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专题]散文七则
作者:尹 月 [日]远藤周作

《译文》 2008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译 尹 月 文 [日]远藤周作
       甜梦
       “狐狸庵”自述
       人们常问我为何自号“狐狸庵”。因为自取别号总须选用些高尚雅致的字眼,而“狐”、“狸”二兽生性均以愚人为乐,将其称谓叠用未免有失体面,以此为号实在叫人难以索解。
       其实取这雅号的缘由殊无可怪。很久以前,我为某杂志撰写连载随笔时,为专栏题名伤透脑筋。思虑良多仍难觅好名之余,我一面用关西方言念叨着:“这样下去可不成哪!”一面信笔将其发音用汉字写下来,由此便诞生了“狐狸庵闲话”这一专栏名称,我也趁便坐拥了“狐狸庵”这一雅号。
       拜这雅号所赐,常有人问我是否出身韩国。。我的秘书初来我家工作时,恐怕也曾偷偷地这样想过吧。
       但直到如今,虽多历疑虑质询,我坚执此名不恶。狐暂且不论,狸乃是极爱娇亲切,深得日本人喜爱的动物,德岛县甚至计划着为它举行祭祀活动呢。犹忆某新闻报道称,四国地方一户爱猫农家逮住了一只狸,此前它竟学猫的样子藏匿于厨房,每日除了就餐之外绝足不出。我对如此可爱的小动物满怀友爱怜惜。
       与此雅号相伴约略两年之际,一熟人忽发怪问:“您正在经营烤肉店吗?”我一时摸不着头脑,此人便称曾在东京某处邂逅名为“狐狸庵”的烤肉店。原来这家烤肉店为韩国人所开,自当大书“Korean(韩国)”示人,如此一来更名“狐狸庵”便成顺理成章之事了。这些日子,更有外县人来信恳我允其使用“狐狸庵”为店名,我当然喜不自胜,欣然允可。但“狐狸庵”的鼻祖可依旧是只我一家,恕不转让哟。
       在东京,除“狐狸庵”烤肉店外,尚有“狐狸庵”荞麦面馆。日本笔友会事务所便在其左近。因此我每到笔友会公干,总有难逃友人发出“这是你的店吗?”之类的调侃。瞠目结舌、无以为复之余,便只能冷眼斜睨那面馆,以略抒心中之忿。
       鹿儿岛县亦有名为“狐狸庵”的小饭馆。在这小饭馆坐落的街上演讲结束后,我被负责人带去喝酒。真人现身,自然博得店主和顾客热情款待,我不禁喜悦非常。
       听说仙台县有一家由鄙人的书迷经营的“狐狸庵”小吃店。我便向仙台当地的“炉边”饭店老板问明了路径,与一位年轻友人相携前去探访。
       原本暗盼借用在下字号的食店生意兴隆,岂知进店一看竟是门可罗雀。不知怎的总觉自己该为此担点责任,顿感矮了半截,只与朋友埋头喝酒罢了。过不多时,老板娘出来迎客,见到我,便“嗳哟”一声叫了出来。交谈之下,得知她曾以此名在别处开过店,后迁至此地。这几日正打算着籽这个小吃店改造成小饭馆呢。
       为了老板娘日后买卖亨通,我不顾书法蹩脚,在彩纸上留下广告语:
       狐狸庵饭店/色香味俱全/敬请放心享用/博个一醉方休!
       此后,我拐弯抹角向仙台友人打听她的近况,据说食客不少,饭店经营甚是顺遂。我虽事不关己,但终于放下心来。
       由此可见,以“狐狸庵”充作酒馆名称实是上上之选呢。若在举国各地开他个356家“狐狸庵”连锁店该是何等美事啊!
       演唱童谣的大叔
       我常渴盼自己能够享受演唱的乐趣。虽然我母亲毕业于上野的音乐学校,但我这当儿子的却是天生的音盲,目不识谱,更何谈摆弄乐器了。与音乐的交集充其量只有听听唱片和音乐会而已。
       话虽如此,我偶尔也尝试着一边洗澡一边扬声高歌,自我感觉颇为良好。谁知家人竟纷纷抱怨我唱得荒腔走板,难听得让他们只想塞紧耳朵。
       很久以前,在友人们面前也曾放歌。仍是不忍卒听,徒然落了个让大家咬牙捂腹、强抑大笑的下场。
       我的作家朋友三浦朱门赏罢鄙人的歌喉后,开言道:“从没听过唱得这么难听的歌啊!这下可以赚一笔了。远藤,跟我来。”
       我懵懵懂懂地被他领到一家酒吧,女招待们迎了上来,只听三浦宣布道:“现在请远藤为大家献唱一曲。咱们打个赌:诸位如能听完全曲而不发笑,我就给每人500日元如果做不到,就要请每个人给我500日元哟!”
       我开始演唱。女招待们先是大为错愕、两颊颤动、竭力忍笑,后来终于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地笑将出来。三浦边收钱边催促道:“咱们再到下一家店去挣点零花吧!”
       打那以后,我就对自己的嗓音信心全失。静听自己在电视或广播上演讲的声音,实在难听得难以形容,简直如同牛蛙在池边呜叫一般。
       因此,我决定尽量避免在人前演唱,但近来卡拉OK大行其道,就连我尊敬的前辈作家山本健吉。也被迫手持麦克风,像东海林太郎那样直立不动地演唱,我又如何能够逃脱被聚会众友强求“请远藤先生为大家演唱一曲”的厄运?
       我为此深感困惑,不得已向一位主妇朋友求助,她就像那位活跃在市川市的“帮助爷爷”一样擅长为人排忧解难。
       她歪着头替我想出个主意:“真是不好办哪!这样吧,你就别唱流行歌曲和演歌了,改唱童谣如何?”
       接着她就摆事实、讲道理流行歌曲和演歌的演唱技巧颇难,更兼演唱者甚众,外行不开口便罢,一出声便难免惹人嗤笑;而童谣专为孩童所作,曲调简洁上口、尽人皆知,却绝不会被要求在宴席上演唱。
       我听罢大为心动,当即买了童谣唱片回家。将记忆中那些令人怀念的歌曲齐刷刷地摆在面前。
       着手起练的《小红鞋》果然短小简单、令我称心如意,试着在家人面前演唱,终于博得“还能听下去”这样玉旨纶音般的评价。
       从此我干劲大增,不断累积曲目,当众表演之际,众人往往先是大为吃惊,继而便齐声高歌起来。如此一来我正好滥竽充数,得以太太平平唱完全曲。
       最近我常在人前演唱童谣“小猫小猫迷路了”,但唱不几句,就把麦克风塞到别人手里:“这首童谣想必诸位都熟悉吧,请和我一起唱吧!”
       友人们可不像童谣中的“狗巡警”那般无能为力,想必他们已向孙辈讨教过一番了,因此当即便鼎力相助,加入了合唱队伍。
       年纪一大把的男人们合唱“小猫小猫迷路了”的光景,想来是多么怡人!
       女儿与我
       两年多前,我曾在某女性杂志发表随笔,表达自己想要女儿的愿望,因为我只有个儿子。老这么想可能有点对不住儿子,但每回见他,我便忍不住思量:再有个女儿该多好啊!
       成年以后儿子几乎连话也不和父母说了。我自认并非凶神恶煞的老爹,但长成大小伙子的儿子仍看见我就发怵。而且我脑筋陈旧,跟他说不到一块儿。
       举例来说吧,某日儿子问我是否知道奥利维亚·牛顿·约翰其人。我自不知此人乃著名歌手,在年轻人当中极有市场,便答日:牛顿嘛,就是那个发现万有引力的人吧。惨遭儿子白眼相向。
       若是女儿,才不会如此过分呢。即便父母了无风趣,想必也会忍耐下来、温颜相待吧。相反儿子整天只想着跟朋友疯玩,哪会念及话不投机的老爸呢。
       只要儿子在家,屋里便难闻得紧。有时进他房间看看,只见唱片、杂志、拖鞋,还有数不清的物事堆得像个垃圾场,恶臭熏天,只能掩鼻倒退出来。但想想自己年轻时也好不到哪儿去,只好把抱怨哽在喉
       咙里了。
       相反,女儿的房间则会以玩偶装饰,床罩上布满鲜花图案,必是个极为干净芬芳的所在,怎会如此邋遢。
       我在最近的杂志和周刊上将以上想法披露后,承蒙读者诸君寄来千金的照片。我看着这些照片,遥想家有千金的父母之乐,实是欣羡难言。
       若有女儿承欢膝下,我定会成为一个宠溺无比的父亲。小女要发簪也好、绦带也好,我都将毫不犹豫、小跑着去给她买来。但事实是我连养女也没有,只能这样想着过过干瘾罢了,看来唯一的指望只有日后好好疼爱儿媳妇了。
       可是就连这个愿望也频遭冷水浇头。友人道:“你真傻啊!即便你这么想,儿媳也不会领情呀!”儿子则说“我结婚以后当然要住出去咯!”
       想得心力交瘁时,便推想女儿也将带来不少苦恼以稍作排遣。首先,女儿出嫁时必定令我苦不堪言。想家兄虽有三位千金,享尽女儿之福,却因长女和次女出嫁时过于悲痛,借酒浇愁,以致搞垮了身体,早早便亡故了。
       但比这更叫人唏嘘的,怕是自家女儿爱上有妇之夫吧。真到那时,女儿无论如何也听不进父亲的劝诫,反会将他视作眼中钉;看着女儿因陷入不伦之恋而饱尝苦痛,父母更会加倍心酸。这般折磨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了。
       想着想着,想要女儿的心情稍稍松快了些,心中一个声音轻轻地说“还是没有女儿好啊。”但这个小声音依旧盖不过我心底对女儿的渴望。
       “你呀,真是个傻瓜!”有女儿的朋友听了我的倾诉后笑了起来:“女儿啊,只有给她买东西时才跟你亲近,别的时候都像陌路人一样。好好读读《李尔王》去吧,《李尔王》!”
       真是这样吗?我很想听听拥有女儿的父亲们的意见。
       人生乐事
       晨浴
       我浴室外面有四棵很大的樱花树。三四天前花朵渐次绽放,今天已开到八分了。
       昨夜据说刮了立春后第一场强南风,暴风雨将残留枝头的白木兰花瓣刮落,铺满整个庭院。踩着浅褐色的花瓣走在庭院中,我心中甚感痛惜。但暴风雨后的第二日,却万里无云,能毫不费力地遥望大山。和足柄山组成的连绵群山。
       早晨,我烧好洗澡水后就入浴了。开窗看时,面前是满目的樱花盛放。
       一边赏花,一边刮胡子、泡澡,这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
       细想来,已有多年未曾如此悠闲了。每个人都是这般,日日分秒必争地劳碌,就连失业的人们也被寻觅工作的焦虑攥住心灵。我们已被剥夺了从容的心境。
       而今日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只因我已将大堆工作暂时处理完毕,只待明天出发去伦敦罢了。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未曾意识到悠闲度日的可贵,如今虽已醒悟,却再也要不回消逝的时光了。
       大连是我少年时代旅居之地。五月,我去刺槐花盛放的公园游玩时,便能看到中国老人们将鸟笼挂上刺槐树枝,在花下悠闲地品茶。那份恬静即使稚嫩如我也能感同身受。
       在乌兹别克斯坦时,我看着树阴笼罩下,两位乌兹别克斯坦老人坐在长凳上啜茶、抽烟、遥望长空的景致,再次深感静谧幽远。此时,淡茶色的山脉正在碧空辉映下蜿蜒伸展。
       日本人常被诟病为“工作狂”,细思之也颇为有理。君不见,南方国度的人们结束半天工作后能安闲地享用午餐和闲谈,小睡一会再去上班而我们却扒拉几口荞麦面,便又心急火燎地返回工作。
       所以,到东南亚从事技术指导的日本人与当地人常闹矛盾便也很可理解了,一方消极怠工,一方拼命工作,怎能不误会丛生?
       常有人对我们日本人说:“别太卖力啦,多享享福吧!”但国民性不会因为轻描淡写的告诫而改变,这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一个样。
       所以我们今后仍将像蚂蚁那样吭哧吭哧地劳作,仍会因为自己在大树下清闲地品香茗、赏山景而痛悔不已,继而撂下茶碗一跃而起,再次奔赴职场。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如何放松心情、享受生活。日本人总以为乒乒乓乓弄出些响动就是玩乐。比如在温泉浴场,无力喧闹的只有老人或病人,其他人则在宾馆里里外外四处乱转、疯狂购物、将麻将牌搓得哗哗作响,醉酒后扯起嗓子放声高歌。但这些都只是日本人发泄积郁的方式,决非悠闲的玩耍。
       从浴室看出去,小鸟正在樱花丛间急急地啄着花瓣,就像日本人一样忙碌。
       明天,我要到伦敦去了。
       想必我又要匆匆忙忙地四处转悠了吧。
       健康乎?享乐乎?
       “人若不是总在做些自杀式行为,是不会轻易死亡的。”
       一直为我做身体检查的医学博士K说。此话诚然。试想;抽烟、酗酒、通宵麻将、暴饮暴食、过量摄取盐分,哪样都有损健康,从而让本能活至百岁的身体被迫染上癌症、高血压、胃肠疾病,寿命自然随之大为缩短。
       想来鄙人虽未到沉溺香烟与麻将的境地,但总是不顾疲累地工作,又养成了每晚吃着咸津津的下酒菜小酌一番的习惯,这些也无异于自杀式举动吧。
       K博士欲借上述至理劝我戒除恶习,对此我自是心领神会。但那些习惯中实包含了人生的至趣,让我不忍弃之。
       先说香烟吧。法国文学评论家蒂伯代。曾如此这般评说烟草:“古希腊人不知而我等深知的两大乐趣乃是读书和抽烟。”
       古希腊时期尚无书本,当然无法知晓阅读的快乐;更不可能尝到一边读书、一边喷云吐雾的无穷妙趣。
       蒂伯代所言甚是哪。边抽烟边读书自是乐事一桩,饭后抽上一袋烟也很是舒泰,着实难以坦然舍弃。
       其次论酒。结束工作后就着鲜鱼浅斟慢酌,或于微醺薄醉时发发春秋大梦,或逢酷暑难耐之际豪饮啤酒……如此种种都是欢乐。
       再次道鱼。有医生言道:为保护肝脏,理将下酒菜搭配奶酪食用较妥。有请读者诸君评评这个理看:每天舔着奶酪、黄油,还能辨出酒味之甘醇吗?而且怎能只因惧怕身体受损,便对咸的食物亮起红灯,弃之如敝屣呢?
       最后再来说说暴饮暴食和嗜吃甜食吧,无疑此二者都是医生的眼中钉。但我可做不到弃蛋糕而选择未经糖腌的草莓和苦涩的黑咖啡啊。
       长寿就意味着放弃所有的人生乐趣,意味着要过上戒除烟酒,对甜食敬而远之,整日吃奶酪、喝牛奶的生活,念及此,我心中便涌出一股寂寥之情。
       是为了健康长寿彻底舍弃人生乐趣呢;还是想着人难免一死,拼着缩减寿命也要品尝美食、做些自己爱做的事呢?这其实关乎每个人的人生观。我虽盼着两面兼顾,但K博士已断言:此事难为。
       请问读者诸君将如何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呢?您是为了健康严禁烟酒,严冬之际也热火朝天地跑马拉松呢?还是宁愿早晨蜷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懒觉,晚上喝上几杯,大白天吧嗒吧嗒地抽几袋烟呢?
       “伊丽莎白女王”号之旅
       应某出版社的采风要求,我于三月初从香港乘坐“伊丽莎白女王”号游轮出发,目的地是我少年时代的旅居之地:大连。
       因旅程长约十天,时间充裕,颇能做出一番业绩,我便一口气往包里塞进十本书和一摞稿纸,雄心勃勃地预备每天都读完一册。
       上得船后,却不知怎的老是犯困。翻开书来才看了两三页就昏昏然、欲寻周公相会了。结果自然比原
       计划大打折扣,只勉强读完两本半而已。
       惭愧之下,细究缘由,不外有二。其一,这艘重达七万多吨的巨轮,视波涛如无物、稳如泰山一般,全无一般船行时的颠簸摇晃之乐;加之每日从舷窗窥见的海洋了无变化,更让我心生厌倦。
       其二,便要怪同行乘客多为老年人了。每日在船舱和食堂各处转悠的美国夫妇也好,常与我在就餐时间照面,坐拥三处居室的美国妇女也罢,他们有钱有闲,却不知如何打发。
       为此,游轮上特别举办了多场精彩活动:白天有瑜伽讲座、宾戈游戏(Bingo)、舞蹈班和扑克俱乐部;晚间则可观赏歌舞表演和电影,真可谓好戏连台。
       初时,我为消困解乏,也常参与学舞,看电影、欣赏晚场秀之类的活动,但三四日一过,便渐感厌烦,阵阵空虚袭上心头,鼻端仿佛嗅着熟透水果的陈腐气味一般,憋闷已极。只恨游轮漂浮于茫茫大海之中,不靠上码头,我便无法抽身离去。
       于是我只得心不在焉地坐在甲板上的椅子上,开始琢磨人与工作的关系。
       试想当日本的社会福利臻于完美,退休的老头老太们都能过上我在“伊丽莎白女王”号上的日子,不愁吃穿、安享晚年时,他们会否也像我一样从这样的生活中嗅出烂苹果的气息,为空虚和憋屈所禁锢呢?
       这一问恐怕有说风凉话之嫌吧。因为即令在下也难免不在繁忙之极时从心底渴望“伊丽莎白女王”号式的生活;甚或泡泡温泉、无忧无愁地闲度两天也好。
       却说此番旅行,虽身负工作,但悠悠十日早令我烦闷、空虚丛生,不禁怀念起在东京的书斋里度过的忙碌时光来。想着想着,我几乎嘟囔出声来“人哪,不工作还真是活不下去啊!”我虽然上了点年纪,性子还是执拗如少年。
       许多男子在退休或因其他原因离开工作岗位后,便会迅速失去气力,变得垂垂老矣。这足证我的结论并无大谬保持工作乃是健康的秘诀。
       返回日本后,我倾吐了思考所得,却遭家人嘲弄:“你可真是天生的穷命呀!”众人大概都认为无暇享福的男子怎么也无法成为大人物吧。
       眷恋家乡菜
       有些人不论到何处旅行,都能迅速适应当地的饮食,我也曾是其中一员。欧美等地自不必说,就连在阿富汗、摩洛哥等偏远国家旅行,我也照样能津津有味地品尝当地美食。
       但我的好胃口在泰国却行不通。一次,一位泰国记者设家宴款待我,只见每道菜肴都佐以一种异香扑鼻的香草。那股味儿与我犯冲,弄得我只想呕吐。
       这次再访曼谷,又与那浓香缭绕的食盘正面相遇,实在叫我忍无可忍。就此事询问一位长住泰国的日本人时,对方却答曰:“那可真是美味哟。我要是离了它,吃饭都不香了呢。”我的作家朋友阿川弘之。也是该食物的热烈拥趸,他甚至还在自家庭院里栽种了那种香草。
       我觉得出国旅游的一大乐事便是品尝该国美食,但逢着美食店踏破铁鞋也无处寻觅时,便免不了加倍沮丧。
       此话虽对英国人颇为不敬,但我在伦敦旅行时,便曾痛感除早餐以外,英国食物实在乏善可陈。二十多年前我在一家家庭旅馆过夜,清晨起身,旅店的大婶已备好极为美味的培根供客人享用。我就着热咖啡大嚼培根,遥想即令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的早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而其他英国食品都只配享有“难以下咽”这四字考语。念及仅一洋之隔的法国和比利时都是久享盛誉的美食大国,唯独英国坚持其简陋的饮食传统绝不变更,这叫我对英国人的顽固愈加钦佩。
       说到法国餐馆,我认为乡村小饭店最好。价格昂贵、执礼甚恭的巴黎高级餐馆未必便比乡间车站前那些兼具旅馆功能的小饭店更令食客开怀。(加之近来我总感巴黎的高级餐馆要价虽更为高昂,食物品质却在下降。殊不知天价食物滋味鲜美毫不稀奇,价廉而物美方是美食第一要义。)
       漫游至法国乡间时,曾有村庄或小镇的神父请我这个基督徒吃便饭。说句不恭的话,许是由于神父们较少其他娱乐,只能专注于烹饪所致吧,教会里的乡村菜肴出乎意料地甚是入味。读者诸君如果到法国乡下旅行的话,也大有可能因为教会食物的美味逾恒而改宗基督教呢。
       话说我曾去过两三次西班牙,于该国无处不在的橄榄油只能拱手认输。虽说味道不差,但连进五天橄榄油大餐后,肠胃便不适起来。记得马德里的一些小胡同里,像杂货摊一样的小酒馆一字排开,在这里,厨师先将橄榄油浇在铁板上烧得滚烫,再用它烤熟麻雀和鱼虾。起初我就着葡萄酒大快朵颐、连呼过瘾;但过不多时便受够了橄榄油的味道,叫苦不迭起来。
       可能是年龄的关系吧,近来在国外小住一段后,我便开始思念日本美食,尤其想吃札幌拉面。前不久,我在“伊丽莎白女王”号游轮上度过了整整十天没有日本料理相伴的日子,着实难熬。所以船一进入鹿儿岛县海港,我便下船一溜烟地直奔乌冬面馆而去。乌冬面竟然美味至斯啊!我险些淌下了热泪。
       据说身处异国而想念家乡菜是年岁所致。那么说,从前远离日本菜也照旧安之若素的我,想必真的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