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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反讽的情爱笔记(上篇)
作者:小 白

《译文》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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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人,从不曾为繁殖而交媾,那个把繁殖作为其隐秘目的的,是人类(或许是上帝?),而不是人。当人通过神意识到自己不仅作为一个人而存在,而且作为人类的一分子而存在,他同时意识到:也许交媾这档子事儿有一个更“大气”的理由。他通过繁殖崇拜仪式把这个观念嫁接到交媾活动中。
       二
       某个远古的人类族群,因为人口不断增加,采集食物圈不断扩大,终于在某一天与别的一个同样的族群相遇,也许在一开始,他们相互争斗杀戮,但他们有比动物稍许发达的大脑,在他们的大脑里衍生出一种可以被称为“生命意识”和“人类意识”的东西,他们互相以手镯项链之类的装饰物标识,并且以互换装饰物的方式认同,首饰成为“文化”的最初的征象。考古学家发现,现代人和其他一些智人的区别,首先在于有没有可资相互交换的首饰。 这种情形同样可以在马林诺夫斯基(注:1884-1942,英国人类学家,功能学派创始人之一,生于波兰,卒于美国)对南太平洋岛原始部落“库拉”贸易圈的考察中观察到。
       三
       但“文化”认同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食物的获取,互换项链无法换来相邻族群的长治久安,于是,一种新的模式也许就这样被某个头脑机灵见识广阔的人构想出来了,后来这种模式被命名为——“婚姻”。一族出一个男性,一族出一名女性,他们组成一个“交媾”小组,多半安置在出男性的族群,但很多时候也会安置在那个女方的族群,他们初次交媾的当日,两个族群要互换财物(也许最初主要是食物),并且大吃大喝一通。
       四
       男人,就其动物本性而言,要让他答应出让对本族女性的“交媾权”的确是困难的,猴王视其雌性后裔为天然的私有属物。但对于人类而言,不肯出让亲族女性意味着族群杀戮,两败俱伤,“乱伦禁忌”被发明出来,规定亲族不能互相交媾,而必须与别族异性组成小组从事交媾活动,这种跨族交媾活动是人类的“家庭”、“社会”和“国家”的最初渊源,要不然,人类将会以亲族聚落的方式生活至今,或灭亡。
       五
       为了压制族中男性霸占本族群女性的强烈欲望,必须要有一种严酷的禁令,因此触犯“乱伦禁忌”被相应的规定以残酷的惩罚。而父系嫁女,也会被相应补偿巨大财产,以至城池。
       六
       最初或许有母系嫁男的模式存在,但由于“嫁入”的男子同本族男性易于产生冲突,采取那种模式的族群将以结构性碎裂而消亡。相反,当女性嫁入父系族群中,其与族中女性的冲突表现相对缓和,当她进入漫长的妊娠哺乳期,几乎停止消耗本族的性资源,这种结构模式与前者相比,较具稳定性,因而在进化历史中占了上风。
       七
       人类最大的麻烦在于缺少“发情期”,这种让动物在一年里大部分时间相安无事的的设计,在人,是没有的。这种设计上的“缺陷”却让人类得以大量繁衍,一种原本几乎可以称之为“畸形”的基因族群就此演化为地球上最强大的物种,但缺陷终究是缺陷,它给人类带来无限麻烦。
       八
       没有发情期,意味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情,也相应意味着一旦发情,适时找到交媾对象的概率大大降低。多余的性欲便会累积、泛化,即时的动物性反射会在时间上延续、进而演变成一种被称为“色情”的心理状态和精神衍生物。这种心理衍生物反过来对主体加以新的(或许更为深刻的刺激),它使人类的性欲以全新的方式从动物的性欲中分化出来,从逻辑,甚至也从时间上来讲,色情都是与人同时诞生的。
       九
       一方面,演变为“色情”的人类性欲由于进入“精神”这一更为广阔的层面,而似乎更加无所不能,另一方面,由族群安全考虑而设计的“婚姻”配对模式(由于性资源配置必然带来的不对称性、稀缺性)却成为一种尺度严格的限制,色情在“带着镣铐跳舞”,孤男旷女们不得不对新形态的性资源加以开发利用,同性交媾形式的出现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久远。某一项相关课题研究的统计数据估计,在一些农村地区,有50%的男性至少和一只动物有过一次性行为。(注:来源于《剑桥插图史前艺术史》。)
       十
       过多的生育也许会因为人口增加,令家庭族群的食物生产不堪负荷,但可能有另一个更直接的原因,令远古先民不得不发明出很多形式的原始避孕法。妊娠期漫长、古代生育技术给怀孕带来的巨大危险,必须有一种既可以解决性欲又不会导致怀孕的新办法。延长哺乳期、口交、肛交,这些方法由实践证明行之有效。我们现在有可靠的考古资料证实这类交媾形式的发明相当古老,秘鲁莫切文化的史前陶器挖掘过程中,发现许多男女口交(女对男)、肛交的生动造型。
       十一
       婚姻这种配对交媾模式本身是一种权宜之计,因为缺乏发情期以及与之相配合的体征信号,一对一小组模式的交媾无法完成资源的合理配置,一方发情往往碰上另一方不应。因此婚姻模式本身就隐含着它的反面,即杂交。历史上,像陈村和阿城提到的云南开门节这种狂欢杂交形式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在印度阿萨姆邦的一些地区,在马林诺夫斯基考察的南太平洋部落,在其他一些黑人部落里,年轻男女在婚前,都被允许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里乱交。古希腊的婚后良家妇女在阿都尼节那几天,可以在黑夜里爬上房顶,任意与她中意的男子交媾。一直到十六世纪以前,巴斯克和蒙利亚尔地区的青年男女都可以在婚前随意交往,这种以“试婚”为名义的交媾形式本质上是为了消耗年轻人过剩的性欲,而不是为了测试生殖能力,在某些实行这种交媾形式的部落里另有一种渊源古老的奇特的限制规定:只有那些没有在之前的狂欢杂交阶段跟女人交媾过的男子才能结婚。
       十二
       以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眼光来看,对一种模式进行人类学观察,应该而且总是能够找到与这种模式相对的另一种模式——它的反面。(注:1908- ,出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二十世纪著名哲学家、思想家。代表作有《结构人类学》两卷、《神话学》四卷等。)与配对婚姻组成子家庭安置在男方族群的“父系嫁女”模式共存,一定有一种将新组子家庭安置在女方族群的“母系”模式,这种模式有可能因其结构上较不稳定而碎裂,在进化中被淘汰。事实上,被“嫁”入女方族群的男性也许会忧心忡忡:他孤身进入一个“敌对”族群,面对这个族群中满怀“敌意”的男性。
       更重要的一点是,一个既缺乏发情期,又被无时不至的“色情”意念激发的男性欲望主体,他如何能控制适度的交媾频度强度,以使有限的体能不被过度消耗?尤其当他被“嫁”入一个“母系”族群中时,这种想象中的“忧虑”是令人无法忍受的。“母系”婚姻模式虽然将被淘汰,但这种“忧虑”的心理结构却将会被历史保存下来,在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航行者》考察报告中,他记录了特罗布里恩群岛土著(Trobriand Islanders)居民中的一种“神话传说”,这则“神话”描述了与特罗布里恩群岛相距不过数百海里的名叫“开塔卢基”(Kaytalugi)的母系部落的情形。在那里——
        “男人无法生存。那里的女人美丽、高大、强壮,她们一丝不挂,而且不修体毛(与特罗布里恩德风俗不同)。她们对任何男性来说都极为危险,因为她们的性欲极强,无法满足”。
        “她们擒获了那些覆没船只的倒霉男人,把他们当作泄欲工具。没有人可以抵抗这些性饥渴的女人的折磨,哪怕一刻都不行……在开塔卢基,男孩子没法活过青春期。要知道,土著人认为在延续种族方面不需要男人的合作,传宗接代都是女人的事务。所有男性都在性需求下在成为男人之前就一命呜呼了”。
       两个群岛相距不过几百海里,原始部落用独木舟航行,也不过只要化几天时间,如此相邻的地理距离却不足以让特罗布里恩群岛的男性居民了解到“开塔卢基”的实际情况,可见这则“神话”中的确隐藏着男性那种强烈的隐忧。
       现代黑色电影中的“Femme Fatale”女性形象,毕加索名画“亚威农少女”中那个闯入戴着原始部落面具的妓女群中“嫖客”的恐惧心理(最终那个形象被画家删略,这样一来,这幅画的所有男性观众变成那个“闯入者”),处处都表达了这种男性的忧虑。
       十三
       这里存在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嫁入父系族群的女性不因为同样的理由而忧虑呢?相当可能原因在于女性具有成年人类唯一的性不应期。女性一旦怀孕生育,便与“嫁入”族群的女性开始融洽相处。
       雌性“现代人”虽然跟男性一样可以不受“发情期”限制随时发情,并且同样受到色情想象的刺激,但漫长的妊娠期内,无休无止的性欲有机会稍息。尤其怀孕生育带来的巨大危险,令女性怀有另外一种更迫切的担忧。她们寻求保护,这种担忧和寻求保护的心理,令其更易融入被“嫁”入的父系族群中。作为受到“保护”的代价,她们主动减少、规训自身的色情欲望。
       十四
       通过规范女性色情欲望,她们被物化为男性色情的被动的客体,不是天生的,而是必然被塑造成的,女性性冷感正是被塑造的结果。男性抱怨身体下面的“雌性木头”,那让他们感觉自己在演一种滑稽的独角戏,他们苦苦寻找女性高潮的按钮,一些新的替代型“按钮”再次被拟造出来:柔软的床榻、甜言蜜语、复杂的灯光,他们真的寻找到一些“按钮”:一个肉疣似的小东西,以及其它一些更为隐秘而虚拟的“点”。他们要求女性在男性按动这些“按钮”时,条件反射地激动起来,而这个,对于女性来说轻而易举。
       
       十五
       从理论上讲,医学上的两性“性亢奋者”在种群遗传进化上具有更大的优势,但男性性亢奋者由于体力过度透支、女性性亢奋者无法适应父系族群的生活方式,两者都相继消亡,偶尔遗存的个体则被视为病态。现在,整个世界安宁了,男性可以对自身的色情欲望收放驾驭自如,他们对于体力过度消耗的忧虑可以暂时放下,女性以被动化为色情的麻木不仁的物化对象换取妊娠期安全感。
       十六
       女性的被规训的渐趋消失的色情欲望使得交媾时间不断延长,当然这与男性日益强盛的色情欲望不谋而合,一些新的较为节省男性体力的交媾方式被引入:正面体位、女上位,以及其他一些花样翻新的招数。正面体位因其便于观察交媾对象情绪反应的优点,而更多被怀有矛盾复杂心态的男性所采纳。最初的背入式并未就此消失,到古希腊时它已被植入新的心理内容,妓女、女奴这些新生事物的出现,令背后式成为一种更易于将性对象物化的交媾方式而继续存在,“骑马式”使男性可以专注于本身的运动速度、频率,而无须分神关心对象的感受,这也是对女性性冷感的一种狡猾的规避。
       十七
       由于缺乏发情期体征标志,配对婚姻交媾模式在性资源配置上,不可避免带有信息不对称性。通过女性性对象的物化、女性色情欲望的“按钮”化,这个难题在表面上被妥善解决。但这并不意味着从此男性可以随意寻欢作乐,色情只在精神层面上无限量供应,在肉体层面上,实际上一对一配对交媾模式,就男性的承受能力而言仍然是过剩的,尽管在想象中他们总是能“干”掉全体女性,加上被规训的女性欲望令她们在交媾中有可能剩余更多的性能量,一方面是越来越强的色情欲望(那总是让男性希望与更多的女性交媾),另一方面则是相当有限的体能,男性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两难处境。
       解决之道在于不仅要规训女性的色情欲望,同时也必须适度控制男性性能量的总消耗。以神的名义,“生殖崇拜”观念适时出现,一整套仪式化的“生殖崇拜”制度有助于控制男性性能量的无度消耗,借由这种观念,男性在交媾中区分出“对的”和“错的”、“好的”和“坏的”,只有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和恰当的对象交媾,那才是符合繁殖神祗意旨的交媾行为,那样的交媾才会受到神的保护,那种保护将延及交媾的副产品——在“生殖观念”主导下,这种副产品将被规定为交媾的主要(有时甚至唯一的)目的——他们的子女。
       “野合”不仅指涉不合常规的地点,而且指涉不符合规定的时间、不符合规定的对象。这种偶发的交媾行为是难免发生的,因此产生的后果不受神的保护,当然这样的子女也不受族群的保护,他们往往既不能继承父系的财产,也不能按部就班接替族群安排给婚生子女的正常劳作。但这一点却常常让他们有机会从事其他的专业工作,而那些更专业的工作在远古时代往往让他们成为一定地域内“有名的”、“重要的”人物,他们也更有机会成为后代族人口中的“传奇”人物,这是古代传说中“英雄”人物“野合”而生比例更高的原因所在,正所谓“自古英雄出野合”。
       十八
       维系母系族群存在的所谓摩梭人“走婚制”,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婚姻”形式,这种情形同样也可以在印度那雅尔人中观察到。外族男性偶尔悄悄进入“母族”女性闺房,交媾之后再悄悄遁去,子女归母系族群养育。在那雅尔人那里,母系族群的女性理论上可以有任意数量的交媾对象,相信所谓摩梭人仍能大致上维系一男一女配对,原因在于人口基数过小。就性资源的配置上来说,这种形式的交媾其实相对较为合理,但由于这种交媾模式不是建立在新的子家庭单元基础上,它不会在异族之间横向组建子单元,这种“内向”模式无法演化成今天我们称之为“社会”的那种结构,将永远停滞于纵向的母系亲属族群,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从来就没有一个“母系社会”,那只是一个由多个单一母系亲族群共居的地区。
       十九
        “现代人”是一种完全色情化的遗传种群,以限制无节制交媾为目的而建构的“生殖崇拜”观念不仅无法限制在精神层面不断蔓延的男性色情欲望,而且这种观念本身也被过度强调。人类的“种群自觉意识”为这种过分强调“生殖”的奇特观念提供虚幻的终极意义。随即导致的后果是人口数量不断呈几何级增长。从采集游猎到农业定居点,再到聚居城镇,人口本身已成为人口增值的推动力,因为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族群进化的更多优势。从被考古学家肯尼恩(Kathleen Kenyon)宣称为世界上最早城市的耶里哥到如今不断涌现出的千万人口级巨型城市,人类只用了一万年时间。相信不远的将来,科幻作家阿西莫夫笔下占地七千五百万平方公里、人口超四百亿的银河帝国首都也许真的会成为现实。(注:艾萨克·阿西莫夫,美国著名科幻作家,他一生高产,著述颇丰。)在“种群意识”和“生殖崇拜”文化主导下,人类这种多少可以称之为畸形种群的交媾行为将以整个地球的资源为代价,也许人们不用担心,因为每一次技术进步总能带来能够支持更多人口的资源开发能力。
       二十
       事实上,有一种成本较低的替代品,从冰河时代的岩画起,人就在用虚拟的方式消解心中的色情欲望,心理分析派或者会把这种方式称为“创造性的升华”。瑞典布胡斯省威特里克岩画上,一对男女在拥抱、接吻(?),他们的身体被一根夸大的阳具连接在一起。乌鲁木齐附近天山呼图壁岩石画上的男性同样都有一根被夸大的阳具,而画中的女性形象躺在地上,双腿分的很开,姿势如同毕加索版画中的人物。色情欲望似乎总是有从精神层面向下“物化”的冲动,它不仅裹挟、物化色情的主体及其对象,自身也在不断寻求“凝固”的方式,远古先民把色情图像描绘在坚硬的岩石上,似乎这样一来,就能让炽热的色情欲望完全冷凝。
       二十一
       建立在“种群自觉意识”上的以“生殖崇拜”为核心的整个人类文化事务有助于石器时代的先民们从紧迫的色情欲念中暂时摆脱出来。如果没有这一整套仪式化的文化事务,他们每天除了寻觅食物,只能绝望地以有限的体力与无休无止的色情欲念相抗衡——这个可怜的天赋异禀的种群,他们不受发情期限制的性冲动、以及他们无限的想象能力。这令人愤怒,但却无能为力,也许萨德式的虐杀色情欲望对象的行为,其发生学意义上的心理动机就在于此。
       
       二十二
       在文化事务尚处于极其简陋的远古时期,与满足色情欲望相关的活动占据了人类很大一部分时间,这让远古人从一开始就有一个错觉:“性”是生命力的征兆。他们把性征鲜明的小雕像放置在墓葬里,欧洲各地出土的那些硕大、性器显露、往往向后翘起臀部(这也许能证明远古人的通常交媾方式)的“维纳斯”(这是一个误植的名称)小雕像,她们真的能够唤醒逝者的生命力?但远古人从日常体验中深刻了解到:他们的确能够唤醒“活人”的色情欲望。
       二十三
       “文化”最初作为“色情”的对立面而建构,从逻辑上讲,此时的“色情”尚且仅仅存在于单个主体的精神活动中。“种群意识”试图制约这种个体精神层面的色情泛滥。反过来,色情也试图以“物化”的方式摆脱这种钳制。远古的画家们随兴之所至,在岩壁上描画色情图像。这种“色情物品”一旦产生,它们本身便成为一种“通货”,它们的可资交换的特点,使“色情”脱离单个个体的精神意识层面,以一种“拟文化”的形式进入“种群意识”的层面中,它与本身为了钳制它而建构的“文化”系统戏剧性地保持“同构互生”的一致性。“文化”逾壮大,寄生其上的“色情”也更为蔓延。这让“文化”的统治阶层相当惊恐。
       二十四
       “文化系统“在规训女性的色情欲望方面较为成功,被强化的“生殖崇拜”观念把交媾行为直接同怀孕生育联结在一起,在妊娠期巨大的危险威胁下,“交媾”在女性心目中一度几乎等同于“苦役”。她们的被抑制的色情欲望一旦被唤醒,首先就会面对那种巨大的“隐忧”。“色情物品”总是让女性首先感到威胁,当然她们有理由那样想:因为对于女性来说,由男性生产的“色情物品”可能仅仅也是一种替代型的色情“按钮”。她们再也找不回那种远古时候也许存在过的、不受“按钮”控制的“自发的”色情欲望,她们最多——如同与男性捉迷藏一般——找到一些新型的“G”点。
       二十五
       “色情”从来不以“快感”的获得为目标,毋宁说它总是在阻止“快感”的更快获取。它尽一切可能延迟“高潮”的来临、这似乎从另一角度印证了“现代人”的畸形基因特征。生物进化总的趋势是令“交媾”变得越来越困难,越来越难以“自发”完成。但哺乳动物总的来说,一般总是可以无须“模仿”,无须“习得”,就能掌握“交媾”技巧。但似乎有资料证明人类如不通过“观看”、“模仿”和“学习”,无法正确掌握交媾的恰当方式。人类体质学方面的演化似乎也日益向提高交媾活动的难度发展,站立姿势令性器官更为隐蔽、解剖学“角度”的变化总体上也在为交媾提供新的不便,“色情”总是能先体质一步实验出新的体位方案——正面体位本身在解剖学上无法找到其合理性。
       二十六
       所谓“处女”,本身即是一种畸形基因在进化过程中被筛选出来的品种。这一筛选标准表面上似乎与“色情”为快感获取增加难度的方向保持一致。但其中似乎另有奥妙:一个尚未学习到正确交媾方式的女性对象,总体上会让她的交媾伴侣节省部分体力。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个尚未领会色情“奥秘”的女性,恰好是色情的最佳物化对象。那些膜厚孔细的女性交媾对象,大约不会有兴趣当即再做第二次。日后,这种筛选标准被“专属生殖权”遮蔽,但本质上,它应与色情寻求物化对象的策略同谋。
       二十七
       总的来说,“色情”存在的唯一价值在于它帮助消耗“现代人种群”的体能总量。它像一个不断自我增殖的“黑洞”:借由提高人口数量,它大大节约了人类在诸如采猎食物过程中消耗的能量,但多余能量必须被它自己吸取、消耗,但每一单位能耗水平的提高,总是相应提高了色情强度,进而再一次增加人口数量和种群总能量。
       二十八
       假定全社会“色情总量”能够被计量,并被按照历史时间建立统计坐标,人们也许会发现“色情总量”的峰值大多出现在整个社会动荡不宁的时期,“商女不知亡国恨”和“倾城之恋”是一种普遍现象,法国大革命前十年是法国历史上春宫画出品数量突然大量增加的年份。也许这恰恰证明了当时人类“种群总能量”极度过剩。毕加索在动荡的1968年大画其色情画,也许其中另有可能连他本人也未察觉的原因。反之,对色情物品能够完全控制的时代,总是社会等级严明、管理较为稳定的那些时期。
       二十九
       社会的统治阶级曾想尽办法让色情生产的供给和需求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他们有时候会容忍“要做爱,不要战争”这类怪异的口号,有时候大力派发“光荣妈妈”称号,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倾向于控制色情生产,他们深知这种表面上看似乎是消耗总能量的方式,实际类似于饮鸩止渴。因为色情总是内在地推动更大量的色情供应和需求,必将导致最后的能量爆炸。索多玛和蛾摩拉(注:《圣经·创世记》所载著名的罪恶之城。)的故事总是而且必将一再重演。
       三十
       女性一面的色情被物化、“按钮”化之后,实际上已被男性色情所纳入、同化。它至多只能算是男性色情的一个重要生产工具(但绝不是唯一和缺之不可的工具)。虽然她们主要出于换取安全感的目的,几乎是半推半就被纳入规训体制,但这种同化过程远不是风平浪静的,远古各种有关母神被父系神祗取代主神位格的神话所包含的残酷情节,作为一种隐喻对这种冲突有所揭露。出土的古代小亚西亚地母神雕像,其体格硕壮无比、外阴洞开如深渊的形象,必定不会轻而易举地转变为希腊女神的纤腰和柔软隆起的阴阜。
       三十一
       “审美趣味”的演化朝着规训女性色情的方向发展。不妨想象一下,如果不是由男性色情同化女性色情,而是由女性色情同化男性色情,那么今天那些色情画上阳具硕大而坚挺、神态“诡异”的男子形象,会不会让人感到恐惧、感到被冒犯?那些远古“地母”雕像给予我们的感受正是如此。所谓“地母”雕像,也许实际上应被称为“色情女”雕像,今天的男性在观看这些雕像时,有一种源自远古的本能的即将受到伤害的感觉,因为在某种隐秘的“记忆”中,这形象意味着将被消耗大量体能。“审美趣味”的演化帮助男性色情将女性物化、被动化,其作为色情的主体的侵犯性被软化、进而完全纳入男性色情的统治。
       三十二
       现代审美趣味为男性定下的标准是那种肌肉隆起的大力士形象,它被视为“性感”,但其实就交媾来说,体格庞大反而易于使交媾对象受到伤害——那些大型哺乳动物往往有这个麻烦。这种男性一味要强壮、女性一味向纤弱发展的“性感”标准,所隐含的内在策略,与男性色情试图在交媾过程中尽量节省体力的目标是一致的。
       三十三
       乳房,表面上看与生殖能力有关,但从逻辑上来看,它的膨胀却是从发情交媾开始的。它们有可能是远古女性色情被改头换面保存下来的遗迹。因为它们的存在实际上给女性的活动能力带来不便,它们是多余的累赘,它们以一种令人满意的方式地通过“按钮化”改造,成为男性色情的一个物化对象。它们被与“生殖能力”联系起来,成为一种对女性妊娠期不安全感的永恒的警告标识。但远古的女性色情仍然隐藏在形象的底层,体积过分硕大的,实际上给男性带来某种威胁,它们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感,令男性产生过度消耗体能的预感。
       三十四
       远古的男性色情,其对女性色情的同化征服过程是相当艰难的,女性天然比男性容易节省体力,在一对一的交媾活动中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占上风。男性以入侵的姿态,却进入到一个黑暗潮湿的沼泽般的渊穴内,他们总是试图抵抗体能的不断耗损,但这种努力总是以颓败而告终。这种体能上的角斗似乎被老子以诗歌般的语言总结过。男性总是无法忘却那些一度绝望的抗争,日后他们在对交媾活动的色情描绘中,一再以战争格斗行为做比喻。在一些现代色情节目中,由女性角色表演对异物的“吸入”动作,或许是在以唤醒恐惧感的方式激发男性的体能。
       三十五
       一些现在看来无法找到解释的怪异色情想象模式,也许都能在这个有关体能角逐的古老故事里找到答案。对女性排泄物的古怪色情癖好,或许来源于古代人观察自身或者动物行为的体验,他们可能发现动物在受伤临死,或者以其他方式耗尽体能之前,总是无法控制体液溢出,有时甚至伴随着身体的其他各种排泄物。至于男性的易性易装癖好,这些“女性化”的色情倾向,也许出于某种“佯诱”目的。
       三十六
       这是一个好像绕口令一般的故事:色情的目的在于消耗体能,因为过度累计的能量会戕害自身,但他们在单次交媾活动中不敢快速消耗体能,他们担心被交媾对象占据上风,从而迫使自己不得不重复交媾,累计消耗更多的总体能,生物总是倾向于节约体能的消耗。但“现代人种群”缺乏发情期和具备无限色情想象能力的基因特征令他们总是把节约下来的体能投入新的色情活动中去消耗掉。从而不断促使人类整个种群“色情总量”水平的提高,而全社会“色情总量”的提高,总是不断促使单个个体色情强度也随之提高。
       三十七
       女性现代人类同样需要适度消耗累积的身体能量,尽管她们的色情欲望早已被规训,但体质和心理并不能够完全同步进化。她们虽然安心把希望寄托在男性设计的那些“按钮”上,但那些“按钮”并不总是有效。她们有时候误认为错在那双操控“按钮”的手上,她们试图用“同性恋”和“自慰”等方式摆脱那双操控的手,但奥妙确实不在那双“看得见的手”上,只要她们仍然寄希望于“按钮”,她们终究无法摆脱那双“看不见的手”。
       三十八
       “她们”和“他们”的希望究竟在哪里?虽然一切的根源在于“畸形”的基因特征,但我们出于“人道主义”,总是希望将来终归会建立一种新的和谐模式。乐观一点来看,也许将来人对于他们本身的控制技术得到深入发展,以至真的能够对人的色情能量做精确计量统计,那么也许全社会的性资源可以得到“按需分配”的合理配置状态。寄希望于未来吧。
       三十九
       人啊,你这畸形而美丽的种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