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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屋]凯特·肖邦农庄:梦觉醒的地方
作者:廖嵘君

《译文》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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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Kate Chopin,1850—1904)的一生都在质疑和诘问中度过,她的艺术生涯也充满坎坷与曲折。肖邦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乡土色彩小说家,后来却因为创作了超越时代的小说《觉醒》(The Awakening,1899)而遭人唾弃,她的作品也渐渐湮没在浩瀚的文学海洋里。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这朵文坛奇葩才得以重见天日。她那些内涵深邃、文笔秀丽的作品始终留给人们无限解读的可能。她的文字优美动人,富有诗意,犹如一股清泉,足以洗去人们身心上的尘埃。肖邦的文风又是这样的简单凝练,仅用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克里奥尔风情画卷。她的创作深深扎根于历史悠久的克里奥尔文化,而路易斯安那小镇克劳蒂尔斯维尔则以它独特的风土人情和淳朴的民风习俗,成了她不竭的灵感之源。克劳蒂尔斯维尔的“凯特•肖邦农庄”已经成为人们十分向往的观光胜地,每年都吸引着络绎不绝的访客,人们争睹这位非凡女性昔日的风采。
       
       一
       1850年2月8日的圣路易斯市,在一户姓奥弗莱厄蒂的人家有个女婴呱呱坠地了。全家人十分欢喜地迎接这第三个孩子的到来,给她起名叫凯瑟琳•奥弗莱厄蒂。她的父亲托马斯• 奥弗莱厄蒂是爱尔兰移民,母亲伊丽莎是当地的法裔克里奥尔人。凯特家境殷实,全家人都信奉法国天主教。小凯特五岁那年进入当地的圣心学院学习。可是,还不到一年光景,家里突遭不幸,在外做生意的父亲在一场火车事故中死去。从此凯特便退学在家,和寡居的母亲、外祖母、曾外祖母相依为命。这段经历无疑决定了她将来的人生轨迹。三位长辈聪慧过人,每个人都有着独立的个性,这点在那个年代很难得。受她们影响,凯特小小年纪就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敢于质疑人们认为天经地义的事物。
       童年的凯特由曾外祖母负责照看,在家中接受教育。老人是个“故事宝库”,经常给她讲克里奥尔人的婚姻故事和有关圣路易斯女人们的故事,还有种种琐事和花边新闻……曾外祖母的讲述本领很高明,她总是娓娓道来,很是引人入胜,常常听得小凯特心驰神往。聪明的小凯特逐渐学会了曾外祖母的“花招”,懂得了怎么才能把故事讲得更有趣、更打动人。曾外祖母的修养很好,不但善于讲故事,也长于法语和音乐。就这样,天资聪颖的凯特在轻松愉快的家庭气氛中,学习自己钟爱的文学和音乐。
       十五岁那年,凯特再次进入圣心学院,在那里度过了多姿多彩、收获颇丰的三年时光。学院里开设法语、音乐、写作和自然科学等课程。这时已经具备良好文学素养的她,在藏书丰富的圣心学院里找到了一片更广阔的文学天地。在学校里,她如饥似渴地阅读大量欧洲经典作品,从中汲取营养。她喜欢的作家有夏多布里昂、拉马丁、歌德、雨果和兰姆等等。音乐课上,她十分活跃,弹钢琴,学跳舞。几年下来,她已经弹得一手好琴,跳得一身好舞。自然科学也是她的喜欢的课程之一。通过学习科学,她生平第一次对于人类本身、人类的起源和归宿产生浓厚的兴趣。这种兴趣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她在《觉醒》中就表达了对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使得小说处处闪烁着思想的光辉。在写作课上,她学会了如何做到行文流畅,表意明朗。三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从圣心学院毕业,还被选为“玛丽教区联合会的优秀儿童”之一。
       在圣路易斯的家中,凯特度过了幸福无忧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可是,再晴朗的天空也会有不期而至的阴霾,不幸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先是曾外祖母在圣诞节前夕辞世,接着,其他三个兄弟姐妹竟相继夭折,种种不幸又让小凯特忆起早年在事故中死去的父亲。几度痛失亲人的她开始用一双冷峻的眼睛去审视宗教的可信性。她想,尽管家人都虔诚信奉天主教,可是神似乎并没有给他们以庇佑。从此,她对宗教从根本上产生了怀疑。虽是豆蔻初开的年龄,她的心里已埋下了反叛的种子。可是,宗教的影响根深蒂固,凯特只得把一切质疑都藏在心里,正如她在《觉醒》中描绘的那样:“还是个孩子时,她就开始生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很早的时候,她已凭直觉领悟到双重生活的真谛——表面恭顺,而内心反叛。”
       
       毕业后的凯特便踏入社交圈,频繁参加上流社会的聚会。她穿着摩登,打扮入时,频频出入大小舞会,生活热闹而忙碌。她特立独行,还学会了吸烟,即使面对众人诧异的眼光也毫无顾忌。两年后的一次舞会上,她与同是克里奥尔人的棉花代理商奥斯卡•肖邦相识,二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喜结良缘。婚后,凯特随丈夫定居路易斯安那的新奥尔良,在那里继续过着热闹繁华、奢侈排场的社交生活。
       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美国虽然没有大洋彼岸的英国那般保守刻板,可当时的妇女仍需恪守诸多的清规戒律。婚后的凯特依然我行我素,经常单独出门访客,与男子说话也无所顾忌,因此招来许多非议。有个亲戚实在无法容忍凯特“伤风败俗”的举动,严肃提醒奥斯卡应该“好好管束”妻子。然而,这话却被奥斯卡转述给凯特,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的笑谈。奥斯卡的这种宽容大度与他不幸的童年有很大关系。他的父亲凶恶暴戾,因残暴虐待妻子和奴隶而臭名昭著。童年的奥斯卡亲眼目睹父亲长期软禁、殴打、折磨母亲,直到把她逼死,这段痛苦经历始终是他内心无法愈合的伤口。他以父亲为戒,决心用一颗温和包容的心去对待妻子。这对于生来就向往自由的凯特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宽慰,她很是感激丈夫的宽容。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他们在新奥尔良度过了生命中最为奢华、最为愉悦的一段时光。
       二
       然而好景不长,1879年奥斯卡的生意失败,肖邦一家因此债台高筑,已经无力负担新奥尔良昂贵奢侈的生活,不得不搬到奥斯卡儿时居住过的小镇克劳蒂尔斯维尔。这是一个只有一个街区大小的南方小镇,坐落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西北部。小镇周围是大片的种植园和茂密的阔叶林,郁郁葱葱的,显出勃勃的生机。美丽的凯恩河蜿蜒流过,河水清冽,滋润着这片静谧祥和的土地,也给小镇平添了几分诗意和灵动的气息。傍水而居的克劳蒂尔斯维尔人大部分是法国移民的后裔,他们保留着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文化风俗。这片被克里奥尔文化深深浸润的土地幽静和谐、与世无争,同时也孕育了作家无限的才情。
       沿着大街走,穿过一片浓密葱茏的小干松林,在一条林荫小道的尽头,一栋白色的两层楼房静静地伫立在绿阴掩映之中,显得分外玲珑别致,这就是“凯特•肖邦农庄”。这是奥斯卡在一次县治安官的卖场上买下的,后来他又买下一爿杂货店,还经营着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一小片种植园。商店和种植园的收入是一家人生计的来源。房子建于十九世纪初,整个设计是典型的克里奥尔风格,给人整齐划一、简单利落之感。一米高的栅栏围着屋子四周,院子里种有各种花草。屋顶是褐色的,烟囱立在房顶正中。上下两层各六根门柱,形成对称之美,房门都朝向正面。小楼的第一层由家制的砖块砌成,而第二层则全是柏木板搭建,再用方形木榫钉在一起。内墙用泥土、西班牙苔藓和动物毛发混在一起砌成,这种混合材料能起到很好的驱虫作用。一楼和二楼各有两个壁炉,一楼并不住人,只是用来贮藏煤、食物和生活用品。地板有点儿脏,不过孩子们可不在乎这些,这里是他们的乐园。他们时而在院子里、门柱间追逐嬉戏,时而则好奇地探到草丛里寻找“秘密宝藏”。
       通向二楼的楼梯在房子的最右端——这是后来修葺的结果。从1900年前后住在这里的卡文一家人拍的照片来看,原先的楼梯是朝向正中的,梯面很宽,两侧有扶手。凯特一家都住在楼上,木板梯踏上去“噔噔”作响。楼上四个房间的门都靠得很近,细微处无一不透着浓郁的克里奥尔风味。
       楼上第一间房是客厅,是肖邦夫妇招待客人的地方,家具摆设虽然简单却很有档次:硬松木地板,柏木制的壁炉台,一张长方形桌子摆在房间正中央。偶尔有人来访,夫妇俩就坐在桌前陪客人喝茶、聊天。角落里,一架旧式钢琴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热闹。虽然身处僻静小镇,不甘寂寞的肖邦夫妇仍然很喜欢举行晚宴和小型舞
         
       会,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唱歌、跳舞、做游戏,并由凯特为大家伴奏助兴,总是玩得不亦乐乎!每到此时,凯特便穿上时髦亮眼的裙子,拿出娴熟的社交本领,煞是引人注目。在没有客人的晚上,她会在壁炉台上点上几根蜡烛。烛光映照下,整个房间顿时泛上朦胧迷离的气氛。壁炉前一张矮桌上随意地散落着书稿和乐谱,有时凯特就斜倚在舒适的躺椅中出神、遐想,也许是在感怀人生多舛,也许是在品咂爱情的滋味,又或是在思索生命的真谛。她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一束阳光撒向明朗的一天/也有薄雾缭绕,微雨淅沥/一缕爱的光芒投射进生命里/既有梦想缤纷,还有痛感犹存”。她笔下的埃德娜也有这般百转柔肠:“她陷入沉思,坠入沉郁的痛苦之中。深夜里这阴影又一次笼上心头,教她垂泪不止。”这些文字所蕴涵的淡淡忧伤,如同夜半醒来时,推开窗,只见天淡夜凉,月华满地,自己却形单影只,无限惆怅。
       餐厅就在客厅的隔壁。仆人们一天三次把饭菜从厨房端到楼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用餐。餐桌上总是热闹非凡,孩子们“咿咿呀呀”的吵闹声,杯盘的碰撞声,众人的笑声、谈话声,不绝于耳。要照顾六个孩子的饮食起居,可以想象得到凯特的生活该有多么忙碌!尽管这时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已经远不如前,甚至有些捉襟见肘,一家人还是乐在其中,尽情地享受天伦之乐。
       在所有的房间里,主卧室是最宽敞明亮、也是布置最为考究的一间。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木制牙床,属于典型的十九世纪风格。四根立柱和四根横木构成与床座平行的结构,以挂帷幔之用。床上铺着有镂空花纹的洁白床单,顶罩是白的,十分清爽素雅。床头的一张小婴儿床是为在克劳蒂尔斯维尔出生的小女儿准备的。即使忙了一天,在夜里,年轻的母亲还要悉心照料襁褓中的女儿。对面的壁炉在冬日里为一家人驱走严寒和凄冷。按照克里奥尔人的习俗,主卧室不是主人夫妇的完全私有的空间,这里也是商量和处理家庭杂事的地方。白天孩子们呆在这间房里,凯特教他们读书、识字,有时甚至在这儿给他们洗澡。
       虽然被家庭琐务缠身,凯特对文学的兴趣依然如故。只要闲下来,她就坐在藤摇椅里孜孜不倦地读书。达尔文、哈代、斯宾塞的作品是她每日的伙伴。据她的一位友人回忆:“关于人类研究的书籍,无论是宽泛的,还是具体的,都始终是她的兴趣所在。”她涉猎广泛,还爱读赫胥黎和左拉的书,她最推崇的作家要数莫泊桑了。对这位法国短篇小说大师,她总是充满敬意,将他视作楷模。她曾经评价说:“这是一个不受传统和权威束缚的人。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自己的身心和双眼去观察生活,然后以一种直截简单的方式把他的所见告诉我们。”她的书就存放在房间一角的书橱里,玻璃橱窗里书名清楚可见——这就是她的“知识宝库”。她还时常坐在窗前的书桌边,给密苏里的亲友写信。她在信里形象地描绘了周围发生的趣闻逸事,亲友们看了总是赞不绝口。窗子的另一端,在梳妆台前,一袭长裙随意地搭在雕花藤椅上。那纤巧的腰身、宽松的蓬袖和立体的裙摆,都是当时十分时髦的款式。凯特穿上后这款裙子后整个身材成一个沙漏形状,线条十分优美。椅边还放着她的一双高跟系带长靴,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顶阔边帽,凯特对穿衣的讲究由此可见一斑。她的骑马装也十分漂亮:上身是蓝色的紧身小褂,长长的拖裙扎紧系在一边,露出里面的绣花衬裙,再配上一顶活泼靓丽的赛马帽,外加一副软牛皮手套,非常帅气洒脱。可是,对于那些穿着朴素的当地妇女来说,打扮时尚的凯特未免显得太与众不同了。她的到来“犹如电影明星突然坠临这个荒野小镇”。人们对她评头论足,可是个性叛逆的凯特丝毫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
       
       肖邦夫妇的主卧室里还开了一扇小门,通往另一间房。凯特生小女儿时,母亲从圣路易斯的家中赶来帮忙照料其他五个孩子,在这间客房里住了很久。房间很小,陈设也很简单。钢架小床,有三个抽屉的小柜,墙上挂着一幅画。唯一引人注目的是立在床头的耶酥受难像,因为凯特的母亲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走道的尽头是凯特儿子们睡觉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是没有墙的卧廊,不过现在已经用砖块封住了。
       楼上所有的房门都通向宽敞的阳台,上面可以欣赏到美丽的景色。这里光线很好,视野开阔,偶有微风拂过脸庞,说不出的惬意舒畅!凭栏远眺,小镇风光一览无余。寂静的下午,路上有人来回走动;近处是肖邦一家的厨房,另外还可以看到他们家占地80英亩的种植园地,阔叶树、枫香树和朴树簇拥着,清晰可辨;远处,广袤的田野里,白色小花怒放着,随风轻轻舞动腰肢,的确美不胜收。仰头看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形成班驳陆离的影子。若是在阳台上摆上一张躺椅,闭上眼,享受一下午后的阳光,那是何等的恬静幸福!
       凯特偶尔想从家务中解脱出来,便放任孩子们肆意胡闹,要么步行,要么骑马出外四处逛逛。丈夫的杂货店是她时常光顾的地方,乡人们茶余饭后喜欢聚集在这里,扯扯家长里短,聊聊八卦新闻。而“心较比干多一窍”的凯特在旁边听着,都默默记在心里。和霍桑一样,凯特天生好奇,一直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和事。早在新奥尔良居住时她就频频造访邻居家,去棉花仓库里,也会到当地的度假胜地格兰德岛度假,点点滴滴都为她后来的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来到克劳蒂尔斯维尔后,她对周围事物的兴趣依然如故。在与人们交往的过程中,她用心留意着镇上克里奥尔人的衣着、谈吐和生活习惯。有心的人会发现,她的小说和生活中的真实故事是竟是惊人的相似。1928年,克劳蒂尔斯维尔的学校图书馆遭窃,里面存放的凯特•肖邦作品被人盗走。令人纳闷的是,不久后,这些书稿又失而复得。后来人们才察觉到,这是一个恶作剧——有人故意在小说中把人物全注上了居民的真实姓名。凯特的小说涉及的都是些敏感问题,如种族通婚、内战带给南方的伤痛等等,当地人感到尴尬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来到克劳蒂尔斯维尔的第三个年头里,奥斯卡染上了疟疾,高烧不退。情急之下,凯特竟然赤脚跨上一匹没有辔头的马,飞驰赶去叫医生(后来这成为当地的一个传奇),可是她的努力还是没能挽留住奥斯卡的生命。丈夫死后给凯特留下一万两千美元的债务,这在当时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凯特从此接管起杂货店和种植园的生意,闲暇之余她还要照顾孩子。不过这对于聪明能干的她来说并非难事,很快她便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几年后就还清了债款。然而,这时她却发现周围的人们是那么地排斥她。虽然她聪明机敏、热情奔放,善与人交谈,又很乐于助人,但保守的当地人仍是不喜欢她,始终无法理解她的离经叛道。的确,凯特处处标新立异,当众人面抽烟,和男人们打牌,穿着张扬奢华,常常一个人出门散步,到晚上才回家,而且据说在街上行走时把裙子提起,“脚踝露得太多”。她还和别人的丈夫打情骂俏,“说话做事活像个北方佬”。可以说,她的种种举动在当时简直是惊世骇俗。人们根本不可能理解她言行背后所隐藏的是对令人窒息的世俗传统不折不扣的挑战,也不可能知道她这么做是为那些被陋习所禁锢的女性发出一声声抗议的呐喊。因此,丈夫死后,她的处境越发孤立,也就不难理解了。这时她又与当地一个名叫艾伯特• 桑派特的有妇之夫传出桃色新闻。这位富农深深迷恋着她,并答应帮她还债。一时流言四起,人们把她看成一个不受欢迎的异类,扑面而来的闲言碎语已让她无法招架,使她心力交瘁。在母亲的一再坚持下,她把房子卖给一位医生,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圣路易斯,从此离开这座树影重重的小楼,一别这片培育她文学灵感的沃土。
       
       三
       凯特回到圣路易斯后,决心将恼人的往事统统抛诸脑后,开始全新的生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她深爱的母亲就离她而去了。时乖命蹇的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失去至亲的痛苦,她的精神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一度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在亲人和朋友的帮助下,她挺了过来,并勇敢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亲友当中有一位科尔本海耶医生对她的帮助和影响最大,凯特在克劳蒂尔斯维尔时曾与他通过信。他对凯特高超的叙事本领很是欣赏,一直鼓励她从事写作。在他的支持下,人到中年的凯特开始了写作生涯,一是为缓解丧母之痛,二也是为了改善日益拮据的家境。
       刚刚踏上写作之路的凯特可以说是一帆风顺。自从1890年第一部长篇小说《过失》(At Fault)出版之后,凯特便一发不可收拾,创作的激情如火山岩浆一般汹涌喷发,在短短的十年创作生涯里,共创作了一百多篇短篇小说、几部中长篇小说、儿童故事、文学评论以及多首诗歌,可谓相当多产。她的这些作品先后发表在《大西洋月刊》、《时尚》、《世纪》、《哈泼斯》等全国知名刊物上,大大提升了她的知名度。1894年,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牛轭湖的人们》(Bayou Folk)问世,立刻受到批评界的关注和好评,她由此跨入“杰出的地方色彩作家”行列。紧接着,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在阿卡迪亚的一夜》(A Night in Acadie)出版,从此凯特的文学声望更是一日胜过一日。在这两部作品里,她用心描绘了生活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裔克里奥尔人。她很反感当时颇为流行的感伤柔靡的文风,坚持写活生生的人和平常的事。小说中那鲜活的人物、生动的描绘和浓郁的地方风味,总能在不经意间引人入胜,使人沉醉其中。
       当然,凯特并没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仍然笔耕不辍。1897年,她回了一趟克劳蒂尔斯维尔。重游这片记载着她幸福与伤痛的故地,往事如潮水般涨满了她空荡的心房。返回圣路易斯后,心有触动的她写下了一部使她留芳后世的杰作——《觉醒》。在这部小说里,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思想,写出了一个女人心中的百转千回。她的文字是那样的灵动跳跃,时而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时而如空谷幽兰,意境悠远;时而如同山涧小溪,婉转动听;时而又如白居易诗中琵琶女吟唱的小曲,字字句句缀满淡淡的忧伤,空余多少怅惘……
       《觉醒》的女主人公埃德娜是一个富商的妻子。她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她并不快乐,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真爱。她的天性渐渐觉醒,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于天地间的人,是传统让妇女们“崇拜她们的孩子,崇拜她们的丈夫,崇拜婚姻,正是在这崇拜中她们失去了自己”。她决心冲破家庭的牢笼,去追求真爱,从此自由地翱翔在艺术的天空里。可是势单力薄的她注定只能在社会传统的洪流中无望地挣扎,梦想一次次化为泡影。最后她对人世间已经无所希冀,纵身投向茫茫的大海之中。很多时候,埃德娜充当着作者的心灵依托和代言人。在十九世纪末的一片压抑沉寂之中,凯特借埃德娜之口,勇敢喊出了惊天的一声,“自由,自由!”
       每当凯特想起克劳蒂尔斯维尔,心头都难免泛起些许的甜蜜和一些的感伤。毕竟,小镇生活始终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1897年的一次小镇之行启发了凯特的灵感,《觉醒》中的许多细节又和她的小镇生活经历紧密联系着。在小说里,二十九岁的埃德娜从家乡肯塔基到格兰德岛度假,感觉自己和当地的克里奥尔人在信仰和习俗上完全不一样——现实中,凯特搬到克劳蒂尔斯维尔时也正是二十九岁,她也同样体会到了不被理解的痛苦。小说里埃德娜的追求者阿罗宾也正是以她在小镇上的情人艾伯特• 桑派特为原型来塑造的。
       
       然而,凯特的这部心血之作却并不为同时代的人所欣赏。1899年,小说一出版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谴责之声此起彼伏。一夜之间,凯特成了众矢之的。评论界一片哗然,认为这是“她写过的最可鄙的小说”,“内容肮脏而且卑劣”。出版商拒绝出版她的第三部短篇小说集,圣路易斯的艺术俱乐部把她拒之门外,文学界逐渐将她抛弃,连年轻的薇拉•凯瑟也毫不留情面地把《觉醒》说成是 “克里奥尔的《包法利夫人》”,并语带讥讽地说:“我不明白肖邦为什么要把这么精巧、敏感、收放自如的风格浪费在这样一个陈腐污秽的主题上。”或许是命运之神有意安排,艺术与人生又一次产生了重叠。凯特遭遇了和埃德娜相同的命运: “觉醒”后的女性怀着自由的梦想,一心想飞往更加广阔自由的天地,却在偌大的现实世界中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最后只能黯然逝去。受到重挫的凯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天分,从此无心动笔,在忧闷和抑郁中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五年时光。1904年,世界博览会在圣路易斯开幕,凯特几乎天天去看。也许由于兴奋过度,8月20日那天她晕倒在会场上,两天后就与世长辞了。
       她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把她看成是一个写作过“堕落作品”的乡土小说家,很少提到她的名字,对《觉醒》则更是讳莫如深。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人们才开始重新认识这位先驱者,重新阅读她的作品《觉醒》,认识到它的文学价值,并深深折服于她深邃的思想力量,感叹于她非凡的艺术魅力,沉醉于她那敏感纤细的文字。今天,《觉醒》被誉为美国现实主义的早期经典著作之一,已经走进了美国大中学校的课堂,成为学生们必读的教材。而凯特•肖邦这个名字,“已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一流作家的行列”。这份身后名,足足迟到了五十多个春秋。
       今天的克劳蒂尔斯维尔小镇仍然保持着与世无争、朴实无华的本色,镇上居民称她为“最著名的居住者”,对她的生前事迹津津乐道。读罢小说,再到这个世外桃源来,你会发现这里的方言、衣着和生活习惯都似曾相识。然而,物是人已非。历经一个世纪的岁月变迁,克劳蒂尔斯维尔的“凯特•肖邦农庄”依然安静地伫立在凯恩河畔,而房子的主人却已几度更换。因为作家的命运跌宕起伏,它曾经被人忽略了很长时间。而且由于年久失修,这座小楼一度面临“人去梁空巢也倾”的命运。1965年,凯特的一位崇拜者米尔德丽德•麦科伊买下这份产业,稍事修整后,更名为“牛轭湖人博物馆”(Bayou Folk Museum),并对外界开放。可是好事多磨,由于健康的原因,麦科伊无力再照管这座故居,几经辗转,最后由纳基托什历史遗迹保护协会接管并主持修葺。为了使人们更好地了解凯特生前居住的情况,房子的结构、地板和墙壁都尽量保持原貌,一楼陈列着有关小镇历史的文物和工艺品。肖邦一家用过的家具大部分已经遗失,现在摆放的大都是人们后来购置的,以保持凯特那个时代的风貌。现在的“牛轭湖人博物馆”已经焕然一新,每年都吸引着无数朝拜者前来缅怀这位先知先觉的超凡女性。故人已去,这座农庄和家具陈设却历历呈现着故人曾经的音容笑貌,仍一遍遍回放着故人昔日的生活场景。微风轻拂,掠过小楼,那呼唤觉醒、渴望自由的声音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