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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长廊]让·马斯科洛与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母子通信
作者:黄 荭/译

《译文》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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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黄荭
       文/ [法] 让·马斯科洛、玛格丽特·杜拉斯
       1960年12月1日,星期四
       亲爱的妈妈,
       我希望你都好。我很高兴昨晚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早上天很好,蔚蓝的天空而且也不太冷。我希望周六收到你的包裹。我很高兴得知阿莱克斯(Alex)圣诞节要来诺弗勒。我假期可以好好玩一玩了,我希望我有我的自行车。我会把我的作业寄给你。校队将和皮伊队打一场对抗赛。
       至于我的吉他,我希望你会买给我,尽快,等你有空就买。我将尝试去村里买些电池,明信片和糖果。
       我要去取三张要取的照片。你能告诉罗贝尔和莫尼克要写信给我吗?因为他们两个月以来没有给我写过信!两个半月!星期天的电影是让·马雷(注:让·马雷(Jean Marais,1913-1998)法国演员,著名的银幕硬汉英雄形象,在影片《驼子》、《基督山伯爵》、《美女与野兽》等演主角。)的《诺拉那S.O.S.》,彩色片,发生在墨西哥,一个苦役犯反抗的故事。我忘了告诉你,一个星期前,打过雷闪过电。在这里,我无聊得可怕。我真希望在三学期一学年的第二个学期就走人。我们没有权力走出花园……这一点都不好玩!但愿我能早点走掉。
       我热爱你,
       乌塔
       星期天 晚上
       亲爱的父母,
       我希望你们都好。这里天气一点都不好,下了一整天的雨。我希望你们在巴黎有更好的天气。目前我专心学业,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功课。昨天我收到了我父亲的来信,这让我很开心,因为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他的只言片语了。我好好学习。作文(最重要的、被当作或几乎被当作升初三的考试)周三开始。此外我开始认真复习。我越来越想回巴黎,甚至两年前还有去年就已经盼望着了,也是因为我对寄宿学校厌烦透了。我不想再踏进那里一步,就算暑期课也不行,就算夏令营也不行。我对它腻味透了,以至于我都受不了听别人谈论它。
       我要好好学习,尝试写好我的作文,但就算有任何借口,有生之年我都绝对不要再踏入寄宿学校一次。三年的寄宿学校让我像憎恨地狱一样憎恨它。我发现我父亲想尝试明年再把我安排到那里去,但我向他发誓他不会成功的,况且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在尚邦久呆,因为如果我不能抗议并让他听从我的理由,我完全可以让学校开除我。
       我想我母亲通知我注册的事实在是太迟了,我和勒维(Levu)先生谈过此事,他说集体手续的办理已经结束,但我明天要试着去联系主管,但我一点也不能向你们证明我仍然可以注册,当你们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们。因为在我母亲来之前,她肯定要来(因为她之前告诉过我了)我可能还没有注册也没有办这件事情。
       这意味着如果我不能集体注册,我将一个人坐火车,就像封斋节前的星期二(但我更晚才出发,这让我不爽,因为我得一个人呆在这里)或者我母亲或我父亲来接我,我父亲可以来,那将是61年的圣诞节以来他第一次……来!不管怎么说,我会去咨询,我们很快电话里再谈。每个星期天和星期四我都在读书、读书、读书,但有那么一会儿我厌倦了,我烦得要死,我磨蹭着,我无事可做,我是忧郁的。我无聊,我想念我的房间,我在诺弗勒的东西,想念水塘,想念所有我能和父母一起的一切,假如我不是在寄宿学校。今晚我是忧郁的,因为我想念巴黎,我想躺在我的床上看书,在我的写字台上学习,但事实上这是我出来上学的第三个年头,在寄宿学校。好了,我还是紧紧地拥抱你们。
       乌塔
       星期天 晚上
       亲爱的父母,
       我希望你们都好,也希望我母亲已经顺利回到巴黎。我狠狠地指责她在整个佛罗伦萨期间都没有给我写信。
       今天我去了电影院,我看了一部很粗俗的滥片,说的是一个叫若塞里托(Joselito)的孩子,他有一副金嗓子,故事说的是一个可怜的家伙很小就丢失了,成了孤儿,后来找回了他妈妈。但在他亮出他迷人的嗓音之前,我觉得他更多的是让人讨厌。
       我还是越来越厌恶呆在寄宿学校,让我明年再回这里“门”都没有(因为我要升初三了,喏!)。
       因此,除了这部令人生厌的电影,我一整天都很厌烦,我在和舍监谈话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但我还是很高兴没有争吵。
       这些日子,我看了很多书,我正在看马塞尔·埃梅的《穿墙人》,快读完了,而且我很喜欢这本书。我收到了假期的三段录影,一段我们能看到汽车汽车还是汽车,一段是我的街道和周围的环境,还有一段是伊莎贝尔和她的奶瓶,三段都拍得很成功。
       所以说,这证明我是一个优秀的摄影师。另外我让我的拉丁老师帮我换了课程时间,现在一切都好。我也做一些很有教益的化学实验,但是还没有过爆炸,也没有臭气熏天的气泡,所以在这点上说,我是一个严谨的化学家,俺!
       还有我,呃,勒维先生找回了我拉在乌伊(Voui)的书商那里的书包!我忘在那儿了,但我以为,我确信我是把它留在房间里的,最后,我找回了它,这很好,但一点都不好的是勒维先生惩罚了我,勒维先生罚了我骑了一星期的自行车,一个人早晚背6公斤重的书包去学校真是累。
       我不同意他的做法。不,不,我不同意。我希望尼古拉和弗德里克·昂泰尔姆都好。我的爸爸和妈妈也一样。我呢,我也每天早上吃药,我,每天早上吃安神药和五滴药剂,因为我,我想以后长得很高大,是的!很高很高和戴高乐一样高!但我不想像他一样蠢,不想不想不想绝对不想!那可不行!而且我目前在班上学得挺好,我将升到初三,但我,我不想再修希腊语这门可恶的语言了,但我倒是就此作了一首不错的诗:
        希腊语这个蠢东西
        这一可恶的烦扰
        折磨着可怜的英雄!
        他不能再忍受痛苦
        马上就要死去!
        多么无用的语言
        管它是死的还是活的!
        Kronos(注:克洛诺斯(也作Cronos)希腊神话中的男性神。在艺术作品中,他被表现为一位手持弯刀的老人,传说他是乌拉诺斯(天神)和该亚(地神)的儿子。在母亲的授意下,他用弯刀阉割了他父亲,使天空和大地相分离。后来他娶了自己的妹妹瑞亚,和她生有赫斯提、得墨忒耳尔、赫拉、哈得斯和波塞东,但又把他们全部吞吃了。当宙斯诞生时,瑞亚把他藏在克里特,骗过克洛诺斯,让他吞吃了一块石头。宙斯长大后,迫使克洛诺斯吐出他的兄弟姐妹,并把他打败。Ιлоτаμos为希腊语克洛诺斯。),ιлоτаμos!
        这些可怕的词语都是什么?
        怜悯!慈悲,结束吧,
        对我的折磨,它不能再继续下去!
        1961年3月18日9时6分让·马斯科洛为反对希腊语而作的诗。
        就到这儿,我向爸爸
        妈妈还有小猫问好
        我紧紧地拥抱他们
        并很很很用力地咬他们的脸颊
        因为他们没有给我写信
        尽管我所有大声的呼喊
       乌塔
       另:写信给俺。
       
       乌塔。我因为你不在身边而惆怅。我要把阿维尼翁教皇的故事讲给你听。
       一天,一位先生说:为什么只有一位教皇,罗马的那位,我也想成为教皇。他以为教皇总是很富有、受人爱戴、尊崇,还拥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权力。他对人们说:给我钱让我建我的宫殿,因为我,我也是教皇,我必须有自己的宫殿;当我成了教皇,我会让你们非常幸福,你们将变得富有,来吧,快点,给钱建我的宫殿。
       那时候人们不上学。他们非常无知,非常贫穷。他们相信别人对他们说的任何话。他们时刻都在说:啊!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悲惨的境地!于是他们什么人都信,他们信了这位教皇。这不是一个假教皇,说到底,他并不比真的那位更假。惟一的区别是他是第二位教皇,到那时为止也就只有这个差别。
       好吧。于是人们捐出他们可怜的钱财,那个家伙于是让人修建了他的宫殿。那是一个巨大的宫殿,有121个房间,像协和广场那么大的院子也有好多个:举个简单的例子,你瞧,整个圣-特洛贝的居民来都能在这个宫殿住下。当宫殿建好,教皇入住,独自一人,当然,一个人住121个房间。他很满意,他对自己说,现在我有这么一个宏伟的宫殿了,所有的人都会相信我并服从我。
       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在这个巨大的宫殿里,他开始无聊,怎么办呢?他从121个房间的这间走到那间,一边喋喋不休地重复:我是教皇,所有天主教徒中最伟大的一个——或者:教皇,是我,不是别人,是我:因为所有人都非常尊敬他,没有人和他说话,所以他不和大家说话只自言自语。
       在这个巨大的宫殿里,一个人独自重复说他是教皇,他无聊,但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透过窗,他看到人们在广场上跳舞,孩子们在桥上玩着,跳着,在露天,在阳光下。
       一段时间以后,当他从121个房间的这间走到那间的时候,他重复说:我是一个傻瓜,所有天主教徒中最大的傻瓜——或者——真正的傻瓜,是我,不是别人,是我——而这就是所有他能做的事!
       在法国历史课上人们是不会跟你说这些的,但这是真人真事。明天,我给你讲别的东西。
       我爱你,你能想象有多爱。
       玛格丽特
       马拉喀什-晴
       69年1月15日 星期三
       1月16日星期四
       亲爱的父母,
       我从旅店的露台(在屋顶上)给你们写信,在这里可以看见,左边,整个阿特拉斯山脉(Atlas),覆盖着白雪,对面是成千上万幢玫瑰色或白色的小房子,四四方方的,远处是大清真寺的高塔和库都比亚(Koutoubia)花园的棕榈树。而且有太阳和非常纯净的蓝天。一月的马拉喀什,是一个重新找回的夏天;很多的音乐声,鼓声、笛声,从右边的广场升上来;jemaa El Fna(阿拉伯语无限广场的意思)。神奇的景观。我得花上很多时间跟你们解释我一点也不想回巴黎,或再见到我在那里认识的人,或我在那里拥有的东西。
       巴黎或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让我无动于衷,在这里或在他处;除了,在他处,我们要重新学会去看,我们要学习更好地去生活。我确信,在这里我真真切切地找回了自我。只有走出巴黎那个环境(充斥了主观性,它上我内心的塑造地?)我才能真正超越我的欲望,我的思想;得到更新。巴黎代表了让我感到日子难过的地方。在那里,演绎过我生命的一个片段;在那里,三四年以来,我总是找到相同的焦虑,相同的隧道和相同的死胡同;一种空洞无意义、无聊的精神状态。我被依然漂浮的青少年时代的垃圾异化了,变得迟钝,积习(我母亲每天的饭菜,零花钱,剥夺零花钱,惩罚,压制,过时的强制关系,陈旧无比)。要找工作,又从来都找不到,平庸;工作的消遣——作为治疗无聊麻木的药方,麻木很快就变成另一种麻木,把你推得更远,推到另一种麻木,娱乐的世界;周六的夜晚;可怕——决不——我总是被一样东西异化:我的思想,让“安稳”见鬼去吧。应该超越这种(你们希望我遵循的)伦理的幻术。
       说到底是太敏感了以至于无法承受这一切。在这里,敏感得以重生。寻找一个理想的领域;远离正在腐烂的弗洛伊德的泥潭。
       但愿从今往后,对你们来说,或多或少地“信任”我将不再是问题;基于最近阶段和过去的一些事件(我们最近的关系)还有你们知道的关于我的生活“点滴”,它们偶尔叛逆,冷漠的外表。
       这个夏天,在医院的日子,还有后来的日子,都是无谓的(戏弄、惩罚、屈辱)还没能忘怀。
       在根据你们所了解的我所采取的立场、所作的判断之后,我很想对你们说的是:你们会后悔,会遗憾,悲哀和负疚感会再次包围你们。你们将永远苍老,当你们站在我面前的时候,你们会感觉自己像是遥远的罪人,忧愁,灰心丧气。快乐些吧,做我的朋友,而不再是“我年迈忧郁的父母”——因从来不能看到我最终做成(甚至是去做)什么事情而绝望。我一点都不想成功。我甚至可以把自己正好摆在旨在麻木个人的资产阶级标准的反面。勒菲弗尔(Lefèvre)的《日常生活批判》(La Critique de la vie quotidienne)并不是一本那么坏的书(把它寄给我!!)巴黎:恶心,没有任何欲望,别用任何方式强迫我留在那里,或让我回到那儿去。
       惟一可以让我回巴黎的是这部电影;三月初。回到巴黎,为了工作,为了挣钱,这是一个几乎令人痛苦的义务,但我愿意去承受。
       如果电影要开拍,如果在那里有我的位置,支付我报酬,得到我作为第十位助手,或摄影师(我不记得人们给我留的位置是什么了)的工会规定的每周工资的话,那就一切都好,我会高兴,我将在他们指定的日期到那里。我太需要钱了,因为我有一些不能放弃的计划;因为它代表了我真正的自由,相对于你们,我最后的独立。金钱,要有一点,世界对我来说将会无限变大。你们仍然占据着太多的位置,代表了太多的障碍,还有,你们阻止我真正地,毫无顾忌地去疯、去享受自由,太久以来你们都阻止我去凝聚我的梦想,在广阔的空间、时间里遨游。我还生活在一个太以你们的节奏为参照的世界里。你们和我之间的强制和被强制的关系;金钱。
       所以,如果电影开拍,三月初我将在巴黎。
       目前,我想在摩洛哥内地稍稍走动走动。在这里,近两个月以来,我开始较好地了解这个国家(在三、四此旅行之后)(在北部,南部等等)。摩洛哥人是些挺奇妙的人。对自由非常着迷,非常非常敏感,有时候,敏感得也许有点过分,但我在这里,在马拉喀什有一些真正的摩洛哥朋友,非常热情。
       我将去黎巴嫩,地中海沿岸最美丽的阿拉伯国家;似乎如此。(我去年没能去成那里,因为签证在伊斯坦布尔被拒绝了)。事实上,我要和两个我熟识的朋友同去,他们是从巴黎来的,是圣诞节前后到,他们被邀请去贝鲁特附近,在海边(一些富有的朋友家里……)
       所以我将在黎巴嫩逗留三星期,不仅是在贝鲁特,还要去巴勒贝克(Baalbeck)还有其他地方。
       我们将在星期六从马拉喀什出发(1月18日)去阿尔及尔,途径菲斯(Fès)和乌加达(Oujda)。我们在阿尔及尔停留四五天(大约从20日到25日),在那里,我们要办理埃及和黎巴嫩的签证。之后,我们出发去亚历山大港,开罗(埃及)沿着海岸旅行;穿越一部分突尼斯;然后是利比亚(的黎波里、班加西)为了随后到达埃及的开罗和亚历山大港。
       从亚历山大港(在开罗稍做逗留之后)出发,2月2日星期天我们坐船(汽车随行)去贝鲁特(黎巴嫩),我们2月4日(7点)将到达那里,途径利马索尔(塞浦路斯)。
       我打算继续在黎巴嫩大概呆上三星期(2月25日)然后很快回来;直接取道阿勒帕(Alep)、伊斯坦布尔为了三月初到巴黎;当然是为了电影,如果电影不拍了(或拖很长时间才开拍)。如果一切都弄砸了;那我除了回巴黎重新跌入混混噩噩的生活别无他途;重新回到68年6月15日到11月20日的日常生活(我生命中被荒废了的5个月,当想到它还会让我郁闷)。
       我可能不会那么快就回去,我要一直走到巴基斯坦,或者再次去印度(我从来都不了解它)但这是另一个故事了;因为正常说来三月初我将在巴黎。(或许我的朋友们,他们会继续,因为他们有钱……)
       眼下,我想请你们帮我办两件事,一件是帮我在亚历山大港和贝鲁特的船上租一个车位(这样更保险)。下面是关于地中海埃莱尼克航运公司“辛蒂亚号”的情况:1月27日星期一从马赛出发前往贝鲁特途径(热那亚、那不勒斯、皮雷),它将于2月2日星期天(7点)到达亚历山大港,同一天它将开往贝鲁特,2月4日7点抵达。
       如果不能在巴黎预定,请打电话或写信给马赛的港务员:
       巴利·罗戈里亚诺&西
       波沃街14号
       P.O.B. 843
       电话:33 67 40
       33 67 47(马赛)
       传真:41 016
       因此:是以我的名义预订,大众汽车778 RZ 75
       还需要帮我租2月份一个月的单室套公寓,租到3月1日,并先把100美金租房子的钱给我寄到阿尔及尔(我将在1月20-25日在那里),并寄一封总局留局待取的信给我告诉我是怎么寄的,寄到哪儿了(BNP(注:巴黎国家银行(Banque Nationale de Paris)的简称。)的分行?美国快递?汇票?还是通过瑞士银行?如果兑换管理不会冻结外汇的话……)快点,因为我25日就要出发去亚历山大港了。
       的确,我的钱所剩不多(尽管我三周前把我的车租给了拍电影的同事,好换点小钱),我需要这笔钱能够一直撑到黎巴嫩并且之后可以让我回巴黎。
       如果你们不能在你们朋友那边找到有房子出租,就去找阿穆或尼古拉,他们能在48小时以内找到2月份月租600法郎的房子,可能租金贵一点,但花的时间更少。
       因此要租车位并寄100或120美元到阿尔及尔。尽快寄钱。写信到阿尔及尔的总局留局待取给我(我将19、20日,最晚25日在那里!)告诉我是否轮船的事情已经办妥(钱在哪儿,等等)(最后:别再写信到马拉喀什)。而是:阿尔及尔从1月19日到1月25日和贝鲁特从2月2日到2月25日总局留局待取。
       阿富汗
       喀布尔,68年4月20日 星期六
       “亲爱的妈妈,亲爱的爸爸”,
       这里天气好极了。炎热,很晒的太阳,但因为海拔高,大约2000米,所以一直很舒爽。天堂般的天气。城里梦想中的旅店,步行到市中心只有(中心大花园和喀布尔河)十分钟的路程,门面很普通,但一旦跨过入口的小门,我们就置身在一个宽敞的花园,在树荫花影和鸟鸣声中还有一个露台,有点像你和你父亲还有两个小女孩(或者是小男孩,我记不起来了)的老照片上的景致。
       我们到喀布尔已经两天了。
       我们到阿富汗已经10天了(在麦什德(注:原文中两处是Mashad,一处是Messhed,均为笔误,应为Meshed。)(我们路过的伊朗的最后一个大城市)因为签证等了3天)。麦什德其实是个绝妙的城市,伊朗著名的圣城。(这里,每个国家都有它的圣城,在伊拉克是萨玛拉(samara),伊朗是麦什德,这里是马扎里沙里夫(注:阿富汗城市名(Mazar-i Charif或Mazar-e Sharif),以建于15世纪的清真寺闻名。)(Mazar-E-charif)等等……)
       在我们度过的三天日子里,正好举行一年一度的盛大宗教仪式游行,完全是超现实和荒诞的,成千上万的游行队伍边拍着胸脯,边唱着《古兰经》的连祷文(在伊拉克,节日期间甚至有人自残手足,终于有什么东西是我从来都无法想象到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有点让人担心的原因是在城里建立了某种像宗教黑社会一样的组织,驱赶我们,至少是把我们从所有我们下榻的旅店驱逐出来,只要一出现这种情况,那些被叫到的人群中就会引起恐慌,宗教的力量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对神的恐惧,简直就是中世纪,或者更离谱:因为巴黎到这里一直都不超过24小时!!!!飞机,那是)。
       而这发生在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我们的宇宙:地球。
       (现代社会的念头真是可怕——在这里)。
       尤其是时间,时间的价值,这里每个人的作息安排,几乎从伊斯坦布尔或至少是从阿达纳(Adana)和卡米什利(Qamisylye)开始,对我来说是全新的,绝对是全新的,因为非常古老,你终于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了,我想说的是就像在时间中旅行一样(这些1000年以来在政治上——什么都没有变化过,只有事物在延续。)
       在这里,我们不去也不能产生观点、去搞政治。
       我们看得很清楚,尤其在城里,警察制造的恐怖,法西斯分子的恐怖力量。
       社交在这里我们都不再去想,因为根本就不存在。????其余一切都是怪诞的。
       沉浸在永恒的时间里,奇怪地和四季切断了联系;这座花园差不多就像七月中旬那不勒斯的那座!!(而我们现在还不到四月中旬!)而我,阳光让我感到快乐,我喜欢太阳底下的一切,事物和人。(你们在经年又经年的旅行中也喜爱过,那些旅行更小,但更全面)。
       但整整需要20年才能好好地做这次旅行(而我父亲不担心时间)。最终,真真完全舒畅的感觉,很多时候和布勒东谈到的那些有意思的时刻相去不远。在这些时刻,如果我们有一点点善意的念想,写写信是很惬意的。但写信很难。我重新阅读了布勒东的宣言,它的确明智、准确又有意思。(它谈小说和那些最初的东西谈得很好;这本小书是那些真正现代的、因此也是生动的作品之一。尼采也是。)为了能读书,有欲望去读书,应该把这些写作的人当作朋友,在文字后面想象一个人物,并不一定想在现实生活中去结识他;我们想阅读这个人说的话,他慢慢变得亲切,这让你觉得幸福,最终更加平静……(只有少数作家可以,那倒是真的)。
       此次旅行惟一的黑点,是钱,目前一切都好,但我对此要格外当心(几乎要时刻当心)。这一点都不好玩;应该坦诚这点。而且偷窃事件频频发生,是的!在安卡拉(Ankara)我的轮胎被偷;在德黑兰(Téhéran)是收音机和电唱机;在坎大哈(Kandahar)是500阿富汗币,都是一去不复回。至于旅行的舒适、便捷在这里很受关注,习惯,陈旧和愚蠢的;但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这些,因为这些国家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地方。三个月后我会跟你们再要点钱继续我的旅行,你们可不要叫嚣(说到底是一次很好的内省或至少是一种类似的东西的开始……因为一切都如游戏,因为我们还是挥霍了很多钱,旅馆、首都、汽车(汽油、维修、验审)、购物(一些好东西)(没什么,但加起来我们还是在这里颇花了些钱,等等……但我对这一切都不在乎,我惟一想的问题,惟一的东西就是钱!身外之物不去想但你为了继续你要继续的事又必需有。很快我就需要(一点)钱,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说到我现在的状况,我拍了很多各地的录影,我已经没有电影胶带了!!?!!这里找不到!这件事上我也需要你们寄一些到拉合尔(Lahore)或德里(Delhi)给我,但印度的海关很严,你们咨询一下。
       银行的清单在拉合尔的信里(那份是复印件)。原件我只有一份。
       乌塔
       68年5月16日,星期四
       最终一张被认为是你寄来的明信片,在星期天的电报以后,让我放下心来。乌塔,小心大麻。那会产生一种不可逆转的疯狂——定期服用,尤其是当人感觉不适的时候——当你跟我说你的病“非常复杂”,这只能意味着因为不耐受性而引起的偶发性谵妄——别胡思乱想,我请求你——你是所有人中最不疯的一个,我向你保证!
       因为我们的计划中那些匪夷所思的变化,我已经不知道要做什么了。你在新德里下面的地址会拿到钱的:巴黎国家银行代办处
       19/A 拉唐东路
       支票号1 002 582(50 000法郎)
       5月3日就寄出了。我想你的支票应该在留局待取。我把银行的清单也一并寄给你了。你自己折腾去吧。为了电影胶带和睡袋,你原则上是要用到这笔钱的。在那里你什么都能买到。或许我会给你寄——还是给你寄几卷电影胶带——我再看吧。
       这里发生了一些美妙的事情。学生占领了索邦大学、奥德翁歌剧院,他们掀起了一场暴动,已经蔓延到工厂。我们将迎来一些疯狂的日子(你好歹也应该在报刊里得知此事)。巴黎疯了。我们希望戴高乐的政府垮台。他们正经历黑色的日子。星期一有过一场800 000人的游行。红旗在索邦大学飘扬。法国所有的学院都变得自由了。热罗姆·博茹尔、弗德里克、纪尧姆、米歇尔日日夜夜都在革命的讨论会上。我们从来都没想过同样的事情!!!我们都疯了。有一些街垒战,混战,大学生们成了真正的主角的疯狂夜晚。我们的希望是它不要让共产党(它控制不了局面而且很不满,因为它不是这些运动的发起者)渗透进去,希望它保留自己的独立和自由。如果他们听凭自己被收编,那就完蛋了。违背工会的法令,雷诺、勒芒(?)(南特)工厂,刚刚开始罢工为了“回应学潮”——如果像这样继续下去,那将是内战——你能想象800 000人的游行,期间只唱《国际歌》,一次都没唱过《马赛曲》,口号是:“戴高乐,刽子手”和“工人和我们在一起”。在共和国的雕像上升起了红旗。CRS(注:法国共和国保安部队(Compaghie Républicaine de Sécurité)的简称。)的镇压——可怕的——已经停止了。“他们不知道要干什么——那是崩溃。”我们,罗贝尔、莫尼卡、布朗肖,全都傻了!!
       我不写了。我要试着寄报纸给你。但寄到哪儿?我分两次寄这份信,一次寄拉合尔,一次寄斯利那加(Srinagar)——我的乌塔,我的孩子,别让你自己陷入那种你在喀布尔很忧郁的那几天给你留下的轻率——如果我理解的没错的话。我请求你。我让你知道在接到你的那通电话以后我的担心有多折磨人。
       我一千次地拥抱你。
       玛格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