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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马黛茶
作者:张 生

《译文》 2007年 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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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那些曾经喜欢过博尔赫斯的文青来说,有谁不知道马黛茶呢?
       翻开大陆出版最早同时也是影响最大的一本博尔赫斯的小说集,由王央乐先生翻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于1983年出版的那本装帧简洁的小书,打头第一篇就是《玫瑰色街角的人》,而在这篇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小混混们好勇斗狠的生活为背景的作品里,就出现了马黛茶。在小说中,黑社会老大,“屠夫”弗兰西斯科·雷亚尔离开自己的地盘前来胡利亚的舞厅向该地的老大“神刀”罗森多·胡亚雷斯寻仇,后者不战而退。但就在雷亚尔志得意满之时,却在胡利亚的舞厅外面遭到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的袭击,身负重伤。当他流着血挣扎着重又回到舞厅时,胡利亚就正在沏着马黛茶。茶壶在人们手里传递,犹如击鼓传花,而随着这听不见的鼓点,最终,雷亚尔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一命呜呼。
       博尔赫斯在小说中刻意安排的这样一个喝马黛茶的场景,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动一静,颇给人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之感。在这里,大家一起啜饮马黛茶的场景显然有很浓的文学意味。
       不过,我最初看到这篇小说,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对小说中提到的马黛茶,以及人们喝马黛茶的方式颇为好奇。因为,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喝马黛茶时会把茶壶传来传去,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用自己的杯子喝茶。这种喝茶的方式感觉就像我们很多人同抽一支烟,或者喝同一杯酒一样。
       当时还没有互联网,不能在网上让古狗去寻找答案,所以,我只能以自己有限的生活经历来推测马黛茶究竟是什么玩意。在我的想象中,它应该像我幼年时在重庆喝过的沱茶一样,又硬又黑,而一旦泡开,就会有一种浓烈的苦味。
       但这只是推测而已。
       当然,在博尔赫斯的笔下,马黛茶还不仅仅是某篇小说里的文学道具,它还是一种更为广泛的象征。喝马黛茶也不仅仅是阿根廷乃至南美的一种习俗,它同时也暗示了这种习俗背后所蕴含的那种独特的来自潘帕斯大草原的骑手文化。如博尔赫斯在《骑手的故事》中就再一次有意渲染了马黛茶:那个来自于乡下的驯兽人在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后,对这座城市的繁华和喧闹不以为然,整整三天,他闭门不出,连窗外的街道都懒得看一眼。其实,他并未生病,只是在房间里静静的喝马黛茶。
       博尔赫斯在小说里描述的都是阿根廷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前后的历史,若是今天,这个驯兽人大概除了狂喝马黛茶外,自然还要在房间里扭开电视开关,看看河床队和博卡青年队的足球比赛的实况转播了。谁不知道,阿根廷不仅是桑巴舞的故乡,还是艺术足球的圣殿呢?
       去年11月,我曾和几个朋友一起驾车到紧靠圣地亚哥的墨西哥边境城市蒂华纳(Tijuana)去玩了一趟。对于圣地亚哥,自然无须多说,因为除了美国东部的几座城市和西部的三藩外,美国的绝大多数城市都像是用乐高(Lego)玩具拼搭起来的一样,无甚特色。圣地亚哥虽地处加州,给人的感觉似乎别具风格,其实也和绝大多数加州的城市一样,千篇一律,无非是蓝天,大海,阳光,沙滩,棕榈树罢了。
       倒是蒂华纳颇让人眼前一亮。从美国这一侧入关后,首先看到的就是印在墙上的一面巨大的绿白红三色的墨西哥国旗,显然,这样鲜亮的色彩在圣地亚哥是没有的。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当你步入蒂华纳的市中心后,你马上会看到,在拥挤并略显杂乱的街道上,几乎每一幢房屋的外墙都被涂上了五颜六色的各种图案,其鲜艳,斑斓的色彩,在和加州毫无区别的阳光下,宛若观赏用的热带鱼一样,灿烂,耀眼。
       因为是文字的关系,我的这番描述还不够直观,若是读者有兴趣,建议大家看看去年曾获金球奖的电影《通天塔》(BABEL),恰好,剧中由布拉特·皮特和凯特·布兰切特所饰演的那对美国夫妇的家就在圣地亚哥,而他们的保姆带着孩子乘车回墨西哥去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礼时,有一段镜头就是蒂华纳的街景。并且,除了我所说的那些五彩斑斓的房屋和拥挤的街道外,你还可以看到蒂华纳的另一个移动的风景:斑驴。其身上的条纹和斑马一模一样,但却是驴子。
       老实讲,当我们第一眼看到这种动物时,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因为先前只知道世上有斑马,却还不知道有斑驴这种动物。而蒂华纳街头的照相摊子旁,到处都是这种让人惊讶的动物,显然,这是用来招徕游客的。除了斑驴外,这些照相摊子还有装饰豪华的马车,墨西哥尖顶大草帽,以及颜色同样鲜艳的帮乔(Poncho)。
       帮乔就是我们所说的披风,和普通的单人床单一样大小,但却像地毯一样粗糙,中间有一个洞,可以把头伸出来。这种颇具特色的服装同样也是博尔赫斯小说中的人物经常穿用的衣物,例如,在《玫瑰色街角的人》中,“屠夫”弗兰西斯科·雷亚尔就是裹着这样一件帮乔出场的。
       没想到在这里能够看到帮乔,我的心情还是颇为激动。
       不过,当我们掏钱在一个照相摊子前拍了一张照片后,向老板,一个留着胡子的小伙子询问,斑驴这种动物是否是天生的时候,他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些斑驴身上的那些条纹,全是人工画出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真是比刚才在路边商店里听到小贩用中文向我们打招呼还惊讶。
       中午,当我们在一家饭店用餐时,我突然想起了博尔赫斯小说中常提到的马黛茶。我想,既然这里有帮乔,那就一定应该有马黛茶。所以,我让服务员给我来一杯马黛茶,因为我们几个人都不知道马黛茶的英文单词,我就试着把马黛茶的音用英语读了出来。服务员是个黑头发的小伙子,可能是我的发音不够标准,他也没能弄明白我的意思,我只好让他把酒水单拿来。果然,我立刻就根据发音找到了马黛茶,MAITAI。我立刻给自己要了一杯。服务员看到我要的是这个后,马上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本来,马黛茶这种饮料在拉美就像我们常喝的绿茶一样,是很普及的一种饮料。他不可能不知道。
       很快,他就给我端上来了一杯用玻璃杯盛着的黄色的饮料,我喝了一口,有点酸,也有点甜,而且,因为里面放了酒,感觉很像我们的米酒。不过,味道的确很爽口。难怪,在博尔赫斯的小说里,人们总是要喝它了。
       端着这杯马黛茶,我多少有点激动。显然,我很有可能是那些喜欢博尔赫斯的中国作家中第一个喝过马黛茶的人。为了见证这一伟大的时刻,我特地举起茶杯,让同行的一个姓何的女孩给我照了个特写。
       我感觉,从这一刻起,我对博尔赫斯的小说的理解,毫无疑问,又上了一个台阶。
       但自从去年年底回国后,我还一直没有时间把我品尝马黛茶的感受付诸笔端,而我在离开蒂华纳前买的那件小帮乔,却已穿在了我上小学一年级女儿的身上,当她在院子里踩着滑板车玩耍时,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拦住她问问,这个奇怪的,好看的,只在脖子处有个孔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所以,今天,我刚好有点空,就把这篇文章写了出来,而写到这里后,我突然触景生情,上网用古狗搜索了一下马黛茶,不料,结果真是让我大跌眼镜:我是近视眼,真的戴眼镜,用这个词不是为了夸张,而是对一种实际情况的描述。我这才知道,我在蒂华纳喝的那杯马黛茶,并不是马黛茶,原来,它是迈代鸡尾酒。我想喝的马黛茶的英文单词应该是:MATE。
       也就是说,亲爱的读者,直到现在,直到此刻,直到在这篇文章即将结束之前,我依然和十多年前一样,并没有喝过马黛茶。而马黛茶在我心中,也仍然保持着那种神秘的色彩。
       2007-5-14于上海五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