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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Peet’s咖啡
作者:张 生

《译文》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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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去年年底从美国回来的,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可是,至今我还没有从美国的阴影中走出来。其症状,就像《围城》里所讽刺的那位教育部的视学先生一样,动辄就说“兄弟在英国的时候”如何如何,不过,小弟倒没有言必称牛津,而是言必称加州。原因无它,就是因为我到美国的第一站就是加州,我是从洛杉矶入境的。而且,整整一年,我就呆在距洛杉矶南部三个小时车程的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可想而知,加州对我的影响。
       所以,不夸张地说,美国对我来说就是加州。什么纽约,什么芝加哥,在我看来,都不像美国,只有看到加州的那种又高又瘦的棕榈树,我才觉得像那么回事。
       对于这种现象,我的朋友,已在美国居住了好几年的小说家西飏曾用他独创的投胎说来解释。他觉得,像我们这么大年纪的人,到美国来就好像重新投了一次胎一样,会投到哪里爱哪里。比如,你如果首先到的是纽约,那你肯定觉得加州太没文化,但要是你到的是加州,十有八九,你会觉得纽约的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不说夏天闷热难当,漫长寒冷的冬天同样让人难捱,我曾在3月底去了一趟纽约,但若不是我的一位朋友临时解给我一件厚厚的鸭绒衣,走在第五大道上的我,很有可能在这种理应春暖花开的季节冻成冰棍。
       这怎么能和加州的天气相比?
       更何况,事实上也是如此呢。
       总之,无论如何,你总是能够找到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某个地方的理由。
       这并非完全唯心,实际上,其中也有科学依据,根据心理学家的试验,动物之间存在着一种“印遗现象”,即当动物出生时,一般都会把自己看到的第一个动物当作自己的母亲并且终生不改。我们人也有这种毛病,那就是第一印象决定一切。不管是对地方还是对人,都一样。
       但说句实话,在加州时,我倒并未感到加州有多少好处,除了刚去的那几天,看到蓝天,大海,沙滩,高高的棕榈树,有些激动外,等新鲜劲一过,我就开始怀念上海的阴雨天了。因为地处南加州的圣地亚哥几乎每天都是阳光灿烂,而且,天总是特别蓝,常常连一朵云都没有,说碧空如洗一点也不过分。由于地处沙漠边缘,气候干燥,圣地亚哥常常连续好几个月都不下一场雨,让人神经一天到晚绷得紧紧的,始终无法得到放松。
       当然,这种感觉不身临其境,是很难想象的。因此,当我在MSN上向上海的一个朋友抱怨加州的天气很糟糕的时候,他马上在对话框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但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就很关心地问我,我是不是生病了。当我回答说没有时,他又飞快地打了一串字问我,是不是因为我是作家,心理比较阴暗,所以,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
       他的话尽管让我哭笑不得,可我也只好徒叹奈何。
       谁不知道加州的天气好呢?
       现在想想,我当时之所以产生如上想法,除了加州的天气缺乏变化,确实比较枯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过于孤独。不像纽约,芝加哥这样的东部的大城市,到处都能见到人,在加州,特别是在圣地亚哥,因为地势开阔,人们居住的特别分散,平时很少能见到人。再加上人们出行主要靠自己的汽车,公共交通很不发达,我常常一个人在安安静静的大街上连走两三个街区也看不到一个人。有时,甚至一天下来,也说不了几句话。
       为了排遣孤独,我常常在下午背着手提电脑或者带一本书,到离我住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凹字形的贸(MALL)里边喝咖啡,边假装写东西或者看书,我最常去的就是一家名叫PEET’S的咖啡店。原因无它,就是为了见见人,听听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店里播放的音乐声,以及店员在打磨咖啡豆和冲制咖啡时咖啡机喷出的犹如汽车急刹车一般的蒸汽声。因为我去得过于频繁,很快就认识了其中的一个女店员。她是个金发美女,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声音很好听,讲话时带点鼻音,颇有磁性,而且总是面带微笑,常常让孤独的我遐想联翩。
       其实,Peet’s咖啡店貌不惊人,门外的走廊上摆了几把铁椅子和几张桌子,店招挂在廊柱上,是一块一尺多宽的长方形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Peet’s Coffee &Tea的字样,感觉就像是出自一个拙劣的木匠之手,店内的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店员工作的柜台,就是几张木制的小圆桌,还好,在门两边都是落地窗,各有一个窄窄的长桌,坐在高高的小小的吧登上,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设在凹字形中间空地上的停车场和远处的几棵细长的棕榈树。
       也就是说,你看来看去,看得最多的东西就是加州明亮的阳光下闪烁的一辆辆汽车而已,那几棵棕榈树根本不起作用。
       不过,对我来说,总算聊胜于无。其实,在附近的另一个商场里就有一家星巴克,尽管装修考究,但是,可能是位置不好,它的门外除了一幢火柴盒一样的超市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一天到晚,门可罗雀。这也是我为什么舍星巴克而来这家不知名的小店的原因。
       而且,Peet’s的咖啡味道很浓烈,比星巴克要浓烈的多,我每喝一口,那种苦涩的味道都会深深地刺激我一下我的味蕾,并进而触动我的神经,这让我更加能够感觉到自己只身前来美国做访问学者的荒谬,同时也让我更加自怜自爱。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这种孤独的情绪中,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经常光临的这家不起眼的Peet’s咖啡店有什么了不起,直到一个周末,西飏从洛杉矶开车来看我,当我不经意之间把他带到这里来聊天的时候,从他看到Peet’s那个木制招牌后惊异的神情我才多多少少意识到,这家在我看来土里土气的甚至简陋的咖啡店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
       果然,西飏告诉我,Peet’s咖啡店在加州是很小资的一家咖啡店,六十年代发源于加州的伯克利小城,但它并不像星巴克那么商业和标准化,多年来,它一直坚持自己的经营特色,每家店的装修风格也各不相同,并且营业的时间也不长,一到晚上八点立即关门,不像星巴克,什么时候去门总是开着。而且,就像麦当劳一样,不管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其装修风格也都是相同的。
       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第二天西飏回去后,很快就给我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他上网查了查,整个圣地亚哥只有三家店。
       如果圣地亚哥是个小地方也倒罢了,可圣地亚哥并不小,好歹也是美国第七大城市呢。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像过去那样愁眉苦脸的喝Peet’s了。想到即使在圣地亚哥也没多少人像我一样有事没事都来喝Peet’s,我自然喝起咖啡来,格外起劲,同时也觉得格外的香,格外的有品位了。
       正因为这样,在回国离开圣地亚哥之前,我特地去了一趟Peet’s咖啡店,准备买一些咖啡送给朋友。那天,刚好我认识的那个金发女郎在,我让她给我推荐了两种Peet’s咖啡的经典产品,然后让她我包装好。或许是受到了咖啡香味的刺激,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Peet’s咖啡这么好,为什么不到中国开店呢。我举例说,像星巴克,就在上海就开了很多家店,而且生意非常好。
       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竟然难住了她,她向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用自己带有磁性的嗓音说了一声不知道。可能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意思,她马上把店长,一个小伙子叫了过来。店长到底是店长,显然对这个问题成竹在胸。听她把我的问题说完后,立即微笑着对我说,“你知道,星巴克太多了,它们就像麦当劳一样,”他向我耸了耸肩,“我们可不想像星巴克一样,弄得到处都是。”
       看着摆在柜台上散发着浓烈香味的一包包Peet’s咖啡,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在这个日益泛滥的商品世界,Peet’s居然能够如此特立独行,抵制住金钱的诱惑,确实是值得尊敬的。而且,这个小伙子对星巴克做出这样的批评,让我感觉到耳目一新。此前,我还从没有从这样的角度思考过问题。我想,他真正的意思大概是对星巴克像蝗虫一样在世界各国繁殖和复制感到不满。
       不过,事情到此还没有完。
       我回上海后,有天从我家附近的一条街道走过,远远的,忽然发现过去路边的一家专门以印制圆领衫为业的小店的玻璃门上,贴了一个很大的圆形的绿色的星巴克标志。我一边感叹星巴克的确无孔不入,一边摇着头走了过去,想是否买杯咖啡喝喝。谁知走近了才发现,那个星巴克的标志根本就是个玩笑。
       原来,标志中的星巴克(STARBUCKS)字样被改成了STARFUCKS。虽然只是改动了一个字母,但意思却已谬以千里。
       显然,这个改动过后的单词最好的翻译就是:操星巴克。
       可以肯定,这种怨恨的情绪的发泄和设计显然还不是上海原创的。因为生活在第三世界的我们,对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的事物爱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进行如此的讽刺呢?
       由此看来,Peet’s的那个店长对我说的话,还真有不少人共鸣。
       2007-5-17于上海五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