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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抵抗殖民话语的文化策略
作者:张廷佺

《译文》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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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丝·厄德里克(Louise Erdrich, 1954—)是美国当代最多产、最重要、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是美国印第安文艺复兴运动第二次大潮的代表人物。她曾先后获纳尔逊·阿尔格伦短篇小说奖、苏·考夫曼奖、欧·亨利短篇小说奖、全国书评家协会奖和司各特·奥台尔历史小说奖等文学大奖。1984年问世的长篇小说《爱药》使她名声大噪,鹰扬文坛。从那时起,她始终在文坛的聚光灯下,受到读者和评论家的追捧。迄今,她已出版了10部长篇小说,3本诗集,4本儿童故事。厄德里克已进入美国文学的正典。她的小说和诗歌被收入多种文学选集,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已成为美国印第安文学、女性文学、少数族裔文学、美国文学、比较神话学和比较文学等学科和课程的研究文本。
       有研究者认为,厄德里克与美国现代小说家福克纳至少在以下三点上极为相似,轩轾难分:1、 浓郁的地方特色。福克纳的小说大都以他熟悉的南方为题材,创作了“约克纳帕塔法”世系,而厄德里克以北达科他州齐佩瓦人居留地为背景,创作了“北达科他传奇”;2.、“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与“北达科他传奇”都描写了数个家族几代人的沉浮;3、福克纳和厄德里克部分作品采用多角度叙事。
       厄德里克的长篇小说大多以北达科他州和明尼苏达州为背景,基本每两年就创作一部,且几乎部部叫好。10部长篇小说分别是《爱药》(1984,1993)、《甜菜女王》(1986)、《痕迹》(1988)、《宾戈宫》(1994)、《燃情故事集》(1996)、《羚羊妻》(1998)、《小无马地的最后报告》(2001)、《屠宰师傅歌唱俱乐部》(2003)、《四颗心灵》(2004)和《着色的鼓》(2005)。其中《爱药》、《甜菜女王》、《痕迹》和《宾戈宫》被称为厄德里克“北达科他四部曲”,是厄德里克长篇小说中影响最大的。她的抒情的笔调和耳目一新的叙事形式赢得了普通读者和学界的认同。《甜菜女王》曾获全国书评家协会奖提名,《小无马地的最后报告》和《屠宰师傅歌唱俱乐部》均曾入围国家图书奖。
       我国读者和学者对厄德里克的长篇小说和诗歌相对比较熟悉,但她在短篇小说上的取得的杰出成就尚未得到充分注意和重视。其实,厄德里克首先是一个公认的优秀的、多产的短篇小说家,是《纽约客》等文学杂志短篇小说栏目的“常客”。《外国文艺》曾在2002年译介了她2000年和2001年发表在《纽约客》上的《复活街》、《屠夫之妻》、《披巾》三个短篇小说。在短篇小说的数量和质量上,美国当代作家中鲜有能与其平分秋色的。厄德里克天赋极高,加上受到家庭熏陶,从小就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自1978年至1982年期间,她创作了大量的短篇小说。短篇小说《地磅》是以作者本人在公路计重处的工作经历为基础写成的,于1982年发表在《北美评论》上,后入选1983年度《美国最佳短篇小说》;《圣徒玛丽》于1984年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获1985年欧·亨利短篇小说奖。1982年,在《芝加哥杂志》举办的纳尔逊·阿尔格伦短篇小说大奖赛中,28岁的厄德里克从2000余名参赛者中脱颖而出,大放异彩,受到由著名作家唐纳德·巴塞尔姆、凯·博伊尔和斯塔兹·特克尔等评委的青睐,其短篇小说《世上最了不起的渔夫》夺得大奖。至今,她已在《纽约客》、《美国小说》、《哈泼斯》、《大西洋月刊》、《芝加哥杂志》、《肯庸评论》、《佐治亚评论》、《美国之声》、《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杂志》等杂志上发表过数十篇短篇小说。她于1985年、1987年、1998年、2001年、2002年和2006年6次获欧·亨利短篇小说奖,这在美国当代作家中是罕见的。至今获得欧·亨利短篇小说奖次数最多的是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曾经获得6次和6次以上的均是尤多拉·韦尔蒂、弗兰纳里·奥康纳和威廉·福克纳这样的短篇小说大家。
       厄德里克别有炉锤的短篇小说叙事技巧、丰富的素材和杰出的成就得益于印第安口头文化的熏陶。厄德里克1954年出生于明尼苏达州的小瀑布城,在北达科他州的瓦佩顿长大。她的外公是龟山齐佩瓦人居留地的部落首领,父亲是德裔美国人,母亲有齐佩瓦和法国血统,父母都在瓦佩顿的印第安学校任教。厄德里克是龟山齐佩瓦人部落的成员。她自幼受家庭熏陶,长期浸淫于印第安的神话故事、创世传奇和英雄故事,印第安文化的丰富悠久的口述传统和神奇故事为她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素材,培养了她讲故事的能力,对她的小说创作,特别是小说的叙事产生了很大影响。她说,小时候,家人围坐在一起讲故事,这在某种程度上比阅读文学作品对她的写作影响更大。“小时候,人的感觉也是最开放的,思维正在形成,这些故事都被你吸收。”那些故事环都以神话中的某个人物为中心,故事有些夸张离奇,讲故事的人从人物的一件事讲到另一件事,人们一晚接一晚、一天接一天地讲故事,“这就是故事环……那些都是古老的故事,但在讲述的过程中加入了非齐佩瓦文化或者欧洲文化的成份。”小时候,父母鼓励她写故事,每写一个故事父亲就奖励她一枚五美分的镍币。所以厄德里克自幼就觉得写作的才能似乎与生俱来。她后来说,“写作要比在甜菜地里锄草容易得多。”
       
       有趣的是,厄德里克发表过大量的短篇小说,但至今没有出版过短篇小说集。1984年,厄德里克将《世上最了不起的渔夫》、《地磅》、《圣徒玛丽》等获奖短篇小说与其他短篇小说合在一起,稍作修改,取名《爱药》,厄德里克坚持认为这是一本长篇小说,而不是短篇小说集。该小说汇集了作者短篇小说的精华,得到“每月一本读者俱乐部”的高度赞扬,获当年全国书评家协会奖。该奖与美国全国图书奖和普利策奖并列为美国三大图书奖。1985年,厄德里克因该小说而获得由美国文学艺术院颁发的苏·考夫曼奖和洛杉矶时报1985年最佳长篇小说处女作奖。文学前辈菲利普·罗思、托妮·莫里森等著名作家对《爱药》不吝溢美之词。厄德里克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爱药》的获奖证明了她旺盛的创造力和不竭的才思,也表明了读者和评论者对她艺术成就的肯定。厄德里克大器早成,随着《爱药》的成功而一步跨入美国重要作家的行列。
       1984年是厄德里克创作的分水岭。此前,她的创作以诗歌和短篇小说为主;此后,她开始侧重于长篇小说创作,但没有停止短篇小说的创作。厄德里克后来出版的数部长篇小说大多将那些发表过的短篇小说与未发表过的短篇小说合成,叙事模式与《爱药》基本相似。她的10部长篇小说包含了发表过的47篇短篇小说。1993年再版的《爱药》共18章,有11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甜菜女王》共16章,其中13章全部或部分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在厄德里克的所有长篇小说中,本书在成书前已经发表的内容占全书的内容的比例是最高的);《痕迹》共9章,其中4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宾戈宫》共27章,其中3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燃情故事集》共4部分,46章,其中7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小无马地的最后报告》共22章,其中2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屠宰师傅歌唱俱乐部》共16章,其中2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四颗心灵》共16章,其中2章的部分内容作为一篇短篇小说表过;2005年出版的《着色的鼓》共4部分,17章,其中3章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其中两章即前文提到的2000年发表在《纽约客》上的《复活街》和《披巾》)。从《羚羊妻》的版权页的信息来看,似乎只有本书没有任何章节作为短篇小说单独发表过。在当代作家中,如此通过短篇小说来构成长篇小说的恐怕只有厄德里克一人了。由此可以看出厄德里克的长篇小说对短篇小说的倚重,也可以看出她对短篇小说创作的偏爱。
       厄德里克长篇小说的独特叙事引起了学者和读者对小说体裁的争论。有人坚持认为她的那些由短篇小说构成的长篇小说只能算得上短篇小说集,或者是短篇小说成套故事,或者是短篇小说系列。仔细分析她的代表作《爱药》就可以看出读者和学者的观点是不无道理的。开首篇《世上最了不起的渔夫》由作者和艾伯丁讲述,最后一篇《涉水》由作者和利普夏讲述,其余的16篇中每一篇都有单独的讲述者。如果把《世上最了不起的渔夫》和《涉水》因各含有两个讲述者而均看作两个故事的话,则全书的故事达到20个之多。在这20个故事中,小说里的6个人物(艾伯丁、玛丽、尼科特、露露、莱曼、利普夏)既是小说里的人物,又是讲述者,他们用第一人称讲述了13个故事;全知的作者讲述了7个。全书20个故事的时间跨度为50年(1934—1984)。第一章和最后一章分别发生在1981年和1984年,中间各章发生在1934年和1983年之间。这些故事讲述了北达科他州齐佩瓦居留地的喀什帕、拉扎雷、莫里西等几个家族、20多个人物的生活境遇和爱恨情仇。罗马天主教、“终结”政策、《道斯法案》、政府寄宿学校、美国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越南战争等对印第安人生活的负面影响都有涉及。松树岭居留地的印地安人被屠杀的事件在书中被隐约提及。往往一个故事的叙事者成为另一个故事里的被叙事者,一个故事里的主要人物成为另外一个故事里的次要人物,故事之间因此而产生关系。有人说这样的叙事有变换的视角,但是有不变的聚焦,那就是当代印第安人的生活。但把这些故事合在一起而形成的长篇小说在结构上要比传统的长篇小说松散得多。传统长篇小说的情节在厄德里克的小说中淡化了,传统的全知的作者不见了,因此读者常常感到不知所措,很难弄清人物关系和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
       厄德里克本人也意识让这些可以独立成篇的短篇小说集合在一起可能引起的极端的碎片化叙事,她因此在长篇小说中部分使用全知叙述,试图为读者提供必要的线索。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在1986年出版的《甜菜女王》中,她在每一章的最后都用全知叙述对故事情节进行总结、补充或说明。出版商也意识到碎片化叙事给读者阅读带来的困难。笔者注意到,在2005年重版的《爱药》、2001年出版的《小无马地的最后报告》和2004年出版的《四颗心灵》中,出版商加入了人物谱系图,为读者提供了阅读指南。《路易丝·厄德里克长篇小说阅读指南》一书用数十个人物谱系图,将《爱药》等10部长篇小说里的大大小小的数百个人物之间的关系悉数理清。而这些“麻烦”似乎是由厄德里克独特的小说叙事引起的。作者还尝试根据10部小说中人物的叙述为小说中虚构的地方描绘了地图。这不由让人想起福克纳为他虚构的约克纳帕塔法县画地图、标年谱。也想起了他的《去吧,摩西》、安德森的《俄亥俄州的瓦恩斯堡》、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尤金·韦尔蒂的《金苹果》,这些小说同样引起过是短篇小说集还是短篇小说成套故事之争。
       厄德里克长篇小说的独特的叙事方式体现了作者的平等意识。与传统小说不同,厄德里克的长篇小说借助了短篇小说的形式,因而尽可能控制或减少全知的叙事声音,多声部取代了传统小说中的独白,叙述者“各说各的”,没有谁比谁更正确。在她的小说中,权威叙事、客观叙事消失了。可以说,在她的小说中人物与人物、人物与作者的声音是平等的,充分体现了她的平等意识,是对传统作者的全知话语霸权的解构。作者借用这样的形式来叙事,似乎还表明了在美国这个多元文化的国家里,少数族裔的话语权利是否也应该进一步得到平等的尊重和对待?
       有学者说,作为威廉·福克纳、威廉·加斯、托尼·莫里森和一些拉美作家的崇拜者,厄德里克并不惧怕写作上的实验。所以,虽然她可以用现有的情节写一本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但她还是反其道而行之。她坚持把短篇小说合在一起成为长篇小说,并说这是长篇小说的正统形式,这些是对印第安口头叙事最好的继承和发扬,也是抵抗殖民话语最机智的文化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