因此,当清晨五点钟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明白麻烦事又找上门了。有意思,这次又是谁这么急切地想到我这儿来呢?
       但电话是奥克萨娜打来的。她那穿越了无数个城市和国家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充满了紧张和忧伤。
       “达莎,我家发生了不幸。”
       “出什么事啦?”我害怕得不得了。
       “金尼斯进了二号隔离侦查室。”
       “进了什么地方?”
       “二号隔离侦查室,或者说布特尔卡监狱。”
       “不要挂电话,”我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今天我就飞到莫斯科,先别采取任何行动,去请一个最好的律师,什么事都不要着急。”
       但话筒里已经传来短暂的嘟嘟声。我猛地按响电铃,索菲娅穿着睡衣出现在我面前。她吃惊的看着我:
       “出什么事了,夫人?”
       “我有急事要去莫斯科,坐现在能赶得上的航班去。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不知道,你跟家里的人说一声,并留点神,把家里的一切照料好。现在我就去银行……”
       “夫人,”索菲娅像往常一样心平气和地打断我的话,“现在才五点半,银行还没开门呢,往机场倒是可以打个电话,那里可以昼夜查询。”
       我抓过电话。一个甜甜的声音说,如果我赶得上伦敦来的中转飞机的话,那么我将在下午两点飞抵莫斯科。订好机票,稍事休息,我开始收拾行李。
       莫斯科迎接我的是倾盆大雨。为什么我的祖国总是一派糟糕的天气和秩序呢?难道就不能启动所有的护照检查口,而不是只配一个工作人员,好让那些抵达的乘客不再矗立在令人厌恶的闷热空气里。给乘客提供更大一点的行李推车又何妨呢?顺便说一句,只有在俄罗斯使用这种推车是付费的,但是,即使在极端贫困的突尼斯,行李推车也是免费提供的。
       奥克萨娜不在家,但钥匙像往常一样放在小地毯下。我打开房门。一只英国斯塔福德郡梗犬尖叫着向我扑来,又从厨房里跑出两只苏格兰梗犬:贝季和佩沙。它们开始在我的脚边蹿来蹿去,我用手抚摸着它们柔软光滑的皮毛。狗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有点像家庭自制香波和饼干的味道。
       房间里一片乱七八糟的景象。在大房间的沙发上和圈椅上扔着成堆的东西,在金尼斯的房间东西也扔得满地都是。这使我非常吃惊:奥克萨娜是个有洁癖的人,这完全不像她的风格。我无事可干,只有等待女主人回来。奥克萨娜在晚上九点左右才回来。整个人无精打采,面容苍白,也没化妆,她看见了我,就一屁股坐在一进门的小凳子上开始哭起来。
       “不要哭啦。把发生的事说出来吧。”
       奥克萨娜又抽噎了一阵,然后开始讲道:
       “十天前,我下班回到家里,一下子惊呆了。柜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被翻了出来,书被乱扔到地板上,就连插座也被拆开了,灯罩也被卸掉了。能卸的都卸了,能拆的都拆了,但什么都没丢。我叫来警察,但他们说,既然什么都没丢,就用不着立案。我和金尼斯好不容易才收拾停当。”
       “而当时你家的狗在哪呢?”
       “说来你不信,它们被打了麻醉药,之后几乎还睡了两昼夜。但不知为何,这帮人不想打死它们。第二天,电话铃响了,一个女人用低沉的声音要我们交出‘你们手头上的东西,否则有你们好看的’。我问她,我手头上有什么东西?但她没回答就挂了电话。之后他们又打过一次电话,我哀求他们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我手头究竟有什么东西?但那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们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就挂了电话。”
       奥克萨娜抽噎着,开始去煮咖啡。她的讲述以及她的身陷绝境使我大吃一惊。
       接下来的一周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早上七点钟,一帮警察闯了进来。三个胖得像野猪似的警察熟练地审问了这个家里的小个子女人和男孩。金尼斯被指控强奸了十六岁的未成年女孩叶琳娜。不明白咋回事的金尼斯被强拉硬拽,投入了二号隔离侦查室,那里被民间称之为布特尔卡监狱。
       金尼斯的案子由侦查员伊萨负责。他一边令人厌恶地笑着,一边把一份医学鉴定证书给奥克萨娜看。未成年的叶琳娜遭受到惨无人性的毒打。她身上的伤痕就记录了整整一页。
       “金尼斯根本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朋友反复说道。
       的确,金尼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看完强奸鉴定证书,奥克萨娜记住了受害者的地址,动身去找她。
       那个受害者住在和其他人合租的一套住房内,一个三十岁左右醉醺醺的小伙子开了门。奥克萨娜还是有点头脑的,没有说出自己为何而来。她很快定了定神,说自己是叶琳娜技校的老师。
       小伙子让她进了屋,奥克萨娜推开房门,发现那个未成年人受害者正酩酊大醉地躺在床上。床单显然一年才换洗一次,地上扔着一堆空酒瓶,桌上堆着吃剩的、已经变馊的食物。在浑浊的并散发着潮湿气味的空气中,似乎没有一丝氧气。在床头小柜上显眼地搭着条血迹斑斑的毛巾。
       未成年的叶琳娜正鼾声如雷,活像一头喝醉了的母牛,对外界的刺激不会起任何的反应。奥克萨娜走出房间,那个合租房里的“邻居”笑嘻嘻地说,如果她要找女孩的话,过二十分钟后给她弄一个来。所见所闻都使奥克萨娜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叶琳娜是个妓女,男人们早就长时间地强奸过她了。带着了解到的这些情况,奥克萨娜跑到警察局去找侦查员。那个家伙脸上还是涎着令人恶心的笑,说奥克萨娜应该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妓女也是人,医学鉴定证书证实了强奸事实。他晃着闪闪发光的宝石戒指,向奥克萨娜使了一个眼色,开始详细讲述和金尼斯同牢房的人将会怎样对付金尼斯。
       “唉,监狱里的人不喜欢这种事,唉,不喜欢哪。”他摇晃着他那黑头发的脑袋。
       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朋友无比痛苦,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家,看见了坐在杂物堆中的我。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奥克萨娜拿过话筒。
       “你是奥克萨娜吗?”一个声音问道。
       “我就是。”
       “你为什么还不想把别人的东西交出来呢?不要再跑到叶琳娜住的地方去,也许这会弄断你漂亮的脖子,你的孩子就成了孤儿,几只狗也会完蛋。”一个男人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威胁道。
       “我要把什么交出来呀?”
       “喂,亲爱的,你还是给了吧。快把‘泪珠’还回来,不然有你好看!”话筒里传出令人厌恶的尖声尖气的声音。
       奥克萨娜和我面面相觑,什么“泪珠”啊?
       一夜无眠,我们讨论了相关几个人的种种表现,终于认识到,金尼斯是某个游戏中的筹码。很清楚,侦查员伊萨不是个廉洁的警察。但是,是谁把奥克萨娜去找叶琳娜的事告诉了那个不知名的歹徒呢?
       早上五点钟我悄悄地溜出屋子,打车前去找宾馆。我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因此我的莫斯科之行应该保密。下了车,我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一个人。可见,没有人跟踪我。在宾馆里开好房间,我就动身去侦察布特尔卡监狱。
       新村街四十五号,这个地址我未必会在将来某个时候忘记。布特尔卡监狱隐藏在一栋大楼的院子里。在静悄悄的早晨,监狱旁挤满了人,几乎所有的人手中都拿着几个大包。
       二十分钟内我就掌握了一些情报。所有的东西都要拆开分装到几个袋子里,香烟不需要包装,苹果可以送,但橙子不能送。糖只能送砂糖,块糖是禁止的。肥皂可以送,但送洗发水绝对不允许。只要监狱长点头,送桶和送盆请便,但现在找他的人排了几公里。药品单独转交,只能开一周的剂量,而且只能送国产的制剂、维生素和阿司匹林,任何进口药都不允许送。这就是爱国主义的典范!对于那些以“为什么”开头的怯生生的问话,得到的回答要么是粗野的狂笑,要么是同情,“您是第一次来,是吧?”
       八点钟时,狭窄的小门刚刚开了一条缝,等候的人们就蜂拥而入。人流把我挤到一个带有小窗的长排房子前。我意外地排在头一个。小窗打开了,一个身穿军便服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无论是波浪形的鬈发,还是浓妆艳抹,都没能为她增添一丝魅力。她的一双小眼睛像钻孔器一样向我的脸戳来。
       “姓名?”
       “达里娅。”
       “妇女们在另一个隔离间。”
       “对不起,刚才我理解错了。金尼斯。”
       “父称?”
       “伊万诺维奇。”
       “姓?”
       我一紧张,又差点说出自己的姓。
       “出生年份?”
       “1982年,不,1984年。”
       机器人般的女人在一堆卡片里翻找了一阵后,扔出一张纸。我退到一边,开始琢磨。这是一张物品转交单,最上面用红笔写着“100”。爱说话的、同样不幸的同志们告诉我,这是牢房号。立刻,同牢房囚犯的父母也出现了。我吃惊地看着他们。我的自以为是又遭到了一次打击,我一直认为,牢里歹徒的父母也是同样的货色。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些像我一样备受折磨的不幸的人。
       一扇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帕甫洛娃!”
       一个满头大汗的女人正把一个袋子拖到窗前。我狡猾地提前站到窗户旁。
       “对不起,他们给了我一张单子,但是我没有物品,怎样……”
       “三点钟以前转交,”与前一个女狱警一模一样的金发女郎斩钉截铁地说。
       “但我是特许,”我一边蛮横地说,一边递上一个装有100美元的信封。
       金发女郎迅速向信封内看了一眼,脸上乐开了花,她神秘地说:
       “你要马上跟他们说,说你有医生的许可,可以特事特办。”她用粗硬的声音说道,满脸都是笑意,“拿着,填吧!”
       她塞给我一张纸条,我离开窗户一看,上面写着:“三点,特转,找马琳娜。”
       三点钟的时候,我提着个塞满东西的大包,又站在了这个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小窗也关着,一片沉寂。突然最外头的一扇小门打开了。
       “你有什么事吗,大妈?”一个人探出脑袋问。
       “转交东西,请叫一下马琳娜。”
       那个脑袋领会地点了点。过了一会儿,小窗打开了,出现了第三个金发女郎。难道金色鬈发就是她们适合干这一行的标志吗?
       “给我吧。”马琳娜简洁地说。
       我把一大堆东西倒在她的面前。
       “除臭剂不能送。”女狱警说。
       我飞快地递给她一个信封。除臭剂落进她拿的袋子里,同这瓶除臭剂一起的还有不准送的花露水、小灌肠和其他许多东西。
       “交给马廖夫。”女狱警吩咐。
       “什么?”我大吃一惊。
       “给马廖夫啊,你不记得那张纸条了?”
       我只得在一张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递了过去。
       “你等着,”她发出简洁的命令。过了四十分钟左右,小窗又打开了。
       “呐!”一张字条落到我的手上。
       我走到外面一看,上面写着:“东西收到了,一切还好。金尼斯。”在字条的下端,又一个笔迹写道:“星期二,下午三点,特转,列娜。”也就是说,下个星期二还可以来送一次东西。是啊,唰唰响的美元在我的祖国可以搞定一切。
       我离开监狱去找雅申。很久以前我和他是同年级同学。当时满脸雀斑的雅申老爱无耻地抄袭我的家庭作业。现在改名换姓为叶甫根涅的他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所长。高高胖胖的他颇有成就,但又喜欢招摇撞骗。对于我的请求,他胆战心惊地挥舞着他那生有雀斑的手说:
       “不干,无论如何都不干。”
       我叹了一口气,这种话我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我有让他帮我办事的理由,我收藏了一批美国总统的画像。我不得不在雅申那儿耗掉了四个小时,但是到晚上时,我得到了一张宝贵的律师证明书和一个诱人的电话号码。
       晚上,我同奥克萨娜联系上了:
       “请叫‘金尼斯’接电话。”
       “他钓鱼去了。”
       这就意味着,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第二天一早,我去了莫斯科电影制片厂。我在长长的摄影棚中挤来挤去,终于找到了需要找的人——化妆师列尼亚。的确,起初他也想推托,但“一沓钞票”就搞定了一切。
       第八章
       第二天,我在莫斯科一栋新盖大楼的单间住宅里完成了短暂的访问。一个个子不高、淡黄头发、大约十七岁的小伙子开了门,我准确地知道他身上背着十二年的坐牢史。
       “你,大妈,难道是从叶甫根涅那儿知道我家的?”主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
       “我……”
       “好吧,进来吧。”
       经过两个小时的讨价还价,我们终于达成协议,晚上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我们叫来化妆师列尼亚。
       他随身带来一个小箱子。桌子上一张金尼斯一年前拍的毕业照在等待着他。
       “先是头发,”列尼亚的剪刀响了起来,“那里,当然,不是很亮,但毕竟,毕竟……”
       他竭力用一种染发剂突出发型。
       “太棒了。”我赞许道。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化妆术还在后头。在列尼亚的手下,房主的蒜头鼻消失了,变得秀气挺拔,与金尼斯的十分相像。然后列尼亚魔术般地改变了他眼睛和下巴的形状以及脸型——“金尼斯”已经在用另外一双褐色的眼睛看着我。奇迹继续发生。化妆师撑开他的眼皮,虹膜就改变了颜色,变成了蔚蓝色。“金尼斯”坐在我面前,我亲爱的、可爱的孩子!我差点大哭起来,但是阿卡奇五岁时曾说过:“哭有什么意义呢?又哭不出礼物来。”
       列尼亚开始对我进行指导:
       “那么这样。早上,记住了,只能是早上,您帮他贴上这些胡子,这是一瓶胶水,再给他戴上假发,我认为栗色很合适。”
       化妆师在一个大包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副深栗色的假发。紧接着他又拿出一副宽大而沉重的黑框眼镜。
       “还有西服,”化妆师飞快地说,“看来,它非常有利于您实现计划。”
       说着列尼亚又从这个大包里掏出一件粉红色的西服上衣,一件深橄榄色的衬衣,一条深红色的裤子,以及一条同样颜色的领带。
       西装上衣看起来极具震撼力——它是用某种亮闪闪的、像漆布的面料缝制而成的,钉着金黄色的纽扣,在胸前的衣兜上还绣着一只狮子。看见我惊奇的样子,列尼亚自豪地说:
       “这是我从服装部搞来的。西服上衣和衬衣十分合身,而裤子需要收一下腰。喂,试试吧!”
       于是他把那些令人费解的衣服递给假金尼斯。我又找到了话题:
       “不,不,绝不能穿这身衣服。全牢房的人都会瞪大眼睛看着这套俗气惹眼的衣服的。”
       “就是要这样,”列尼亚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就是要全牢房的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傻瓜。但所有的人记住的只会是他的衣服,却不会盯着他的脸看。这是个绝好的分散他们注意力的时机!”
       “要知道他是对的,”我想,“事实上,所有的人将只会仔细打量这身西服!”
       第二天早上打车的时候,事实证明了列尼亚的真知灼见,出租车司机连假金尼斯的脸看都没看,一路上只是轻轻咳嗽着。
       七点半的时候,我们加入到在监狱门口排队的人群之中。八点钟时,提着几十斤大包的人们开始飞奔入内。假金尼斯猛地拉住我的手:
       “别跟这些人跑,他们要进右边的门,而我们律师应该朝左拐。”
       他进入另外一个入口,走进一个狭窄的房间,尽管这里摆着椅子和一些不好使的小桌子,但这个房间已经破败不堪。这里聚集的也是另一类人。身穿高档西服的已经发福的男人和拿着高级公文包的妇女,几个很年轻的律师还穿着牛仔裤和短上衣。他们都排在一个小窗前。我能感觉到,由于害怕我汗流浃背。我的天哪,我完全不知道,律师该如何进入监狱!假金尼斯用拳头捅了捅我的肋部,低声说:
       “干吗瞪着眼睛?站好了,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说着他就把那本相当于我原来一年工资的律师证递进了窗口。
       又一个保养得很好的金发女郎给了份表格。我们在墙角找了一张桌子。
       “这是申请表,”“同事”教导我说,“填吧,然后再递回窗口,等他们一个一个地叫。”
       “她什么都没怀疑,没有流露出怎么会一下子有两个律师去找同一个囚犯的疑惑?”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法律是允许的。”
       “你从哪儿知道这么多?”
       “如果你像我一样坐过牢,恐怕知道的还不仅仅是这些!”
       突然我哆嗦了一下,那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露出了马脚。假金尼斯怎么办呢?当真相大白时,他怎么从监狱出去呢?听了这个问题,假金尼斯轻声嘿嘿笑道:
       “真有你的。明摆着的事,我马上是出不去的。一开始他们为了整顿秩序,会照我的脸上痛打。然后大概会审讯我。只是我怎么也猜不出,他们将给我安上什么罪名。也许是诈骗。他们用暴力强迫我,你也不要害怕。多奇怪呀,你付了我这么多钱,却还在为我担忧。”
       “你就不怕再次坐牢?”
       “牢房是我的老家。我在那里很有名声。请你相信,我不会进大通铺的牢房。我会有单独的小床,床头还有电视机。”
       “什么,单独的床——特殊的东西?”
       假金尼斯微微眯缝起眼睛:
       “唉,大妈,我怎么给你解释呢,你连起码的常识都不知道。不要发抖,我坐牢直到他们审判我,然后再去劳改,争取减刑,接着我会获得假释。过个两年,我又会获得自由,且问心无愧,还有一大笔钱。”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我们默然无语。时而从窗口传来狱警叫某个人的声音。好不容易才叫到我们。假金尼斯站了起来。
       “到这个大楼的二楼。”
       我们穿过一个非常小的院落,走进塔楼,上了第二层,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类似飞机场使用的那种安检门。
       安检门右边的铁笼子里坐着个司空见惯的金色鬈发女郎,她的脸上凝固着呆板的表情。而前面,紧靠安检门后,延伸着栅栏。小伙子走过了安检门,递给女郎一些证件。女郎给了他一个铁号牌,并按了一下按钮。栅栏哗啦啦地响着退到一边。我也迅速地故伎重演。我们进入监狱,栅栏在我们身后带着令人恐惧的撞击声合上了。上帝,我该往哪里走啊?我们快步穿过走廊,爬了一层楼,又出现在栅栏和铁笼女郎的旁边。在我们的头顶正上方写着“侦讯部”。我的同伙出示了铁号牌。女看守打开栅栏,冷漠地说:
       “第二间办公室。”
       我们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第二间办公室。出现了一个非常年轻的警官,他接过我们的申请表之后,拿出钥匙打开一间房。我走了进去,浑身激灵了一下——房门又被重新锁住了。
       “你不要发抖,”老弟笑着说,“这里随时在锁门。不要紧张。”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个六七米长的小房间,脏得出奇。墙角扔着穿破的旅游鞋,椅子上搭着衬衣。书桌和过时的衣架更为这个房间“增添了光彩”。我忧愁得心口发紧:如果这儿的律师和狱警的房间都是这样,那牢房将会破到什么地步!我的忧思被钥匙开门声打断,金尼斯被押了进来。
       “别惊慌,千万别惊慌。”我默默祈祷。
       金尼斯没有发抖。押送他的狱警转身出去了。金尼斯继续默默地看着我们。我咳嗽了一声:
       “尊敬的金尼斯,你家雇了我们,要我们帮助你。”
       我一边胡说八道,一边递给金尼斯一张纸条。金尼斯看后,开始飞快地脱掉西服。我继续装模作样,如同火车站里的喇叭:
       “坦白从宽……”
       假金尼斯用难听的鼻音回答道:
       “我可没有罪,我发誓,是他们陷害了我。”
       在对话的伴奏下,他们迅速展开了卸妆、化妆行动。栗色的假发、胡子、眼镜、粉红色的西服上衣……搞了四十分钟才忙完。最后我来了一句“剧本”的结束语:
       “反正我劝你好好想一想,我们已经在这里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
       假金尼斯对我使了个眼色,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按原路返回。”
       他按了一下门铃,几分钟后押送的狱警进来带走了囚犯。我和金尼斯来到走廊上。
       “跟着我做。”我低声说。
       金尼斯点了点头。我们出示了号牌,栅栏打开了。一楼的金发女郎一言不发地还给我们证件,收回了号牌。我们走到小院子里。我心惊胆战,深怕警笛四鸣,警犬乱叫……但是没有,四周一片寂静。大白天我们大摇大摆地走出布特尔卡监狱,没有人发现。
       在新村街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向谢列梅捷夫二号机场疾驰而去。在起飞厅的显示屏旁,奥克萨娜正焦急不安地等待着,脸白如纸,面容消瘦。
       “怎么样?”她冲了过来,脚绊了一下箱子。
       “放心吧。东西你带来了吧?”
       “你看,”朋友晃了晃拎包。
       我把包拿到男厕所。过了十分钟左右,擦洗干净、换好衣服的金尼斯拥抱住了妈妈。
       “好了,”我阻止道,“时间不多了,我们去咖啡厅。”
       我们在桌旁安顿下来。
       “也就是说,这样,”我说,“两小时后你们飞往塞浦路斯。”
       “为什么要去塞浦路斯?”奥克萨娜很惊讶。
       “因为那里免签入境。你们住比奇宾馆,这家宾馆住满了人,你们混在度假的游客当中,等待我的到来。”
       “怎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
       “不能。那些让金尼斯坐牢的人,明天就会发现他跑了。如果他们看见我今天飞到巴黎去了,肯定会跟踪而至的。”
       “他们会采用各种方法跟踪,”金尼斯反问道,“他们将会在去塞浦路斯的旅客名单中看到我们的名字,那岂不是完啦?”
       我把两本出国护照摆到桌子上。
       “他们是看不见的。你,奥克萨娜,现在叫雷玛,四十三岁,而金尼斯,你叫伊戈尔,十九岁。你们不再是母亲和儿子的关系,而只不过是熟人,这一点千万要注意。这个信封里装的是机票、美元和外汇携带证。够你们两个星期花的,然后我就来了。”
       “天哪,你在哪儿弄到的,你怎么去塞浦路斯?”
       “在哪儿弄到,在哪儿弄到,买的!我不会立即动身去塞浦路斯。你难道对谁都没讲,说我在莫斯科?”
       奥克萨娜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呆过。我加入旅行团去法国,再坐几个小时的大巴,晚上就能到波兰。那些开始找我的人,会在飞机场、火车站找来找去,但他们要想把运送旅客到欧洲的汽运公司清查一遍,是会力不从心的!你知道,这样的公司该有多少?翻开《超级M》杂志,这类公司的广告就有五页!他们找不到我,也同样找不到你们。他们还以为我躲在莫斯科呢。对了,谁留下来照看你的狗啊?”
       “我让列娜呆在我家。她只要不跟她妈住一起就高兴。我跟她说,我想去度假,搞了一张去菲奥多西雅的疗养证。她来照看这些狗,她将会告诉别人,说我去了克里木。”
       “那么,就让他们到克里木去找吧,那可是个巨大的半岛。”我总结道。
       第九章
       六天后我到了巴黎。同俄罗斯旅客一道旅行简直是异常滑稽可笑。几乎所有的女士都穿金戴银,而男士们则穿套运动服对付。基本上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老是去中国,”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用非常肯定的口气说,“应该去趟欧洲。”
       但不管是在波兰或德国,还是在法国,忠于生意的俄罗斯人总是对批发行更加感兴趣,远远胜过去看大教堂和博物馆。而我,老实说,一切都无所谓,我对窗外的景色不是很感兴趣,操心的只是其他的事。我空空的大脑,如同石头扔进了发声玩具里,一个念头在轰鸣着:
       “奥克萨娜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怎么把她弄到巴黎来?又怎么回到莫斯科去?”
       惟一能帮我的人,就是那个在巴黎奥尔费夫尔沿岸街警察局工作的卓尔施局长。我和他是在一个凄惨的时刻认识的。当时卓尔施的刑警队正在侦查娜塔莎丈夫被杀一案。卓尔施胖胖的,有点秃顶,慈眉善目,一开始我觉得这个局长像个土老帽。但是,很快我就明白,虽然他其貌不扬,但他的确是个智力超群、知识渊博的老练警察。我们俩就成了朋友。卓尔施也常来我们家里坐坐。
       有一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一只狗——一只英国哈巴狗。玛莎花费了不少口舌使大家相信,那只名叫“胡奇”的哈巴狗其实是局长的非婚生儿子。他们俩简直太像了:都是胖胖的、有些秃顶、腿较短,都爱大吃大喝。
       “胡奇”这个名字我们听起来觉得太恐怖。很快家里说俄语的人都开始叫它“胡奇科”。如果您大声地叫几遍它的绰号,您就会明白,为什么要给它改名叫“费嘉”了。但方头方脑的哈巴狗对这个名字不想回应。它不喜欢“费嘉”这个名字,只有当别人叫它“费多尔·伊万诺维奇”时,它才跑过去。
       我们家的狗略感吃惊地接受了狗群里的新成员。斑蒂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摸了摸这个陌生的家伙。
       “我觉得,它们以为面前蹲着一只硕鼠。”阿卡奇总结道。斯纳普试图把哈巴狗整个叼在嘴里,最后它终于成功了。这只罗特犬小心翼翼地衔着胡奇皱在一起的皮毛,像叼着一个狗崽,上厨房去了。
       从那时起,费多尔·伊万诺维奇从不独自到我们房间去。只要斑蒂或斯纳普没有带它上哪儿,它就愁闷地等待着。
       但应该指出的是,不管是比特犬,还是罗特犬,它们跑到院子里去或上厨房央求饼干的时候,总是不会忘记哈巴狗。
       当我走进卓尔施的办公室时,他的身子不由得一抖。
       “达莎,你到这里干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
       “每次你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就不会有什么好事。这次你又想干什么?”
       我花了十五分钟跟卓尔施讲清楚了一切。卓尔施听后哈哈大笑:
       “你说,有人搜遍了你们的屋子,然后又使孩子坐了牢?而你,也就是说,把他从监狱里偷偷弄出去了?来了个乔装打扮,偷梁换柱?”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卓尔施叹息道:
       “幸好你在巴黎没有搞出这样的事情,否则我会逮捕你。”
       “不要再饶舌了,”我发火了,“教训别人谁不会呀。我自己也知道,策划越狱是违法的。但别的法子又没有。你知道,俄罗斯监狱里是怎样对待强奸犯的?”
       “我们监狱也一样,”局长肯定地说,“而你,跟平时一样,总是信口开河。没有签证要想把他们带到巴黎很困难。”
       “那就弄几本法国护照!”
       卓尔施举手拍掌:
       “你简直是疯了,真的费力搞到护照时,那你又怎么把你的朋友变成法国人?要知道他们可不会讲法语!”
       “万一他们是聋哑人呢?”
       卓尔施抱住了脑袋:
       “上帝啊,在阴曹地府慢慢原谅我所有的罪孽吧。好吧,你将会在星期天得到你的女友和她的儿子。不要问我怎么干。我把他们直接送到你家去。只是今后你别再把我卷进类似的冒险活动中了。这多可怕,我可是个规规矩矩的警察……”
       “今天是星期五,”我打断了他“痛苦的呻吟”,“您和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可以考虑大热量的晚餐了,星期六我们再开车上哪儿去玩一玩?”
       卓尔施双手一摊:
       “今天可不行,我忙得焦头烂额。星期六倒是可以,而星期天顺便认识认识你所庇护的人。”
       我们击掌就此约定。
       ……星期天上午十一点时,院子里驶进来一辆不起眼的汽车,后面跟着辆救护车。所有吃完早餐的人都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那些体格强壮的卫生员用担架从车里抬出两个几乎浑身缠满绷带的人。
       “这就是你的客人,”卓尔施很高兴。担架被抬进了客厅。卓尔施拿起一张别在被子上的病历卡。
       “艾伦,四十岁,车祸。踝骨开放性骨折,颅脑伤,锁骨骨折……”
       “不幸的艾伦,还只剩一口气。”说着卓尔施就开始解绷带。
       纱布绷带下显露出奥克萨娜那张被晒黑的脸。玛莎尖叫一声,从桌子上拿了把刀,去割金尼斯身上的绷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阿卡奇和奥丽娅,瞪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
       地毯上堆满了割断的绷带,客人们终于被解开了。在喝咖啡吃面包时,我把一切跟家里的人讲了。他们全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惊叹。阿卡奇同情地看着金尼斯:
       “真够你受的,要是我,大概一下子就被吓死了。”
       金尼斯挥了挥手:
       “监狱里也没什么可怕的,坐牢的都是些优秀的小伙子,他们被扣上了种种莫须有的罪名,比如小人物、骗子。我甚至连真正的歹徒都没见过,也许他们是不会坐牢的。哦,这是谁呀?”他用手指指着哈巴狗。
       “这是胡奇,”玛莎说,“局长的儿子。”
       “是吗,真的很像呢。”金尼斯笑起来。
       “你怎么样?”我问奥克萨娜。
       “没什么,休息得很好,还游了泳。宾馆很漂亮,昨天他们来接的我们。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你的主意,幸好有张纸条。你想想看,他们开始往我们身上缠绷带,就像拍电影一样!放东西的包他们带来了吧?”
       “这就是,”奥丽娅说。
       奥克萨娜拉开拉链。一瓶太阳琥珀防晒霜掉到了地上。
       “玛莎,”奥克萨娜高声说道,“这瓶防晒霜你拿去吧。它一直跟着我,一开始我把它从突尼斯带到莫斯科,之后又把它从莫斯科带到塞浦路斯,再后来又带到巴黎,而它几乎还是满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奥克萨娜下意识地抓起了话筒:
       “喂,您找谁?”
       “我找达莎。”朋友把话筒塞给我。
       “我就是。”
       “是我,季马,刚才是谁和我说话?”
       “是奥克萨娜。”
       “奥克萨娜,难道她不在莫斯科?”
       “你需要知道奥克萨娜在哪儿?”
       “那倒不是,只不过感兴趣而已。总之,我想再来巴黎一趟,能接纳我吗?但我和妈妈都没有钱。”
       我的脸都气歪了。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小伙子。
       “要知道,这里的客人本来就多,你秋末冬初来吗?”
       “客人多,那有什么关系,房子不是很大吗,你们就收留我吧。一家公司答应我去实习,但不提供住房,要自己租房。如果我拒绝了,他们就会邀请别人。哎,你就答应我吧。”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
       第十章
       星期一我把季马接了回来。这次他已经不怎么怕狗了,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斯纳普光溜的后背。但哈巴狗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时,季马简直看呆了:
       “这是谁呀?”
       “这是胡奇,”阿卡奇说,“我们一个朋友的狗。他成天在工作,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很忧愁,所以我们就让它来做客。”
       “费多尔·伊万诺维奇是谁?”
       “就是它。”阿卡奇指着哈巴狗说。
       “那胡奇又是谁?”
       “也是它。”
       “怎么,它一个绰号还不够吗?”
       奥丽娅耸了耸肩膀,看了一下窗户:
       “又是谁来了?”
       我朝院子里看了一下,认出了谢琳娜的摩托车。真见鬼,完全忘了答应介绍她同局长认识一事了。
       漂亮的谢琳娜给季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同她约会,但我断然制止了他的这个企图:
       “你让姑娘安静会儿,总之你要到实习的地方去一趟,去报个到。”
       “多漂亮啊!”季马拉长声音痴痴地说,“又有钱,我早就想找这样的。嫁妆恐怕有百把万吧。”
       “为什么你认为她很有钱?”
       “你算算看,她这对耳环该值多少钱!我可对泪珠很在行!”
       “对什么,你对什么很在行?”
       “泪珠,也就是钻石。”季马解释道,一边朝门口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脚绊到椅子上,差点儿摔倒。阿卡奇哼了一声。谢琳娜娇媚地嘿嘿笑起来,奥丽娅气愤地叹了一口气。但我没有注意到家人的这些表现。泪珠,钻石,这就是歹徒向奥克萨娜索要的东西。
       谢琳娜向我走来:
       “我想同您谈谈。”
       “我们走了,”就在这时奥丽娅说,“别人在等阿卡奇去工作,而我想去买点东西。”
       季马倒是很悠闲地坐在圈椅上。
       “坐飞机坐累了,”他解释道,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松软的小面包。
       听见这个吃东西的声音,胡奇怯生生地跑到小伙子面前,把两只爪子搭在他的腿上。哈巴狗的整副媚态只表明一个目的:给点面包。通常,它会如愿以偿,但这次却是个意外。季马猛的一松腿,哈巴狗跌倒在地毯上。
       “别弄脏我的裤子。”季马很生气。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胡奇委屈地向门口慢慢挣扎着走去。
       “你这个好吃佬,”阿卡奇唤它,“过来。”
       他抓过哈巴狗,往它的嘴里塞了一块饼干。胡奇津津有味地吧嗒着嘴。谢琳娜看着季马:
       “你不喜欢动物吗?”
       “动物应知道自己该呆在什么地方,这不仅是说狗,猫也同样,”他瞟了两眼安静地睡在电视机上的三色猫科林。“它们应该睡在地上。”
       “这就是真正男子汉的观点。”奥丽娅挖苦道,她转过身,跑出客厅。我和谢琳娜起身来到二楼的书房。
       “近况如何?”
       “我同一帮疯子生活在疯人院。妈妈雇了一个工程队,工人们忘我地改造着房子。多可怕呀!二楼已经改造完了。”
       “有什么可怕的?坦率地说,你家也该大修了。”
       “如果他们把房子整修一下倒也不错,但却不是这样。他们改造了所有的房间。我的卧室改成了书房,厕所改成了被服间,浴室改成了储藏室,真是愚蠢。现在的厕所以前是洗衣间,而我的房间在一楼。你想像得到吗?我们的客厅现在变成了莫尔风格——小桌子、小沙发、锦缎面的枕头、绘有极乐鸟的窗帘。最为壮丽的是一幅名为《大漠晚霞》的油画,这幅庄严的油画宽三米长四米,前景是二十只长着古怪脸庞的骆驼和头上裹着方格头巾的贝都因人!
       “当然,我家以前不是很舒适,但现在变得简直很可怕!妈妈说,父亲的吝啬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现在她想把所有的房间都改造一番,好忘记那些同父亲度过的噩梦般的岁月。香芹、莳萝和所有蔬菜都被铲除了,现在花园里又种上了非常漂亮的花。”
       谢琳娜大声地哭起来,我搂住她的肩膀:
       “不要这样难过,反正人死不能复生。”
       姑娘挣脱我的手:
       “我不是在为父亲伤心。只是想起来难过,我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想租套房,不能租。想去英国念书,不能去,呆在这儿吧。卢伊莎多好啊,她做着她想做的事,皮耶尔现在成了爸爸公司里的主管……您答应过介绍我同局长认识的,我想把自己怀疑的事情跟他讲一讲。家里所有的人对爸爸的死都这么高兴!也许,是皮耶尔杀害了他。他有作案动机:杀了父亲,就可以当上主管。也可能是妈妈雇了杀手,她实在是受够了父亲的吝啬。就连卢伊莎也……”
       “这么说来,就剩你是只白天鹅,”我挖苦道,“你非常喜欢父母,现在十分伤心。”
       谢琳娜皱着眉头说:
       “那倒不是,我很好。”
       我又不安起来,起身去找电话。
       季马懒洋洋地躺在餐厅的沙发上。地毯上满是炸土豆片的碎屑。看得出,没有一只狗去要炸土豆片,哪怕是一小块,它们都离开了餐厅。
       “真是个猪。”我的脑海中闪现出这句话。季马好像听到了,他放下手中的侦探小说:
       “怎么,她走了吗?”
       “谁呀?”
       “就是那个戴耳环的。”
       “没有,谢琳娜还在书房里。”
       季马慢慢地站了起来,我没有找到电话,就向前厅走去,那里有一部普通的电话机,但不是无绳的。
       劝说卓尔施不得不花很长时间。他完全不想见弗朗西斯科·龙恩的女儿。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局长明天下班后,晚上九点钟同我们在一家咖啡厅见面。正当我为达成的协议高兴的时候,季马和谢琳娜走进前厅,这使我非常吃惊。
       “我想去溜达溜达,”季马飞快地说,“她顺便带我一程。你知道吗,大林阴道在哪儿?”
       谢琳娜笑了起来,眯缝着双眼:
       “随便猜嘛,或许我们能到那儿。”
       季马兴奋地嘿嘿笑起来。他们彼此都很满意,向院子走去。我注视着姑娘怎样发动了摩托车。奥克萨娜向我走来,悄悄地说:
       “依我看,他们彼此都有好感。”
       我也看见谢琳娜那张兴奋的脸,但我对此事的好感愈来愈少。
       第十一章
       一大早,娜塔莎从圣特罗别回来了。知道一切后,她一个劲地叹气。
       “不,这简直难以置信,不幸的奥克萨娜。”
       娜塔莎一边痛心地叹息着,一边向房间走去,但只过了十分钟她就下楼来了。
       “是谁?”她问道,“翻了我的东西?”
       我耸了耸肩膀:
       “你问玛莎吧,也许,她在找什么东西,尽管钻别人柜子不像是她做的事。”
       “柜子,”娜塔莎愤怒地重复道,“柜子……我那里就像被人搜索了一遍。”
       我和她一起上了楼。依我看,房间里非常整洁,但娜塔莎却不这么认为:
       “不,你只要看看这儿!抽屉里的所有小塑像都被重新摆放过。几只狗我一直放在左边,戴粉红色小帽的小狮子狗靠在烛台旁。而现在全反了。柜子里的内衣放的也不是原样,鞋子摆放的不整齐,我一直是并跟放的。”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我胸中冒出。娜塔莎的洁癖让家里的人备受责备。女友总是把一切东西定位放置。烘干箱里的杯子都是杯把朝着一个方向,浴室的毛巾沿直线弄平,厨房里的盐瓶、胡椒瓶总是和糖瓶平行,而书房里的书籍永远是按书的高度摆放。
       如果你想对娜塔莎解释,萨特的作品是不能和《烹饪指南》放在一起的,那绝对是白费劲。这些书籍只要是同一开本,它们就会被无条件地放在一起。
       因此,戴粉红色小帽的小狮子狗被从烛台旁移开,是一个有力的证据。我们叫来家里的所有人。无论是玛莎还是金尼斯都没进过娜塔莎的房间。奥克萨娜也不是好奇的人。索菲娅和路易在娜塔莎公公婆婆还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当仆人,他们非常了解每个房间的摆设。而且家里的贵重物品、传家之宝和现金都锁在保险箱里。
       “丢了什么没有?”奥克萨娜问。
       “没有,只不过我不喜欢别人翻我的东西。有意思,是谁这么好奇。”
       “恐怕是那个傻子溜进来了吧,”金尼斯说,“也就是说季马。”
       奥克萨娜愤怒地挥手说:
       “如果你不喜欢他,也不意味着你可以把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对了,季马在哪儿?我们去问问他,一切不就清楚了吗。”
       季马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难道你不用去上班,”娜塔莎火冒三丈,“为什么你这个公爵大人要搜查我的房间?”
       那个笨蛋被突然一吓,差点儿掉到地上。
       “你在干什么,吃错药啦,我刚刚起床。昨天很晚才回来,我和谢琳娜去了迪斯科舞厅。没事干了,去翻东西。你以为,我是穷亲戚,就可以把一切栽赃到我头上吗?最好是去问问仆人,他们可是在整个屋子里跑来跑去。”
       “算了,算了,”奥克萨娜息事宁人地说,“我们最好去喝点咖啡,吃点面包,我给你们看在塞浦路斯拍的照片。”
       我们来到餐厅,开始吃早饭,过了几分钟奥克萨娜就过来了。
       “要知道,”她一口气说道,“我的房间也被翻过了。相册本来放在包的上面,而现在却是在包底。金尼斯、玛莎,你们那儿一切都还正常吗?”
       孩子们咚咚地向卧室跑去。我也起身回自己的卧室。任何时候,整洁都不是我的特点。我不像娜塔莎,什么东西都定位放置。要不是手脚麻利的索菲娅,我的卧室多半会变成杂货铺。即使我心里想知道“这里究竟被翻过没有”,但自己也搞不清楚。即使翻过了,这个不知名的歹徒又能找到什么呢?十根织针和刚开始织的毛衣、装着剩苹果的盘子、散了页的电话簿?除了生日礼物,我没有什么秘密。
       “妈妈,”玛莎叫道,她把无绳电话伸进门来,“妈妈,你的电话。”
       电话是谢琳娜打来的。我们再次谈好了见面时间。打完电话,我坐到沙发上。看来是应该清理一下书桌了,扔掉一些不需要的废纸。
       门边传来抓门的声音,门缝里挤进来斯纳普。它嘴里叼着无精打采的哈巴狗。
       “你们好,小家伙们。来访是为何事?”
       斯纳普张开嘴。胡奇像一块生肉跌落到地上。
       “难道能这样对待同志吗?斯纳普!”
       胡奇机灵地跛着腿钻到我的床边去了,它在床头柜旁呼哧呼哧地喘气,随后响起了津津有味的吧嗒声。
       “胡奇,喂,你给我出来!”
       想到哈巴狗可能会把钉子吃到肚子里去,我迅速掰开它的嘴。
       一块委陵菜夹心糖掉在地上。我放开愤怒的费多尔·伊万诺维奇,陷入沉思。如果我有什么可痛恨的话,那就是夹心糖。回忆那些忍饥挨饿的岁月,想起手头上没有一分钱的日子,记得阿卡奇当时书包里能有这样一块夹心糖,那就成了他的美食。我早就不买这种糖了,在巴黎又能在哪儿找到这种红十月糖果厂生产的委陵菜夹心糖呢?这块糖肯定是从不久前刚从俄罗斯来的某个客人身上掉下来的。但这样的人只有三个:奥克萨娜、金尼斯和季马。他们当中,是谁在搜索我的卧室,在床头柜边遗留了一块夹心糖呢?究竟是谁悄悄地在屋子里游荡呢?我的背后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胡奇毁掉了物证。
       第十二章
       为了同局长见面,谢琳娜穿上一条紧身的天蓝色短裙。
       “你看起来漂亮极了,”我一边由衷地赞叹,一边为她没穿套装而感到可惜。
       “我和季马想在见完局长之后去米伦·拉什剧院!”姑娘高兴地说,“我已经买了票,那里有精彩的演出!”
       我不知道,她同季马约会或自己买票,这两者之间我更不喜欢哪一件。
       “当你同男士一道去剧院,他应自己掏钱买票,演出结束后还应请你吃小吃或喝咖啡。如果他送给你一束花和一盒糖的话,那就更好了!”
       谢琳娜轻轻笑起来:
       “这是在石器时代追猛犸象。而现在男女平等。他初来乍到,手中也不宽裕,但他长得多帅呀!”
       说着姑娘痴痴地叹了口气。我暗自冷笑了一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觉得,咖啡厅门口出现的胖胖的秃顶的卓尔施,要比模特儿般的季马有意思多了。局长丝毫没有料到我有如此顽皮的想法,他高兴地坐到桌边。
       “这里的鱼和凉拌乌贼做得好极了!”
       争论了一会,我们点好菜,卓尔施开始认真地听谢琳娜讲述。姑娘心里很急躁,总是不断地舔着嘴唇。局长没有打断她的话,当谢琳娜重复讲述的时候,他才开了腔:
       “你太多疑了。弗朗西斯科·龙恩受到严重的颅脑伤,这本来就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我心里也赞同局长的观点。我们系里有个叫列娜的同事,脑震荡后就开始干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告诉学生她的祖父掌握了一百五十种语言,没完没了地忘记同事的姓名,常常把自己的女儿忘在家里忍饥挨饿。当她光脚穿着胶皮雨鞋去上课时,我们叫来了精神病院的救护车。而第三个妻子用隔板敲打了我的第二任丈夫的头之后,他就完全忘记了岳母的名字。的确,他整整有五个岳母:三个官方的,两个民间的。
       “您父亲开始购买一些新东西没有罪,”卓尔施继续说,“给女婿工作也是人之常情。你说大家都不喜欢他……可能,是你自己这样认为吧?孩子们经常不了解自己父母的生活,没注意到夫妻桌边吵架床边和这一人之常情。而痣,这有什么奇怪的。手术后,常常会有色素沉着导致皮肤发生改变,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痣。岁月不饶人。不要胡思乱想,最好从变化的生活中找到乐趣。据我所知,你童年也不是很幸福!”
       谢琳娜心烦意乱地把一张餐巾纸揪来揪去。看来所有的怀疑都是荒谬可笑、不合情理的。突然姑娘高兴地笑了起来。西装革履的季马向我们桌边走来。
       “我想喝点东西,”他说,咚的一声坐到空位上。
       “来点葡萄酒?”卓尔施客气地问。
       “最好是加了冰块的水。”谢琳娜简直高兴得要跳起来。
       “我们走了,该走了,否则就晚了。”
       两个年轻人牵着手,向出口走去。姑娘搂着小伙子的腰。
       “看来,他们在谈恋爱。”卓尔施猜到了。
       “我不知道,他能有多少诚意。谢琳娜现在是个富婆,而季马只不过想她的钱。开口闭口自己贫穷别人富有。我不喜欢他,笨头笨脑、毛手毛脚,又不喜欢动物。欺负胡奇,连块饼干都舍不得给它吃。”
       局长抓住我的手。“胡奇无节制地吃甜食是有害的。但你的客人我也不喜欢,特别是他的眼神,既蛮横无理又胆怯懦弱。这样的眼睛我经常在那些被带到我办公室的小偷、杀人犯、强奸犯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眼睛过于诚实,诚实的让人不寒而栗。尽管我,当然,说得有些过火。小伙子像肥皂包装一样外表光鲜,也许,是我嫉妒了?”
       “他可不是小伙子,都已经三十了。”
       “什么时候也不要这样说。我看起来还不是五十了,但一个又老又胖、疲惫不堪的警察还不是同一个年轻迷人的女士一起坐在咖啡厅里。”
       卓尔施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我们俩哈哈大笑起来。
       很晚我才摸回家,蹑手蹑脚地溜进自己的房间。一大早玛莎就在生气地咕哝:
       “要是您回来的很晚,哪怕打个电话来也好,要知道我多为您担心。这次出去干什么了?和谁在一起?”
       “卓尔施。”
       “那就算了,”女儿转怒为喜。
       当悲痛欲绝的索菲娅走进餐厅时,早餐已接近尾声。她手里端着装兔肉馅酥饼的小罐。女管家把陶瓷罐放到桌上,问道:
       “这是什么?”
       “肉馅酥饼啦,”娜塔莎惊慌失措地说。
       “不是,”女管家摇了摇头,“这已经不是肉馅酥饼了,而是臭泥一团。”
       “不会吧,”娜塔莎大叫道,“马蕾一直做得很好吃啊。”
       马蕾是索菲娅的表姐,住在农村。她擅长做一些味道鲜美的食品。放在密封罐里的肉馅酥饼、蜜饯,足够我们吃上一冬。春天空罐子被送回到马蕾那儿,好让她装满了,夏天再拿来。
       “所有储藏的东西过一个星期都会变酸,当然,这是指我们如果不竭尽全力,不在几天之内把它们全部吃光的话。”索菲娅说,“昨天晚上一个没有教养的家伙溜进储藏室,打开所有的罐子,并用叉子在里面搅和了一阵。我还记得玛莎拿了一罐,晚上躲在被子里瞒着大家把里面的东西全吃光了。然后她又原封不动地把空罐子放回原处。我什么时候也不反对她来偷吃,孩子正在长身体,应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这回只不过是把罐子都揭开了!这是一种破坏行为。”
       娜塔莎用拳头捶着桌子说:
       “我受够了。家里出了个躁狂症患者。翻找东西,搞坏食物。”
       “这不是我干的。”玛莎和金尼斯异口同声地说。
       “也不是我干的。”奥克萨娜惊慌地说。
       娜塔莎严厉地看着季马,他正闷闷不乐地喝着咖啡。
       “也许,这是你们的狗在胡闹?”
       “我还从来没见过斯纳普或斑蒂会拿叉子,”索菲娅讥讽道,“而且它们根本够不着。”
       “怎么……”玛莎的话刚开了个头就打住了,眼睛盯着门口。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谢琳娜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了。姑娘还是穿着那条天蓝色的紧身短裙,上面有不少皱痕和污迹。头发一绺一绺地耷拉在脸上。化妆品满脸都是。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怕。
       “谢琳娜,”季马跑过来,“出什么事了?”
       姑娘直接倒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她是在笑,还是在哭,浑身发抖。奥克萨娜走到她面前,量了一下她的脉搏……吩咐道:
       “去拿白兰地和糖来。”
       我们像一群受了惊的母鸡四下跑开。玛莎拿来毛毯,金尼斯拿来热水袋。娜塔莎去拿白兰地。谢琳娜哭得更伤心了,过了半小时她才平静下来,张嘴就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回来了。”
       “谁呀?”玛莎怯生生地问,“是谁把你吓成这样?”
       “你怎么不明白呢?”谢琳娜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他回来了,我死去的爸爸,他还健在。”
       说着她又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非常镇定的季马从桌子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浇到自己心上人的头上。在我们又惊又怕之际,谢琳娜终于安静下来。
       “当我的姐姐打嗝和说废话时,妈妈一直是这样做的。”季马开心地解释道。我和娜塔莎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可是我们过去系主任有趣的生活细节。
       一头雾水的奥克萨娜恳求道:
       “喂,谁给我翻译一下呀,她在说什么。”
       “玛莎,你就给奥克萨娜和金尼斯当翻译,”娜塔莎吩咐道,“而你,谢琳娜,你试着把你所看见的给我们清楚地解释一下吧。只是不要说,龙恩先生突然回到了家里。恕我不详述,但我在浴场亲眼见过他,脑门上有个窟窿,然后被运到停尸房去了。”
       过了几分钟她给我们重现了昨晚的情形。谢琳娜和季马在米伦·拉什剧院坐了一会,然后又悠闲地散了一会儿步,在香榭丽舍大街吃了点东西。姑娘半夜两点左右才回到家里。使她大吃一惊的是,一楼窗户的灯还都亮着,房子旁停着皮耶尔的轿车。她悄悄地推开门,听见了争吵声。妈妈、皮耶尔、卢伊莎,还有一个嗓音有些熟悉的男人在一起嚷嚷,彼此打断对方的说话。
       “我要揭穿你们所有的人,”那个男人喊道,“一帮杀人犯,败家的玩意儿!把我弄死了,你们高兴了,大把花钱吧!我要把你们全关起来,只给面包和水。”
       吓呆了的谢琳娜推开门,看见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母亲几乎不省人事地坐在沙发上,旁边勉强坐着泪痕满面的卢伊莎,脸色像脱脂酸奶一样发青。皮耶尔蜷在角落里。而在屋子中间,刚好在屋子正中,站着一个幽灵——弗朗西斯科·龙恩。由于事发突然,姑娘吓得打起嗝来。
       “啊哈,”复活的死人叫道,露出了漂亮的牙齿,“啊哈,又冒出来一个!打扮得像妓女一样漂亮,穿了长筒袜就不要裙子,那你等着,你等着瞧吧。”
       谢琳娜像中邪似的看着他的嘴。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个僵尸,”姑娘讲道,“我爸爸一直是满口细牙,补过的地方不计其数,而这个怪物晃着他那雪白的虎牙。当他向我走来时,我就跑掉了。一整夜我都在沿岸街溜达,然后跑来找你们。无论如何我也不回家,那个妖尸肯定把所有的人早就吃光了!”说着她看着我们。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奥克萨娜忍不住说道,“我难道连活人和尸体都分不出来吗!当然也有阴差阳错的事,我们医院不久前就搞混了两个瓦西里耶夫。本来是说215号病房的瓦西里耶夫死了,而护士却以为225号病房的瓦西里耶夫蹬腿了,就把他运到了停尸房。从麻醉状态苏醒过来之后,那个瓦西里耶夫差点完蛋了。幸好及时地更正了过来:这个推到冷柜里去,那个再运回去。但这发生在医院,只不过有时看不出来——究竟是死是活。而龙恩是被人开枪打死的!脑门上的窟窿多大呀——简直有小碟子那样大!我不相信僵尸、妖尸、狼人、妖怪,此外还有什么?”
       “星星,”玛莎突然说道,“当人死后,星星就成了他的亲人。”
       “并责怪亲人大手大脚,”金尼斯嘿嘿笑起来。
       谢琳娜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让我在这儿睡觉吧。”
       “那要准备铺盖。”娜塔莎说。
       “我和她睡。”奥克萨娜自告奋勇地说。
       “那你可听不懂她说话。”季马反对道。
       “没事,病人的话听得少,病才治得好。”我们的外科医生挥手说。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谢琳娜上楼去了。
       第十三章
       由于服了许多安眠药,女客人还在静静地睡着。季马不知溜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和娜塔莎久久不能平静。
       “听我说,”女友说,“你到卓尔施那儿去一趟,让他了解一下龙恩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认为这主意非常不错,于是就去发动汽车。
       局长的心情很糟糕。他的女秘书巴列洁笑着跟我们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早上九点钟局长身体有些不舒服,折磨了局长先生一个半小时。刚刚好了些,电话铃响了,”巴列洁快活地笑道,“有个老太太跟局长先生说,十天前她的女儿失踪了。还详细地描述了她的模样:褐色的眼睛、淡黄色的鬈发。而接下来就开始胡说八道了:身高三十五厘米。为了使她不再纠缠下去,局长要她来局里当面讲,并把失踪者的照片带过来。所以,你瞧,老太太刚刚在这儿呆过,并留下了几张照片。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把这些照片交给局长,也许,你来救救我,不然他会打死我。主要是已经作为来文记录在案了,现在需要给出书面的工作报告。”
       说着女秘书递给我一个信封。我抽出照片一看,不由得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一只漂亮的马耳他狗。
       “如果你知道了她的名字,你还要笑!”
       “叫什么?”
       “巴列洁。”我差点笑倒。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打开,卓尔施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出现在门口。
       “达莎,”他说,“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你。”
       “很有趣,”我深感委屈,我挤进了他的办公室,“对了,今天是不是有个丢了女儿的老太太给你打过电话?”
       “是啊!”
       “嗯,她送来了照片。”
       卓尔施朝信封里看了一眼,恶狠狠地盯着那张放着轻便文件夹的桌子。在经过了那次事件——局长把一个铜镇纸扔到检察院工作人员的头上之后,巴列洁就开始留意,不让他的手边放任何沉重的、锋利的、带刃的或带尖的东西。卓尔施又瞟了一眼桌子,喊道:
       “巴列洁!”
       “什么事,头儿?”
       “我今天度过了一个有趣的早上,听取了一只蠢狗的身体特征,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这一行为记录在案。”
       巴列洁低下头。
       “你走开,”卓尔施低声说,“手下的人快把我折磨死了。而你为什么又来了,这次要把谁从国外弄进来?”
       我试着平静地跟他解释这次来访的目的。局长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有意思,你把我们的警务工作想成什么了?我没有权利去私闯民宅,质问一声:你们这里出什么事了?如果正式传唤的话,那倒是可以。你自己给谢琳娜的母亲打个电话吧!她大概也在为女儿的离家出走而担心,你想安慰她是很正常的。但你饶了我吧,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胡奇在那里过得怎样,给它准备的甜食全都吃光了吗?”
       “差不多吧,孩子们也在帮着吃。”
       卓尔施热情地把我送到出口。我觉得,他这么客气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确认我已经老老实实地离开了这栋大楼,而没有在走廊里四处溜达,企图打听龙恩的事情……
       家里洋溢着祥和的气氛。谢琳娜还在睡觉,孩子们在院子里给斯纳普洗澡。拴在不远处的斑蒂号叫着,期待着加入这一行列。娜塔莎和奥丽娅逛街还没回来,而季马不知溜到哪儿去了。客厅里只有阿卡奇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看电视:
       “妈妈,”他高兴起来,“你去哪儿了?”
       我只好跟他讲了拜访局长一事。阿卡奇哼了一声:
       “也许,谢琳娜吸毒?要知道,为一时之欢有多大的危害呀?她是烟抽多了,还是药吃多了,才看见了妖魔鬼怪、行走的死人和凶恶的僵尸。”
       这种想法很有意思。吸毒!为什么不会呢,我也不是完全了解这个姑娘。但卓尔施是对的,应该给她家里的人打个电话,说不定他们正在找她呢。
       一个悦耳的低沉洪亮的声音接了我的电话:
       “喂。”
       “龙恩夫人吗?”
       “不是,我是她的女儿卢伊莎。”
       “我是达莎,还记得吗?我到你家送过烟盒。”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我认得您。妈妈身体不好,不能接电话。”
       “其实,我可以把一切跟您讲!今天早上吓坏了的谢琳娜跑到我们这儿来了。昨天晚上她是在大街上溜达度过的。昨晚好像什么东西吓着她了。她现在还在睡觉。”
       卢伊莎一言不发。她没有任何反应使我感到很惊讶,于是我果断地说:
       “你告诉我,你妹妹从没吸过毒吗?她讲的一些话像是呓语。比如说她在客厅里遇见了已经去世的龙恩,龙恩还把她狠狠骂了一顿……”
       卢伊莎没有礼貌地打断了我的话:
       “请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就到,最好当面谈。”
       我看着儿子说:
       “要知道,你大概是对的。我刚一提到吸毒,她就吓坏了,已经在往这里赶。”
       阿卡奇向门口走去。
       “谢琳娜真可怜,她的亲人如能帮她一把,也许还能戒毒。”
       卢伊莎也许雇了架飞机。不到十五分钟,她就已经跑进了前厅。
       “谢琳娜在哪儿?”
       我再次感到惊讶,姐姐和妹妹多不一样啊。谢琳娜即使穿着脏裙子、头发蓬乱、没有化妆,也毫不影响她的美丽。而头发梳得倍亮、身穿高档丝绸套装、戴着卡地亚耳环、拎着蒂凡尼小包的卢伊莎,看起来却像个漂亮的乞丐。她的上衣不太合身,掩饰不住她那粗腿大手和皱巴巴的小包。手指短粗,宽宽的指甲好像涂上了指甲油,方头方脑的。只有嗓音不错,轻柔而又洪亮,迷人的女中音。
       “谢琳娜在哪儿?”
       “还在睡觉。”
       卢伊莎轻松地吐了一口气。房间里弥漫着难堪的沉默。
       “也许,给您来点咖啡?”我还没忘记尽点地主之谊。
       卢伊莎摇了摇头,继续保持沉默。气氛变得很尴尬。
       “我想,应叫谢琳娜去看看家庭医生,”我试图和她继续对话,“如果及时治疗,送到医院……”
       卢伊莎打断了我的话:
       “她既不吸毒也不酗酒,妹妹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样一来,又冒出来一个精神病,他们全家大概都疯了。
       “你是说,昨天你的父亲回到了家里,把家里的人严厉训斥了一顿?”
       卢伊莎点头道:
       “我知道,这令人难以置信。我们自己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昨天,九点钟左右,皮耶尔带来了蛋糕,于是我们坐到桌边开始喝茶。妈妈不高兴,一个人呆在一旁。于是她看着蛋糕说:‘你们想啊,父亲走进来会生气:蛋糕平时……’”
       还没等不幸的龙恩夫人合上嘴巴,一个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来:“这是在干什么,全都变了样,浪费了多少钱哪。”
       一开始所有的女人都笑了起来,以为是皮耶尔在跟她们开玩笑。但卢伊莎的丈夫嘴巴却无声地动了动,而且还吓得脑袋直晃。卢伊莎和卡罗琳转过身朝门口一看,也吓得愣住了。弗朗西斯科·龙恩气急败坏地挥舞着双手向他们走来。卡罗琳开始歇斯底里的乱喊乱叫,卢伊莎大哭起来,而皮耶尔张口结舌。
       龙恩家里的人几乎一整夜都在耍嘴皮子。在半夜两点左右的时候,谢琳娜走了进来。看见了复活的死人,姑娘惊恐地喊叫起来,跑了出去。精神上受到刺激的母亲、姐姐和姐夫都没能拦住她。天快亮的时候,大家才稍稍平静下来,弗朗西斯科·龙恩也停止了无休止的责难,开始讲述他凄惨的往事。
       弗朗西斯科·龙恩的父母生活贫穷,命运坎坷。父亲饮酒作乐,母亲靠打短工艰难度日。每隔一段时间,家里总有孩子降生,也不知是因为弗朗西斯科的父亲殴打了怀孕的妻子,还是因为他们破屋子里的潮气太重,几乎所有的婴儿过不了几天便夭折了。
       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孩子——弗朗西斯科和他的弟弟安雷。看见孪生兄弟活下来并且长得很健康,父亲竟然大吵大闹,他要母亲把其中的一个孩子送给别人抚养。不幸的妻子不敢违抗丈夫之意,于是安雷同新的爸爸妈妈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生日。
       社会保护机构对此守口如瓶,只告诉母亲,安雷到了一个富有的家庭,不要为他的命运担心。
       弗朗西斯科就成了家中惟一的儿子。他的童年只有饥饿和贫穷。有时母亲带着小男孩到富人家去干活。他穿着别人穿破的鞋子,坐在温暖舒适的厨房里,尝着自己在家从未吃过的东西,弗朗西斯科就下定决心:任何时候都不要成为一个穷人。
       十二岁的男孩勤奋地学习着,两年后他的成绩全年级第一。又过了三年,他获得了奖学金,考上了大学。此时父亲变成了酒鬼,终于喝死了。母亲在继续给别人擦地板,她非常喜欢弗朗西斯科,并为儿子决定当化学家感到无比的自豪。
       就在弗朗西斯科大学毕业的那天,发生了一件预想不到的事情。他兜里揣着刚发的毕业证书回到家里,看见母亲和一个客人坐在厨房里。那个女人干瘦,正厌恶地瘪着嘴。很快她就走了,而母亲却哭了半夜,最后她决定对儿子讲出事情的真相。
       这样,弗朗西斯科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孪生弟弟。到他们家来的女人叫柯洌,是安雷的养母。
       安雷与他的哥哥不同,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家庭富有、无子无女的柯洌夫妇非常溺爱他。让小男孩上最好的学校,但是他在这所学校没呆多久。如果说校方对他的懒惰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么对他的偷窃行为就不能不管了。
       可惜的是,安雷手脚不干净。他偷东西只是作为一种乐趣。只要暗示一下,柯洌夫妇连天上的星星都能为他弄到。但到上二年级的时候,他偷了同桌的早餐,虽然他的皮包里还放着用油纸包着的夹肉面包。
       后来愈演愈烈。安雷又偷了商场的小东西和同年级同学的钞票。了解了他这种不正常的行径之后,养父母带他去看了精神病医师、心理疗法医师和有特异功能的人。但安雷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小偷小摸,并老练地编造各种谎言。结果他十八岁时第一次蹲了监狱,二十三岁时又一次进去了。柯洌痛苦万分,断绝了同养子的关系。但最终还是来找了他的生母。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去见他。要知道,归根结底,是你生了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柯洌冲着安雷的生母嘟囔道,“我再也不想跟你这种不好的遗传去较劲了。你可以把这个废物领回去。”
       确认母亲经常跑去见安雷后,弗朗西斯科在十月份的一天偷偷溜出家门。他在贫民区租了一套小居室,开始对所有的人说,他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在同卡罗琳认识之前,弗朗西斯科彻底改写了自己的简历。酒鬼父亲成了去世多年的兽医,弗朗西斯科还是没敢写他是医生。母亲则成了英年早逝的家庭主妇。自然,他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卡罗琳的父母给了女儿丰厚的嫁妆。过了一些时候,弗朗西斯科发明了一种新牙膏,并成功地售出了专利,又把这笔钱投到另一种牙膏的生产上。很快他就富了起来。他户头上的存款愈多,他就想方设法地花得愈少,老是担心贫穷和饥饿。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甚至不知道她的死活。很长时间以来,他害怕见到自己的弟弟,每次都安慰自己,安雷已经改随养父的姓了,正式不在他的亲人之列了。
       知道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之后,卢伊莎和卡罗琳开始详细询问弗朗西斯科,这么长的时间他跑到哪儿去了。
       “在医院里。”他回答。
       原来,在弗朗西斯科度假回来的那一天,他在旅馆的酒吧里遇见了一个迷人的年轻女人。她要弗朗西斯科顺便把她带到附近的一个小镇去。弗朗西斯科难以拒绝,于是那个女人就上了他的车。
       她坐到后排座位上,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后来弗朗西斯科觉得脖子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便失去了知觉。
       他苏醒过来后,眼睛刚一睁开又立刻闭上了,他的眼皮上盖满了土。手和脚也压着沉重潮湿的土团,动弹不得。极度恐惧的弗朗西斯科明白自己被活埋了。他试图叫喊,但是干得冒烟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动弹双手也是不可能的。只有等死了。又惊又怕、虚弱无力的弗朗西斯科很快又失去了知觉。当再次苏醒过来时,他闻到了夜晚的新鲜空气。
       他躺在担架上,医生和警察在他的周围跑来跑去。几个月之后,不幸的人儿才得知,自己被一条狗救了。它的主人今年三十七岁,名叫亚历山大。
       金黄色的拉布拉多犬在森林里肆意地撒着欢子。突然它呜咽起来,开始用爪子刨草皮。主人刚把它唤了回来,它又倔强地跑回去。亚历山大凑近一看,发现这块草皮是不久前刚刚铺到挖松的土地之上的。正当亚历山大疑惑不解时,拉布拉多犬刨出了一个深坑,他惊恐地看见土中露出来一只男人的手。亚历山大跑得比鹿还快,下山去找电话。他以为发现了一具尸体。但是令他和随后赶来的警察大吃一惊的是,“死人”居然还活着。
       弗朗西斯科被送进医院接受治疗。说他还活着的确十分牵强,这次遭遇使他受到了打击,左手不好使,右手只能吃力地拿住一张纸,完全丧失了说话能力。
       由于没抓到歹徒,警察判断弗朗西斯科是遭到了抢劫,被剥光了衣服。在几个星期里,谁也不知道这个受害者的姓名。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他自己也无法开口。
       为了给病人解闷,护士总是给他大声地念报纸。这样弗朗西斯科知道了……自己在突尼斯的死和隆重的葬礼。他明白,安雷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取代了他的位置,并愚弄了家庭成员。最让他生气的是,这事本来可以避免,只要及时地向卡罗琳讲清真相,安雷的计划也就不会得逞。这都是安雷一手精心策划的,弗朗西斯科对此深信不疑。
       “你们怎么会把这个刑事犯当成我呢?”他冲着可怜的休克过去、一无所知的妻子叫道,“难道我们就这么像?你倒是高兴了,可以大手大脚地花钱,无人管了!”
       显然,这个讲述有它真实的成分,因为就在此时卡罗琳失去了知觉。没有把注意力转到妻子身上,弗朗西斯科向卢伊莎和皮耶尔冲过来。性情平和的皮耶尔也发怒了,他大声地呵斥岳父,开车把妻子和岳母接到自己的家里去了。然后又驱车去了警察局,把这一切跟值班的警察讲了。
       “现在有五个警察和父亲在屋里。”卢伊莎说,“我和妈妈根本不想再回去。我们自己有钱,能维持生活。您对此怎么看?”
       能对此说什么呢?我听得头晕脑涨。这时门开了,门口出现了娜塔莎。她亲切地说道:
       “我们现在吃点东西吧。”
       娜塔莎的身后跟着闹哄哄的家人,几只狗也跑了过来,最后面是抱着胡奇的谢琳娜。
       “哎,”她很吃惊,“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卢伊莎看着我。我高兴地搓了搓手,用十足的傻瓜腔调说:
       “我们大家都坐下吧,安安静静地听卢伊莎给我们讲。”
       于是可怜的姑娘不得不把刚才讲的又重复了一遍。谢琳娜听得面红耳赤:
       “可怜的爸爸,他经受了多么恐怖的事情啊!凶手找到了吗?”
       卢伊莎耸了耸肩膀:
       “可怜的我们,现在怎么活呀。跟你一样,我也不知道。但妈妈再也不会回家了。对了,我得打个电话。”
       我把她领到电话机旁后就去了餐厅。那里已经炸开了锅:
       “妈妈,就让谢琳娜住我们这儿吧,”玛莎激动地喊道。“她回家干什么呀!”
       “不,不,”奥克萨娜说,“她同父亲见见面也好,和他谈一谈。”
       “为什么要同他谈?”金尼斯插嘴道,“这还不明摆着,又要把家里的门锁上,不让她出门。”
       “我觉得,应该用法语讨论问题,”奥克萨娜说,“不然谢琳娜什么都听不懂。”
       我们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这时卢伊莎走了进来,样子很伤心。
       “又出什么事了?”阿卡奇问。
       “妈妈回家了,在等我和谢琳娜。”
       “我害怕见到父亲,我要留在这里,”谢琳娜哭着说,“说什么我也不走。”
       “但你不得不去,”卢伊莎口气坚决地说,“龙恩先生跟妈妈说了,如果我们大家都不回去的话,他将更改遗嘱,把所有的钱财都捐给慈善基金。所以还是回去聚一下。”
       “他真的死了才好呢,”谢琳娜脱口而出,“我们又要受侮辱了。”
       房间里弥漫着难堪的沉默。
       “请听我讲,”卢伊莎冲着我说,“您就发发慈悲吧,跟我们一同去。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父亲是不会跟我们大吵大闹的。要不然,恐怕我们刚一现身,椅子就向我们的脑袋上飞来!”
       谢琳娜对我作揖道:
       “好吗,算我求您啦。爸爸平时很要面子,他是不会当着您的面骂我们的。如果他冲着我大喊大叫,我会受不了的。”
       面对如此请求我只得同意。
       “妈妈,妈妈,”玛莎低声说,“带我一起去吧,我好感兴趣啊。”
       “孩子,你去太不礼貌了!”
       “那么,妈妈,我不进屋,只呆在车里等着,好不好!”
       我只得同意。
       “穿上淡紫色的套装,戴上紫晶耳环和阿卡奇圣诞节送给你的戒指。”奥丽娅指示道。
       “别忘拿包。”奥克萨娜提醒。
       “还要穿上便鞋,不要穿旅游鞋。”阿卡奇揶揄道。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完成这些指示。当我穿上套装涂上口红,满意地走下楼梯来到餐厅的时候,一个人都没了。我在车里找到了姐妹俩、玛莎和……金尼斯。
       “哎呀,妈妈,”看到我明白不过的眼神,女儿埋怨道,“总不能把金尼斯一个人留在家里吧。”
       第十四章
       龙恩房前的院子里停着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我在前厅首先碰上了正走出客厅的卓尔施。
       “你看,”他不高兴地说,“也许,应该把你招到刑警队来工作。总是没完没了地在身边跑来跑去,你要是因为好奇而赚足了钞票那才叫好呢。”
       跟在他身后的专家满脸堆笑,扑过来吻我的手:
       “夫人,我可好久没见到您了,我是多么想……”
       “打住吧,他又在献殷勤,”卓尔施打断他的话,“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了?而且还拖着几个孩子。把几只狗留在家里啦?”
       我回过头,背后如影随形地跟着玛莎和金尼斯。
       “你们可是保证过,躲在车里不出来的!”
       孩子们立马溜走了。
       “好吧,”卓尔施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在这儿?”
       “这位女士是我们的客人,”卢伊莎开了口,“我真搞不明白,你为什么能用这种口气跟妇女说话。”
       “算了吧,卢伊莎,”我笑道,“局长是我的好朋友,他根本不是在生气,他同自己喜欢的人说话就是这副德行。”
       卓尔施咯咯地笑起来,看着她们姐妹俩说:
       “好了,我过一小时后回来,我需要和你们谈一谈。”
       姑娘们点了点头,我走进客厅。一个瘦高个男人从圈椅上站起来。细长的鼻子、褐色的斗鸡眼、抿成一条缝的薄嘴以及稀疏的头发——弗朗西斯科·龙恩算不上美男子。但是,当他冲着我说话时,他的嗓音里透着一股惯于颐指气使的领导的威严。
       “您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雷咪夫人。”
       “我不是雷咪夫人,我是达莎,送你小女儿回家来了。谢琳娜昨天晚上吓坏了,就跑到我们那儿去了。”
       弗朗西斯科拘谨地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把你当成照顾我妻子的助理护士了。我女儿在哪儿呢?”
       “爸爸,”谢琳娜说,“看见你真高兴。”
       弗朗西斯科同我客套地寒暄了十来分钟之后,就明白地暗示我,达莎,你该回家了。我便起身告辞,走到街上。好奇的孩子们正在轿车旁备受煎熬。
       “怎么样,那儿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向我扑过来。
       “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被人客气地赶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玛莎和金尼斯像金丝雀一样不停地叽叽喳喳,女儿突然问:
       “那您为什么就判定,这是弗朗西斯科复活了呢?也许,这是他的弟弟看了报纸,晓得他在突尼斯死了,才搞出这场闹剧!”
       我猛地刹住车。好一个玛莎!
       孩子们在超市下了车,我静静地驾车回到家里,下车后马上拨通了卓尔施的电话。听了玛莎的这种推测,局长哈哈大笑:
       “也许,该推荐她去读警校?很少有孩子像她这么机灵。她的这种想法我的助手也有过,所以我们提取了弗朗西斯科·龙恩的指纹。但是,那个让人原形毕露的东西会使你失望的。”
       “孪生兄弟的指纹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监狱办公室还告诉我们,安雷曾经参与斗殴,肚子上留有疤痕。身上还有文身。”
       “太恐怖了,卡罗琳居然没有发现丈夫被偷梁换柱。”
       “是很恐怖,但这个案子有太多的迷雾。达莎,你最好不要再对这件事无益地盘根问底了。让那些警员安静地进行自己的工作吧。”
       夜晚来临。我躺在沙发上,腿上搭着条毛毯。几只狗在一旁轻声地打着呼噜。最爱看的阿家达·克利斯基的侦探小说放在手边,旁边搁着杯咖啡和一包香烟——这就是人生的幸福,夫复何求呢?只希望不要去触动和叫醒每一分幸福的时刻。但这是不可能的,至少在我们家办不到。还没等我抽完一支万宝路香烟,索菲娅就出现了:
       “奥克萨娜女士带着孩子出去了,说是上麦当劳。真可怕,医生也让孩子们吃那些不配叫肉饼的东西!大概金尼斯因此才脸色苍白,习惯吃这种垃圾食品,不要健康饮食。”
       “你就打住吧,索菲娅。所有的孩子都爱这种小吃店。不会有什么事的。给他们点叛逆吧,这就够了。”
       “奥丽娅跟阿卡奇对骂,”索菲娅又在进谗言,“她近来脾气很暴躁,今天早上还在卫生间呕吐。也许,我们要添丁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读不下去了。索菲娅心情不好,所以才想抖出别人所有的私密。而我又不喜欢听那些别人不愿提及的事情。知道得愈少,睡得愈好!
       “季马没在家过夜,”女管家还在搬弄是非,“几乎一天一夜没见他的踪影。”
       我从沙发上坐起来。该起来去找季马了。以他的粗心大意和毛手毛脚,说不定出了车祸。索菲娅张开嘴巴,又想来一通长篇大论。突然传来凄厉的狗叫声、轰隆声、叫骂声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跳起来跑到走廊上,一楼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响起一阵吓人的拍打声和高声谈话声……前厅里站着季马、阿卡奇和奥丽娅。阿卡奇正把惨叫着的胡奇抱在胸口,地板上积着一汪血水。奥丽娅拿着本《时尚》杂志使劲地打季马的后背。班蒂像往常一样低声汪汪着,而斯纳普兴奋得鼻子直呼哧。索菲娅、娜塔莎和几只猫闻声而至,路易也从厨房里蹒跚地走出来。
       “这里出什么事了?”娜塔莎怒吼道。
       奥丽娅转过来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这个蠢货把胡奇给打死了。”
       “我可没动你们的这只蠢狗,”季马有点怪怪地叫起来,“它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我无意把它踩到了,吭一声也好,死狗,你来了它却一声不响。”他心安理得地一屁股坐到圈椅上,但坐了个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我和娜塔莎向哈巴狗跑去。它整个身躯都在抽搐。好像它那灰色的皮毛下没有了骨头。娜塔莎试图从阿卡奇手中接过它时,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应该赶快去叫兽医。”奥丽娅哽咽道,“也许,胡奇要死了。”
       “它哪出血了?”阿卡奇问,“好像什么伤口都没有啊。”
       “这是我的血。”季马嘿嘿笑道,“当我摔到哈巴狗身上时,我的手碰到了门上,打破了玻璃,划伤了手。”说着他亮出手掌上一条长长的划痕。
       我走过去看他的伤口,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
       “季马,你可喝多了!你在哪儿过的夜?”
       “喝多了!只不过喝了几瓶啤酒而已,我在朋友那儿过的夜,这也要通知您?”
       “不要流里流气,”阿卡奇走近他。
       “不要冲我大喊大叫,你又不是主人。”季马反驳道。
       “我就是主人,”阿卡奇也毫不示弱,“你到别人家做客,要规矩点。”
       “哎呀哈,还跷腿了,”季马用难听的鼻音说,一边就用脚去踢我的儿子。阿卡奇不甘吃亏,当即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一会儿他们就打得不可开交,在打斗中阿卡奇明显地落了下风。
       这时前厅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玛莎和金尼斯。玛莎一看见季马正在打她的哥哥,就大喊一声冲了过去,抱住季马的腿就是一口。季马惨叫一声,使尽全力把她推到一边。
       除了怀里抱着小狗的奥丽娅以外,所有的人都立刻向季马扑过去。娜塔莎抓住季马的金发,金尼斯对他一阵狠踹,我和索菲娅则抓住他的双手。季马猛一扭身,挣脱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举枪就射。我们全吓呆了。
       “快把手枪扔了,白痴!”娜塔莎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一边抡起一只笨重的花瓶向他头上砸去。中国明朝的无价之宝顿时化为乌有。季马轻轻晃了两晃,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我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一口气。
       阿卡奇第一件事就是去捡手枪。幸运的是,子弹打穿窗户,射到了花园里。季马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天哪,我把他打死了。”娜塔莎低声说。
       阿卡奇俯身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躯体说道:
       “那倒不会,他只不过是喝醉了,正睡着呢。”
       好像为了证实阿卡奇的话很对似的,季马开始惊天动地的打起鼾来。我们看了看周围:两块打碎的玻璃,粉碎的花瓶——否则结果会更糟。
       “胡奇在哪儿?”奥丽娅突然想起来。
       我们开始在圈椅下、椅子下和小桌子下寻找胡奇的尸体,但是哈巴狗不见了。
       “它在我这儿,”路易在厨房里喊道,“它在喝可可!”
       “也就是说,还活着。”阿卡奇高兴地判断道。
       “胡奇怎么了?”金尼斯问。
       没费多大工夫,我们就搞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前厅里闹得不可开交时,孩子们同奥克萨娜进来了。得知这只不走运的哈巴狗的悲惨遭遇,金尼斯立马把它抱到厨房里去了,玛莎也后脚跟进。阿卡奇若有所思地搔了搔头:
       “这个破烂货如何处理?”
       “应该把他拖到屋外,”娜塔莎说,“让他睡清醒了再说。”
       “我才懒得去拖他,”阿卡奇气愤地说,“他是头猪,一头醉醺醺、恩将仇报的猪。让他滚回家好了。你和娜塔莎也没从他妈身上看到点什么好的。这个拿枪的醉鬼对我们有什么用?”
       “好了,好了,”娜塔莎息事宁人地说,“我们去喝点咖啡吧。我去喊逸夫和他的儿子来,让他们父子俩把这个宝贝抬上去好了。”
       第十五章
       早上,季马深感后悔。在我们吃早餐的时候,他简直是爬着进了餐厅。看见阿卡奇神情紧张的样子,小伙子差点没哭出声来。
       “请原谅,原谅我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自己也搞不清,撞了哪门子邪,我可是第一次拿枪。”
       接着,他又详述了他当天的活动经过。一大早去上班,然后顺便去了一家咖啡厅,在拉丁区认识了一群搞艺术的小青年,同他们从晚上一直喝到第二天早晨。以后的事他记不清了,好像是去了跳蚤市场,在那里从一个膀大腰圆的黑人那里买了一条孔雀石项链和一把手枪。这条项链他想送给谢琳娜,而手枪只是一时兴起掏钱买了,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买。
       “大概,只是我很喜欢它,”季马忏悔道,“对不起,我是第一次喝成这样,你,”他把脸转向玛莎,“对不起,我没想要打你。小狗也很可怜!”
       说着季马就做出了不可思议的举动:抱起胡奇,开始笨拙地不断抚摸它。看到他满怀悔恨,大家才消了气。
       “算了,算了,”阿卡奇说,“和谁也不能这样。那把手枪把我们吓得够呛。我把它拿走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还是把它扔了吧。”季马央求道,“我连怎么开枪都不晓得。”
       “昨天晚上你可是身手敏捷,”奥克萨娜指出,“简直像是在拍电影。”
       季马尴尬得不行:
       “这怪我喝多了。”
       他把费多尔·伊万诺维奇放到地上,一双手偷偷地在裤子上擦了擦。察觉到他这一洁癖的动作,金尼斯无声地撇了撇嘴。
       周末我们过得很安逸。所有的孩子都很乖,又很讲礼貌。季马再也没酗酒,还时不时地想摸摸小动物们。阿卡奇大人有大量,居然还把小伙子带到自己的理发师那儿去了。
       星期六卓尔施拎着大包小包来了,他给孩子们带来了巧克力、蜜饯和蛋糕冰淇淋,给奥丽娅带了本《我们的孩子》,给我带了一盒新毛衣织针,又送给奥克萨娜和娜塔莎几瓶香水。
       “今天我们过圣诞节哪?”我问。
       “不,”卓尔施满脸堆笑,“只不过今天是个小小的纪念日,所以我才给大家带来礼物。对了,这里还有送给小猫小狗的一份小礼物。”
       说着他变魔术般的从袋子里拿出一对大球、一个小球和两只假老鼠。
       “今天是你的什么纪念日?”玛莎好奇地问。
       “哦,不全是纪念日,”卓尔施垂下眼帘,“只不过是生日。”
       我羞愧得满脸通红。天哪,我完全给忘了。得想个办法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记得,记得,是你的生日。”我对玛莎使了个眼色。“要知道,你曾说过你是晚上出生的。所以呢,我们想在吃晚饭的时候祝贺你,礼物也到那时再送给你。现在你可以带着狗去花园里散散步了。”
       “你知道我是何时出生的?”卓尔施深受感动,他唤来小狗。
       “这样,”我说,“玛莎,你快去通知大家准备礼物。”
       十分钟后大家干得热火朝天,路易赶忙去烤蛋糕。孩子们在客厅里开始挂彩条,季马在吹气球。我呢,则拿了礼物单,驾车去商店买礼物。怎么也没料到我们会手忙脚乱的局长,正悠然自得地在花园里漫步呢。
       轿车驶出不远,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开始研究礼品单。玛莎想送一个哈巴狗塑像,金尼斯想送剃须水,奥丽娅选中了一个盒烟,娜塔莎想送一只皮包,奥克萨娜想送一条领带,只有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犹豫了一会,我驱车前去拉法耶特大商场。想在一个地方把所有的东西都买齐,我要送他一只朗森打火机。
       拉法耶特大商场里的人摩肩接踵。我跑上跑下,终于买齐了东西,便转身向咖啡厅走去。那里同样也是人满为患。我要了杯果汁,四处找坐。角落的一张桌子后居然坐着卡罗琳。从她潮红的脸色来看,她很焦急不安。
       “有意思,她来这儿做什么?”我心里想,一边压低了帽檐。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坐到她身边,两人开始激动地交谈起来。我更加好奇了,我几乎站到了卡罗琳的身后。但咖啡厅里太吵了,她们俩又是在窃窃私语,我只能听见几个单词。
       突然,那个年轻的女人站了起来,转身离去。卡罗琳一口气喝干杯里的水,但她并没有起身,而是神经质地把一条手绢揉来揉去,桌上的点心一口未动。过了一会儿,龙恩夫人终于站了起来,向出口走去。我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卡罗琳步行穿过几个街区,然后在一家皮包店门口停下来,装作看橱窗。看来,她发现了跟踪者。但不是我。还有一个女人在盯着龙恩夫人,她个子不高,穿着黑衬衣黑牛仔裤,用灰头巾裹着个头,鼻子上架着一副滑稽可笑的大眼镜。
       那女人在旁边的橱窗前停住了,装着在认真地看里面摆放的文具。当卡罗琳走进帽子店的时候,她还站在那儿没动。我拐向另一个方向,走进一家面包店,透过窗户继续观察。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天哪,这么长时间呆在火柴盒般的店里干什么!显然,黑衣女人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她果断地推开帽子店的门,闯了进去。但一会儿她又跑了出来,怅然若失地东张西望。看来,这个小店还有一个后门,我猜想。
       不走运的密探摘下眼镜,我看见……谢琳娜站在我面前。这可真是个新闻!居然还有女儿跟踪母亲的?鬼使神差,龙恩家又出什么事啦?我简直好奇得不得了,赶忙收拾了大包小包,但当我拎着这些买来的大堆东西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的时候,谢琳娜已经没了踪影。
       我只得打道回府,朝轿车停放处走去……
       卓尔施过了一个美好的生日。孩子们和奥克萨娜戴上红色的小纸帽。客厅在各色小旗、彩条以及灯笼的装点下,喜气洋洋。斯纳普和斑蒂的头上扎了个蝴蝶结,胡奇戴上娜塔莎的金项链,娜塔莎、奥丽娅和阿卡奇装扮成猪崽。看到这副搞怪景象,卓尔施差点休克。而当我背着一麻袋礼物出现、路易郑重其事地端来一个大蛋糕的时候,卓尔施彻底懵了。
       没有蜡烛,金尼斯搞了个一百瓦的灯泡插在奶油中。
       “哎,我可还没满一百岁。”局长嗫嚅着提出抗议。
       “这是要让你活到一百岁。”娜塔莎灵机一动。
       礼物拆开了,蛋糕也吃光了。卓尔施悠闲地坐到圈椅上抽起烟来,膝盖上卧着胡奇。奥丽娅和阿卡奇在玩跳棋,而其他的人在静静地看电视。
       “在家真是好啊,”我的脑海里飞过这句话。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玛莎拿起话筒:
       “妈妈,找你的。”
       “喂。”
       “是达莎吗?”
       “是我。”
       “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我是谢琳娜。我想和你谈谈,有时间吗?”
       “当然有。你想来就来吧。”
       “不行哪,我不能离家。最好还是在电话里讲吧。”
       “那你稍等会儿,”我拿起无绳电话的话筒向前厅走去。“好了,现在你说吧。”
       “我只是想预先告诉你,达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那我留下……”
       谢琳娜突然沉默不语了。我着急起来。
       “谢琳娜,继续讲,我听着呢。”
       “我晚些时候再给你打。”说着姑娘就挂了电话。
       我心事重重地慢慢向客厅走去,为什么谢琳娜中断谈话?她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富有洞察力的卓尔施眯缝着眼睛问:
       “密谈了?”
       “密谈了!”我什么都没跟他讲。他什么消息都不告诉我,我也就不告诉他。
       “我们还吃晚饭吗?”玛莎问。
       “哎呀,你真是个好吃佬,玛莎,”金尼斯吃惊不小,“我们刚刚才吃了这么大一个蛋糕。”
       “这只是甜点,”玛莎固执地说,“吃完甜点后总是想吃点腌黄瓜或糖醋西红柿。”
       突然,脸色发白的奥丽娅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客厅外跑去。我们会意地看着她的背影:
       “天晓得,”阿卡奇哼了一声,“她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不幸的孩子们怕是还没出世就给饿死了,而且她还变得神经兮兮。昨天我给她买了个多好的粉红色玩具啊,可她想要浅蓝色的。就为我办了这么件糊涂事,她哭了老半天,一个劲地责怪我太粗心大意。”
       “嗯,这在动物身上也能观察得到,”金尼斯说,“比如说母猴吧……”
       “什么时候生?”卓尔施兴奋起来。
       “快过新年的时候或者一月初,随便。”阿卡奇回答。
       “等等,”突然我很纳闷,“为什么说‘不幸的孩子们要饿死了’?他们,难道有几个?”
       “两个,”阿卡奇高兴地说,“今天做了B超,得知是双胞胎。只是还说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两个胎儿,一个压一个,怪怪地躺着。他们还给了我们一张B超照片。”
       说着他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布满黑白斑点的照片。
       “那这上面孩子们在哪儿?”玛莎很吃惊,“像一摊水。”
       “往这儿看,”奥克萨娜说,“这就是他们,你的小外甥,看。两个脑袋,这是手和脚。”
       玛莎惊得目瞪口呆。
       “我原来也是这个样子?”
       “比这还差哟,”金尼斯嘿嘿笑道。奥丽娅回到客厅。
       “第一张照片你们都仔细看啦?的确,样子是很吓人吧?”
       我赞同她的观点,最好还是看已长成形的孙子,而不是半成品。
       “一下怀了两个,多好啊,”娜塔莎高兴地说,我们买一辆这样大的带花边遮阳篷的小推车,还有两张一模一样的小床。”
       “还要让他们都穿短上衣和小裙子!”玛莎尖声尖气地说。
       “他们要裙子干吗,”金尼斯反问道,“婴儿躺在襁褓里。”
       “别扯了,婴儿专家,”玛莎哼了一声,“你才见过几个奶巴子?”
       “我给猫狗接生过,”金尼斯骄傲地说。
       “我的奥丽娅可不是狗,”姑娘一边气愤地说,一边用手狠劲地打他的后脑勺。
       金尼斯也以牙还牙。
       我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卓尔施的生日过得还不错,而且还一下子有了两个孙子,自然也不错。也许,生一双文文静静的小女孩,将来绣手帕。尽管,如果她们看见未来的姑姑正在如何疯闹……
       总之,今天一天过得还不错。只是搞不明白,季马又跑到哪儿去了?
       第十六章
       过了几天安稳的生活。我们每天都在围着奥丽娅转。路易在忘我地榨着果汁。
       “那些袋装和瓶装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边在擦板上擦着胡萝卜,一边说道。
       娜塔莎在自己身边放了一圈名为《宝贝花样编织》的书,正在着迷地织着一顶小帽子。我则不停地跟阿卡奇唠叨,要他暂时睡到单独的卧室去。金尼斯在给那个不幸的未来妈妈详细解释母猴生小猴的过程,而玛莎则不时地把一双手放到奥丽娅还完全平坦的肚子上,她叫道: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动得很厉害?”
       直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明白,儿媳是怎样忍受住这些关心而最终没发疯的。
       星期五我在地铁站旁买了一份《巴黎晚报》,我打开报纸开始读起来:
       “今天早晨,著名的牙膏厂厂长弗朗西斯科·龙恩的家里又惨遭不幸。八点钟时,卢伊莎发现自己的妹妹谢琳娜正吊在浴室的暖气管上。姑娘割断了绳子,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并开始对妹妹做人工呼吸。但不管是姐姐的努力,还是随后赶来的医护人员的努力,都没能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我对此事深感震惊,我不明白,我的妹妹为何要这样做。’——卢伊莎对记者说。
       “弗朗西斯科·龙恩拒绝就此发表评论。卡罗琳被送到私人医院,这位不幸的母亲快要精神错乱了。这个案子现由卓尔施局长负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我把报纸拿给奥克萨娜看。
       “不幸的姑娘,”她看后胆战心惊,“死得多恐怖啊!也许,应该去卢伊莎那儿,帮她做点什么?”
       我立刻驱车向龙恩家赶去。龙恩家一片死寂,既没有警察,也没有记者。我按了一下对讲系统,卢伊莎问:
       “谁呀?”
       “卢伊莎,是我,达莎,请开门。”
       门开了,我走进花园。在房前的小路上,走着像影子一样的姑娘。我很难相信这是平时穿着整齐的卢伊莎。这次她披着件睡衣,也没化妆。但她这副奇怪模样,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些魅力:
       “谢谢您来看我,”她用淡淡的口吻低声说,“我一个人在家很不习惯。”
       “那你父亲到哪去了?”
       “被叫到警察局去了,他还要上医院看妈妈。”
       尽管天气很热,卢伊莎却冷得缩了缩肩膀。
       “你吃了点东西没有?”
       卢伊莎若有所思地说:
       “昨天好像喝了点茶。”
       “这样是不行的,”我生气了,拽着姑娘就上厨房,“现在我命令做晚饭。”
       “能叫谁去做呢,”卢伊莎说,“父亲要厨娘、妈妈的女仆统统结账走人,并赶走了所有的仆人。”
       “那谁来收拾屋子?”我很惊讶。
       “我只整理了餐厅和厨房,但对所有房间的吸尘我是力不从心的。午饭是妈妈做的,早餐和晚餐我吃夹肉面包。”
       我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里面既没有鸡蛋也没有奶酪,更别提黄油和香肠了。
       在我自己挣钱以前的艰苦岁月里,我也没过得如此惨淡。在一个小柜子里我找到了一袋燕麦。
       “你吃点大力神粥?”
       “无所谓,”卢伊莎回答道,一边轻轻地啜泣着。
       我心里骂着粗野的话,开始搅动锅里的粥。
       “这一切太可怕了,我搞不明白,谢琳娜为何要自杀。”
       “她不会这样做的。”卢伊莎含混不清地说,“有人杀害了我妹妹,想造成自杀的假象。”
       我一下子愣在锅旁。
       “你从哪知道的?”
       “警察在检查尸体的时候,要我们出去,但我当时躲在厕所里,通过墙上的通风口听见法医跟局长说,这是明显的他杀。谢琳娜的脖子上留下了自杀时所不能形成的绳索痕迹。法医几乎百分之九十五地肯定谢琳娜是他杀。”
       “那局长怎么说?”
       “他仔细听了同事的意见,然后说为了便于案情侦破,对外要称谢琳娜是自杀身亡。我们家也正式接到了通知,在案情没有侦破以前,我们无权保存尸体。”
       这时燕麦粥噗的一声溢到了灶上,厨房里顿时充满了一股焦味。我盯着糟糕的晚餐。
       “卢伊莎,听话,等着我,我去趟超市。”
       姑娘顺从地点了点头。我到了超市,见什么拿什么,购物筐里装满了酸奶、保鲜蔬菜、比萨饼、几袋中国产的开袋即食食品、两只童子鸡以及奶酪。
       我回来的时候,卢伊莎依然坐在厨房的那把椅子上。
       “达莎,您留下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害怕,万一凶手回来怎么办!”
       “不会回来的,这多半是个想发横财的强盗。”我低声含糊地说,自己心里也没底。
       卢伊莎忧伤地笑了笑:
       “我还没虚弱到头脑不清。家里什么也没丢。谢琳娜穿着自己的衣服吊在暖气管上,脚下是踢开的小凳子。显然,她甚至没进行反抗,而只是静静地让别人把她吊在那上面。为什么妹妹当时没有喊叫,没有喊救命?这个上演了一出绳子戏的小偷是多么可怕呀!我们推测,谢琳娜可能突然撞上了谁正在偷东西,所以那个罪犯就操起了手边的椅子砸到她的头上,或者是用脚猛踢,或者是开了枪……晚上家里还有人时,歹徒又把她拖进浴室。所以我害怕一个人呆在家里!”
       “那你父亲,他怎么不回来过夜?”
       “不回来,他想在医院里陪妈妈,看来,他自己也害怕……”
       “那你丈夫呢?”
       卢伊莎忧伤地把脸撇向一边:
       “皮耶尔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要他,要么要我妈。但我现在不能抛下妈妈一个人不管,她现在很痛苦。而父亲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我要么住在家里,要么回去跟丈夫住,但不住家里就别指望得到任何遗产。皮耶尔很穷,我又没攒下什么钱。我期望爸爸去世后我能得到一大笔钱财……”
       她沉默不语了,我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
       “当然,我可以留在你这儿过夜,不要担心。”
       我们又在厨房里坐了一个小时左右,卢伊莎开始困得睁不开眼睛。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睡在谢琳娜的房间,”当我给她盖上被子时,姑娘梦呓般地说,“走廊上第三个门就是,门上写着字母C。”
       我起身去找我的安身之处。谢琳娜房间里的景象使我大吃一惊。给人的感觉就是龙恩一家是在靠失业救济金生活。
       一张靠背上带圆球的铁床、一张窄小的沙发、一张破旧的书桌和一个已经用坏了的柜子。床上铺着破破烂烂的毛毯。看不见一件通常女孩喜欢的小饰物:既没有毛绒玩具、照片,墙上也没有贴什么画。整个房间就像宾馆客房一样没有个性,更像牢房一样使人郁闷。床旁没放床头柜,天花板上只垂着个电灯。
       我不想睡到谢琳娜的床上,便试着睡在那张很不舒适的沙发上。但不能进入梦乡,我无法平静的大脑里满是奇怪的念头。不幸的谢琳娜在最后一次和我通电话时说过:“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那我留下……”那她到底留下了什么?又放在哪儿?我起身打开衣柜:衣架上孤零零地挂着几件廉价的连衣裙和几条穿旧的牛仔裤,隔板上放着几套可怜的内衣。
       在书桌抽屉里也没发现什么使人感兴趣的东西──只有几本旧练习本和笔记本。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信件、照片抑或其他的东西?我满怀失望,又试图睡到那张沙发上,但还是睡不着。我无聊地看着那张铁床。要知道,我小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张床。旋开靠背上的几个大圆球,里面是空心的,我那时经常把一些糖果藏在里面,好晚上躲在被子里美美地享受。祖母怎么也搞不明白,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糖纸。
       我从沙发上跳起来,扑过去转动床头靠背上的镀镍圆球。糖果轻易到了手,旋开第四个圆球,发现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我用激动得发抖的手打开了它。上面完全是一个孩子的笔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安娜,绿色茅屋宾馆。
       第十七章
       谢琳娜的命运使我不能平静。不幸的,连个朋友也没有的不幸的姑娘!警察继续顽固地支持谢琳娜是自杀的说法。报刊也逐渐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兴趣,一周之后在郊区发现了一个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的尸体,媒体又获得了新的炒作材料,人们也就完全忘记了谢琳娜。
       我畏畏缩缩地向卓尔施提了几个问题,结果他生气地回答: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就别再烦我了。怎么你以为我的事还少啊?”
       的确,刑警队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现在他们做完了鉴定,又把谢琳娜的尸体还给了她的亲属。
       我一时间又气又恼。好吧,你不想告诉我自己的心里话,那我也就不把我所了解的情况跟你讲。如果你不想查出这个杀死可怜孩子的凶手,那我就自己去查。
       应从绿色茅屋宾馆和那个神秘的安娜查起。我给好几家大型旅游公司打了电话,结果令人忧伤,没人知道有这么个宾馆。但没想到卢伊莎帮了我。
       “我非常累了,”她打电话来时一肚子委屈,“妈妈还在医院里,皮耶尔也不跟我说话。现在父亲连生活费都是给的毛毛钱,块块钱都没有。屋子里也脏乱不堪,我只来得及收拾三个房间和厨房。不管怎么说,以前爸爸的吝啬还有个度,家里还请了厨子和清洁工。现在这些事都得我干。真想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但我怕父亲连绿色茅屋也嫌太贵!”
       “什么绿色茅屋?在哪儿?”我警觉起来。
       “一家很小很便宜的宾馆,父亲一贯去那儿度假。”卢伊莎回答,诚实地跟我讲了地址。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上了路。到那儿要两个小时,我又因为在几条乡村路上迷路,浪费了一些时间。大约十一点时,一座粉红色屋顶的两层小楼房出现了,招牌上写着:绿色茅屋。
       我把车停在一个小场地上,走进光线暗淡的大厅。一个上了年纪的服务员正坐在总台后面看书。眼看来了生意,她放下手中的侦探小说问:
       “我能帮您点什么?”
       “我要个单间。”
       服务员双手一摊:
       “对不起,夫人,都满了。”
       “这就怪了,”我拉长声音说,“那个介绍我来你们宾馆的龙恩先生说,你们这儿什么时候都有空房间。”
       “你认识龙恩先生?他在我们这儿休假已经多年了。”服务员翻开一本大册子,“单间都满了,如果你想要,可以住七号房间,不过我事先说明,这是豪华总统套房。价格很贵。”
       我表示同意之后,拿到了一把拴着个大木梨的钥匙。一个可爱的、有点像奥丽娅的年轻服务员把我的行李拿上二楼。豪华套间由两间房组成:一间客厅和一间卧室。客厅里摆着一张擦得锃亮的桌子和四把椅子,还有一张小沙发、两把圈椅和一台小冰箱。窗户上挂着用绿色印花布缝制的窗帘。
       卧室里只有一张罩着绿色床罩的大床,一个放着小台灯的床头柜。房间里整洁得出奇,散发着一股家具粘胶和某种香水的气味。
       “行啦,很好,”我说,一边给了服务员小费。“大概龙恩先生一直都住在这个房间。”
       姑娘嘻嘻笑起来:
       “嗬,那可不是。他是那样小气,简直太小气了!听说,他来我们宾馆度假已经二十年了,但始终都只住在同一间客房。餐厅一点钟开饭。”姑娘说完就走了。
       我下了一楼,总台的那个服务员还在看书。
       “您是我们新来的客人吧?”
       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男低音。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高个子男人,他脸上带着可人的笑意,自我介绍说:
       “宾馆经理普列,但服务员都叫我谢尔诗。您的钓鱼杆在哪儿呢,或者您想租几根?”
       “什么钓鱼杆?”我大吃一惊。
       “怎么?”谢尔诗同样也吃惊不小,“您不知道我们宾馆的特色?到这儿来的都是钓鱼迷。向前走一点,路边就是几个鲤鱼塘。清早和白天可在塘边钓鱼,晚上就可吃到自己亲手钓的鱼。我们的厨师做的鱼,味道异常鲜美,简直是好极了!”
       “我怎么会知道呢,龙恩先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钓鱼,只是说,在你们这儿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
       谢尔诗的脸霎时晴转多云。
       “您同龙恩先生很熟?”
       “那倒不是,不很熟。我觉得跟他交朋友很难。他是一个怪人。”
       “哎,您说得太对了。”
       “哼,依我看,他是个小气鬼。”
       经理的脸上又浮现出笑意:
       “议论房客不好。在这方面我对宾馆里的职工要求得也非常严厉。我们可以在去鱼塘的路上边走边聊。”
       我们开始向鱼塘走去。谢尔诗很爱唠嗑。半小时光景,他就跟我透露了大量的信息。
       弗朗西斯科·龙恩二十年来一直在绿色茅屋度假,并且始终住在同一个房间,好让宾馆给他打折。房间里的窗子朝着厨房的院子。清晨五点就开始闹哄哄的,先是开进来送面包的车,然后又是送牛奶的车。紧接着屠夫来送肉,菜贩子来送菜。每逢周二,还有洗衣店的车轰鸣着进出。说句实话,这样的客房几乎是没人要的,当弗朗西斯科得知可以打折后,便一口答应下来。但今年出了件怪事。
       有一天,弗朗西斯科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城。很晚才回来,但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首先,他让宾馆把晚餐送到房间去。对,那顿晚餐也没有特别之处——送去的只是煎牛排和炸土豆。但这对于宾馆厨房来说,简直像场革命。大厨亲自把晚餐送到他的房间。大厨回来十分钟后,还惊讶得合不拢嘴。弗朗西斯科居然请他喝了一小杯葡萄酒。
       第二天弗朗西斯科去找谢尔诗要求换房。经理对他说,话说在前面,我们只对三号房打折。
       “让它见鬼去吧,”弗朗西斯科笑道,“窗外闹哄哄的,我根本无法入睡。”
       总之,在一天之间他完全变了。早先服务员们都不喜欢他。他从来都不给小费。的确,他早餐是在宾馆吃的,但午餐和晚餐总是跑到外面的小吃店对付一下,因为那里便宜得多。但那次回来后的第二天中午他就在宾馆里的餐厅大吃了一顿。当时餐厅的服务员小冉几乎喊着一直追到鱼塘边:
       “龙恩先生,找您的钱您忘拿了!”
       弗朗西斯科和蔼地对年轻人笑了,和气地说: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您拿着吧,朋友。”
       不只是因为弗朗西斯科给了他小费,还是因为弗朗西斯科对他以“您”相称,小冉彻底愣住了。要知道,自打从小冉记事起,弗朗西斯科就从来没有对他称过“您”。就这样,宾馆上下,从经理到餐厅洗碗工,都很惊讶。
       ……我在绿色茅屋又呆了一天,但除了打听到安娜的一点情况外,再无所获。安娜在我之前住过这个豪华总统套房。原来,她正是在弗朗西斯科发生令人难以置信改变的那一天来到宾馆的。但住了一天就走了。当时没有空的单间,安娜就眼也不眨地要了这个豪华套房。
       服务员中再没有谁能透露一点关于这个女人的其他情况。只有清洁工羡慕地对我说,安娜不仅人长得漂亮,穿的衣服也好看。她特别喜欢安娜金项链上的那个独特的坠子——两只小巧的水晶鞋。
       于是,我离开绿色茅屋宾馆,这个身材苗条、衣着光鲜的黑发美人的住址我也知道了。
       安娜就住在巴黎,因此我没有急着回家,驱车向她家直奔而去。简陋的房子位于阿拉果街,周围总共才十来户的人家。这是巴黎贫民区一条名叫盘藤的小胡同。在这些狭小、干净的房子里主要住着退休的人和生活不大有保障的人。安娜所在的门洞装有对讲系统,我找到写着“安娜”的按钮,按了一下,门就马上打开了。
       “真是个粗心的安娜,”我心里这样想到,一边走进一个如同肥皂盒般窄小的电梯,“她连谁来了都不问一声。”
       安娜家的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金发女人。
       “哼,终于来了,”她气愤地说,“这就是你说的九点钟来!现在可是快中午了。赶快进来。”
       说着金发女人转身进了屋,我只好跟在她后面来到一个小房间。
       “你是安娜夫人吗?”
       “是,你得赶快给我修电脑,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我不是电脑维修公司的。”
       “那您是谁?”安娜惊讶地问。
       “我是刑警队的,”我的舌头开始充满灵感地撒起谎来。“您在绿色茅屋宾馆住过,走的时候偷了那里的电暖器。您最好把东西还回去,那样宾馆就不会起诉您。”
       不幸的女人差点气死:
       “我?我偷了电暖器?可我连这个茅屋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提还去住过了。”
       “宾馆的工作人员给了我您的地址。而且对您记得很清楚。的确,他们的描述与您的外表并不太相符。清洁工说,安娜夫人瘦瘦的,长着一头黑发,脖子上挂着独特的饰物——两只水晶鞋吊坠。”
       安娜拍手说:
       “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卡特英,她是个骗子,依我看快要坐牢了!她怎么能想出,偷了东西却留下我的地址。这件事我不会放过她,我直接去找她,看我怎么对付这件丢脸的事。”
       我害怕了:
       “也许,您还是不去过问的好。只需告诉我她的住址,让专人来办吧。随后专家会到您这儿来。”
       安娜寻思起来:
       “住址!这个混蛋有固定住处就好了,她的住处总是换来换去。最后一次,她住在一个小旅馆……但这是一年前的事了。她现在多半已经搬走了。”
       安娜真是料事如神。卡特英大概在五个月前就离开了……有人对我说,卡特英当时打算住到附近的另一家宾馆去。
       大功告成,卡特英至今还住在这家宾馆的十九号房间。房门猛地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美人:身材苗条、头发淡黄,穿着粉红色的高档套装。她疑惑的看着我:
       “您在推销什么东西?”
       “我不是来推销东西的,我是来找卡特英的。”
       “她是我的朋友,她出去旅游去了。您是谁?”
       “是这样,说来好笑。前不久我住在绿色茅屋宾馆时,在房间的地毯下捡到一枚戒指,非常独特。宾馆说,在我之前这间豪华套房里住过卡特英,并给了我她的住址。瞧,我把她弄丢的东西给送回来了。”
       说着我取下手上的紫水晶戒指。唉,阿卡奇知道了,我又要挨训了!金发女郎慢慢地接过戒指,并试了一下:
       “大了点,我的手指要细得多。您说是宾馆给了您这个住址?谢谢您决定把她弄丢的东西送回来。卡特英将会很高兴。您喝点咖啡?”
       我表示同意,走进房间。那女人客气地要我坐到小沙发上。
       “您说,您同卡特英住在一起?”
       “不,不,只不过在她走后,我又住进了这个空着的豪华套房。”
       “您究竟找卡特英有何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来送戒指。”
       女主人轻轻地笑起来:
       “卡特英没有紫水晶戒指,她不喜欢这种石头。为什么您要编造这个故事?”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和盘托出:
       “我的一个熟人,谢琳娜认识您的朋友。我偶然在她房间里找到一张写有‘安娜’的字条。我想弄清楚,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那您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的熟人呢?”
       “她死了,自杀了。看来,安娜夫人能揭开这个谜底。”
       那个女人几乎冲到了我面前,我闻到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并看见由于她的一只手在激烈运动,衬衣的领口张开了。在她那结实的、晒黑了的脖子上,金项链悬着的两只水晶鞋在闪闪发光。我恍然大悟,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关掉了电灯。
       第十八章
       头部剧痛,我感觉恶心得要吐,眼睛也不想睁开,但最终我还是睁开了双眼。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极其难看的浅蓝色:窗帘、卧具、大褂。就连搭着大褂的圈椅,颜色也是浅蓝色的。床周围摆满了托盘,里面放着许多小药瓶。一台不知名的仪器在床头令人厌烦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叫上一阵。一切都像是在医院里。我到处看,是否有呼叫按钮,但是没有找到。有意思,他们这儿难道要病人自己坐起来拔掉身上插的管子,再挪到走廊上去叫医生吗?
       就在这时,房门悄然无声地打开了,一个讨人喜欢、穿着浅蓝色大褂的男医生出现了:
       “怎么样,您醒过来了,达莎夫人?”
       我点了点头:
       “您从哪儿知道我的名字的?”
       男医生笑了起来:
       “您包里放着驾照。”
       “我咋到这儿来了?”
       “您是被救护车送来的。瞧,这是警察局派来的人。现在由他来给你解释一切!”
       卓尔施走进病房。我害怕地闭上眼睛,恨不得看不见才好呢。但局长舒适地坐在圈椅上命令道:
       “睁开眼睛,不要装死。”
       我怯怯地看了老熟人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如果在巴黎还能再找出个达莎·瓦西里耶娃,那您就介绍我同她认识。一一讲来!你究竟在卡特英的房间里干了些什么?”
       “我连她的姓名都不知道。我只是突然迷路了,到宾馆去问路。”
       “就上了二楼,敲十九号房间的门,说道:对不起,请问到柏林怎么走?”
       局长明显在挖苦我。嘲笑一个病人是很容易的,要不是我正在反胃,我可是要好好地反驳他。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躺在医院里?”
       局长气愤地低声说,“这种人,正是因为这种人……”
       他气得喘不过气来,稍稍平息了些,继续说:
       “卡特英从宾馆跑掉了。她对服务员说,她的姑姑死了。经理很同情她,就帮她叫了辆出租车。接下来服务员本来要去打扫房间,但和一个房客聊忘了,一小时后才去卡特英住的那个房间。她拿了桶、抹布,开门之后发现了你躺在地上。亲爱的,你身旁扔着一个很大的青铜台灯。卡特英把它砸在了你那糊涂的脑袋上。我想知道,这到底为何。”
       “抓住卡特英了吗?”
       “没有。我们没能及时地发现那辆载着她往火车站赶的出租车。她现在多半已经离这儿很远了。好了,我想听你解释。”
       “头好痛。”
       “不足为怪。青铜灯座,通常会有这种效果。”
       “还反胃。”
       “毫不奇怪,你是脑震荡。那就开始讲吧。”
       “还有没有人权?怎么能审问一个快死的人?”
       “法律甚至还规定可以在复苏科进行审问,如果你现在不说,我就拿这个东西揍你。”
       说着卓尔施就抄起了一个搪瓷便盆。我叹了一口气,开始讲述。
       我不得不在这家医院里呆了两个星期,无论怎么求爹爹告奶奶都没用,就是不能走。家里的人也倔得要死,断然拒绝接我回家。而且还拿走了报纸、电视机和收音机。
       “妈妈,”阿卡奇激动地说,“大众传媒会让您心神不安、头昏脑涨的。还是读读女性小说,喝点咖啡吧。”
       说着他递给我一摞时下流行的低劣读物。书名让人错愕:《荒漠狂喜》、《棕榈树下的爱情》、《闺中情欲》……我怎么能看这种东西呢!而且没有一本像样的侦探小说!一个巨大的惊喜就是,早上我做完B超回来时,发现窗户旁的桌子上放着一沓新来的报纸。我怕他们拿走,就顺手塞到衣服下面,跑进了病房。坐在床上,我在被子下翻开报纸开始享受。前两张昨天的报纸索然寡味,但今天的《费加罗报》让人吓了一跳,毛骨悚然。
       《厄运紧随龙恩一家》,报纸头版的大标题触目惊心。“所有的神灵都抛弃了牙膏厂厂长一家。我们先是报道了他死在突尼斯,但随后他又神秘地复活了。之后,他的小女儿——谢琳娜又去世了。他老婆住进了精神病院。今天清晨,弗朗西斯科本人也意外身亡,但这一次他不能复活了。九点钟时,这个牙膏厂的拥有者在‘北站’惨遭地铁碾压。地铁全线因此中断了近半个小时。赶来的法医只能收集遇难者散落在路基上的尸块。谁将是龙恩家下一个无情厄运的牺牲品呢?”
       我合上报纸,果断地爬下床。别再闲躺着,该采取行动了。首先应该决定,怎么从医院逃出去。我能穿的只有病号服、睡衣和拖鞋。这副打扮是不能混过门卫走到街上的。他们会把我拦住,并赶回去。出医院就如同越狱一样,只能一次搞定,不然还要背上一条“企图越狱”的罪名,之后定会严加看管。不,急不得。
       只得挨到中午。吃过饭后甜点,护士拉上窗帘,想好好地休息。我又等了一刻钟左右,然后悄悄地探头看了看走廊:没人。
       医院里规章制度严格。午休时间禁止病人在走廊走动,他们只能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医生们此时几乎全都走光了,只剩下值班的医生。护士们利用这段时间也在放松自己,抽烟喝茶,反正干一些护士长不让她们干的事,但护士长自己此时却跑回了家。
       我脱下拖鞋,偷偷溜到走廊。在写着“医护人员”的门后,传出茶杯的丁当声和一个男人的轻轻咳嗽声。哈,太好了,她们在喝茶,值班医生也在里面。我继续朝前走,恰好在电梯旁有一个杂物间,清洁工把水桶、抹布都放在那儿。如果走运的话,我能在那儿找到我所需要的东西。我还真走运。在一个小柜子里,我找到了一件深棕色的大褂,一顶小帽,还有一双鞋跟已穿歪的藏青色的鞋。清洁工就是如此穿着去打扫大楼的。
       我飞快地穿上大褂,解开绷带,戴上小帽。但在这双鞋上我是失算了,三十五码,不会更大。也许,给他们干活的是些中国人?好不容易把一双三十八码的脚塞进这双“灰姑娘”穿的鞋中,我便拿了拖把、水桶下楼去。
       门卫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这个假冒的清洁工不慌不忙地出了大门。我假装十分卖力地用那把干拖把在进门的台阶上拖来拖去,搞了几分钟后,我放下水桶、刷子,沿着街道一路狂奔。
       那双鞋残酷地挤着我的脚。我拦了辆出租车,马上把它们给扔了,天哪,多爽啊!出租车司机看着后视镜说:
       “钱,你有吗?”
       我在向他保证了我的偿还能力后,叫他直接把车开到龙恩家。卢伊莎泪光盈盈地扑过来抱住我:
       “达莎,你从哪儿来?怎么穿成这样,还光着脚?”
       我挥手说:
       “你最好还是帮我把车钱付了。”
       卢伊莎付了车钱。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卢伊莎之间已经不自觉地以“你”相称了,不再陌生。
       “卢伊莎,把你的衣服给我拿一套来,还要一双鞋。”
       过了会儿,我穿上卢伊莎的裤子和衬衣,更重要的是,穿上了一双敞口鞋。谢天谢地,卢伊莎的脚刚好是三十八码的。我坐在客厅里,听姑娘讲述。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后的几周,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噩梦。父亲实际上不再给她钱,而丈夫也不和她说话。卡罗琳被从精神病院接了回来,但她成天卧床不起,需要别人照顾。可怜的卢伊莎在三个自私自利的人之间忙得团团转,尽力使所有的人都满意。但她显然没有达到这个目的,因为今天早晨父亲狠毒地说,他要去找公证人把遗嘱给改了。但没等他走到公证处,他就倒在了地铁铁轨上。
       “这太可怕了,”卢伊莎啜泣着说,“但我不可怜他。不但如此,而且我还很高兴,他没来得及更改遗嘱,我还能得到一笔钱。他的尸体现在搁在停尸房,皮耶尔认得出是他的遗体。当警察通知妈妈的时候,妈妈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医生也怀疑,她的神经能否再次承受打击。总之,我们这儿的怪事接连不断。”
       我听得很认真:
       “怎么回事?”
       “有人隔一段时间就在屋子里乱翻一通。先是把爸爸的书桌翻得乱七八糟,然后又去翻书柜,但什么也没拿。总之,这个好奇的家伙是个可怕的白痴,你想啊,他把燕麦全倒了,又不知为何把罐子里的果酱也倒了。多么愚蠢的行为啊。要知道,实际上我们这里没有外人。也许,这是妈妈彻底疯了,胡闹的结果?”
       我想起了那次糟糕的麦片粥、酥饼事件,不禁寻思起来。不,这不是卡罗琳干的。
       第十九章
       家里的人看到我跑回来,都很生气。一向文静的奥丽娅也大发脾气:
       “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我一点都不能着急,本来就吐了一整天!病还没治好,你干吗要急着溜回来?”
       “首先,那里早餐只有脱脂酸奶,午餐是菠菜汤。第二,没电视看,总之无聊透顶。”
       奥丽娅耸了耸肩:
       “菠菜汤始终让我想起飘着的抹布。卓尔施又要训你了!”
       局长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医院可能还会去告你。”
       “天哪,我拿了些破衣烂衫,给他们寄张支票总行了吧。”
       “别忘了还有水桶和拖把!”
       “可我把它们搁在台阶上了。”
       卓尔施双手一摊:
       “你是放了呀,但有人把它偷走了。”
       于是,卓尔施长时间地教训我,说我不成体统。这时,幸好奥克萨娜来了。但还没过五分钟,他们就找到了共同语言,不让我干一切:不准起床、不准走动、不准看书、不准打电话、不准看电视和不准会客。
       “脑震荡,”朋友郑重其事地说,“能引起严重的并发症:头痛和……”
       “唉,这是针对还有大脑的人说的。”阿卡奇叹息道。
       “还有,”奥克萨娜并未就此罢休,“饮食很重要。要吃点好消化的,不要吃油腻的和辛辣的。”
       “要吃菠菜汤。”奥丽娅建议。
       “对,”医生高兴地说,“非常好!菠菜富含维生素。不要吃巧克力、冰淇淋,并且要戒掉烟酒。”
       第二天午后,我正躺在床上看自己喜爱的侦探小说,房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我飞快地把书塞到被子下。进来的却是怯生生的比特犬。
       “斑蒂,小家伙,过来。”
       斑蒂早有准备地跳上我的床,用它那光滑的皮毛蹭我。我又拿出侦探小说看起来。房门又吱的响了一声,我头也没抬地说:
       “进来,斯纳普。”
       但这次进来的是玛莎。
       “啊哈,你在看书。奥克萨娜可是不让你看的。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就谁也不告诉!”
       受害者看着讹诈者:
       “帮你干什么?”
       “妈妈,我正在写一篇关于后罗曼语系的报告。”
       “那好吧,走吧,我还没忘光。”
       我们前往玛莎的房间。那里简直乱得一团糟。圈椅里扔着牛仔裤、上衣和衬衣。书桌上的书和本子堆得像小山似的。床边丢得满是磁带和录像带,地毯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梳子、防晒霜、电视遥控器、插着织针的线团。
       “玛莎,”我实在很生气,“你这里简直像猪窝!”
       “妈妈,”姑娘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根本没有时间。作业又这么多,我还和金尼斯报名参加了兽医大学的学习班。那里可有意思啦!等着,现在我给你看狗的消化道图解。”
       说着她就跑到书架旁,一脚踩在地上打开的防晒霜上,白腻腻的防晒霜流到地毯上。玛莎拍手叫道:
       “我是无意的。”
       “粗心铸大错。”
       玛莎拿起防晒霜的瓶子,晃了两下:
       “喏,全流光了。里面什么东西在响?”
       我接过瓶子晃了晃:
       “不知道,大概是指甲油防干球那样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进去呀?”
       “喏,晃动指甲油瓶子,防干球就会跟着晃动,把指甲油混合均匀。也许防晒霜里放的也是这种防干球。”
       “从来没见过。”
       “算了吧,应该把这儿稍稍收拾一下,不然索菲娅该有意见了。”说着我试着把地上的防晒霜搞干净。
       “不,我想看看这些防干球,”玛莎倔强地说,一边拿了一把剪刀对着这个倒霉的小瓶子乱戳一气。
       有时玛莎仍像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我叹了一口气,开始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到柜子里。
       “妈妈,”姑娘急促地说,“妈妈,你看,多漂亮的小球啊。”
       在书桌上的一摊防晒霜中躺着美丽动人的钻石。当然,钻石是极易伪造的。但这些被弄得脏兮兮的钻石,看起来非常逼真。在桌上台灯的照射下,它们散发着七彩的光。我慢慢地拿起了一颗,向窗户走去,站了一会儿,便用它在玻璃上划了一下。窗户上出现的一道深痕说明这是货真价实的钻石。
       天哪,这要值多少钱哪!简直就是找到了阿里巴巴的宝藏。这就是神秘人搞坏果酱和酥饼,翻来覆去要找的东西;这就是他们向奥克萨娜索要的东西;这就是所谓的“泪珠”。剩下的只需要搞清楚,是谁把这些钻石放进防晒霜里的,又是谁在东翻西找,这笔财富又属于谁?
       “怎么,这是钻石?”玛莎问。
       “好像是。”
       于是,我们走到浴室,仔细地把它们清洗干净,擦干之后数了数,一共是十八颗晶莹剔透的大钻石。很难估计,这笔财宝究竟值多少钱!
       我从玛莎那儿找了一个装过薄荷糖的铁盒。我先在盒底放上棉花,然后把钻石放进去。我拿着铁盒,对女儿说:
       “玛莎,你能保守秘密吗?”
       “瞧你说的,”姑娘撅着嘴,“如果没必要,我才不会多嘴。”
       我叹了一口气,的确如此。只要想想娜塔莎丈夫去世的那段日子就知道了。那时这个勇敢的孩子帮着我的朋友,对一些事情守口如瓶,连我也不告诉。不错,玛莎是靠得住的。
       “对不起,我亲爱的,我根本没想气你,只不过说说而已。好了,不要对任何人讲这些钻石。有人早就在找它,为了得到钻石他们会不顾一切。”
       “所以他们才在果酱里翻找?”
       “我想是的。犯罪分子以为我们把钻石藏到了储物罐里。金尼斯也因此坐了牢。我可不想让他们猜到,钻石在我们手中。我倒希望我们一无所知……”
       “妈妈,那究竟是谁在东翻西找啊?”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孩子。很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人。这个人有计划地在屋里翻找已经很久了,而且多半是在晚上。”
       “你这不是在怀疑奥克萨娜阿姨和金尼斯吗?”
       “不,亲爱的。他们自己也在为此事而难过呢。”
       “那么,会是谁呢?娜塔莎阿姨?阿卡奇和奥丽娅?卓尔施局长?也许,是索菲娅、路易或者逸夫?季马?”
       我陷入了沉思。怀疑他们是可笑的。最值得怀疑的是季马。但是,要知道,酥饼和果酱被搞坏的那天晚上,他正在拉丁区狂饮。万一是外面的歹徒定期钻到屋子里来的呢?他偷偷钻进来,又悄悄溜出去,连续好多天?不,这不可能。首先必须搞清楚,这些钻石是怎么跑到防晒霜里面的,又是谁在寻找,它们又属于谁。
       在得到玛莎保守秘密的切切言词之后,我向书房走去。这里曾经安装了一个小保险箱。但安在哪,只有我和娜塔莎知道。孩子们和来的客人没人能想到,在《东方古代思想家》的书卷后隐藏着一扇小门。而且还应知道如何推开书架后的墙。但即使发现小门,没有钥匙也是打不开的。可以说钥匙就放在非常显眼的地方,但是谁也猜不到究竟放在哪儿。书桌上有一个小地球仪,如果按动它底座下的按钮,半个壳体就会打开,就是在这个独特的盒子里存放着钥匙。
       我把钻石藏在一堆旧书信下面,然后思虑重重地向客厅走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疲惫不堪的奥丽娅。
       “我浑身没劲。”
       “怎么,吐成这样了?”
       “太可怕了。对什么都过敏:看不得颜色、闻不得气味、听不得声音。也就不去想,究竟为什么累成这样。昨天阿卡奇亲了我一下,我就立即跑到洗手间去了。他现在还在生闷气,说什么一个好老婆不会对自己所爱的丈夫感到厌恶。”
       我笑了起来:
       “那你所爱的丈夫呢?”
       “在院子里给斯纳普洗澡,金尼斯抓着斑蒂,免得让它跑了。”
       “不是刚刚给它们洗过澡吗?”
       奥丽娅挥手说:
       “瞧你说的,它们身上的狗骚味多大呀。”
       我轻声笑起来,应该去问问奥克萨娜,怀孕“中毒症”要持续多久。的确,儿媳的脸色不太好。面容苍白、眼眶发黑、双颊塌陷。
       “奥克萨娜去哪儿了?”
       “她和娜塔莎去给阿卡奇买礼物去了。”
       天哪!瞧我这个妈当的!要知道明天就是九月二十九日,阿卡奇的生日。怪不得路易拖出了做蛋糕用的大模子。大家都记得孩子的生日,惟独他老妈忘了。准确地说,不是他妈而是一个狠心肠的人。奥丽娅纳闷地看着我:
       “怎么不做声了,大概把他的生日给忘了吧!”
       “才不会呢,”我假装气呼呼地说。
       “忘了,忘了,”眼光犀利的奥丽娅挖苦道,“你还记得,上次十月十三日你是怎么给我祝贺生日的?”
       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谁不犯错呢,那次只是把她的生日给记混了。十月十三和十一月十三,多大回事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那次送的礼物可是漂亮:一个声光水晶玻璃小屋。
       奥丽娅不再嘻嘻发笑,她哼哼唧唧地仰躺到沙发上。留下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受折磨,我慢慢地向车库走去。该去买点礼物了。买什么好呢?我想送点有特色的东西。手表、打火机、领带、皮带扣、皮带,抑或烟盒——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男士的?主要是这些东西阿卡奇都有。
       我坐进车里,驱车静静地向市中心驶去。或许能看到点合心意的。
       第二十章
       我在麦当劳看见了她们。我很喜欢吃这里的汉堡包、干酪三明治、炸土豆条和浆果馅饼。可惜的是,我的这种喜好只传给了玛莎,而其他的人对这些阿卡奇所说的“啤酒吧”不屑一顾。所以,我认为有关我在麦当劳的细节最好不要大谈特谈,但我还是很高兴讲讲我在那里的所见所闻。
       这次一个大汉堡包终于飞快地在我面前的托盘里消失了,我心满意足地东张西望。
       两个女人远远地在角落里聊得正起劲。这两个人我好像认识,于是我留心细看起来。一点没错!其中的一个是卡罗琳。见鬼,她在这儿做什么?要知道她身体很差,连医生都不准她出门。卢伊莎说,妈妈甚至不下楼到餐厅吃饭,反锁了卧室的门,成天躲在里面。原来如此!把门锁了假装生病,自己却跑到麦当劳!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当我认出另一个谈话者时,我一下子思绪万千。她是卡特英。是什么秘密把这两个女人搞在一起的?为什么她们偏要躲在这个廉价的快餐部里交头接耳?她们未必是喜欢吃汉堡包才搞在一起的。我怎样才能悄悄摸过去,听她们在咕叽什么。
       就在这时,卡特英猛地站了起来,向出口走去。我赶忙用可乐杯挡住脸。怎么办?跟着她!街上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人在走着,因此我担心卡特英会看见我。但她好像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不时打量着橱窗,两次拐进商店。买了面包、火腿和鸡蛋。最后我觉得她要回家了。老实说,我对此很高兴。走了两个小时,腿也走累了,我打心眼里希望,卡特英逛完服饰店就别再逛了。
       我在一旁等了几分钟,然后朝店里看了一眼。她已不见踪影。我推开店门,走了进去。和蔼可亲的女老板在柜台后露出款款笑意:
       “你想要点什么?”
       “我的朋友刚刚来过。”
       女老板耸了耸肩:
       “她已经从后门走到……”
       没等她把话说完,我撒腿就向后门跑去。这是一条与刚才的街道平行的一条大街,远近一片空旷。在小店的后门口扔着一个装着食品的褐色纸袋。我一下子愣住了,手足无措。我机械地拿起纸袋:面包、火腿,还有已经变成了煎蛋的鸡蛋。这就是说,她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她。这时有人拽了拽我的裙子:
       “这可不是您买的东西,它们是九号住宅的太太落在这儿的。”
       我的腿旁站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方格裤子,脚上套着一双鞋跟都已经磨歪的鞋子。我蹲下看着小男孩的眼睛说:
       “听我说,这位太太把自己买的东西搞丢了,那你知道不,她住哪?”小男孩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让我们把东西给她送回去。万一她要做晚饭,就会找不到刚买的东西了。”
       小男孩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头,指着鱼铺的方向说:
       “她就住在这栋楼的大院里,九号。别人都叫她列珂。我可是认得她,我帮她到邮局寄过信,她还给了我钱。”
       拎上那个已经弄脏了的纸袋,我动身去找目标。楼道里散发着令人厌恶的猫骚味,房门口痰迹斑斑。墙上的窗户大概从法国国庆节到现在都没擦过。九号住宅在一楼。我按响门铃。
       “谁呀?”里面有人问。
       在确认门上没装猫眼后,我模仿小孩的声音尖声尖气地说:
       “是我,列珂太太。你买的东西忘拿了,我把它给送回来了。”
       门开了,卡特英出现在我面前。看见是我,她想把门关上,但我的侦探小说不是白看的,我迅速伸进一只脚别住了房门。经过几分钟的默默较量,我最终占了上风。于是我闯进简陋而又昏暗的前厅。
       “怎么,卡特英,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对吧?你扔了袋子我就以为你跑远啦?”
       那女人被迫抬起双眼: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跟踪我,还缠着问这些愚蠢的问题?”
       “好了,好了,”我心平气和地向她伸出双手,“找你没什么特别的事,我也不是为警察卖命。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完全是些小事。首先,您在绿色茅屋宾馆做了些什么事。第二,卡罗琳有什么密不告人的事。卡罗琳要您保持沉默给了您多少钱?”
       我一通放肆的虚张声势和连恐带吓,显然达到了目的。卡特英的脸变成死灰色,她那尖尖的鼻子愈发显得突出。咋把她吓成这样,也许,是我提到了钱的缘故?
       “如果您把您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会出双倍的价钱,”我孤注一掷,“我会给您很多钱。”
       卡特英冷笑道:
       “凭什么要给我钱?”
       “我不是说过了吗,提供信息呀。”
       卡特英继续冷笑道:
       “我知道什么呀?我是在绿色茅屋住过,但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我不认识。”
       “咋不认识?那你和谁在麦当劳密谈?”
       “啊,”卡特英拉长声音说,“她只不过是坐到我身旁,说些天晴、下雨之类的蠢话而已。我的话千真万确!”
       她眯缝着那双非常诚实的眼睛,一边咕哝道:
       “我去把门锁上。”
       我只得让到一旁。卡特英向房门走去,但她不是去锁门的,而是打开房门跑出去。我追了上去。
       卡特英沿着窄窄的街道一阵狂奔,活像一只大野兔,两条腿不协调地在乱蹦一气。
       几个路人瞪大惊奇的眼睛,看着我们的背影。这个场景真是有趣:两个女人急急忙忙地不知要跑到哪儿去。在追逐中,年纪轻一些的、运动员般的卡特英显然占了上风。而且她还穿着省劲的旅游鞋,而我却穿着一双窄小的带跟鞋。我扒下鞋子,光着脚继续追赶,但感到毫无指望,落得太远了。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拐向一条人声鼎沸的大街。我又恨又恼,眼泪直流下来,咳嗽也影响了我的脚步。我正准备放弃追赶,这时传来一声闷响,卡特英磕绊了一下,倒在地上。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抓住她的脚踝。
       “啊哈,摔倒了。”
       但这个女人一声不响地趴在地上,只是她的腿在乱动一气,想挣脱我的双手。她的腿看起来像在抽搐。但我紧紧地抓住这个受害者不放。
       “起来,卡特英。”
       她没有回答,甚至不再抽搐了。像个布娃娃就那么躺着,但姿势恐怖:趴在地上,手掌外翻,手心向上。
       我放下她的腿,她把翻过来。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反抗,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差点没吓得精神失常,年轻女人的……脖子已经没了。她的下巴下面立即出现看起来非常骇人的黑乎乎的东西。从那黑乎乎地东西里涌动着一股深红色的液体。它流淌着,流淌着,弄脏了这个受害者身上的足球衫。我蹲下来,确切地说,是一屁股跌坐在这个不幸的卡特英身旁,叫喊起来:
       “谁来帮个忙,快点叫救护车!”
       一扇窗户应声而开,探出一个头发蓬乱的脑袋,傻傻地盯着马路。
       “先生,请叫救护车来!”
       “我已经报了警。”
       远处传来警笛的凄厉响声。卡特英睁大双眼躺着,鲜血不再涌出来。死了!不知咋搞的,摔了一下,就把喉咙给划破了。现在警察正风驰电掣地朝这儿赶来,怎么给他们解释呢?我跳了起来,逃离了事故现场。
       当我最终顺利赶回家时,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出租车司机不相信我的话,叫我呆在车里别动,他亲自去按门铃。奥丽娅开了门,马上付了车钱。我拖着无力的双腿爬出汽车。
       儿媳吃惊地盯着我:
       “天哪,你上哪儿去啦?”
       “我去给阿卡奇买礼物。”
       “然后呢?去了屠宰场,搞了一个新鲜猪肝作礼物?你去照照镜子吧!”
       我不得不去。勇敢的镜子照出我恐怖的面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污迹、口红,连袜裤也破了一个大洞,淡黄色的上衣上血迹斑斑,一双手黑黢黢的。
       “不行,你得现在回答我,去哪儿啦?”奥丽娅固执地说。
       我束手无策,一声不吭。还是别让这恐怖的故事把有身孕的儿媳吓着。这时几只狗跑过来,打破了这一局面。斯纳普嘴里叼着胡奇,跑到前厅。看见我,斯纳普张开嘴,大叫起来。忧郁的胡奇躺在地上,一双鼓凸的小眼睛盯着我。斑蒂也有点怯怯地看着我,然后从侧面接近,嗅我的裙子,抬腿在我的裙摆上撒了一泡尿。
       “你瞧,”奥丽娅快活地说,“现在真是全了。你这副模样太绝了,连斑蒂也认为:它面前是个垃圾桶。”
       第二十一章
       耀眼的灯光刺醒了我。没拉窗帘的窗户外一片漆黑。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两只精致的带跟鞋便径直落在被子上。
       “这是什么?”
       “是我的鞋呀。”
       “这又是什么?”
       接着又飞过来一个包。
       “唉,真见鬼,在干什么。为什么半夜三更把人吵醒!这是我的包。”
       “现在请回答,你的这些小道具怎么自个儿躺在街上……卡特英的尸体旁?”
       我无话可说,卓尔施俯下身,继续心平气和地说:
       “我应该以杀人罪逮捕你。”
       “你胡说些什么呀!什么杀人罪?”
       “妈妈,我求求你,你还是把真相讲了吧。”阿卡奇说。
       这时我才发现,家里的人都跑到我的卧室来了。奥克萨娜、奥丽娅、娜塔莎、玛莎和季马,所有的人都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最令人发笑的是金尼斯,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穿着身带卡通图案的睡衣。就这样,所有的人在这里像野猪一样摆开阵势,向我展开进攻。
       “怎么,大半夜的你就可以审问人?”
       卓尔施的脸涨得通红,和胡奇惊人地相似。
       “妈妈,别再大喊大叫啦。”阿卡奇发怒了。
       “可以把你送到监狱去。”娜塔莎说。
       “为什么呀?”
       卓尔施从兜里掏出个便条本:
       “这是住在那条街二号楼七号住宅的,一个名叫安德的五十七岁的法国人的目击证词……”
       他开始念起来:
       “晚上我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我从窗户探出头一看,两个妇女正在厮打。其中的一个抓住了另一个的一条腿。她们打了几分钟,随后那个先动手的女人把受害者搞翻在地,割下她的头。在我打电话报警时,那个凶手就跑了。”
       我坐起来:
       “他是个蠢货,白痴。怎么能编出这样一个故事?卡特英自己摔倒了,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喉咙。”
       卓尔施点了点头:
       “同意,同意。目击证人也有些胡诌。当我们看见卡特英被子弹打穿颈静脉,我们就明白了。”
       “被子弹打穿?”
       我想起来了,在那个不幸女人摔倒前传来的一声闷响。
       局长坐到圈椅里,家里的人围在他身边。
       “当警察拿来一双鞋和装有达莎证件的小包时,你想我有多惊讶。幸运的是,刑警队非常了解她,大家都知道,这位夫人又去装英雄保罗了。”
       “快把一切讲出来。”娜塔莎说。
       我叹了一口气,开始赎罪。朋友和家里的人听得张口结舌。局长则不以为然地不时干咳几声。我终于讲完了。卓尔施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折好手绢,激动地说:
       “现在,大家都明白了,把这个福尔摩斯放出去是不行的。为这件事,已经出了不少人命,我特别不希望,下一个就是达莎。”
       就这样,我被软禁在家里。当阿卡奇得知我的车停在麦当劳旁整整一夜时,他大发脾气:
       “真有你的,”他怒吼道,“沉迷于去搞那些要人命的事情:先是去吃那可怕的馅饼,然后又去充当私家侦探,什么都忘到了脑后。”
       “是的,”没料到季马也嚷嚷道,“这太不负责任了。”
       我吃惊地看着这个食客。他还从来没敢批评过我。
       九月二十九日按部就班地到来了。大家向阿卡奇祝贺生日,我送给他的礼物只有一个甜蜜的吻,他有分寸地沉默着。正当我们准备喝晚茶、抬出蛋糕时,卓尔施来了。
       路易的手艺好得难以置信:烤出来一个三层的奶油蛋糕,上面还装点着一个糖人,小牌子上写着“阿卡奇”。
       “哦,小人多漂亮啊!”玛莎尖叫道,“我可以把它给吃了吗?”
       “那可不行,”奥丽娅反对道,“吃掉丈夫是妻子的义务。不过,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只把糖人的脑袋咬下来,剩下的给你。”
       这时门铃响了,季马跑去开门,不料脚绊住地毯一角,一个趔趄,摔倒在沙发和桌子之间。高兴的胡奇以为这又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好玩游戏,企图爬到他的背上去。卓尔施拎起小狗。季马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来。
       “只是我摔倒了,还好没打破其他什么东西。”
       “喂,”金尼斯插嘴道,“也许,你应买个护膝和头盔?知道不,曲棍球队员就是如此打扮奔来跑去的!”
       季马恶狠狠地瞪了小伙子一眼,打算反唇相讥,但卢伊莎进来了。
       “哎,”我很高兴,“想喝点咖啡或是茶?”
       矜持的姑娘非常腼腆:
       “你们,好像有家庭节日……”
       “没事,没事,”阿卡奇高兴地说,“蛋糕很大,够吃。”
       于是我们坐到桌边,先按法国的习俗喝葡萄酒,然后又按俄罗斯的习惯喝茶吃蛋糕。一个大蛋糕几乎快吃完了,但的确够吃,连每只狗都分得了一块。
       “反正我一年才过一次生日。”那个今天受到祝贺的家伙自我辩解道,一边把一朵奶油玫瑰喂给胡奇。
       等到大家开始抽烟时,卢伊莎朝我走来:
       “我家又被翻了。有人翻遍了妈妈的衣柜,还把鞋跟都给拽下来了。”
       我心里清楚,这个神秘的窃贼在找什么。
       “哦,您家有祖传的首饰吗,藏在哪儿?”
       姑娘笑了起来:
       “妈妈有非常漂亮的祖母绿项链、戒指和手镯。这独一无二的三件套是我曾外祖父送我曾外祖母的。虽然样式太老,但宝石还是很漂亮。据我所知,妈妈只在她结婚的那一天戴过一次。还有一些戒指、白金手表、珍珠项链、耳环……这些都放在妈妈的卧室里,梳妆台上。”
       “你家还有谁有钻石?”
       “谢琳娜十四岁时,外祖父送她一枚钻戒和镶钻石的耳环,在我十六岁时,同样也送给我这些东西。妈妈还有一个圆相框,顶上镶着一块很大的水晶石。总之这些珠宝首饰都是外祖父母留下来的。他们不喜欢钻石,认为祖母绿才是家庭的吉祥物。”
       “也许,你父亲买了一批钻石,不是指首饰,是指石头——这么说吧,没加工过的。”
       卢伊莎大笑起来:
       “爸爸眼里只有钱,还说最好把钱存入银行。”
       “哪家银行?”
       “能存到哪!半升或三升银行。当然这是开玩笑。但他从来没买过钻石,也从来没送过谁钻石首饰。你看,我过十五岁生日时,他送了巧克力,还说过生日真是愚蠢,因为人又向坟墓跨近了一步。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他记得我生日的绝无仅有的一次。小时候,我连过生日都不知道。小学一年级,同桌过生日邀请我时,我不知有多么惊讶。真是好极了:很多礼物、一起跳舞……现在我还记得我当时有多欣喜,但事后又嫉妒得要死。回家后我在妈妈的卧室里号啕大哭。于是那年我过生日时妈妈就瞒着爸爸,带着我和谢琳娜在外面吃了一顿,还送给我一只长毛绒玩具熊。”
       “你爸爸真是个怪人。也许,你不知道,万一他把钱换成钻石,存到银行保险箱中了呢?”
       “那不可能,他从来不租银行的保险箱,因为租金太高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家里,有些在卧室里,有些在书房里。总之,所有的闲钱他都投到自己的公司里了,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钱要比人多干活。’所以投资钻石不是他的爱好。”
       “你们在密谈什么?”季马走过来。
       “在谈钻石。”卢伊莎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家有很多?”小伙子来劲了。
       “那可是的,整整一大盒,十八颗,每颗都有鸽子蛋一般大。”卢伊莎在开玩笑。
       “那这些宝贝藏在哪儿?”
       “先要进入厨房,再到洗衣房,那里有一台非常破旧的洗衣机。把它的后盖打开,在绝缘层下就放着一个小匣子。”
       “季马,”阿卡奇喊道,“过来一下。”
       小伙子走了,卢伊莎嘿嘿笑起来:
       “多好笑啊,太好骗了,依我看,他准相信了。”
       “能不能来点咖啡?”奥克萨娜问。
       “我现在去叫他们煮,”奥丽娅愉快地说,起身向门口走去,但突然她站住了。
       “出什么事了?”娜塔莎担心地问。
       “肚子和脑袋中同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什么样的?”奥克萨娜问。
       “肚子里有什么在奇怪地收缩,头好像也晕乎乎的,耳朵像罩上了帽子,听不清楚。”
       “你很早就这样了?”
       “昨天她就身体不舒服,”阿卡奇说,“晚上睡不好,晚饭又全吐到马桶里了。”
       “我可是把这个陶瓷朋友喂了几个月,”儿媳笑起来,“大概,昨晚发生了磁暴现象或者大气压下降了。”
       “啊嗬,我不喜欢你这样调侃,”奥克萨娜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医生。”
       第二十二章
       我们十二点来到医院。维伦医生和奥丽娅谈了很久,然后出来跟我们说:
       “抱歉,未来的妈妈要住院。”
       阿卡奇的脸刷地白了。
       “怎么,这么严重?”
       “不,不,但我不喜欢搞得紧紧张张的……”
       于是这位产科医生开始了他的医学解释。我和阿卡奇听得一头雾水,只有奥克萨娜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又给我们解释:
       “跟我们俄罗斯一样,她这叫住院观察。可惜,一些该拿的东西没随身带来,得开车回去拿。”
       “拿什么东西?”我很惊讶。
       “还能有什么?拖鞋、睡衣、肥皂、热水瓶……你没住过院?还要拿点好茶,我病房的病人总是在喝着热茶。”
       我开怀大笑:
       “我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人。我们去看看,法国人在这方面是怎样做的。”
       首先我们去了病房。奥克萨娜吃惊地看着宽大舒适的病床。床上放着三只枕头,两床松软的被子。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摸了一下床单说:
       “多好的床单哪!而且考虑得很周全:放了台灯的床头柜、遥控电视、呼叫按钮,还装了窗帘。咦,这是什么门?”
       说着她转动把手。原来是个很大的浴室和洗手间。钩子上挂着几条大小一样的毛巾。浴室旁放着一包一次性拖鞋。马桶上套着一条“已消毒”的纸条。
       传来一个劝说的声音。一位年轻的护士推进来一辆轮椅,上面坐着穿着病号服、正在哭泣的奥丽娅。
       “好了,小宝贝。”阿卡奇忙不迭地说,“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是啊,”护士接过话茬,愉快地说,“我们这儿始终水平一流,医生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你们最好还是看看菜单,定一份可口的午餐、点心和晚餐。但早餐,可惜来不及了。”
       说着温柔的话语,护士走出病房。奥克萨娜好奇地拿过一个大的皮夹子,打开大声念道:
       “早餐。十点钟供应。请选两道热菜。
       1.果汁——橙汁、苹果汁、葡萄柚汁、菠萝汁
       2.天然咖啡
       3.可溶咖啡
       4.可可
       5.牛奶
       6.酸奶——天然,加水果
       7.燕麦粥
       8.熏肉煎蛋
       9.烤鸡肉
       10. 蘑菇煎乳蛋饼
       11. 鱼制苏福列
       12. 果酱油饼、糖、盐、乳皮。”
       “怎么,他们这里是餐厅?”我的朋友深感吃惊。
       “我不想留在这儿,”奥丽娅号啕大哭,“我想回家。”
       阿卡奇站在哭泣的妻子旁边干着急。病房的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一个大个子女人,活像一头慈眉善目的河马。
       “谁在我们这儿哭得这么伤心?”她用低沉的声音亲切地问,“谁在使自己的孩子伤心难过?”
       “我不想留在这儿。”奥丽娅不停地重复道。
       “为什么?”“河马”好奇地问。
       “首先我不喜欢一个人睡,没有丈夫陪。”
       “这没什么,我们给你弄张双人床,丈夫就可以在这儿过夜了。”
       “还有费多尔·伊万诺维奇也要和我睡一起。”
       “这是只小狗,”阿卡奇连忙解释。
       “好啊,我们给它在墙角放个小盆子。白天它可以去花园散步。我希望,胡奇和十一号房间的猫和睦相处。现在让我们认识一下:我是护士长列苇小姐。我的任务就是,这样说吧,至少要让你们一切都感到满意,而不是紧张不安。最大任务就是使你们回家时能带着两个非常可爱的小娃娃。我亲爱的,现在你说说看,是该叫个图书馆馆员来呢?还是您自己去图书馆?”
       “我自己去。”奥丽娅又打起精神。
       “不,不,小朋友。”列苇小姐反对道,“千万不要独自行动。想出病房的时候,按这个按钮就行了。”说着她用香肠似的粗手指按了一下床头功能板上的一个白色小按钮。病房的门开了,出现一个年轻的护士。
       “这是安列答,”“河马”说,“由她来负责照料你们。领你们去办手续、去图书馆和花园。可惜,她的工作负担很大。我们的安列答不得不一下子照料三位夫人。所以如果她有时晚来几分钟,敬请谅解。现在您请坐到这个‘轻便马车’ 里,叫上丈夫,我们去看看,我们这儿有些什么。”
       奥丽娅忘记了眼泪,坐上轮椅。我和奥克萨娜留在病房里。过了会儿,我的朋友才恢复说话能力:
       “不,你听这个列苇说了些什么。护士的工作负担太重了,要照顾整整三个女人!有意思,她怎么喜欢在早上六点钟分发四十支体温计,然后做二十次灌肠,打无数次针!而且她们真的允许胡奇留在这儿?”
       “不知道,我看未必。只不过列苇小姐是个非常出色的心理学家。同意了奥丽娅所有的任性要求。结果呢:皆大欢喜。”
       气喘吁吁的阿卡奇跑过来:
       “不要等我了,你们回家吧。我在这儿陪奥丽娅住几天。”
       家里出奇的安静,孩子们跟着玛莎全年级的学生到法国兰斯市旅游去了,要到星期一才能回来。好像想念“兽医”似的,几只狗紧紧地拢成一团睡在客厅里。奥克萨娜上浴室去了,我得去算一笔账。令人可疑的杀猪佬三番五次地托人捎来账单,要求结猪肝的钱。
       我在书房出乎意料地碰上季马。小伙子正背冲着房门,在书架上一阵乱翻。
       “你在那儿找什么?”我大声问。
       没有防备的季马吓得一抖,手中的一本拉伯雷著作掉在地上。
       “天哪,难道能这样吓唬人,像个小偷悄悄走近,然后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对不起。只不过是我穿了双走路很轻的拖鞋。我也不想吓唬你。你在找什么?”
       “你看,我在准备一个专题报道,想引证一下‘拉伯雷’。”
       说着他拿起一本掉在地上的书。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想起卓尔施关于那双过于诚实的深蓝色眼睛的论断。以防万一,等他走了,我检查了一下保险箱。盒子还在老地方。担心是多余的。
       午后卢伊莎给我打来电话:
       “奥丽娅怎么样?”
       “不得不住院。”
       “哦,多可惜呀。可以去看她吗?我明天没空,很高兴星期一去。”
       “当然可以,去吧。我们的奥丽娅会很高兴的。”
       “给她带点糖果。”
       “那太好了。奥丽娅太爱吃甜食了。”
       孩子们不在家的时候,屋子里显得格外安静。再也没有谁在几个房间跑来跑去,不再耍嘴皮子,没人一个劲地喊“妈妈”,也没谁再去缠着路易要面包……总之,无聊至极。
       阿卡奇九点钟左右才回来。
       “那里简直就是集中营,”他生气地说,“吃完午饭就是午休。请躺在床上别动。他们来检查,看饭菜是否吃完了。奥丽娅没有啃完油炸包子,可怕的事情就出现了:所有的人都跑了过来,顿时喋喋不休。为什么没有胃口?胃不舒服吗?或者饭菜不可口吗?晚上九点半就熄灯,于是所有的人只好睡觉。电视也不准看,书也是一样,敬请睡觉,好让肚里的孩子好好发育。今天维伦医生对她说:‘夫人,您现在只不过是个孕育新生命的玻璃试管。首先,我们要保护孩子的生命。所以您得把自己的欲望全部忘掉,要一心只想着健康可爱的孩子。’”
       奥克萨娜忧郁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回去讲给同事听,他们谁也不会相信的。病人的饭没吃完?那请随便,厨房这下高兴了,猪狗有的吃了。我们那儿有个名叫任娜的卫生员,就是为了能捞到些残羹剩饭才在那里干的。她有一只大狼狗,一顿要吃多少啊!”
       
       第二十三章
       星期一一早我得去上班。我在人类科技馆教俄语。我到现在还纳闷,这些法国人为什么要学俄语。如果是和莫斯科做贸易的商人倒也罢了!但不是,这个学习班只有五个惟利是图的家庭主妇。老实说,她们给的钱很少。就这点钱我是看不上眼的,我和娜塔莎有的是钱。但找点事做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况且这差事也不累:每周两次,每次半小时。这可不是你们每周二十四小时的坐班制。
       比如今天,我就折腾了半小时俄语“代词”。我的太太们全都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我也满怀着教书育人的自豪感驱车回家。
       在前厅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两只可怕的带有皮捆带的钢纸板手提箱。我盯着这些上世纪五十年代遗留下来的怪物,感到脊背发凉。不,前来的还不只是它们。看见我古怪的神色,或者说,看见我那张变形的脸,阿卡奇讨厌地嘿嘿笑着,他的话印证了我的想法:
       “诺娜总是事前不打招呼就滚来了。”
       诺娜!我原来的婆婆。更准确地说,是我的第一任婆婆。总的说来,我结过四次婚。请您不要认为,我数次出嫁是因为我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不,只不过许多女人同她们的情人生活数年而不办理结婚证。打我小的时候起,祖母就反复强调:“结婚证不盖戳,就千万别同男人睡到一个被窝里。他一旦得手,就不想同你结婚。”祖母的策略造成了惊人的后果。如果不是我到了巴黎,我还在没完没了地登记结婚,因为就像我的教授说的那样:
       “不断出嫁的总是那些人。”
       不幸在于我根本不知道和他如何相处。
       每次结婚后家里都会出现一个巨蜥或者鸵鸟般的怪兽。你需要按时给他喂食,清洗笼子,清洁羽毛,夸奖他,使他打起精神。刚过一个月我就烦了。
       这本来也算不上什么,但每次还要扯上他妈。对他来讲是“妈妈”,对我来讲是“婆婆”。如果说几任丈夫总是有点差别:列尼亚体重一百二十公斤,而任尼亚的只有六十公斤,那么几个婆婆表现得就像孪生姊妹一样。
       刚过一个星期,她们就对儿媳劈头盖脸一通不公正的指责:汤也没有,床单也没熨好,墙角还有灰。
       “为何我儿子要和一个不尊敬他老妈的女人结婚!”
       每次都以同样的结局告终:我收拾了东西,摔门而去。的确,每次婚姻都有赚头。首次婚姻我得到了阿卡奇。总之他也是我首婚丈夫的儿子,但在我和他爸离婚后,他就跟了我。第二次出嫁我还获得了一只不知是什么品种的小狗。第三次出嫁造成了对雅诗兰黛阿米斯香水的反感。第四次出嫁得到的礼物是玛莎。
       当时十四岁的阿卡奇大发雷霆:
       “如果你想收留所有的弃儿,收养个小男孩也好啊,而不是这个好流鼻涕的小姑娘!”
       在我几任丈夫和婆婆的队列中,诺娜绝对是将军。如果我至今想不起来列尼亚妈妈的名字的话,而诺娜我是不会忘记的。也许是因为她是第一任婆婆,抑或是因为她独特的个性。
       “糖浆里的毒蛇”是阿卡奇给他祖母起的绰号。她几乎在一所中学当了三十年法语和文学教师。她总是把学生分为优生和差生,只给那些老老实实听她说些腻人的格言的学生打五分,而给其他的人统统打两分。
       自从我和她儿子离婚后,她就没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亲人的感觉”只在我和孩子去了巴黎之后才苏醒过来。她就像印度尼西亚的“玛丽亚”台风,每年不期而至。
       看着我的脸,阿卡奇继续嘿嘿笑着:
       “你看,他给我和玛莎带来什么礼物。”说着他举起一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五个皱巴巴、有点腐烂的苹果。
       “这些果实,”阿卡奇学着诺娜的口气说,“生长在伟大国家俄罗斯广袤无垠的土地上。看着这些美好的礼物,知道吗,首先应该尊敬和喜欢我,那个生下你伟大父亲的女人。”
       诺娜向来是“礼不惊人死不休”。有一次她一改自己的吝啬,送了我和柯思嘉一只陶瓷花瓶。但第二天花瓶就失踪了。到新年时,婆婆又把它送给我们,但她觉得我不是很感激她,一月二号又拿了回去。这个花瓶后来在三八妇女节时还出现过一次,之后就彻底消失了。还有一床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绒毯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我浑身一抖,很不情愿地走过去打招呼。晚上我们所有的人聚在一起吃晚餐。索菲娅郑重其事地端着一个大汤碗走进来。
       “今天路易特地为诺娜做了一道肉丁稠辣汤,”娜塔沙隆重地宣布。
       “不用费心了,”女客人闷闷不乐地说,并且把嘴巴一瘪,“我对美食不在行,我晚餐半袋酸奶就够了。”
       非常生气的娜塔莎吩咐索菲娅:
       “去拿半袋酸奶来。”
       索菲娅转身离开去了厨房。诺娜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毫不节制的山吃海喝会造成可怕的后果,人就会不再想那些美好的……”
       “那您可说错了,”奥克萨娜反驳道,“食物同样也是美好的。路易可是手艺一流。尝尝色拉吧。”
       诺娜气得满面通红。我们大家都默默地一言不发,但从没见过我婆婆的奥克萨娜还在冒失地说:
       “或者拿这些点心来说吧,的确赏心悦目,我在这儿吃了整整五公斤。”
       “那还用说,”诺娜从牙缝里含含糊糊挤出一句,“吃别人的饭食么,你吃多少也不觉得可惜。”
       金尼斯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为什么对我妈说这么无理的话,你自己就已经喝了两碗汤!”
       诺娜一气之下,用勺子敲着桌子说:
       “小孩子应当闭嘴,你,”她扭头对阿卡奇说,“别人羞辱你父亲的老妈,你却无动于衷地看着。”
       玛莎也投入了战斗:
       “金尼斯不是在羞辱你,他是对的。你说只要半袋酸奶,但你已经吃了多少啊!”
       诺娜从桌旁站了起来:
       “只要有小孩在场就会闹得鸡犬不宁。已经九点钟了,他们该上床了。亲爱的,”她对奥克萨娜说,“肥胖人不美。你应该减点肥。请给我一茶勺盐、苏打和一杯开水。”
       “你要喝盐水?”玛莎很吃惊。
       诺娜就像所有仇恨孩子的中学教师一样,脸都气歪了,她解释道:
       “饭后必须用加盐和苏打的溶液漱口。食物残渣在牙齿间分解,会形成龋牙。”
       我感到恶心。看来,娜塔莎也是一样,因为她突然跑出餐厅。
       很晚了,当我都已经钻进被窝时,阿卡奇进来了。
       “奶奶真有一套。说她根本没钱,问你能否随便给她件衣服和裙子遮羞!”
       我叹了一口气。诺娜的丈夫是位被政府优待的将军。他给诺娜留下了五居室的住宅、两层楼的别墅和大笔的钱。已故的公公显然有先见之明,积攒的全是美元。现在诺娜什么也不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自己的大房子租给一个什么外交官。自己住在别墅里,多半还没有动用“黄金储备”。
       “你跟她说,明天我们去给她买一切必需品。”
       第二十四章
       星期二花在了商场。
       “一个人全身上下应该漂亮潇洒,”在阿卡奇开车去撒马利亚百货商店的路上,诺娜用她那洪亮的声音庄严地说,“衣着不整、头发蓬乱,这副模样是对周围人的一种侮辱。但在这种情况下,衣服不应该太惹眼。”
       她的论断绝对正确,并且她具有极好的鉴赏力,总是从商场的衣架上取下最贵最时髦的衣服。
       阿卡奇看了一眼账单,只发出了一声怪叫。
       购物狂欢一直持续到午饭前。然后诺娜和孙子回家去。我呢,撒谎说要办件刻不容缓的事,就开始无忧无虑地在街上闲逛,为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静一静而暗自高兴。我吃了自己喜欢吃的汉堡包,悠闲地看了会儿报纸,又在沿岸街上从容地抽了支烟……
       但凡事得有个度,该回家了。
       前厅只有闹钟在滴答作响。餐厅和客厅空无一人,车库里也不见轿车和摩托车。家里的人都胆怯地四下跑散,好给诺娜腾出战场。我坐到客厅里,等他们回来。
       诺娜显然在洗澡,她没露面。我筋疲力尽,静静地在沙发上打起瞌睡来。
       “夫人,”有人碰了碰我的肩膀,“夫人,醒醒。”
       我的眼皮重如千斤,我终于睁开双眼,面前出现了索菲娅担心的面孔:
       “夫人,或许该去看看客人怎么了?浴室的淋浴声已经响了四个小时,而她一次也没出来过。万一她的心脏难受呢?”
       我吃力地坐了起来:
       “这位太太是没有心的。家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都不在家。娜塔莎夫人和奥克萨娜夫人去看歌剧了,阿卡奇先生和妻子在医院,孩子们在兽医医院上练习课。玛莎说,他们要收拾兽笼,晚上十点才能回来。还有卢伊莎夫人打来电话,说晚上九点钟过来,给奥克萨娜带了件意想不到的礼物。”
       我慢腾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索菲娅是对的,应该去看看,万一诺娜淹死了呢?浴室的门没锁,我敲了敲门就推门进去了。
       诺娜背对着门口坐在圈椅里,头上的发型整齐,一只手无力地垂着。竟然能睡着!圈椅旁的小桌上放了瓶打开的意大利苦杏酒和一只高脚杯。好酒独自吞。她享受了这瓶烈性甜酒,然后又去教训别人要有健康的生活方式。哼,我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要让这个令人讨厌的无耻之徒尴尬尴尬。
       “诺娜,晚饭做好了!”
       我绕过圈椅看见了她那张脸。双眼鼓凸,嘴里流着涎水,脸颊和额头上有种无法形容的青色——婆婆好像彻底死了。
       “天哪,”我的脑海中响起这么一句,“柯思嘉的第五任老婆列丽卡走运了,她终于摆脱了这个吸血鬼。”
       但过了一会儿,另一种想法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死了!突然在我家无疾而终。天哪,该怎么办?当然要给卓尔施打电话!
       晚上九点半时家里满是人。卓尔施、鉴定专家巴特雷克和另一名不认识的法医赶来了。
       巴特雷克仔细看了看尸体,闻了闻高脚杯,然后问道:
       “还有谁喝了这瓶酒?”
       “好像没谁。我连她在哪儿拿的都不知道。家里没存放意大利苦杏酒,没人爱喝。烈性甜酒我们有‘波尔斯’和‘爱尔兰百利’。不过,我现在问问索菲娅。”
       女管家的到来,使我们立即搞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大概在中午十二点时,邮递员送来一个漂亮的盒子,上面的卡片写着“送给瓦西里耶娃的意想不到的礼物”。这个礼物被放在前厅的小桌子上。
       “那为什么她拿了这个礼物?”卓尔施很惊讶。
       “要知道,诺娜也姓瓦西里耶娃。这种姓在俄罗斯很常见。我和第一任丈夫就同姓。大概,诺娜以为这是给她的礼物。你认为,她喝多了,心脏受不了?”
       巴特雷克冷笑一声:
       “我敢打赌,瓶里的氰化物足以把你过去和将来的所有婆婆都放倒。”
       我的脸吓得霎时白了:
       “什么氰化物?怎么她被毒死了?”
       “好像是。”
       “天哪,你怎么这么快就下了结论?”
       “我没下任何结论,”巴特雷克皱着眉头说,“只是根据我的推断。首先,她的脸色是典型的氰化物中毒表现,再就是气味,你是否觉得有股苦杏仁味?”
       “意大利苦杏酒总是散发着一股杏仁味呀。”
       巴特雷克点头说:
       “正因为如此,它通常被用于此目的。那些人头脑太简单——把毒药藏到杏仁点心里,或者是塞到意大利苦杏酒里面,想掩盖毒药的气味。应当承认,这种诡计经常得逞。你婆婆几乎毫不怀疑地喝了整整一大杯。我还是首次看到,烈性甜酒一大杯一大杯喝的。她准是一口气就干了。毒药瞬间会封喉,通常一杯还没喝完人就不行了。”
       “别再卖弄你的法医学了。”卓尔施插嘴道,“开始检查尸体吧,我和达莎谈谈。”
       我们下楼来到客厅。
       “你明白吗,我要和你正式谈谈?”卓尔施问,一边掏出一沓各式各样的表格。“你前任婆婆有仇人吗?”
       “很多,一大堆人仇恨她。这毫不奇怪,她对谁都没一句好话。总是像在播送教学节目般地教训所有的人。既贪财又令人厌恶,还厚颜无耻——谁也不喜欢她。家人亲戚都是靠那点血缘关系才忍着。”
       “但那些熟人都在俄罗斯呀?”
       “是啊,在法国她只和我们打交道。”
       “那你们当中谁希望她死呢?”
       “前些年应该说是我。整整五年睡觉前我都在想像那些血腥的一幕:诺娜被车轧死,在树上吊死,被人用匕首杀死……后来我和柯思嘉离了婚,她对我来说就无所谓了,她什么也不是,根本无关紧要。我甚至清楚,在我这些活着的婆婆当中,她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个玛丽娅,虚情假意得多叫人厌恶!娜塔莎只是在巴黎才认识诺娜的,奥克萨娜只是昨天才首次见到她。不,这里没有谁想害死她。她令我们不堪忍受,好不容易挨过了一个星期,但想把她给毒死——这太过分了!”
       卓尔施皱起眉头:
       “你明白吗,这意味着什么?”
       “我们没害死她。”
       “这就是说,他们实际上想毒死你,我亲爱的!”
       “你在开玩笑!”
       “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按你所说,诺娜没有熟人在巴黎。那谁能给她寄来一瓶酒?不,我的小猫咪,那瓶烈性甜酒是为你准备的!诺娜是突然来做客吗?”
       “是啊,她从来不打招呼就来。”
       “你看,谁也不知道她在这儿。不,这礼物是给你的,却被诺娜阴差阳错地给享用了。现在你好好想想,是谁爱你爱得这么深?”
       我紧闭着嘴唇,那会是谁呢?娜塔莎、奥克萨娜、阿卡奇、奥丽娅、玛莎、金尼斯——怀疑家里的人是可笑的。季马?但他刚好知道我现在不喝意大利苦杏酒,不尝烈性甜酒。索菲娅、路易、逸夫,也许是送牛奶的或是送面包的?不,很可能是那个杀猪佬,我不久前因一笔账把他骂了一顿。还有可能是我在人类科技馆教的几个学生,但她们不知道我住哪儿。再就是省里的两个熟人、阿卡奇的几个同事……我会得罪谁呢?老实说,我给卓尔施添了不少麻烦。也许,是局长想干掉我,现在自己又来调查这起未遂案?
       前厅里一阵喧哗,紧接着吵吵嚷嚷的孩子们冲进客厅。
       “什么,”他们像爆豆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这是真的吗?”“巴特雷克叔叔跟我们说了!她被毒死了?现在她的尸体搁到哪儿?我们把她葬在什么地方呢?”
       “对,真的呢。”走进来的娜塔莎说,“她的葬礼怎么办?”
       卓尔施叹了一口气:
       “应该通知领事馆,然后,如果你们不想送棺材去莫斯科的话,那就给她的亲人打个电话。”
       娜塔莎对我说:
       “叫柯思嘉来。”
       岁月惊异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容颜,但是它无法改变他的声音。
       “喂,”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不由得使我浑身一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稍带鼻音的声音了。
       “柯思嘉?我是达莎·瓦西里耶娃,你的前妻。”
       “那又怎样?想干什么?”
       “柯思嘉,你知道吗,诺娜现在在哪儿?”
       “你总是提些愚蠢的问题。她去巴黎找你去了。劳驾你,挽留亲爱的妈妈在你那多住几天。我好和列丽卡休息休息。你倒好了,把她推给我,自己偷着乐,让我受一辈子折磨!”
       柯思嘉就是这个样子!竟然能指责前妻离婚时没有把婆婆随身带走!
       “我也要劳你费神。前来把诺娜的尸体拿走吧。今天她死了!”
       “什么?!”
       “我不知道,希望你冷静点。她被人毒死了。”
       话筒里一阵死般的沉寂。之后传来穿越了无数个国家和城市的列丽卡的叫喊声:
       “达莎,这是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
       话筒被柯思嘉抢了过去:
       “怎么来呀,签证没办,买机票的钱也没有,我们又不像你是个百万富翁,我们只是贫穷的艺术家!”
       多熟悉的话语啊,柯思嘉什么时候都缺钱。
       “领事馆给我们发来了电报,这种情况不需要签证。钱么……那就先向谁借点,我来支付所有的费用。”
       第二十五章
       列丽卡乘坐法航于星期五抵达。我到机场迎接了她。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漂亮:苗条的身材、棕红色的头发、一身大概很贵的雅致旅游服。妆化得很淡,拎着个和鞋子一样颜色的精致皮包。光滑白皙的脖子上戴着条细细的金项链,手上戴着订婚戒指和一只紫水晶手镯。这就是她全部的首饰。看起来毫不累赘,简单而……又不失华贵。
        在列丽卡身后跟着个胖胖的六十来岁的秃头男人,他吃力地走着。也就是说,柯思嘉不能来,因为他总是躲在妻子的身后。
       列丽卡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
       “你好,你看起来真漂亮。那我们走吧。时间很紧,院里只给了三天假。钱是不给的,班是要上的,这帮混蛋。我希望所有证件都已经准备齐全,我还想在巴黎逛逛,买点东西呢!你去取行李。”她命令那个秃头。他就听话地跑到行李输送带那儿去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和谁一道来的?这人有些面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列丽卡用她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我:
       “唉,真有你的!你和他在被窝里见过!这可是你的前夫,我现在的老公柯思嘉!”
       我的下颌骨像打字机的滑架扯向一边。这个秃顶、又老又胖的笨家伙就是柯思嘉!怎么会这样,我们可是同年的。他那头浓密的鬈发哪儿去了呢?
       列丽卡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说:
       “当然,他有些变了。但你知道吗,现在俄罗斯的生活有多糟糕!什么都贵,食品几乎买不起。所以不得不靠土豆和通心粉度日。诺娜还找茬胡闹:鸡蛋没买,苹果没有。天哪,我多讨厌她啊!喔哟!”
       列丽卡打住话头,终于想起了这次来巴黎的原因。柯思嘉满头大汗地拖着一只大箱子走过来,于是我们向轿车走去。
       “这车可有点普通,我还以为你开的是劳斯莱斯呢,”前夫坐进标致轿车,一边挖苦道。
       “法国人不好出风头。喜欢穿得简简单单,车够用就行。不喜欢摆阔。”我反驳道。
       除了奥丽娅,家里的人都在。玛莎吃惊地瞪大眼睛,小声说:
       “妈妈,你嫁过这个猪猡?你离开他是对的。你想啊,如果他现在和我们生活在一起。阿卡奇怎么会喜欢他的爸爸呢?”
       阿卡奇根本不喜欢柯思嘉。父亲先是想拥抱儿子,但这个不孝之子溜出了他的怀抱,后来只能握握手算了。但柯思嘉不肯就此罢休:
       “妈妈要我转达对你的问候。”
       阿卡奇眉毛一挑:
       “我有点搞不明白,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你指的是哪个妈?我妈可是一直在我的身边。”说着他搂住我的肩膀。柯思嘉只得闭嘴。
       我送客人们进了房间,然后下楼:
       “阿卡奇,你去跑一趟吧,开车带他们逛逛商场!”
       “我绝对不干,”他气愤地说,“别指望我,我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二十年来他从来就没想起过我,也没在我生日时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而现在,哈,我是你爸爸……让他滚吧!”
       “正确,阿卡奇,”玛莎尖声说,“你要这个秃头猪有什么用。最好让妈妈嫁给卓尔施,把胡奇留给我们!”
       还没等玛莎结束她的长篇大论,二楼就传来发疯般的号叫声。我们冲上楼去。
       在宽敞客房的双人床上,盘腿坐着列丽卡。
       “你在喊叫什么?”奥克萨娜问。
       列丽卡用手指了指窗户那边。角落里蹲着斯纳普,它嘴里叼着胡奇。
       “那又怎样?”我很吃惊。“这是斯纳普,它只不过想同客人认识认识。”
       “它在吃猫!”列丽卡心有余悸地说。
       “这不是猫,”娜塔莎笑了起来,“这是费多尔·伊万诺维奇,斯纳普非常喜欢它,到哪儿都带着它。嘿,斯纳普,现在放开胡奇!”
       罗特犬乖乖地吐出哈巴狗。胡奇马上一瘸一拐地向列丽卡走过去。
       “天哪,太可怕了,”她咕哝道,“刚一打开包,就听见有个东西在呼哧呼哧的,我转身一看:巴斯克维尔犬正在吃一个不幸的活物。”
       “这不是巴斯克维尔犬,”金尼斯生气地说,“而是最普通的罗特犬,我们这还有一只比特犬和两只猫。”
       “哎哟,简直是个动物园。”列丽卡说。
       “好了,好了,”娜塔莎安抚她道,“开你的包吧,然后下楼到客厅,还有好多问题要解决。对了,柯思嘉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出了房门就不见了。”
       我在书房里找到前夫。他正默默地站在一幅不大的警官像面前。看见我,他叹了一口气,挑衅地问:
       “你可知道,这幅画值多少钱?”
       “很值钱。”
       “很值钱,”柯思嘉重复道,“那如果我把它卖了,我就一辈子不用呆在那个鬼研究所了,再也不用为家里的几张嘴担心了。我本来自己也能画,只是没时间去搞创作。都叫日常琐事给耽搁了。”
       柯思嘉没有变。当他还是我的丈夫时,他就定期向单位请假,坐在家里准备创造出他的杰作。但是多舛的命运总是和他过不去。先是要买新的画架,原来的一个看起来太破了。后来又开始隔一段时间就头痛,只能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再后来血压上升了——高达两百,又只能躺着。等到身体终于好了,又正赶上晴朗的秋天。晴和的初秋正是采蘑菇的大好时光,而柯思嘉是个酷爱采蘑菇的人。在十月中旬已经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他需要的那个世界就远去了,大自然来了……杰作还没动笔。
       我发火了:
       “你还记得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别再东张西望了。”
       我们出了书房,来到走廊。没走几步柯思嘉又在喋喋不休。
       “这是什么?”他用手指着一幅不大的油画问,“这是什么?”
       “梵高的画,你自己没看见?”
       “为什么把它挂在这里,谁也发现不了。”
       “冉先生不是很喜欢梵高的画,他说他因这幅……可以说,他因这幅作品而腹泻。因此这幅画就挂在远离他卧室的地方,免得再刺激他。”
       “你丈夫真是个有病的百万富翁,把它塞到这样一个阴暗角落,还不如卖了它!”
       我微微一笑。看来,柯思嘉以为我嫁给了冉先生,而不是冉先生娶了娜塔莎。我不想说服他:
       “要知道,冉先生对艺术作品并不是很在行。他只不过投点钱罢了。这些收藏品最初是由他曾祖父开始积攒的,从来没卖过。”
       前夫脸色发青:
       “你是想说,挂在这儿的都是真品?”
       “是的,没有赝品。”
       “你真混蛋,”柯思嘉终于忍不住了,“和一帮食客住在三层楼的豪宅,家财万贯,而我却在攒几个铜板,连酸奶都舍不得喝。你怎么不害臊,抛弃了我,听任命运的摆布,没有生活费。你连一次电话也不曾打过。你现在稍微帮帮我也好,我现在可是个无依无靠的人。”
       我打量着这个四十五岁无依无靠的人。要提醒他,我是一次在把他和一个模特堵在被窝里,我才滚蛋的?要给他讲,我和阿卡奇是怎么不论斤而是论个买土豆的?要给他唱一首那双潮湿而又破烂的皮鞋的传奇之歌?还有那十二月份的晚上穿在身上瑟瑟发抖的人造革夹克衫?交不起钱停了电话?没完没了的债务?过年时只有一条鱼?不,不值得。让他去嫉妒吧,我说:
       “这些画稍后再看,藏书室里刚好有一本画册。现在我们下楼,该交证件了。”
       但柯思嘉仍伤心不已,还在叨咕:
       “你怎么能这样?门开着,人又这么多。恐怕连报警装置都没有,万一被人偷走了呢?”
       “收藏品都投了保。这些画非常值钱,小偷把它们卖出去将会很困难。家里又几乎不断人,老天爷照顾我们,我们暂时还没遭到抢劫。”
       随后我们默默地走进客厅。娜塔莎拿了一个大文件夹,递给柯思嘉:
       “里面是些必要的东西。各种介绍信、证件、许可证、支付收据和两张周一回莫斯科的机票。”
       柯思嘉打开文件夹,失望地叨咕起来:
       “机票是俄航,而不是法航。”
       “怎么你反对坐俄罗斯航空公司的飞机?”
       “服务不好,饭菜也差,又飞得早。”
       “但是便宜呀。”
       柯思嘉生气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只会算些毛毛钱!”
       娜塔莎向他投去冷冷的目光:
       “在这种情况下,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维奇,讨价还价是不合时宜的。如果您想更详细地了解您母亲的死,局长在下午两点到两点半有空。”
       走进来的列丽卡立刻插嘴道:
       “局长在哪儿?在市中心?我很想买点东西,否则过冬什么都没有。”
       奥克萨娜像看着一只蟑螂似的盯着列丽卡,但她没发觉,继续在那儿叽里呱啦:
       “告诉我,毛皮大衣最好是上大商场去买呢,还是去小店买,大概那里的东西也很精美。”
       “你想现在去就去。”我讽刺道。
       “是啊,”列丽卡高兴地同意道,“只是谁开车送我们去?”
       “当然是阿卡奇,”柯思嘉说,“儿子应和父亲处一处。”
       我双手一摊:
       “唉,阿卡奇今天去了科尼亚克市。他要参加一个诉讼,周一才能回来。他要我转达对您的问候。”
       “什么诉讼,”自以为是的父亲生气了,“他在忙些什么呀?”
       “阿卡奇在学法学,”奥克萨娜非常客气地说,她总是急于保护自己或别人的孩子。“他现在在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实习,老是出差。”
       列丽卡固执己见:
       “喂,那赶快决定谁陪我们去。别忘了,我们可不懂法语!”
       一阵难堪的沉默,勇敢的玛莎打破了僵局:
       “我去。”
       “你,”柯思嘉怀疑地看着小姑娘,“怎么你有驾照吗?”
       “我有一辆摩托车。”玛莎骄傲地说,“不过,近来刹车有点不太好,不能立即停下来。”
       “我的天哪,我决不坐摩托车去,”列丽卡生气了,“你疯了还是咋的?你想想啊,我坐着个烂蹦蹦跳去!”
       气氛开始紧张起来,金尼斯试图缓和一下:
       “应该叫一辆出租车,我和玛莎陪你们去。玛莎当翻译,我呢,帮你们拿东西!”
       永远想帮助别人的、亲爱的金尼斯提出一个“所罗门决议”。叫来了辆出租车,柯思嘉和列丽卡在孩子们的护送下,前去逛商场。
       “这两个家伙,”看见两人亲密地从家里走出去,奥克萨娜突然说,“你同你前夫都快二十年没打交道了,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列丽卡的?”
       “啊,这很难解释。柯思嘉在我之后和卡佳结了婚。卡佳的前夫,即柯思嘉的前任,是个警察。而他的首任妻子后来嫁给了列丽卡的弟弟。卡佳的前夫曾经因酒后开车逮捕了她弟弟。”
       “等等,等等,你在说些什么呀?”
       “你让我说完。列丽卡的弟弟就是我们系的,所以我很了解她。就这样,她弟弟在斯维特克结婚后,认识了卡佳,然后又认识了柯思嘉,结果列丽卡就嫁给了他。搞明白了吗?”
       “嗯,不是太清楚。”
       “的确,把这些告诉你有什么用呢?我非常了解列丽卡。”
       “她一贯是这样吗?”
       “啊哈,柯思嘉也是一样,两个可怕的吸血鬼。”
       他们给卓尔施留下的印象,也使卓尔施感到震惊。
       “你看,”卓尔施说,“死者儿子见面就问,是否应当给他们点经济补偿。我开始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后来才对他们说,警察局对死者亲人没有任何补偿,你们应该去找保险公司。他就开始坚持要辨认尸体。要知道,这可是个麻烦事,要把已经焊封好准备起运的棺材打开!跟他说呀说呀。不,他犟得像头牛:我想看看尸体。最后达成一致,在起飞前两小时内,直接在机场打开棺材,再立刻焊上。对不起,我亲爱的,他同意支付所有的费用,并吩咐把账单寄给娜塔莎。当初你和他结婚时你的判断力哪儿去了,啊?或者没了你,他的生命就这样被消磨掉了?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应该满足他们的需求,无依无靠的人还不是很令人讨厌。两天半的时间,他们翘着尾巴,在城里跑来跑去。
       “列丽卡买了件毛皮大衣、蕾丝内衣、化妆品和一堆裙子,”玛莎在那搬弄是非,“而柯思嘉想买手表。你猜,要我们带着他们去哪儿买手表?到卡地亚专卖店。金尼斯看了那里的价格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望眼欲穿的星期一终于来到了。箱子和包好不容易地塞进标致轿车。彬彬有礼的警方代表在机场迎接我们,他把柯思嘉带进一栋办公楼。列丽卡拒绝陪丈夫一起去,在那儿研究她的箱子。时间真难熬。大约一个半小时后,满头大汗的柯思嘉终于出现了,他用手帕擦着秃头:
       “办手续的时间可真长!真讨厌,纸一大堆,嘿,累死了。”
       “什么都要办,本来就没有必要。”
       柯思嘉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终于通知登机了,我满怀喜悦,亲切地同这两个无依无靠的人告别。
       “还是帮帮我们吧,”柯思嘉在分手时说,“每月五百美元——对你们来说是小钱,但可以帮我们摆脱赤贫。想想吧,别搞得不好。总归到底,我们还是亲戚,应该在困难的时候互相支持。我一直在惦念着你,而你,看得出,把我们给忘了,只邀请我们来住两天,连一个星期都不让。”
       我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沉默不语,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晚上卢伊莎来了,像往常一样,她腼腆地笑着走进客厅,并说道:
       “整整一个星期都想来拜访您,但没有时间。妈妈的身体非常差,怎么也不能康复。医生每天都来,但无济于事。冰箱里的药比食品还多——维生素、镇静剂、强壮剂、芳香酊剂、浸酒……现在又开始打针。反正她一点力气都没有——成天冲着墙躺着。近一段时间来,还锁着房门。我敲呀敲,后来只得走开。房门只有她想开的时候才打开。可以一整天谁也不让进,就那么不吃不喝地坐着。”
       “我甚至不知道,给你出什么主意。”
       “不要去想它,最好还是看看,我给你的外科医生朋友带来了什么礼物。”
       说着姑娘递给奥克萨娜一大包东西。奥克萨娜打开包着的纸,惊喜得直咂嘴。她面前躺着一本古老的、带有精美插图的外科手术图解。
       “多漂亮啊!”朋友叫道,“多么迷人的书啊!不,你只看看这肠子!”
       说着她满怀激动地把一个画着像大蚯蚓的图伸到我的跟前要我看。
       “不,我可不想看任何脏东西。”
       “这可不是脏东西,”奥克萨娜深感委屈,“这是你的内部装置。卢伊莎在哪儿弄到这本迷人的书的?”
       原来,上个星期一个不知名的野蛮人又溜进了龙恩家。先是钻进洗衣间,把那里能扔的东西全都乱扔一气。然后又溜进藏书室。早上卢伊莎找到一大堆从书架上掉下来的书,其中就有这本图解。
       “我甚至不晓得,我家还有这样的宝贝,”卢伊莎轻声讲述道,“大概,它就像其他的那些书,都是我外祖父买的。实际上爸爸没买过一本书。这本解剖图解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而奥克萨娜夫人对它会感兴趣。”
       不仅仅是感兴趣,而是非常感兴趣。我那精神失常的朋友转眼间就消失在屋里,只扔下一句话:
       “我拿去给金尼斯看看。”
       我和卢伊莎舒舒服服地坐着,品尝着咖啡和点心。当我刚吃完第三个奶油卷的时候,激动万分的娜塔莎就旋风般地冲进客厅。
       “喂,到这边来!”她大叫道,丝毫没注意到来了客人。
       “出什么事了?”
       娜塔莎一言不发,拽着我的手就上了二楼,停在走廊光光的墙壁前。
       “你看!”
       “看哪儿呀,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正是,什么都没有,梵高的画哪里去了?”
       墙面上空荡荡的,真的呢,梵高的画哪里去了?难道?一个同样的念头瞬间在我们脑海一闪而过。柯思嘉!
       “无依无靠的人,走的时候竟然偷走了我们的东西。但他是怎么顺利地把画带出海关的?”
       “你认为很难,”走进来的奥克萨娜气愤地说,“卷成筒,塞进皮箱。”
       “不,这不可能,”娜塔莎反驳道,“所有的行李都要接受透视检查,画一下子就会被发现。很可能,他骗了领事馆的人,把画卖给了他们,而那些人又用外交邮件把画弄出了国境。”
       “他是星期五去的领事馆,”我插嘴说,“而梵高的画星期天还挂着,可见他正好在起飞前取走了它。真是个混蛋。”
       “棺材,”奥克萨娜恍然大悟,“这就是秃头骟猪想打开棺材的原因,就是为了把偷来的东西藏起来。唉,谁会想去检查不幸的俄罗斯旅客最后的藏身之所呢。在莫斯科也不会检查。我敢打赌,他肯定在海关捶胸顿足地号啕大哭,悲伤地讲述他亲爱的妈妈去世了。”说着她递给我话筒:
       “给这个偷儿打个电话。”
       柯思嘉的家里很长时间没有人来接电话,后来话筒里响起了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
       “喂。”
       “是我,达莎,一路上怎么样?”
       “糟糕,空姐真是贱货,连酒都不给,还有不服管教的孩子满飞机跑。现在头疼得快要裂开了。”
       “再没有什么使你不安的吧?”
       “我有什么不安的?”
       “良心,虽然你很可能已经没有良心了。”
       列丽卡抓过了话筒:
       “不许你对我的丈夫大喊大叫!”
       “他是你的,你的,就是白给我也不要。我只想把梵高的画要回来。”
       话筒那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柯思嘉说:
       “你这是在影射我们偷走了油画?”
       “不是影射,而是确信。”
       前夫声音洪亮地笑道:
       “去呀,去呀,去哪个警察局:是法国的,还是俄罗斯的?他们这下可高兴了。画旁装了报警装置吗?谁抓住我的手啦?证人在哪儿?也许,是你自己把梵高的画给卖了,却来陷害我。我一点也不知道画哪儿去了。我把它带出国境了?你最好还是给我打住吧,否则我告你诬陷。”
       说着他就挂了电话。娜塔莎伤心地看着我。她顿时明白,梵高的画一去不复返了。她也明白,我心里是多么难受。
       “听我讲,”她突然说,“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把装着我们战略储备的钱包给弄丢了?”
       有这回事。那时正好是除夕之夜。此前的五个月我们从微薄的工资里抠出了一点钱,想给阿卡奇和玛莎多买点礼物,准备一桌丰盛的节日宴。
       不知是娜塔莎在把钱包放进包里的时候搞丢了,还是被别人偷走了,反正她从儿童世界回来的时候,泪光盈盈,什么也没买。基于“图得一时欢,换得百日忧”的古训,我们根本不向别人借钱。因此在新年的前一天,饭桌上只有一盘洋葱煎鲱鱼。
       “丢东西可真是件惨事。”娜塔莎继续说,“这次我们就会是最后一次丢东西啦?这幅梵高的画是祖父马克迈耶尔以极其便宜的价格购得的。那时谁也不把梵高当回事,认为他是个疯子、白痴。”
       “当然,画丢了很可惜,但总比厌恶它、嫌它脏强吧,能咋办呢?”奥克萨娜叹了一口气。
       果然她是对的。整整一夜加第二天早上,我精神上备受煎熬。白天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决定暂时什么都不告诉奥丽娅。当她回家后也是一样。之后就可以给她编个谎,说画拿去修复去了。我边想边上楼来到儿媳身边。她正坐在被窝里,周围是一大堆气球:
       “你在干什么?”
       “他们要我吹十个气球。成天想出些鬼主意。但我现在知道要生什么了。”
       “姑娘。”
       “不是。”
       “儿子……”
       “不是。”
       “你别吓我,那会是什么?”
       “既有姑娘又有儿子,绝代双骄。”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姑娘我来带,儿子就让他们自己培养去吧。看起来,奥丽娅很满意,休息得很好。
       “今天卢伊莎要来看望你,我和她昨天说好了:我白天来,她晚上来。”
       午后探视结束了。护士拉上窗帘,我亲了一下未来的妈妈,下楼来到宽敞的大厅。
       在那些宽大的沙发上坐着不同孕龄的妇女。有的只开了一点药,相反有的要住院。几个幸福的人捧着花束,而刚刚当上爸爸的人正看着镶花边的襁褓乐不可支。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肘。
       “达莎,见到你真高兴。”
       墙边坐着笑盈盈的卡罗琳。这女人看起来气色不错,但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据卢伊莎讲,她的母亲已经是一只脚伸进了坟墓。而我眼前的女人,体态优雅、保养得极好,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
       “您好,卡罗琳,您怎么在这儿?”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经常来找妇科医师看病。我有个建议——咱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卢伊莎也经常在你那儿做客,我们应更亲近才对。我知道一个好地方,离这儿也不远。然后我再带你回来开你的车。”拒绝这么热情的邀请是不可能的。卡罗琳开始在小街道上东游西蹿。说着话,我没立即意识到,我们已经离市中心很远了。我们在郊区的小巷子里飞驰。
       “咖啡馆在哪儿?”
       “就在那儿,旁边。”
       我感到被蚊子叮了一口,挥了一下手,世界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第二十六章
       下雨了,雨水大滴大滴地打在我的脸上,直往后脖颈淌。四周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空气中充满了霉烂抹布的怪味,什么也看不清。过了一会儿,我意识到我闭着眼睛躺着,于是我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可怕的布满裂纹的顶棚,正渗着脏兮兮的水滴。我无法躲开。手脚不听使唤,脖子也不能动弹。需要花上几分钟来搞清楚:是谁像包婴儿似的,把我裹进了襁褓。整个身体就像被严厉的母亲用绑襁褓的带子捆了起来。我浑身剧痛,又饥又渴。即使想张口喊叫也成问题——我嘴里塞着一节极难闻的、发着鱼腥臭的东西。惟一能动弹的是我的双眼,我试着打量我所处的地方。
       这里看起来很像一个废弃的阁楼。低矮的顶棚,木头房架。角落里有一个圆圆的、落满了脏物的小窗户。靠墙堆着一堆不知是抹布还是干草的东西。到处是破烂——一把烂椅子、几双破鞋。一些包装盒和箱子堆在我的脸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试着动了动。哪能呢?我身上穿着独特的拘束衣,连呼吸都感到困难。为什么我被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未必是亲爱的朋友们给我穿成这样的,很可能是谁想收拾我。凶手即将出现……由于害怕,我使劲在地上滚,但徒劳无功,一无所获。怎么办?我一时又气又急,差点没发疯,一双眼睛只好继续在阁楼里扫来扫去。突然一个像切丝机的奇怪东西进入了我的视线。住在乡下的祖母刚好有这样一个大家伙,秋天用它切出堆积如山的可口白菜丝。它长长的刀刃很适合切鼓鼓的圆白菜。我也希望,这个切丝机同样锋利。可怎样才能靠近它呢?我躺在这边,而它在我对面的角落里,爬过去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滚过去!
       我鼓足了劲,试图脸朝下翻过来。试了三次终于成功了。接着再脸朝上地翻过来。过了一会儿,我就滚到了切丝机旁,侧着身子开始在上面摩擦。我满头大汗,带子绑着的地方由于出汗而奇痒无比。由于紧张,我的肚子开始疼痛,特别想上厕所。不知何时,我突然觉得左手可以动弹了,接着我的双手挣脱了带子的束缚。我又使劲挣脱出双脚。这样,我终于可以自由地站起来了,由于虚弱,我晃了两晃。阁楼的惟一一扇门被锁住了。
       急中生智,一眨眼的工夫我就把几个箱子拖到脏兮兮的窗户前,打碎玻璃,我的脑袋就伸到了窗外。幸好,离地不远——我是在二楼,不高。
       我哼哼着爬过窗户,双手吊了一会儿,然后就像个袋子扑通一声掉在地上。从脚踝到大腿传来阵阵剧痛,站起来是不可能的。而且我还跌在了一丛野生的悬钩子灌木上,现在除了腿上的伤痛,又加上了多处擦伤和挫伤引起的疼痛。
       我躺了一会儿,试图站起来。原来,我甚至可以慢慢走动。我感到我像个女妖,一瘸一拐地慢腾腾沿着围墙走着,看见一扇小门,我就闯到一条安静的小街上。左右两侧全是清一色好像是废弃的平房。就这样,我来到了巴黎的郊区。等等,的确,我还不知道这是在哪儿,现在我去找找看,这条街叫什么。
       在街道拐弯处挂着一块蓝色的小牌子,上面写着让人搞不明白的“Oberstrbe”。多么奇怪的名称啊,我还从未听过呢。我拖着残躯走过陌生的街道,疼得不时哼哼两声。天哪,能碰见个人或者电话亭也好啊。报警是免费的。
       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十字路口,我向左拐,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鳞次栉比的商场和摩肩接踵的人群。巨大的噪声吵得我头脑直发晕,我靠在墙上,竭力使双膝不再颤抖。
       一个身穿制服、警察模样的男子向我走过来:
       “Kann ich helfen? Was ist los?(我可以帮你吗?出什么事了?)”
       “天哪,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你说的那种语言我听不懂。”
       “Sind sie krank?(您病了吗?)”那男子继续说。
       突然我觉得天旋地转,耳朵像被帽子罩住似的,听不见声音,随即光线在我眼前也消失了。
       后来,我听到有人在小声地对话:
       “Nicht so schnell, bitte.(不要这么快。)”
       “Aha, sie hatdie Augen geffnet!(啊哈,她的双眼睁开了!)”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瘦瘦的年轻男子亲切地笑着,对我说:
       “So, wieheiben Sie?(好吧,您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问:
       “我在哪儿?”
       “Sprechen sie deutsch?(您说德语吗?)”
       “Deutsch,”这个单词我是知道的。医生竟然讲的是德语!我像个白痴,用手指着胸口说:
       “不,不,nicht franzusich!(不,法语!)”
       医生惊讶地耸了一下眉毛,走出病房,过了一会儿他和一位年轻的护士回来了。那个护士讲着蹩脚的法语:
       “你是外国人?”
       “我在哪儿?”
       “在不来梅医院。”
       “哪儿?”
       “在不来梅医院。”
       “怎么,法国有个不来梅?”
       护士带着同情的神情看着医生。
       “不,德国的不来梅。”
       “怎么,我到了德国?”
       “是啊,”护士耐心地继续说,“在不来梅市。”
       “那我怎么到这儿的?”
       “救护车送来的。被警察送来的。您的腿脱臼了,身上有多处碰伤和挫伤。请告诉我,您的姓名和出生年月。”
       “我可以往巴黎打个电话吗?我想叫家里的人过来。”
       护士把脸转向医生,两人咕叽了一会儿。终于郑重其事地拿来一部手机。我用不太听使唤的手指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娜塔莎。她听见我的声音就开始呜呜地号哭起来,后来终于想到了去叫精通德语的阿卡奇。
       阿卡奇开始同医生谈了起来。多么可怕呀,我一句话都听不懂。多么可怕的语言呀:难听、吵嚷而又不连贯,不像法语那么清晰悦耳。我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家里的人第二天一早就赶过来了。医院还没送来早餐,他们就已经到了:娜塔莎、阿卡奇和奥克萨娜,还好孩子们没带来。
       “你知道吗,卓尔施在法国到处找你已经连续三天了?”儿子一进门就在吼。“警察局也惊动了,我看够了各种各样面目全非的尸体。”
       “哪怕只有一点像你的淹死的人,他们就粗鲁地胡乱塞给我们,”娜塔莎跟着说,“简直要疯了。”
       只有奥克萨娜平静地看着他们。
       “我同样也不喜欢,”奥克萨娜接过话茬说。“我一直在等去解剖室看你那张丑脸。”
       “你能不能先问一下我的感受,”我委屈地说。
       “不,这是你曾经在哪儿对我们说过的,”阿卡奇又开始大叫,“你是怎么到德国的?多荒唐啊,等着吧,我们把你弄回家之后,交给卓尔施,你才知道锅是铁打的!”
       病房里一下子冷起来……我可不想见局长。他多半会凶巴巴地把我大骂一通。以防万一,我倒在枕头上,开始示威似的哼哼起来。
       “别装了,”奥克萨娜笑道,“脱臼又不会要命。况且已经给你打了止痛针,很可能你哪儿都不疼。你还是讲讲,跑到哪去了吧?”
       “不知道,我在阁楼里。”
       “在哪?”
       “在不知是什么房子的阁楼里。我甚至怀疑,过了那么长时间,腿直发抖,恐怕他们没喂我一点吃的东西。”
       “我们走,阿卡奇,我想和医生谈谈。”奥克萨娜说。
       说着他们就上走廊去了。
       娜塔莎困倦地叹了口气说:
       “又犯老毛病了,老爱听惊险故事。”
       第二十七章
       过了一天我回到家里。卓尔施是午后来的,他叫所有的人到餐厅去。好奇的娜塔莎、奥克萨娜、郁郁寡欢的季马、激动不安的孩子们、不动声色的阿卡奇,以及我这个满怀懊悔的顺从的仆人坐到了圈椅里。几只狗在脚边蹿来蹿去。
       “好了,我亲爱的,”局长用甜甜的嗓音说,“现在你讲讲所发生的事情吧。”
       我耸了耸肩:
       “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是咋回事。开始卡罗琳邀请我喝咖啡,然后……啪,我就到了德国。”
       “哼,卡罗琳,”卓尔施拉长声音说,“原来如此。我可是求过你,要你别插手,不要管闲事。但你却总是不听,所以才搞成这个结果:警察不能抓住凶手,因为我们亲爱的夫人在帮助他东躲西藏。”
       “我怎么帮他东躲西藏啦?我连谁杀死了弗朗西斯科都不知道。嗯,错就错在,我想同卡特英谈谈,就算我去了绿色茅屋,就算我翻了谢琳娜的房间,好像真了不起似的!”
       娜塔莎打断我滔滔不绝的辩解:
       “卓尔施,亲爱的,你把发生的一切按顺序讲讲吧。”
       于是局长开始叙述:
       “这事说来话长。在弗朗西斯科的母亲秀赞娜饱受贫穷折磨时,她决定把一个孩子送去读书。不幸的秀赞娜从酒鬼丈夫列奥那儿得到的只是遍体青伤和淤肿。只有很少几天丈夫不喝得酩酊大醉。列奥曾经是个手艺很好的木匠,干得一手好细木工活,挣得也多。但他慢慢地荒废了手艺,存的几个钱也从老婆那儿要来花完了,家庭处在赤贫的边缘,而且每隔一段时间秀赞娜就会怀孕。的确,绝大多数孩子不是因为饥饿就是因为疾病在婴儿时夭折了,只有两个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就是弗朗西斯科和安雷。
       “当兄弟俩满一岁时,夫妻俩才明白,他们是养不活两个孩子的。孩子们在父亲的百般折磨下依然长得很健壮,活了下来。那时列奥要妻子留一个儿子,把另一个送到哪里算了。
       “生性胆怯、备受丈夫折磨的秀赞娜不敢说个不字。就这样,安雷有了新的爸爸妈妈——罗若和柯洌。如果是弗朗西斯科送给了罗若,而安雷留在家里的话,不知会是什么结果。但这只是毫无意义的假设。
       “生活照常过了下去。对于弗朗西斯科来说,这是贫困、充满苦难的童年。幸运的是,在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列奥去世了,撇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秀赞娜成了寡妇后,日子过的反而好了些。她终于可以在晚上休息一会儿了。有时她还给自己找乐:买个收音机或买件新上衣。生活变得井然有序,再也不用花钱养个懒汉了,家里也开始出现了奶酪、黄油和糖。秀赞娜不停手地给别人收拾屋子,洗熨衣物。
       “弗朗西斯科长成了一个文静、温顺的大孩子,世界上再没有比读书更讨他喜欢的事情了。当别的孩子尖叫着踢球的时候,他总是躲在角落里看书。他学得不错,母亲也对他喜欢得不得了。
       “十岁的时候弗朗西斯科就已经明白,使他摆脱贫困的惟一途径就是受教育。他进了学校念书,他的书面作业总是受到所有老师的好评。连续五年他在年级都拿了第一,因此获得了助学金,考上了一所大学的化学系。
       “大学五年他也毫不松懈,最好的学年论文、最好的试验报告、最有意思的学术报告、最详尽的学术研究——这就是大学生弗朗西斯科。
       “爱情也悄然降临在他身上。弗朗西斯科从不聚众畅饮,也没有朋友——他顽强地掌握着科技知识,终于学有所成,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在一个化妆品公司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安雷的命运却是另外一个样子。也不知是他生来就坏,还是有钱的罗若把他给宠坏了,安雷尽搞些歪门邪道:好撒谎、爱偷东西,好不容易念完了中学。柯洌泪流成河,试图说服养子,但安雷桀骜不驯,二十三岁时第二次进了监狱。痛苦不堪、悲伤欲绝的柯洌来找安雷的生母秀赞娜,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连弗朗西斯科也知道了他有个孪生兄弟。冒出这样一个刑事犯亲人使他高兴不起来。他的工作面临威胁。看见母亲三天两头往监狱里跑,他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外面租了一套房,过起了单身生活。
       “在弗朗西斯科上班的那家公司,有一个名叫柯努尔的处长,他注意到了这个工作勤奋、干活一丝不苟的新职员。公司每年在圣诞节前都要举行一次舞会。柯努尔把自己的女儿卡罗琳也带来参加舞会。
       “卡罗琳是个有名的失败者。漂亮的外表、随和的性格、丰厚的嫁妆,都不能使她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她所有的女朋友都嫁了人,而她快三十了却还没嫁出去,成了个老姑娘。狡猾的柯努尔介绍卡罗琳同弗朗西斯科相识。领导顺便给这个部下讲了自己女儿的拘谨和……丰盛的嫁妆。
       “弗朗西斯科没犹豫多久,他喜欢卡罗琳漂亮的容貌、文静的性格。他不擅长追女孩子,老实说,很不情愿把钱花在糖果和鲜花上。过了一个星期,弗朗西斯科就跑到柯努尔家,向他的女儿求婚。
       “父女俩高兴地答应了他的求婚,随后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就这样弗朗西斯科从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财大气粗的城市小资。但他闲不住的老习惯婚后也没改,可怜的卡罗琳成天一个人干坐在家里。忙碌的丈夫在金钱的梯子上愈爬愈高,而她恍若生活在云里雾里,单调乏味的生活没完没了,除了上美发厅、去美容院和看电视,就没别的事……
       “而且新婚刚过几个月,弗朗西斯科就开始指责妻子挥霍浪费。后来愈演愈烈。过了几年,夫妻俩就形同陌路。卢伊莎、谢琳娜这两个女儿的相继出世才稍稍缓和了两人的关系。但两个胖乎乎讨人喜欢的婴儿很快就长大成人了。卡罗琳只剩下那些女人们心中通常装着的一打幻想和浪漫。
       “先是卢伊莎上了学,然后是谢琳娜,而她们的母亲突然有了新的爱好。对妻子极度厌恶的弗朗西斯科开始一个人出去度假。后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惯例:丈夫去廉价的绿色茅屋宾馆度假,而妻子则在每次小吵小闹或受到指责后,跑到德国或瑞士旅游。
       “有一次卡罗琳偶然到了非洲摩纳哥的蒙特卡洛。那里赌场的景象使她感到震惊。她冒险下了几个筹码,居然赢了一笔钱。从此卡罗琳便成了一个狂热的赌徒。这女人赌钱的时候很小心,也只在度假的时候沉迷于赌博。总之她完全应了一句古话:‘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她赢了相当大的一笔钱,然后由着性子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化妆品、时装和巧克力。
       “但赌场吸引卡罗琳的并不只是金钱。她喜欢那种节日般的气氛,这可是与巴黎那种令人沮丧的生活大不相同的。
       “为了节约用电,在巴黎时晚上十点就得熄灯。为了不撕破连袜裤,只能在前厅里换。晚餐根本没有。也没有谁来做客。
       “蒙特卡洛这里通宵达旦灯火通明,小卖部和小餐馆二十四小时营业。穿着讲究的男女,珠宝首饰交相辉映,他们低声地笑谈着,个个快活无比。卡罗琳觉得,人们在这儿输钱都是满面春风的。为了在这儿度过幸福、快乐的两周,她要整整一年承受巴黎那种不自由的苦闷生活。
       “在蒙特卡洛这里,她活得像个好莱坞明星:在半夜两点要上一瓶香槟和一罐俄罗斯的鱼子酱,要人用价格不菲的鲜花装点房间,慷慨地抛撒着小费。这才叫生活。
       “但赌场送给卡罗琳的不只是金钱。她没料到,丈夫也会来这个赌场。她躲到一棵高大的棕榈树后,惊讶地观察着丈夫的一举一动。她感到震惊。首先他穿了一身非常高档的漂亮西装,领带上还别着个精致的佩针。手腕上的金表镶嵌的钻石闪闪发光。第二,他的身边黏着个年轻迷人的黑发女人,岁数比谢琳娜大不了多少。她一袭黑色长裙,前面捂得严严实实,后背却几乎露到屁股。并且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挂满了金首饰,活像一棵装点后的圣诞树。
       “卡罗琳屏住呼吸看着,弗朗西斯科是如何不走运的。最后他输得精光,摘下手上的金表,拿到现金柜去了。最让卡罗琳感到吃惊的是,丈夫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愉快地微笑着,并用手轻轻拍打着伴侣的屁股。
       “惊呆了的卡罗琳放松了警惕,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正好这时弗朗西斯科决定离开堵场,于是卡罗琳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用冷冷的目光打量着卡罗琳,并且礼貌地让到一旁。卡罗琳目瞪口呆。丈夫什么话都没说,不但如此,还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这很使卡罗琳感到沮丧。
       “给服务员塞了点钱,她才知道,弗朗西斯科是以安雷的名字住进宾馆的,而那个女人是个高级妓女。卡罗琳有生以来第一次气得发狂。你看,这成什么事啊。在家里逼着别人精打细算,而自己却在这里输掉了巨款,并且还和应召女郎调情。
       “怒不可遏的卡罗琳径直跑到这个对爱情不忠的人的房间,猛地推开房门,发现丈夫正在洗澡。满怀寻衅的劲头,她闯进浴室,猛地拉开浴帘,但马上愣住了。那个长着跟弗朗西斯科一模一样面庞、正在淋浴的男人,却长着和他完全不一样的躯体。他的胸上和肩胛骨上的文身赫然在目,肚皮上有着一道长长的陈旧伤疤。
       “惊慌失措的卡罗琳一屁股坐到马桶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安雷裹上浴巾,在浴缸边上坐了下来。他们疯狂而又荒唐的浪漫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在跟卡罗琳认识之前,安雷已经多次坐牢。他干遍了骗人的勾当:在商场偷东西、冒充保险公司的代理人、偷汽车、赌牌搞鬼。而且他有数个老婆,生活在几个大城市的女人都以为她们的丈夫是个商品推销员,经常长时间在外面出差。这样的生活并不使安雷感到心情沉重,他经常有惊无险,从她们身上获得了巨大的满足。
       “有时囊中羞涩也会使安雷的情绪低落。他完全不会攒钱,只喜欢把手头的钱花得一干二净。
       “尽管如此,安雷还是具有和善亲切的性格,几十个被他抛弃的女人都想着他的柔情蜜意。他就像一束烟火闯入了她们的生活。他说着令人惊叹的奉承话,带她们下馆子,送礼物给她们,然后就突然消失了,时常又带回来一个什么贵重的东西。简直无法生他的气。
       “在得知卡罗琳把自己和哥哥搞混了之后,安雷明白,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于是他开始对卡罗琳大献殷勤。整整一年卡罗琳恍若生活在一部异常优美的电影之中,好像置身于一个自己最喜爱的浪漫故事之中。
       “爱情的表白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她跑到小宾馆里跟他幽会,又同自己的罗密欧一道去逛街。陶醉在狂热之中的可怜女人,好像并没发现一切开销都是由她买单。有时送花的人在送上花束的时候也同时递上账单,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当惟一的心上人就在身边的时候。
       “况且他长得如此像丈夫,卡罗琳完全没受到良心的折磨。她背叛了弗朗西斯科跟了……弗朗西斯科,跟了他的第二个‘我’。安雷甚至介绍她同自己的生母秀赞娜认识。质朴的老太婆就跟她讲起了自己的生活。最使她伤心难过的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弗朗西斯科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往家里打过电话,倒是送给别人的安雷经常带着钱和礼物回来看望她。
       “‘他们小的时候我选错了,’秀赞娜叹息道,‘就算他是个刑事犯,但他性格温和,知道关心人。而从弗朗西斯科身上能得到什么呢?他刚刚能自食其力就抛弃了我。’
       “这一切更坚定了卡罗琳对安雷的爱。但这样下去毕竟不是个事,于是安雷跟她讲了自己的计划。
       “他说,周围的人谁也不知道弗朗西斯科有个孪生兄弟。这就意味着可以这么干,让其中的一个消失,而让另一个去冒充他。弗朗西斯科挣的钱足够让他们过上长久的幸福生活。纯粹没有主心骨的卡罗琳什么都同意。
       “剩下的只是敲定谋杀的细节。安雷介绍卡罗琳认识了卡特英。安雷和卡特英曾经是情人关系,后来分手了。卡特英也曾两次坐牢,她为了钱什么都敢干。
       “他们决定在弗朗西斯科休年假时下手。卡特英准备好注射器,然后死乞白赖地要搭弗朗西斯科的车。她给弗朗西斯科打了一针,这个男人立马就失去了知觉。之后卡特英驱车来到卡罗琳和安雷事先约好等她的地方。
       “情人们迅速脱光弗朗西斯科的衣服,并把他赤身裸体地埋入土中。他们终究没打死他,而是希望他窒息而死。
       “做完这一切,安雷若无其事地回到绿色茅屋宾馆。然后编造说前几天自己出了车祸,躺进了医院,车也报废了。实际上他是上了一家美容院,洗掉了身上的文身。这个阴谋之所以得逞,是因为弗朗西斯科根本没什么朋友。也没谁跑到医院去看望他,谁也不会担心他的健康,除了……卡罗琳。
       “就这样,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弗朗西斯科消失了,他的位置被安雷牢固地占领了。家里的人只对他的性格变化感到惊讶。”
       卓尔施讲到这儿停了下来,歇了一口气。我们一个个都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季马和孩子们也在一言不发地专心听着。局长一口气喝完一杯矿泉水,继续讲下去:
       “我讲的这些都可以去警察局证实。我们不是查过了安雷和卡罗琳曾经住过的那家宾馆的收入账本吗?服务员给我们讲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就连秀赞娜也十分坦白。下面让我们做一个推测。
       “谢琳娜不知怎么发现了他父亲的位置被一个骗子占据了。她开始跟踪安雷,并最后告诉母亲说生活在他们家里的那个男人是个冒牌货。
       “卡罗琳不知用什么手段安抚了女儿。后来安雷神秘地死在突尼斯,我们直到现在也搞不清楚,他是怎么去那儿的,又是谁把子弹射进了他的脑门。
       “安雷死后,卡罗琳的生活失去了意义。你们也知道,她住了院,后来又在家里接着治病。但当弗朗西斯科回来时,真正的噩梦开始了。丈夫根本没有责怪她参与了谋杀,只把一切都怪罪于他的弟弟。他抱怨妻子,怎么会搞不清这个骗局。
       “在这个本来就很紧要的关头,卡特英出现了。她已经花完了上次得到的那笔钱,现在又想来敲诈卡罗琳。如果安雷还活着,这个敲诈者会立马得逞。但她在卡罗琳那也敲诈到了一大笔钱,因为卡罗琳害怕了。
       “显然她们交钱时被跟踪而至的谢琳娜看得清清楚楚。气愤的姑娘要求母亲解释清楚,并威胁说不然就把自己怀疑的一切都告诉‘复活’的父亲。害怕被揭露,卡罗琳设法让女儿喝下掺有安眠药的葡萄酒,然后又制造了自杀的假象。
       “警察一下子就看了出来,这出戏露出的马脚太多:首先,根据谢琳娜脖子上的沟痕,法医几乎能百分之百地正确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第二,谢琳娜血液中含有大量的巴比妥酸盐,这引起了刑警的注意。家里所有的人都有嫌疑。这时达莎忽然起劲地掺和进来。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卡特英的。但是我们的,可以这样说吧,我们的私人侦探开始了侦查。先是因为她那止不住的好奇心,脑袋上挨了一灯。但这并不能使她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达莎竟然能看见卡特英和卡罗琳的例行见面。不但如此,她还找到了敲诈者更名换姓之后的藏身之处。
       “达莎决定搞清事实真相,但卡特英说什么也不想让事情真相大白。她借机跑掉了,试图摆脱这位不速之客的纠缠。但卡罗琳已经在街上拿着手枪等着她了。
       “这时卡罗琳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残酷无情的杀人犯。实际上她第一次没有得手,弗朗西斯科是受害者。然后是谢琳娜,再后来她又收拾了弗朗西斯科。是的,不错,就是她收拾了弗朗西斯科。但弗朗西斯科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他郑重其事地警告妻子说他要去改写遗嘱。老天爷也让卡罗琳在一个人头攒动的地铁站等到了受害者,并把他推到了列车车轮之下。就好像只是发生了一起不幸事故。
       “她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卡特英小姐。很可能卡罗琳已经对付钱给这个敲诈者感到厌烦。在卡特英遭到灭顶之灾的那一天,卡罗琳最后一次给了她一笔钱,并来找受害者。但这时达莎打乱了她的计划。
       “发现不只是她一人在跟踪这个女人后,卡罗琳就躲在一个视野极好的阁楼上。没等多久,大约一刻钟左右卡特英就从家里跑了出来,而达莎则跟在后面。时机再好不过,于是子弹准确命中了目标。
       “好像该干掉的人都已经被干掉了,但现在达莎使卡罗琳感到害怕。她不知道,卡特英跟达莎讲了些什么,而且这个诡计多端的外国女人还同谢琳娜交朋友,后来又跟卢伊莎交朋友,并开始来家里做客。安雷死在突尼斯的时候,这个外国女人也在现场。丧心病狂的卡罗琳认为必须干掉达莎。卡罗琳明白下手很难。显然,她策划了多种谋杀方案:车祸,不幸事件,下毒!说干就干。在意大利苦杏酒里面放了很多氰化物,然后寄到受害人的家里。但这次她没有得逞。卡罗琳不知道,达莎不喜欢意大利苦杏酒,也没想到家里住着一个同样也姓瓦西里耶娃的太太。结果饮酒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但并不是她想要谋害的那个人。出错了。卡罗琳一下子彻底慌了神。
       “当然,达莎不该独自行动,应立即报警。不然卡罗琳现在就可能蹲在监狱里了。但遗憾的是,大侦探保罗的桂冠使我们的侦探寝食不安。看见受害人由于下手失误还活着,卡罗琳决定故伎重演。
       “她把那个愚蠢的女人骗上车,并乘机给她打了同样的一针。但这时她身旁没了曾帮她挖坑的安雷,所以她就跑去向黑社会求援。不知她怎么跟黑社会头子马雷斯达成了协议。也许,他们在赌场就认识了。在一大笔报酬的诱惑下,但多半是为自己中意的女人效劳(马雷斯是个有名的色狼),马雷斯开始要手下行动。
       “当卡罗琳把达莎拉到事先约好的地点时,她雇来的杀手就把受害人搬到自己的车上,并开到了德国。
       “在那里杀手把她扔到一座废弃房子的阁楼里,并结结实实地把她给捆绑住,一边等待着命令。狡猾的马雷斯当然答应了卡罗琳替她摆平达莎的请求,并从她那里拿了一笔数目相当大的钱。但他自己没有下命令处死达莎,他决定等到被麻醉的受害人醒来再说。
       “马雷斯想先从达莎嘴里掏出点什么,然后再干掉她。使他感兴趣的是,她究竟什么地方冒犯了卡罗琳。马雷斯打算之后再去敲诈这个寡妇,尽可能地榨干她的口袋。
       “早上杀手去查看了一下阁楼,那只小鸟还安静地睡在笼子里,不打算醒来。这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女人料她也跑不到哪儿去。杀手用不着太担心。我能想像,当他看见笼子里空空如也时,他的那张脸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卡罗琳很快就知道达莎又逃过了一劫。毫无疑心的卢伊莎每天不停地给娜塔莎打电话,为自己朋友的命运担忧。当然,也就跟母亲讲了达莎有惊无险。
       “卡罗琳的反应极快:她收拾了证券、现金就跑掉了。现在我们正在找她,但暂时还没找到。这个杀人犯多半已经持假护照跑到美洲或者澳大利亚或者新西兰去了。”
       卓尔施停住了话头,然后朝我看了一眼,又继续说:
       “如果你,我亲爱的,不掺和进来的话,警察肯定逮住卡罗琳了。我们一直在跟踪她,等待着合适的机会。但这样的机会没了!你出现了,掺和进来,搞得一团糟。结果呢——犯罪嫌疑人逍遥法外。我们的法医认为,卡罗琳明显精神不正常。不知道这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以防万一,我还是劝你要非常小心,不要独自出门。”
       “那就是说我一辈子到哪儿都得跟一个人?”我生气地说。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直到警方确认卡罗琳已经离开巴黎。别再操心了,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你曾说过,卡罗琳赢了一大笔钱,我很想知道,这笔钱到哪儿去了。”我不能不操心。
       “赌场的服务员还清楚地记得卡罗琳,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她赢了一大笔钱。但也被她花掉了不少。”
       “也许,卡罗琳有一些贵重物品?比如说钻石?”
       卓尔施怀疑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对钻石这么感兴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卡罗琳给你看过那些钻石?”
       “不,没有,我只不过是对她赢来的钱到哪儿去了感兴趣。”
       “妈妈,”阿卡奇说,“如果你有什么藏在心里的事,最好还是现在就直接讲出来。什么钻石?”
       “不,不,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真的。”
       卓尔施叹了一口气,当然,他是不会相信的。
       第二十八章
       过了几天,我在奥克萨娜的陪同下去看卢伊莎。姑娘看起来很抑郁和悲伤。她刚患上严重的感冒,双眼含泪,鼻子红红的。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卧床静养。”奥克萨娜嘱咐道。
       卢伊莎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我在等售房代理人。”
       “为什么呀?”
       “我决定把房子卖了。住在这里总是厄运不断,而且每逢深夜我都会出现幻觉。看见谢琳娜在浴室里,爸爸在书房。天哪,妈妈大概发疯了,想把我也给打死。”
       “你要搬到哪儿去?”
       “我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我想试着开始新的生活。我的钱够用。”
       “太闲了人也会无聊,”奥克萨娜说,“你翻译给她听,说我还是建议她去哪儿念念书。对了,皮耶尔哪去了?怎么你们离婚了?”
       卢伊莎欲言又止,过了会儿她说:
       “不,我们还没完全离婚,按结婚证我们还是夫妻,但实际上已经形同陌路。皮耶尔对我不感兴趣,看来,他又有了别的女人。去念书我自己也很想。年轻时我一直在梦想成为一个画家,画一些风景画。我画得也不错,但爸爸抗议我去买画笔、颜料、纸张,而妈妈闻不得那作画时的气味。现在我可以去上艺术学院了。我自费,不用考试。”
       门铃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一个招人喜欢的年轻男子前来看房,他是从房屋中介所来的。我们便起身告辞,驱车离开了。
       “她真可怜,”奥克萨娜咕哝道,“没了父母、没了亲人,又没有工作。除了你,她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多不幸啊!”
       家里迎接我们的是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我拿起话筒,耳朵旁响起了列丽卡令人厌恶的嗓音:
       “你真是混蛋,怎么能想出这个坏点子呢?”
       好不容易平息了她的歇斯底里,我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昨天夜里一帮后脑勺剃得光光的运动员般的年轻人闯进他们家里。这帮人炫耀着二头肌,要两个吓呆了的无依无靠的人把从巴黎带回来的东西交出来。
       柯思嘉一开始还装傻,但是两耳光很快让他恢复了记忆。列丽卡拿出梵高的画。但一个歹徒说,“这破画我们要了没什么用,”并要求他们交出什么泪珠。
       柯思嘉和列丽卡试图让这帮冲进屋的歹徒相信,除了他们自己的眼泪,再没有任何别的泪珠。结果又遭到一顿暴打。
       “拿出来就包你们没事,”歹徒边打边警告,“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柯思嘉号啕大哭,给他们讲了那幅梵高的画的价值,请求他们拿走。最后,一个歹徒掏出手机给头子打了一个电话。结果这帮老兄又最后一次给了男主人一记耳光,拿走了他们所说的“破烂画”。
       两个无依无靠的人被锁在卫生间里,当然歹徒事先已经仔细搜寻过了马桶。翻箱倒柜的声音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又过了一个小时,柯思嘉和列丽卡决定从藏身之处出来看看。
       眼前的屋子一片狼藉。客厅里的沙发、圈椅被割开了,电视机被砸了,椅子也被开膛破肚。墙上挂的画被乱扔在地上,毁坏的画框散落在一旁。卧室里飞舞着枕头芯子里的绒毛,穿衣镜前堆着成堆的被扒拉到地上的化妆品和挤出来的什么膏啊、霜啊。
       但厨房受灾最重。那里真正是什么都给搞坏了。咖啡、茶叶、糖和麦粒像一张地毯铺满了地板。所有的厨房小家电:烤箱、搅拌机、咖啡壶和榨汁机都被拆成了零件,堆在洗碗池里。从冰箱拿出来的食品被乱扔在浴室里。一张宽大的字条对这一乱糟糟的景象作了个完结。那张用蜂蜜贴在书房崭新印花壁纸上的纸条错字连篇:“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由(有)你好看。我们还会会(回)来的。”第二天柯思嘉由于心肌梗塞被送进了医院,而列丽卡则迫不及待地往巴黎打电话。
       “你为什么雇了这帮歹徒,”她在电话里号啕痛哭,“你还丢了什么?什么泪珠,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说,你们终究还是偷了梵高的画?”
       “唉,不是偷,我们只是把它给拿走了。你想,你要它根本没什么用,而我们没法子生活。不管怎么说,柯思嘉是你的前夫,你得帮帮他。难道这样做你就会变穷吗?一幅烂画对丈夫都舍不得,你也太抠门了吧!”
       跟失去理智的列丽卡解释清楚是不可能的。我撂下电话。
       “出什么事啦?”奥克萨娜问。
       “一帮人把偷儿的屋子搞得一团糟,找他们要什么泪珠。”
       “这也太可怕了,”奥克萨娜拉长声音说,“有人也想在我家弄到泪珠。有意思,你知道吗,这是指什么东西?”
       我知道,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一直在场的玛莎叹了口气说:
       “当有人在找某个东西时,我们一定要把这个东西藏得更隐蔽些,以防万一,保险箱是靠不住的,应该想个妙法。”
       我怀疑地看着女儿,她是不是想把钻石藏到另外一个地方了。不,未必,再说孩子也不知道那些书的背后有个烧不坏的保险箱。她只不过是顺口说说罢了。有意思,这是谁的钻石,又是谁在寻找?但不管他是谁,在这些钻石没花光前,他是不会停手的,先是把奥克萨娜的屋子搞得一团糟,然后又害得金尼斯进了监狱。再后来又翻遍了我家和卢伊莎的家,最后又把无依无靠的人的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有意思,这些藏在保险箱里的钻石究竟值多少钱?应该对捡到的东西估个价。明天我就拿一颗钻石去找珠宝商问问。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九点钟左右,当所有的人还在酣睡时,我偷偷溜出家门。我出门时只被刚起床不久的季马看见。他一个人正在闷闷不乐地喝咖啡。
       “你打算上哪儿?”他问。
       “去美发厅,你怎么起床了?”
       “那个破公司现在规定了工作时间,要求从九点钟开始坐班。真可怕,这么早就要起来。您不是要去市中心吗,那就带我一程吧。”
       我让季马上了车。在拉斯帕伊林阴道他下了车,而我继续驱车去找珠宝商。
       列鲁先生非常客气。我虽然算不上他的常客,但有时也来光顾:给阿卡奇买了块手表作生日礼物,又在娜塔莎过生日时买了只手镯送给她,给玛莎也曾在这里买过一对耳环。那可是玛莎的第一对耳环。
       “哦,亲爱的夫人,”列鲁满脸堆笑,“很高兴见到您。这次谁过生日呀,给谁买点礼物?”
       “儿媳快生了。我想送点特别而又比较珍贵的东西。把钻戒拿过来看看。”
       “钻石,”列鲁先生一脸兴奋,“绝妙的选择。永恒的宝石。在她迷人的光芒面前,没有哪个女人不动心的。”
       说着他伸手从保险箱里拿出一个丝绒小盒子。我慢慢地挑着,戒指上的钻石大小不一,从极小的到相当大的都有。但所有的钻石都比我包里的那颗小一些。我在盒子里翻找了一阵,拿出一枚镶嵌着米粒大钻石的精美戒指。
       “这枚看来挺合适。多少钱?”
       跟我讲了一通世界市场上的钻石价格在上涨之后,列鲁说出了一个极高的价格。
       “怎么,戒指的价格与钻石的大小有关?”
       列鲁又开始高谈阔论,但最后还是承认了,钻石的质量和大小决定了戒指的价值。
       “非常讨人喜欢的首饰,”我懒洋洋地拉长声音说,“只是钻石有点小,成色不太好,略微发黄。不,我不喜欢。能不能定做戒指?是这样,我祖母留下了些小石头。”
       说着我把手伸进小拎包。列鲁拿着个专门的单眼放大镜等在一旁瞅着我。我打开小袋子,把钻石倒在桌子上。放大镜丁当一声掉在一旁。
       “我的天哪,”珠宝商低声说,“夫人,这可是值几个钱呐!这种东西镶在戒指上实在是很危险。您不能戴这种首饰。当然,我可以为你打戒指,但之后您要把它放到保险箱里去,不然会招来抢劫犯。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家里有这种宝石。这种贵重东西最好偷偷地收藏,一代传一代。你要知道,这不是首饰,而是存款。你把它放在包里,一个人来,又没个人陪着,天哪,多不小心哪!”
       列鲁先生面红耳赤,脑门上开始闪耀着汗珠。
       “夫人,”他继续说,“在定做戒指之前,应该好好考虑。尤其是如果您打算送给儿媳的时候。万一离了婚,这钻石可就不是你家的了。不,这么说太不恰当,对不起,我只不过是信口开河。您从店里的商品中给儿媳挑点什么吧。我们有项链、手镯和宝石坠子。您自己的宝石还是拿回去吧,最好是存入银行。人的一生难以预料,万一老了要花钱呢,那时您就会惋惜这颗钻石了。”
       “那这颗钻石值多少钱?”
       列鲁的嘴唇动了动。
       “这种等级的钻石通常通过拍卖行,或者相反,极其秘密地进行交易。请允许我看看钻石。”
       过了几分钟,珠宝商说出一个大概的价钱。我开始心算。也就是说,这颗钻石是最小的,这些钻石一共是十八颗。相乘之后得出了一个巨额数字,以至于我也直冒汗。不错,为了这么多钱是可能使几十个人丢掉性命的。
       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钻石存入银行,说不定有某个凶悍的歹徒正在虎视眈眈。也怕银行职员多嘴多舌和出现财务问题,才不呢,就让它们躺在家里吧。归根结底,保险箱只有我和索菲娅、娜塔莎知道。
       我对列鲁说:
       “您说得对,先生。我给奥丽娅买个戒指,安安心心地回家去。明天我就把钻石存入银行。我希望您对谁也不要讲我来过。”
       珠宝商和善地笑道:
       “尊敬的夫人,我家做生意已经两百多年了。我们会严守顾客的秘密的。”他絮絮叨叨之后又拿出另外一个盒子,于是我们开始挑选礼物。过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我在付款处付了账。
       交易厅里人头攒动,特别是在廉价礼品部挤满了人。突然顾客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季马!就在这时列鲁的秘书和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列鲁先生说,您感到身体很不舒服,由列翁来送您回家。列翁是个专职司机,由他来开车。”
       我一边满口称谢,一边斜着眼睛看了一下礼品部,但季马消失了。这很可能是某个长得和他很像的人。这个弃儿能在珠宝店里干什么呢?
       殷勤的列翁把我送回了家,还搀扶着我的胳膊把我送进前厅。愤怒的娜塔莎迎面而来,嘴上满是责备:
       “又不听话。叫你一个人不要出门,万一卡罗琳还在巴黎呢?”
       “你看,我给奥丽娅买了什么?”
       “东西蛮漂亮。但还要等上几天。”阿卡奇插嘴说,“我们都很激动。”
       电话铃声救了我,使我免于再受训斥。娜塔莎拿起话筒,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怎么毒打的?她在哪儿?我们马上过来。”
       我和阿卡奇看着娜塔莎。
       “圣安娜医院打来电话,”朋友说,“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卢伊莎被送到了他们那里。他们在卢伊莎的包里找到一张达莎的名片。”
       “谁打的?”
       “他们什么都没说。”
       圣安娜医院规模大得像座小镇,坐落在巴黎的另一头。我们正好赶上堵车,过了两小时好不容易才赶到。
       卢伊莎躺在复苏科。脑袋像个头盔,缠满了绷带。有一块可怕青伤的左眼肿了起来,脸上和脖子上满是血痕,床单遮着的身体显然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女警察在床旁看着小说。看见我们,她放下书威严地问:
       “你们是谁?”
       “老熟人。医院给我们打了电话。是谁把她打成这样的?”
       “您不是法国人。”姑娘口气非常肯定地说。
       娜塔莎火了:
       “我一年交的税足够全法国一半的警察开工资。再说了,这也扯不上国籍!”
       那位法律威严的捍卫者,一下子亲切地笑了起来:
       “我不想得罪您。只是受害人在说胡话时一直叫着几个外国人的名字,而我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名字。如果你听了,可能就弄明白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暂时什么也不知道。”
       原来是售房经纪人叫的救护车。他是来签房屋买卖合同的。房门没锁,于是他发现躺在前厅楼梯口的卢伊莎,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赶来的医生立即判定她是颅脑伤和肋骨骨折。警察试图恢复事发情形,并得出一个结论:夜里屋子里钻进来一个小偷,他不小心弄出声响,惊醒了女主人。卢伊莎穿上睡衣,走到走廊。躲在窗帘后的歹徒拿起小凳子砸在她的头上,并把她从二楼推了下去。不省人事的姑娘滚下楼梯,摔断了肋骨。但歹徒还不放心,也走下楼,用脚狠狠踹了不能动弹的卢伊莎几脚。歹徒踹在她的脸上和肚子上。不知为什么歹徒不想打死她,而只想使她变得丑陋。
       这种少有的惨无人性连警察也感到震惊。歹徒让受害人淌着血,自己却不慌不忙地一一翻开卢伊莎准备搬家打点好的小箱子和包袱。入室的偷儿拿走了什么东西没有,警察也不清楚。卢伊莎躺在床上,连医生也怀疑她是否会平平安安。
       我们在不幸的人儿旁边坐了一会儿,为自己束手无策感到痛苦。在回去的路上,娜塔莎若有所思地说:
       “有意思,他们在找什么。你知道吗?”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沉默了一会,我就向她坦白了一切。
       “天哪,”得知了真相的朋友说,“你可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把别人的财物藏了起来,而歹徒在到处找它。应该把所有的东西都还回去。”
       “那怎么做?在《巴黎晚报》上登个公告?说我们找到了无价的钻石,谁需要就来拿。”
       娜塔莎陷入沉思:
       “应该搞清楚,这些钻石是谁的。你有什么建议?”
       我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知道,这个歹徒爱吃红十月糖果厂生产的委陵菜夹心糖。他在翻找我的卧室时曾经掉了一颗。”
       “也就是说,这是个俄罗斯人。哎,你怎么不把装着钻石的盒子放到桌子上?他拿走了就不会再纠缠了。”
       “当他翻遍了我的屋子,搞坏了酥饼和果酱时,我还不知道他在找什么。而现在他再也不来了,钻到熟人家里去了。大概他认为,我把财宝交给谁代为保存了。既去了柯思嘉和列丽卡的家,又去了卢伊莎的家,此前还溜进了奥克萨娜的家。”
       “听我说,把这事告诉卓尔施!”
       “绝对不能告诉他,只能我们知道。不要把局长搅和进来。他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我们驱车回到家中,决定先谁也不告诉。
       第二十九章
       奥丽娅自我感觉很好,于是医生准她回家。我们给未来的妈妈在三楼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
       “不要跟怀孕的老婆睡在一个房间,”奥克萨娜命令道,“她需要安安静静地睡觉。孩子出世就够你忙的。”
       阿卡奇开始还沮丧地反对,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当奥丽娅被接回来时,他立刻带她去了三楼。
       为了迎接奥丽娅回来,大家安排得很隆重。桌子上装点着一大束玫瑰——这是深爱着她的丈夫设计的。床上放着新的浴衣和睡衣——这是会关心人的玛莎送的。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一大盒巧克力,这种显然对孕妇有害的糖果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娜塔莎自己也特别喜欢吃甜食,她决心同奥丽娅分享自己的快乐。我送的则是几本侦探小说和一筐粉红色的毛线。
       当儿媳终于上了三楼,在沙发上安顿好之后,路易开始敲门。他狡黠地笑着,端来一盘奥丽娅特别爱吃的刚做的酒味贻贝。
       深受感动的姑娘号啕大哭。
       “你们大家对我多好啊!”
       “才不是呢,”阿卡奇扑哧一声笑了,“应该对你非常好。你现在不过是装着我们孩子的一个盒子,所以我们关心这个盒子是否完好无损。”
       我们制止了夫妻俩耍嘴皮子,去了餐厅。
       “应该把一楼的客房腾出来,让奥丽娅住在那儿。”娜塔莎说,“爬楼梯上三楼她吃不消。”
       “没事,没事,”奥克萨娜安慰道,“锻炼对身体有好处。慢慢地上楼,慢慢地下楼。而且三楼很安静,一点不吵,也没有电话。”
       她刚刚谈到电话,电话就响了起来。医院里的护士通知说,卢伊莎醒过来了,要我赶快去医院。
       卢伊莎看起来样子很可怕。苍白的小脸,黑黑的眼圈。鼻子显得又尖又长,鼻孔插着细细的氧气管。一些管子和药瓶堆在病床周围。一些古怪的仪器在床头闪烁着点点绿光。一双蜡黄的手无力地摊放在被子上。
       但她终究是醒过来了。甚至当我出现在病房时,她还试着笑了笑。尽管她笑起来更像是在做鬼脸。
       “卢伊莎,”我含着泪轻声说道,“你一定会康复的,去上艺术学院,然后我们再高价买你画的画。暂时忍忍吧,一切都会过去的,这里有最好的医生,最新的药品,最出色的护理。”
       我说着说着,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了。姑娘看起来气色非常差,只比死人多口气。抓到那个歹徒才好呢,他把这个不幸的人变得这么难看!突然我明白了,卢伊莎想说什么。她双颊发紧,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我把耳朵贴在她的脸旁,竭力想捕获一丝声音。
       “季马,季马。”卢伊莎低声说。
       “你是想让季马到这儿来吗?”我很吃惊。
       卢伊莎双眼满是泪水,她的双唇又动了动:
       “季马,季马。”
       “我现在就去接他来。”
       姑娘勉强摇了摇头。
       “季马,季马打的。”
       我吓得惊慌失措。不,大概我没太搞明白。或者不幸的人儿被打得头脑发昏了。
       “你想说是季马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
       卢伊莎用出乎意料的力量点了点头:
       “季马,季马。”
       “卢伊莎,也许你认错人了?警察说,歹徒是从背后袭击你的。你不可能看清他。而且季马也没缘由要打你呀!”
       泪水沿着姑娘的脸庞流下来。
       “季马,季马打的,我看见了季马,他用脚踹的。”
       病人变得异常激动起来,开始在床上辗转不安。我叫来护士,她马上给卢伊莎打了一针。过了几分钟,卢伊莎抓着我的手睡着了。她的手指冰凉潮湿,当我抽出手掌时,她的手指怎么也不想松开。
       卢伊莎的主治医生是个非常严肃的年轻人,他正坐在主治医师室的电脑旁。
       “我想了解一下卢伊莎的身体状况。”
       “您是谁?”
       “我是她要好的朋友。怎么,这种脑伤会造成头脑不清醒吗?”
       “那是自然。颅脑伤是个可怕的东西。头痛、呕吐、健忘、鼻子出血、听觉丧失——其后遗症远远不止这些。”
       “会产生幻觉吗?可不可能她现在还记得那个袭击者的名字?”
       “当然可能啦,但我经常提醒警察,在询问类似受害人时要特别小心。而且他们通常会受到作用很强的药品的影响。现在她觉得什么都记得很清楚,但这类病人常常是在胡说八道。不,如果是我才不会信任这样的证人呢。怎么,你的朋友说出了某个人的名字?警察要我记下她说出的一切。”
       “不,只是胡乱嘟哝了几句。什么样的诊断,才能表明卢伊莎可以逃过一劫呢?”
       主治医师两手一摊:
       “我又不是耶稣基督,我们只能先治疗然后再看。今天我们有效力非常大的药。幸好,不需要进行头骨环锥术。”
       晚上我忧心忡忡、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正赶上家里的人在吃晚饭。热菜上了一道血肠炖苹果。我留意地观察着季马怎样收拾那多汁的灌肠皮。留在巴黎明显对弃儿有好处。他的脸上一副不慌不忙、悠然自得的模样。经过美发师修剪过的浓密的浅色头发打着漂亮的波浪卷。他再也没有穿那身洗烂了的足球衫和印度牛仔裤了。在这非常凉爽的秋夜,他穿着浅驼色的古奇牌衬衣,深蓝色列维斯牌牛仔裤,脚登一双巴诺莉妮牌皮鞋。当然不是很贵,但也不便宜。而且季马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巴可·拉班纳牌香水的味道。有意思,他所在的公司给他开多少工资?他从哪儿弄钱买这些东西?
       不管是我,还是娜塔莎近来都没给过他一分钱。也许是阿卡奇赞助了这个在这儿住惯了的二流子?
       季马放下美味的血肠看着我。
       “喂,你的实习期多长啊?”我看着他的眼睛问。
       “他们说还得半年。到时再看。”
       “那你打算这段时间还和我们住在一起?”
       “怎么,烦我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万一你想租房子呢。”
       “哪会呢,”季马笑了起来,“我对你们已经习惯了,甚至开始喜欢上了小狗,而且我的工资很少,我还想给妈妈带点礼物呢。您不用担心,很快我就会走的,再过一年——绝对。”
       说着他津津有味地咕吱咕吱地嚼着烤的夹肉面包片。奥丽娅挪开盘子,慢慢地从桌边站了起来。
       “天哪,我的肚子好难受啊。”
       阿卡奇双手扶着她,陪她上楼去了。季马打了个哈欠:
       “我睡觉去了,困了。”
       只剩下我、娜塔莎和奥克萨娜。
       “看来,”娜塔莎笑了起来,“他还打算在这儿住一年。”
       “那我和金尼斯在你这也不知住了多长时间了。”奥克萨娜叹了一口气。
       “你们是另外一码事,”娜塔莎斩钉截铁地说,“而季马纯粹是个什么都不顾忌的无赖。”
       很晚了,差不多是半夜了,我特别想吃东西。同饥饿较量了一会儿,我轻手轻脚地向厨房走去。天气已经彻底变糟了,细细的雨丝洒落在屋顶。今天索菲娅开了暖气,走廊里暖和得让人感到惬意。只是从季马房间的门下吹来阵阵冷风。在寂静的夜里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风刮得更大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猛地碰在一起,接着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
       窗子……季马开着窗户睡着了,结果玻璃被打碎了。我敲了敲门。
       “季马,醒醒。”
       没有动静。我敲得更重了,还是没有反应。出什么事啦?万一他发病了呢?房门从里面给反锁住了,打不开,弃儿也不吭一声。我很担心,就穿上牛仔裤、高领毛衣,来到花园。旁边放着一个较大的花园用的梯子。我把它靠到窗子上,从打碎的玻璃中爬过去,看出了什么事。
       脚下潮湿的窗台很滑,当我爬上去的时候,烦人的雨滴灌进了我的脖子。冷风也直往毛衣底下钻。我浑身浇得像落汤鸡,冷极了,就一屁股跌到季马的卧室里。床上没人。在小灯微弱的光线下,房间显得很大,但是在哪里也没能找到季马,无论是在浴室还是厕所里。而房门插上了门闩。也就是说,他吃过晚饭后爬了出去。事先在窗户旁放了一个梯子,当大家都睡着了,他顺着梯子爬下去。再把梯子移开,去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
       这鬼主意真不错。大家都以为他睡了。有意思,他经常搞这种把戏吗?他一到晚上就跑到哪儿去了,也许去会情人了?我爬上窗子,顺梯子爬了下去,把梯子移回原处。我打算对谁也不说今晚的新发现,最好是继续监视他的行踪,自己搞清楚这一切。
       早上九点钟左右,逃跑者若无其事地打着哈欠,喝着咖啡,吃着棍形面包。
       “没睡好吧,”我假装同情地说。
       季马嘴巴里塞得满满的,点点头。
       “这鬼天气。我开着窗睡着了,夜里把玻璃给打碎了。大概风把窗关上了。”
       “你也睡得太沉了吧!”
       “上班很累,而且天未亮就得起床。”
       “八点钟,这难道还早。”
       “各有所好,我想一辈子都十一点钟去上班。”
       我认真地看着小伙子。应该打听一下,他上班都是在干什么,月收入是多少。
       第三十章
       要想从季马口中套出请他去实习的那个公司的名称是不可能的。他总是巧妙地岔开话题。有两次我提出把他送到公司,但每次弃儿都在拉斯帕伊林阴道下了车,然后像幽灵一样消失在人群中。我也不能去跟踪他,要是被他发现可就太危险了。
       经过几天徒劳无功的尝试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买了一份上面登有许多免费广告的报纸,在上面找到一家私人侦探社的地址。
       讨人喜欢的年轻黑发女子认真地听我讲着,甜甜地微笑着。然后用事务性的腔调说,她叫马特琳,跟踪侦查季马不会有什么困难,但我不仅要支付每天的监视费用,而且还得为意外开支买单。
       “我们的人坐出租车的费用、各种贿赂都将由您掏腰包。”马特琳把话挑明。
       我们谈好暂时跟踪一个星期。于是刚好过了七天我就得到了一份使我不知所措的调查报告。
       总之,星期一被调查的对象九点钟在拉斯帕伊林阴道下了车。一开始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十一点时去喝了咖啡吃了面包。十二点时去了电影院,在那里呆到下午三点。然后又胃口特好地在一家豪华饭店吃了顿午饭,就起身回家去了。星期二与星期一的没有两样。星期三季马没去电影院而是去了古币展,星期四他跑去欣赏水族馆的小鱼。星期五又去了电影院。
       得出的结论为,他根本没去上班,而是在糊弄所有的人,好像他每天在按时“上班”似的。马特琳还顺利地打听到,是一个名叫瓦兹拉夫的法籍波兰人邀请季马到法国来的。
       “很滑头的家伙,”马特琳皱着眉头,开始了详细讲述,“瓦兹拉夫是三十年前作为政治避难者留在法国的。他当时对所有的人讲,他是因为抗议苏联军队开进捷克斯洛伐克,才被关进监狱的。
       “当地侨民非常友好地接纳了瓦兹拉夫,帮他找工作,并给他弄了套廉价的房子。但没过几年就搞清楚了,这个波兰人蹲华沙监狱是因为……盗窃。
       “许多家庭再也不欢迎瓦兹拉夫,但他显然不以为然。那时他已经掌控了一个小型的汽车行和一家汽车修理厂。后来两个在他那干活的俄籍机械工在卖偷来的汽车时被抓了。那时瓦兹拉夫就学会了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
       “从那时起,他几次进入警察的视线,但他都证明了自己是无辜的。瓦兹拉夫很可能与黑社会联系紧密,只是无法证明这一点。”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星期天凌晨一点钟左右我们的客人离开了自己的卧室,顺着花园的梯子爬了下去,打了辆的士走了……去找瓦兹拉夫。按约定好的暗号瓦兹拉夫亲自打开房门。季马溜了进去。早上五点多钟才回到家。
       当然,季马不是最令人喜欢的人。奥克萨娜好不容易叫金尼斯不要再称呼小伙子为蠢货。但弃儿在场的时候,玛莎老是撇着嘴。但我还是不相信,他和黑社会有牵连。要知道他有一个非常体面的家庭: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是科学博士,知识分子。季马自己也念完了大学,并通过了候补博士论文答辩,且精通法语。那会是什么把他同盗窃犯瓦兹拉夫黏在一起的呢?为什么他们只在晚上见面?为什么他要对我们撒谎,说去那家子虚乌有的公司上班?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钱?是谁凭什么给他掏腰包?在我离开侦探社回家的路上,这些问题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家里一片忙乱。兽医来给几只狗打疫苗。贾思同先生很喜欢动物,擅长医治各种猫狗疑难杂症,只是它们不会向他表示感谢,当满脸笑容的兽医出现时,它们都胆怯地躲了起来。
       所以今天还没等贾思同走进大厅,所有的动物刹那间都跑得无影无踪了。说好话、给奶油饼干都不起作用。玛莎和金尼斯绝望地把糖纸弄得沙沙响,但平时听到这种声音就会跑出来的斑蒂、斯纳普、费多尔·伊万诺维奇都躲了起来。
       娜塔莎和奥克萨娜满屋子找来找去。贾思同笑着坐在客厅里喝咖啡。我思虑重重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微微散发着蜡的气味。显然,今天女仆前来给家具打了蜡。我打开窗户,寒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呛人的腐烂树叶的气味扑面而来。突然我背后传来轻轻地呼哧声,毫无防备的我吓得差点掉到窗外。但在我迅速转过身来之后,看见的只是空荡荡的房间。呼哧声是从床底下发出来的。克服了恐惧,我趴在床旁,看见斯纳普一双黑黑的眼睛和潮湿的鼻子。
       “啊哈,原来你在这儿,那赶快爬出来,胆小鬼。这么大一个罗特犬,却害怕打个小针。”
       不好意思的斯纳普爬了出来,站在房子正中。跟在它后面爬出来的是忠实的胡奇。我打开房门喊道:
       “娜塔莎、奥克萨娜,小朋友们在这儿!”
       朋友跑了过来,吧嗒一声给斯纳普锁上链子。把体重六十公斤四个爪子撑地的斯纳普拖下楼梯是不可能的,贾思同来到楼上。过了一会儿,打完疫苗的斯纳普高兴地大嚼着饼干,胡奇在我们脚边尖叫着蹿来蹿去。
       剩下来只需要去找斑蒂。除了季马的房间,我们找遍了所有的角落。
       “有些不太合适吧,”奥克萨娜说,“也许,不该在他不在的时候进他的房间。”
       “这都是胡扯,”娜塔莎笑道,“斑蒂肯定藏在这儿。”
       说着她打开房门。房间里像军营一样整洁。床铺整理得极好,床罩上没有一丝褶痕,枕头准确地摆放在床的正中间。拖鞋像画上的一样,后跟对得很齐。桌子上、椅子上、圈椅上以及沙发上都没有放任何东西。这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个性,令人惊叹。一点也不像季马在这房间里已经住了几个月。
       “喂,最勇敢的比特犬躲在床底下,”娜塔莎说道,然后扯着嗓子命令道,“斑蒂,现在给我出来!”
       床罩动弹起来,比特犬现了身。娜塔莎抓着它那长长的细尾巴喊道:
       “奥克萨娜,快来给它戴上项圈!”
       在她们给斑蒂套项圈的时候,我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窗台紧靠着角落扔着一张糖纸。我无意识地拿起糖纸,把它展平——红十月糖果厂生产的委陵菜夹心糖!
       “哎,你在那儿发什么呆,”奥克萨娜大声喊道,“快来帮忙,这个坏家伙挣脱了。”
       我的脚机械地迈向喊声的方向,但是脑袋还是没有停止思考问题。这就是说,季马在寻找钻石!也许,是某个未知的歹徒在他房间翻找时遗留下了这张糖纸。不,不像。这里比较井然有序,很可能是爱整洁的主人扔了这张糖纸,仆人每隔一天就会打扫一次房间。我想起了我卧室散发的蜡的气味。也就是说,今天早上刚刚才打扫过卫生,当然擦过了窗台。
       “娜塔莎,季马吃午饭了吗?”
       “你还操心他的胃?他吃了午饭,而且胃口还不错,然后又坐车走了。公司派他去某个地方办事。”
       我们把斑蒂拖到走廊上,兽医正拿着注射器在等着它。
       “夫人,”索菲娅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医院的护士来过电话,卢伊莎出事了。我听得不太清楚。好像他们把药给搞错了,给她打的不是那种药。”
       卢伊莎的病房里一片忙乱。床铺空着,枕头和揉作一团的床单被扔在圈椅上。一个胖胖的女人正喘着粗气用一种刺鼻的液体拖地。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是清洁工,他们要我打扫房间,这里要进新病人。”
       我跑去找医生,在主治医师室值班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医生。
       “卢伊莎被送到哪儿去了?”
       医生犹豫了一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们迫不得已把病人转到了复苏病房。”
       “为什么?她的病情恶化了?”
       “遗憾,这位夫人心律开始失常,需要随时观察她的症状。”
       “但护士给我们打电话说,好像是针打错了。”
       医生突然猛烈咳嗽起来,然后问道:
       “是谁给你们打的电话?”
       “不知道,只晓得是医院里的护士打来的。”
       “多半是你们理解错了。大概是我们的工作人员通知说,卢伊莎该打针了。”
       “我可以见见我的朋友吗?”
       “遗憾,复苏科拒绝探视,也拒收鲜花。等几天吧。”
       我离开没被击垮的医生,去找护士。在这里我更走运一些。年轻的护士吓得直发抖,不待我发问,姑娘就劈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真的,我没过错。我们给您朋友定期打针,但医生没有开过静脉注射的药。当我去给她量体温时,发现一条用过的止血带。我立即意识到,有外人来过了。”
       “为什么?”
       “我们的止血带是蓝色的,而被子旁扔着的是红色的。夫人看起来脸色很差 ,我就马上叫来了医生,他又派人去找主任。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一一询问了所有的护士,但没有人给她打过针——那么就是有外人进来过。那谁知道他往病人的静脉里注射的是什么药啊。但错不在我,我及时通知了你们,为此我已经挨了不少骂。”
       “报警了吗?”
       姑娘耸了耸肩膀。
       “您问领导好了,我只听令行事。”
       “卢伊莎的情况如何?”
       “糟糕得很,几乎快不行了。只是您不要把我跟您说的话告诉别人。主任特别害怕在她死后亲属把医院告上法庭。他们做得也对。你想啊,要是谁都可以畅通无阻地在各个楼层间窜来窜去,乱给病人打针的话,会是什么后果。可怕。”
       “门卫就没有发现外人?”
       “这里可有个穿堂院,八层楼,而只在主要入口设了门卫。经常有人进出,门卫甚至连问都不问。此外,无人看守的入口也很多:护士入口、食品入口、洗衣店的专车入口、运尸口。”
       我想到大批的尸体推开装着食品的箩筐和大包小包的床上用品,费力地挤过去时,我就缩成了一团。
       “我的朋友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机会总是有的。害怕她的亲属闹事和打官司,大家现在都在复苏科像疯子一样围着她跳来跳去。”
       我谢过了爱说话的姑娘,心情沉重地驱车回家。
       跟往常一样,家里充满了恐怖。路易决定烤点茶点,和好了面,开启了烤箱。过了一会儿,就从烤箱里传出来一阵拼命的号叫声。吓得半死的厨师打开了烤箱的门,一只名叫克林的猫浑身着火,径直向他脸上扑了过来。
       “它刚钻进烤箱,”路易伤心的说,“索菲娅正打算带它去找医生,给它清洗消毒被烤伤的地方。”
       “猫喜欢呆在温暖封闭的地方,”金尼斯解释道,“所以科林找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小屋。”
       “幸好,路易没有离开厨房。”回到了厨房的玛莎说。
       “那可是哦,”季马嘿嘿笑道,“瞧,出了意外:回来打开门一看,成了原汤烤原食了。”
       “你真是个蠢货。”玛莎生气地说道。
       奥克萨娜满意地叹了口气,终于有另外一个人,而不是金尼斯在骂季马是蠢货了。
       季马生气地离开饭桌:
       “少给别人起绰号,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美人。你时时刻刻都在对母亲撒谎。臭猴子。”
       玛莎气得脸色发白,只有一双耳朵还是红的。
       “我撒谎?!我可什么时候都不会说假话。”
       “唉哟哟,”季马毫不嘴软,“那你为什么星期二十一点半的时候在糖果点心店吃蛋糕?恐怕旷课了吧?”
       “那你怎么也在那个糖果点心店里呢?”阿卡奇冷冷地问。
       “够了,都打住吧。”奥克萨娜企图使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什么课也没旷,舞蹈艺术课取消了,老师病了。”玛莎辩解道。
       “玛莎什么时候都不会撒谎,”金尼斯义正词严地声明,“永远都只说实话。”
       “你闭嘴吧,未婚夫,”弃儿终于勃然大怒,“怎么她向妈妈老老实实讲了你们晚上干的什么?哈哈,他们在兽医学院压马路!恐怕你们在角落里压在了一起吧?”
       金尼斯马上把一杯矿泉水泼向季马。小伙子开始用餐巾纸擦脸,餐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我紧张得不得了。
       “季马自己总是撒谎,所以才指责别人撒谎。”
       “我什么时候撒谎啦?”小伙子开始反击。
       “经常。比如,对我们说在公司上班,而每天都只是在街上闲逛。比如,不久前去了电影院,去了展览会,去了饭店,随便什么地方乱跑,只不过没去上班。”
       “多荒唐啊。”
       “一点也不荒唐。你还说,公司要你来实习,又是在撒谎。是瓦兹拉夫给你寄的邀请信。”
       “他是谁呀?”
       “你从哪儿知道的?”奥丽娅和娜塔莎异口同声惊讶地问道。
       “瓦兹拉夫,有前科的波兰人,黑户。最有意思的事情你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客人每到晚上就偷偷溜出房间,顺着花园的梯子爬下去,不知跑去干什么了。星期天凌晨他就呆在瓦兹拉夫家里。我是从一份私人侦探的调查报告里知道这一切的。”
       “是吗,”季马拉长声音说,“别人抓住了你的尾巴,恐怕你就讲了自己的肮脏下流事。”
       “不要流里流气,”我发怒了,“你利用我们的好客之心,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把我们也牵扯进去了。有一天晚上你跑出去了,卢伊莎就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于是,她醒过来就对我讲了是你打的她,而且还是用脚踹的。谢谢你建议把一切都告诉卓尔施,我现在就给局长打电话。而且今天有人试图害死卢伊莎的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
       餐厅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怎么害死?”奥丽娅问。
       “很简单。有人往她静脉里注射破坏心律的药。幸亏护士及时发现了卢伊莎情况不妙。现在她在复苏科,还活着。很快就能说话了,所以我希望我们能知道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季马慢慢地站起来,朝我走过来。
       “你在胡说什么,你的确是在丑化我,说我是被别人雇用的杀手。怎么你还要把这些蠢话向卓尔施胡扯?”
       “不,”我笨嘴拙舌地说,“我暂时还没说,但肯定会给卓尔施打电话,就现在……”
       协议没有达成。不知什么东西掐住了我的喉咙,使我喘不过气来。太阳穴顶着一个冰凉、有股讨厌的铁味的东西。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从桌边提溜了出来,推向沙发。
       “所有的人都给我坐着!”季马号叫道,“真正的绑架。离我三个十字架远,别耍花招,香蕉精。你们的妈妈,将穿上木头短呢衣。明白吗,撞坏了的破马车、傻子扑克J?而你,”他粗鲁地把我的脖子猛地一掐,“不要回头,卑鄙可耻的东西。”
       我甚至不知道,家里的人对什么更惊讶一些:是顶在我太阳穴上的手枪,还是他不知所云的话。
       “怎么,”看见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季马嘿嘿笑起来,“怎么呆住了,黑话!自投罗网!算了,算了,就这样吧,我们用你们的语言谈一谈,按你们的思维你们是不会明白的。大学里没教会你们,嫩了点!”
       跟原来一样,我们还是不大明白正发生的事。
       “那么,这样吧,”季马决定道,“你们谁也不准出声。而你,发情的公鲑鱼。”他用手指指着金尼斯,“把窗帘上的绳子解下来,把亲人和朋友们捆起来。”
       金尼斯一动不动。季马扳起手枪扳机。我听见一声特有的响声,便像个疯子一样地喊叫起来:
       “金尼斯,我亲爱的,按他的话做吧!”
       “正确,”季马称赞道,“听这个夸夸其谈的婆娘的话吧,她不会害你的。”
       男孩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实点,”歹徒警告他说,“别耍花招,否则大婶就变成死人一个了!”
       金尼斯开始抽那根扎窗帘的带流苏的绳子。
       “好,”当男孩做完后,季马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所有的人都坐在椅子上,你把她们的大腿骨和爪子绑起来,也就是把手和脚绑起来。要好好地绑,不要装傻。”
       “过来。”恶棍对男孩喊道。
       金尼斯极不情愿地走近季马。
       “谢谢你,”季马说,狠狠地给了他一嘴巴。少年脸上淌着血,栽倒在地上。奥克萨娜吓得惊叫起来。奥丽娅倒吸了一口气。季马也没放过我,用一只手检查所有人的绳结,然后又把我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金尼斯捆上。
       “放过孕妇吧。”阿卡奇挤出一句。
       “没事,又不是阔太太。都给我闭嘴,听着。谁也不会来帮你们。路易、索菲娅去给猫治伤去了。只有我们在这儿,正好谈一谈。”
       房门轻轻地吱呀作响,从门缝里钻进来快活的胡奇。它兴高采烈地跑向季马,开始撒娇。小伙子狠命地踢了哈巴狗一脚。费多尔·伊万诺维奇便古怪地呜咽着,像具死尸歪倒在一旁。我们所有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样的,”恶棍称赞道,“很快就学会了沉默。现在痛痛快快地说吧,泪珠藏在哪儿?”
       我试图保持高傲的沉默,但是太阳穴又抵上了一个铁家伙,一个声音立即响了起来:
       “钻石在这儿,在家里。”
       “好。”
       季马走近玛莎,用手指弹着她的鼻子。
       “原来如此,小家伙,现在让妈妈来说,该去哪儿,该把什么拿来。你赶快去,来回给你五分钟。到时不回来,就得和你妈妈说拜拜了,我一枪打死她。再晚五分钟——我就打死这只怀孕的母猫。如果你跑去报警,我就杀了所有的人。为了没有诱惑,我们这样做,”说着他就割断了电话线。“好了,妈妈,说说看,小姑娘该咋办。”
       “玛莎,”我用发抖的声音说,“钻石在保险箱里,这是……”
       “我知道,”女儿打断我的话,“在书后,钥匙在地球仪中。”
       说着她飞快地跑上二楼去了。
       “你去找吧,”季马吃惊地说,“不论我怎么找,还是没能找到保险箱,脱帽致敬,你们藏得很好,真有一手。就是说,你们很关怀小石头,哎哟,偷东西不好,拿别人的东西是一种罪过,应当还回来。而你,”他看着苏醒过来的金尼斯,“可惜没时间使你变聪明,蠢货。说声谢谢,音乐首饰盒对你不合适。而医生,”他看着奥克萨娜,“你可以回去了。没人再需要你了,滚回家去吧,病人恐怕要流泪了,医生跑到哪儿去了呢。”
       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闯进来满头大汗的玛莎,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小盒子。
       “好样的,跑得倒是挺快,”季马得意地微笑着,“过来,听话的孩子,坐到椅子上。”
       玛莎恭顺地咚的一声坐下了。歹徒结结实实把小姑娘捆绑住,打开铁盒子,认真地清点着钻石,满意地哼了一声:
       “一颗不少。好吧,请允许我告辞。你们的好客之心实在是宏大无边。”恶棍又开始文绉绉地说,但这更令人厌恶。“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在这亲爱的房子里度过的美好日子。”
       歹徒伸直他那只拿着手枪的手,敏捷地开了几枪。我们吃惊地看着枝形吊灯,只见半圆形的灯罩一下子迸裂开来。季马好似神枪手。看见我们吃惊的面孔,恶棍哈哈大笑起来,大声恫吓着,跑出门外。过了一会儿,我们听见摩托车的怒吼声。
       “他把摩托车给偷走了,”玛莎断定,“我今天正好把它停在门口。”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们试图解开身上的绳子。多奇怪呀,第一个挣脱绳子的是奥丽娅。儿媳立即跑向软弱无力的胡奇。小狗还活着,奄奄一息地摇着尾巴,但奥丽娅刚想把它抱在手中,它就猛然尖叫起来。
       “快把我解开。”金尼斯央求道。
       奥丽娅开始解绳子,指甲都弄折了。过了十分钟左右,未来的兽医获得了自由,便去查看受害者。奥丽娅开始解开阿卡奇,然后两人一起解开了奥克萨娜和娜塔莎。我和玛莎恭顺地等待着。终于所有的人都获得了自由。
       “妈妈,”阿卡奇怒气冲天地咆哮起来,“你快给我们讲讲关于这些钻石的故事。”
       “是啊,”奥克萨娜插进来一句,“现在就讲,多有趣啊。”
       “等等,”有理智的奥丽娅插嘴道,“应该尽快把发生的事告诉局长,并要他带块生肉来。”
       “你想吃生肉。”玛莎很吃惊。
       “你看金尼斯。”奥丽娅说道。“左眼有一处发红,已经可怕地肿了起来。”
       “啊,我担心生肉不会起什么作用,”奥克萨娜叹了口气,“应该用铅湿敷。”
       “对了,”金尼斯岔开话题,“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好像肋骨折了。应该做一下透视检查。”
       “我给卓尔施打个电话,”娜塔莎说,便走向街头的自动电话。
       我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伏特加,勇敢地一饮而尽。
       “给我也倒点。”奥克萨娜和阿卡奇齐声央求道。
       “还有我。”金尼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我倒了三杯,尽管没有下酒菜他们也都一饮而净。娜塔莎回来了。
       “局长马上就来。”
       过了半个小时,家里到处都是警察。卓尔施带来了刑警队的全部人马:鉴定专家、医生以及三个检查员。来了这么多拿武器的健壮威猛的汉子,我心里一下子踏实多了。医生给金尼斯的眼睛消了毒,给胡奇打上绷带。又顺便给所有的人分发了镇静剂。不知为什么,我老是发抖,身子怎么也不能暖和起来。娜塔莎没完没了地打着哈欠,而奥克萨娜反而不时地嘻嘻笑着。
       卓尔施忧愁地看着我,然后说:
       “我希望你现在能讲出事情的真相。”
       我跌坐在圈椅里,伸直双腿,把一切都讲了。这次说的都是真话。
       尾声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不太安稳。的确有些好消息。医院通知说,卢伊莎转到了内科病房,而且她在等我们。我立即动身前往。
       脸庞消瘦、面带菜色的姑娘高兴地笑了起来:
       “达莎,看见你真好!”
       “卢伊莎,亲爱的,你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应该向你讲讲季马。在那个可怕的夜晚,我听见餐厅里有奇怪的声响。我朝那个地方走去,已经是半夜两点左右,就发现您的客人正在我装着内衣的包里乱翻。我很生气,要他解释清楚。他笑着说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说你在一楼前厅等着我,我向楼梯走去,然后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觉得摔了下去,后来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季马,他用脚踹我……”
       卢伊莎身子抖了一下,开始哭起来。我抱住姑娘的肩膀。
       “不要害怕,季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把他抓起来了吗?”
       ……小伙子消失了。警察有条不紊,但徒劳无功地进行了搜查。他们查明,季马没有乘飞机,也没有乘火车离开法国,在坐船去英国的人群中也没发现季马。他们仔细搜查了过往的可疑车辆,但一切还是白费劲。
       星期五晚上卓尔施来我们这儿过周末。
       “没有,”他回答了我们还没来得及张口问的问题,摇着头说,“暂时还没找到。或者这个恶棍躲在巴黎某个地方了,或者……嗯,警察不能检查每辆巴士、每辆轿车,更何况还有地铁、郊区列车。更不要谈,他可以用假护照在宾馆开个房间或者死乞白赖地在某个多情的女人那儿做客。”
       大家一声不响地吃完了午饭,在吃奶酪喝咖啡时也都默不作声。
       “那这些钻石从何而来?”阿卡奇突然大声问,“它们是谁的?”
       卓尔施正在津津有味地抽着古巴雪茄,几只狗被呛得拼命咳嗽。
       “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局长说,“我就给你们讲我所知道的事情。既然你们所有的人都卷入了这件事中,我也得交流点信息。”
       于是他开始了详尽的讲述。
       安雷是罪魁祸首。他取代了自己哥哥弗朗西斯科的位置,最终得到了觊觎已久的财富。他怎么也不能改掉那些老习惯。
       跟往常一样他经常去赌场赌博,在那里结识了一个俄罗斯黑社会老大。
       仪表堂堂、文质彬彬、语调温和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冷血杀手和骗子。他们坐则并肩,赌则共往,输掉了不少钱,两个人简直形影不离了。
       臭味相投。于是安雷和黑社会老大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先是喝酒,两人都喜欢喝上好的白兰地,然后是抽烟,不一会儿又开始谈论当地的女人。最后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转到了生意上。安雷说他是一家牙膏公司的老总。而他的这个同谋犯也是个生意人,掌控着商业网点。他们谈到了牙膏生产。安雷也只是不久前才知道,这是个麻烦事,于是他满怀一个新手的热情同谈话者讲了些生产细节。
       “我们非常注意质量,”他夸张地郑重其事地说,“某些成分不得不从南非共和国进口。”
       听见了“南非共和国”,黑社会老大提议出去走走。交易在户外达成了。安雷一口答应,借运送牙膏原料之机走私钻石。黑社会老大答应为此付给巨额报酬。两人都满意的是,走私通道开始运作了。首批钻石很小,也不是很值钱。但后来走私的钻石愈来愈多,也更加值钱。结果十八颗晶莹剔透的钻石落入了安雷贪婪的魔爪之中。在这个不可救药的骗子、冒险家的头脑中,一个计划瞬即成熟了。
       安雷通知合伙人说,雇来送货的飞机掉进了大海。然后他同一个特别富有的阿拉伯人谈妥了卖钻石一事。为此他把钻石藏在太阳琥珀防晒霜的瓶子里,带到了突尼斯。
       幼稚的安雷不晓得,他在同谁打交道。俄罗斯人很快就搞清楚了,并没有发生什么飞机失事,过了两天他还得知,安雷打算同阿拉伯人做交易。黑社会老大立即派自己的一个师爷赶往突尼斯,警告阿拉伯酋长不要同安雷来往。他不打算宽恕这个假弗朗西斯科。为此他派季马来到巴黎。
       俄罗斯警方热情地同法国同行交流了这个年轻人的资料。季马是黑社会老大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是黑社会老大喜欢的助手。虽然他很年轻,但黑社会老大对他寄予了很大厚望。
       两个教授的儿子,自己也是科学副博士,精通三种语言,在任何场地他都自命不凡。而且他的枪法极好,并熟练掌握了几项军事技能。
       “那么,他呆头呆脑、笨手笨脚全都是装的。”娜塔莎大吃一惊。
       “不错,”卓尔施点了点头,“他天才地装成一个粗心大意、贪婪、可怜、傻乎乎的小伙子。我想,他应该去当一个天才的导演或心理学家。只要想想看,当初他到巴黎时是一副什么打扮——印度牛仔裤、洗烂了的足球衫,用小编织袋装着东西。很难相信,他在俄罗斯是个有钱人。他还是个学识渊博、受过教育的人。即便是这样,从他身上可以看出少有的残忍与狠毒。您的客人要打死一个人,轻松得如同拍死一只苍蝇。”
       “怪不得奥克萨娜在突尼斯看见他穿着泳装之后很吃惊,”我回想起来,“她甚至断言,小伙子曾练过空手道或者柔道或者徒手格斗。”
       季马参与这出戏只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要尽力追回十八颗钻石。
       “也许我很笨,”阿卡奇插嘴说,“居然完全搞不明白,为了什么鬼事季马跑到我们这儿来了,为什么他要鼓动我们大家去突尼斯。好像他手头不紧,财大气粗似的。”
       “啊哈,”卓尔施哼了一声,“不要忘了,每次行动都是精心策划的。黑社会老大认为,安雷把钻石从巴黎带到了突尼斯准备交给阿拉伯人。但是他担心安雷这个骗子带到突尼斯的是假货,而真钻石藏在巴黎,因此决定研究多种方案。如果钻石留在了巴黎,就应该把它们找到。季马的签证有效期只有一个月,如果他客居别人家,而不是作为旅游者的话,那么就可以在法国呆上一年。这么长的时间用来找遍法国都完全足够了。
       “如果钻石还在突尼斯,就应该从那里把它们弄出国境。”
       “但这与我妈有什么关系?”阿卡奇哼了一声。
       “黑帮有这样的黑话——瞎眼信使。这是指毫不怀疑地帮别人带东西的人。喏,比如说,别人给你一盒扑粉要你带给他的朋友。但盒中装的不是扑粉,而是海洛因。你带着个小包裹,如果在海关出了麻烦,他们只会找你的事,而不会去找毒品的真正拥有者。黑社会头子和季马决定让达莎当这种瞎眼信使。突尼斯出产钻石,该国对钻石走私严惩不贷——触犯了该国带有东方愚昧的法律,多半是要被砍头的。突尼斯的海关人员对年轻单身男人搜查得极其严格,什么时候都不会受贿。达莎是个中年旅游者,而且是跟朋友一道来的,还带着几个咋咋呼呼的孩子,不会引起警察的任何反感。很可能,季马请求把一点礼物放到达莎的箱子里。比如说是个玩具骆驼,几乎每个人都会带上几个。
       “他说这只骆驼他包里装不下,就够了。难道达莎还会拒绝?当然不会,乖乖地帮他带了,然后到巴黎时再还给他。”
       “那如果在妈妈的行李中找着钻石了呢?”玛莎问。
       “那就糟糕了,”局长叹了口气说,“季马多半会断然拒绝承认玩具是他的,那么达莎就要坐牢,玛莎就要被送往收容所。突尼斯政府对走私者是非常严厉的,不管你是哪国公民。”
       “季马真是个混蛋!”玛莎喊道。
       “等等,等等,”娜塔莎打断她的话,“那为什么柯思嘉和列丽卡也被人打了一顿?推测达莎要他们把钻石带回莫斯科是不是很愚蠢。相反,宝物被带到了西方。”
       “亲爱的,”卓尔施回答,“您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进行推理的。虽然歹徒的思维有所不同,但也不会全然脱离逻辑。达莎不久前才到法国生活,她的熟人屈指可数。那她能把这些钻石藏到哪去了呢!搞到天堂去了?卖给了商场?任何一个珠宝商马上就会明白,这些钻石是偷来的,也就不愿牵扯进来。那么,她就需要找一个销售通道。而且达莎在异国他乡能怎样做呢?在俄罗斯是另外一回事。她在那里交际广,很可能就找到了销赃人。并且,对不起,当然现在钻石在俄罗斯很容易出手,你们那里不太遵守法律。当然,黑社会老大不完全相信,钻石就在柯思嘉的口袋中,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要一个劲地打岔,否则到什么时候我也讲不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点了点头,又继续听他讲。
       “小伙子到了巴黎之后,巧妙地怂恿你们去突尼斯,入住了那个正是安雷与阿拉伯人见面的酒店。当你们,亲爱的夫人,在游泳池游泳的时候,小伙子靠近安雷坐下,开始耍嘴皮子。
       “遗憾的是,小骗子和小偷、不幸的安雷从来没跟上层犯罪分子,可以说,是黑社会头面人物打过交道。总之,安雷不是很聪明,只是他比较走运。在路上碰到的不是像卡罗琳那样醉心的女人,就是些普通旅客,吹嘘是他们共同的爱好。
       “季马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他和善地微笑着,命令安雷交出钻石。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不清楚。我想,安雷还是害怕了,对杀手说钻石在他房间里。但是,我重复一遍,他不太了解俄罗斯黑社会头目。季马刚一得知钻石在哪儿,就开枪打死了这个骗子,并用帽子盖住他的脸,起身去找被偷走的钻石。但等待他的是痛苦的大失所望——安雷骗了他。所有的人在房间午休时,小伙子又返回了海滨浴场,而那里已经是你们像浑身湿透的老母鸡在咯咯乱叫。小伙子琢磨,钻石可能莫名其妙地落入了你们手中,他便开始有计划地寻找。的确,一无所获。他翻遍了奥克萨娜和金尼斯的东西,把达莎和玛莎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
       “这时防晒霜的小瓶子被乱扔到了沙滩包里,”我说,“我们在海滨浴场收拾东西的时候捡到了它。所有这些太阳琥珀防晒霜的瓶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对了,沙滩包是惟一的东西,但他没拿。也许,他没有猜到,钻石会藏在防晒霜里面。
       “之后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巴黎。再后来奥克萨娜和儿子飞回了莫斯科。连季马也回家了,他需要同黑社会老大进行商量。
       “在莫斯科事情戏剧性地发生了变化。不知什么原因黑社会老大认为,奥克萨娜找到了钻石。他们说,我们只怀疑那些能单干的人。黑社会老大在换位思考。喏,他捡到了无价之宝会怎样做?明摆着的事,对谁也不说,偷偷地把钻石带到莫斯科,再在那里寻找销售渠道。亲兄弟,明算账!按黑社会老大的想法,奥克萨娜什么时候都没把捡到钻石一事告诉朋友。总之,他们犯了一个原则性的错误:一心认定,他们的宝贝被谁捡到藏起来了。就这样,黑帮展开了对奥克萨娜的行动。故伎重演——先是满屋子里翻找,然后又让金尼斯坐了牢。把小伙子变成犯人易如反掌。一小笔钱就使雏妓状告金尼斯强奸,再花上几十张哗哗响的钞票——侦查员就立了案,把奥克萨娜吓得半死。
       “这时达莎扮演了命运之神的角色。她疯狂的脑袋想出了同样疯狂的越狱计划。结果金尼斯和奥克萨娜先到了塞浦路斯,而后又到了巴黎。也许,黑社会老大也觉得可惜,没有认识达莎。我想,说不定他会在自己的黑帮中给她找一个高薪职位。
       “但是钻石还在别人手中,季马又来到了巴黎。这次他要搜寻你家和龙恩的家:万一安雷没把钻石带到突尼斯去呢?但是,另一方面,在他家里连假钻石都没找到。
       “可怜的黑社会老大被搞得晕头转向。他想哪怕找出点能有利于搞清此事的蛛丝马迹也好。如果在达莎家没发现假钻石,那么钻石就在龙恩家。如果龙恩家没找到——钻石就会在达莎家。最后,歹徒们得出个结论,钻石不在奥克萨娜手里。以她那种对儿子的病态的爱,她当然会交出这笔财宝的。那么,应该按照两个地址去找钻石。黑社会老大大骂了张皇失措的季马,命令他再去找。
       “这样一来瓦兹拉夫就向季马发出了邀请函,于是季马又来到塞纳河畔。他对所有的熟人说,他是来实习的。
       “一到晚上,当天真的主人们都静静地进入了梦乡,这个歹徒便开始有计划地搜寻两家的每一个角落。这时出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依然活着的弗朗西斯科出现了,谢琳娜意外身亡,接着真正的弗朗西斯科又死了……这一切极大地干扰了季马,他不明白所发生的事,结果一错再错。”
       “掉了一块委陵菜夹心糖?”
       “这也算一个错误。但他最主要的失误在于——他毒打了卢伊莎。总之,可以‘同情’季马。这真假弗朗西斯科的混乱情形谁都会被搞懵的。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经常装成一个笨蛋。而且每天晚上不能睡觉。当卢伊莎把他在作案现场逮了个正着的时候,他终于把持不住,攻击了她,砸她的头,把她推下楼梯,并又犯了一个错误,没有打死目击证人,而是残酷地把她毒打了一顿。多半只是因为他的神经快要崩溃了,要知道鳄鱼有时也会哭泣的。因此,他从毒打卢伊莎的快感中才能得到放松。
       “但是过了几天,季马忽然醒悟过来,便弄了些强效制剂,前往医院杀人灭口。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这出闹剧在饭桌旁愈演愈烈,结果歹徒拿着找到的钻石跑掉了。”
       “只是他未必会喜欢它们。”玛莎嘻嘻笑道。
       “你想说什么?”局长问。
       “他拿走的那些只值几分钱。我悄悄往盒子里塞了一些漂亮的玻璃块。你还记得吗,妈妈,它们曾被用来装饰圣诞节雪姑娘的衣服。”
       当然记得!那些假宝石与真钻石惊人地相似。
       “要知道季马从来没见过真的钻石,他只不过在寻找,只知道找的是钻石。所以我就耍了他。”
       “玛莎,那你把钻石弄到哪儿去了?”
       “要知道,妈妈,当我们找到它们的时候,我非常着急。我觉得你藏得不好,这么过时的保险箱!”
       “你知道保险箱?”
       “这也算是秘密?”玛莎挥手说,“大家都知道保险箱和钥匙。过段时间甚至连季马也会知道的。我们决定,最好在盒子里放上假宝石,而把真钻石藏到别处。”
       “‘我们’是指谁?”
       “就是我和金尼斯。妈妈,别骂我。我不得已才告诉了他,而他想出了把钻石藏到哪儿最好。”
       “那藏到哪儿啦?”
       “就在这里。”
       我们开始东张西望。
       “玛莎,”奥丽娅严厉地说,“快点把藏起来的钻石拿给我们看。”
       孩子们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们看它。”玛莎指着鱼缸。
       这个装满水的玻璃立方体是不久前刚出现的。是玛莎和金尼斯从宠物商店拖回来的,说是要研究鱼的心理。在鱼缸底部堆叠着假山,清澈的水闪闪发光。五颜六色的鱼在落地柱状大灯的照射下变幻着美丽的颜色。一副安宁闲逸的景象,但鱼缸里什么石头都没有。
       “那宝物到底在哪儿呢?”卓尔施挖苦道。
       “我曾读过一本侦探小说。那里面的主角把钻石藏到了长颈玻璃瓶的底部。钻石和水融合为一体,根本看不出来。”说着金尼斯把手伸到鱼缸里,在缸底掏摸了一阵,就拿出……一把湿漉漉的钻石。男孩子像魔术师一样握紧、摊开着手掌。
       “天哪!”我不由得冒出这么一句,“这些可恶的石头我们该拿它们怎么办?我们不需要它们!”
       “那也不能把它们交给歹徒呀!”玛莎生气地说。
       “你建议我们把这偷来的东西据为己有?”金尼斯被激怒了,“这样的礼物并不能使我和妈妈感到高兴!”
       “安静,安静,”卓尔施举起双手,“没什么可争论的。钻石先作为物证,然后,如果谁也没有合法拥有它的权利,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的,那么这些钻石就上缴法兰西共和国国库。”
       “天哪,”只听得阿卡奇在低声说,“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呀?要知道凶手很快就会明白他手中的是假货,他会回来收拾我们。他会因为你们这个愚蠢的玩笑把所有的人都打死。”
       “这是不可能的。”玛莎说,“他无法打死所有的人。”
       “即使他开枪打死我们当中一半的人,那也是很难过的事情啊,”奥丽娅挖苦道,“谁来替我们收尸?”
       “他什么时候都不会来了。”玛莎固执己见。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局长问玛莎。
       “在他从我们这所房子骑车到市中心去的路上,三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非常险要的向右的急转弯,那里还竖着标示。而左边是一口非常深的废弃的池塘。”
       “喂,”娜塔莎催促道,“说得简单些。”
       “无法简单。如果向右拐,就可以去巴黎市中心,而如果拐不过来,就……”
       “就掉进了池塘,”金尼斯接过话茬,“所以警察应该在那里寻找季马,他沉入了水底。这千真万确。”
       “你从哪里知道的?”我很吃惊。
       “妈妈,”女儿大度地拉长声音说,“开动逻辑思维吧。季马偷了我的摩托车,是不是?”
       “是。”
       “那你是不是曾经见过,我没把摩托车放进车库,而是把它扔在门口?”
       “没见过。”这种情况从来都没发生过。当一谈到她喜欢的摩托车,特别马虎的玛莎就变得极其认真。甚至有一次她得了风疹,从学校回来时高烧四十摄氏度,但她还是洗了一下自己心爱的“马”,把它牵到“马厩”去了。
       “为什么我把它扔在了门口?”玛莎问,“很简单。应该叫一个机械工来。”
       “那又怎样?”卓尔施搞不明白。
       “没什么,”玛莎叹了一口气说,“只不过摩托车是我用卡车从城里拉回来的。不能骑了,出故障了。”
       “要知道,当季马偷走它的时候,启动得很好啊。”奥丽娅指出。
       “难道我说了,它不能启动吗?”玛莎冷笑一声,“只不过它刹不住,车闸彻底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