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译文长廊]捕鼠器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译文》 2007年 第03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译:宁愚
       文:[英]阿加莎·克里斯蒂
       阿加莎·克里斯蒂创造了推理小说最顶级的品牌,这耀目的光环多少遮蔽了她在戏剧方面同样卓著的成就。克里斯蒂名下的小说与剧本有相当程度地交叉,但大多数都是先有小说再改编成剧本的。《捕鼠器》算个例外。该剧本创作于1947年,最初只是一个为了庆祝玛丽王后80大寿而编排的半个小时的广播短剧,在BBC播出。后来,阿加莎·克里斯蒂将其扩充成两个小时的舞台剧,在英格兰中北部巡演一个多月,后于1952年11月在伦敦西区正式上演。当时,克里斯蒂预计该剧最多上演半年。著名演员理查·阿登伯罗的加盟,使该剧红极一时,一晚演出谢幕曾多达7次,也使上演时间超出了克里斯蒂的预计。两年后,阿登伯罗离开剧院,观众数量随之下降,剧院考虑结束该剧的演出并开始洽谈新的剧目。但演出即将结束的消息一经传出,观众竟蜂拥而至,于是,The show must go on。1974年3月,该剧转至圣·马丁剧院,即便在搬家当晚,观众仍然聚在剧院里享受“谋杀的快感”。《捕鼠器》就此创造了历史:成为世界上连续上演时间最长的剧目,并获得吉尼斯世界纪录证书。截至2003年的记录,该剧更换过20位导演、321名演员(全剧共8个角色),156位替补演员,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在44个国家上演,观众约1000万人次。而大卫·拉文和南茜·西布鲁克也因在该剧中分别长达11年和15年的连续演出,获得吉尼斯世界纪录。《捕鼠器》甚至还有自己的一群“追星族”,每逢更换演员,他们都来捧场,《捕鼠器》俱乐部也搞得如火如荼。
       相对于克里斯蒂的其他剧本,《捕鼠器》更长于在极简单的场景里展开极错综的情节,类似于在钢丝上舞蹈。悬念的最终揭示,是一如既往的“阿婆”式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比起现场观摩戏剧来,阅读剧本也许只在以下环节上能凸现优势:当你读完第一遍,恍然大悟凶手究竟是哪一位时,你会忍不住再回过头来读第二遍;而在这一遍里,那个凶手的一颦一笑,一个动作一点掩饰,以及作者既要使其性格连贯又不能泄露其身份的努力,会显得如此精妙,如此富于戏剧特有的张力。
       人物:(按出场顺序排列)
       莫莉·拉尔斯顿
       吉尔斯·拉尔斯顿
       克里斯多弗·莱恩
       鲍伊尔太太
       梅特卡夫少校
       凯思薇尔小姐
       帕拉维奇尼先生
       侦探特洛特巡佐
       第一幕
       第一场
       场景:群僧井庄园大厅。向晚时分。
       房子的模样谈不上古色古香,但似乎住过某个家族的好几代人,且家道渐衰。舞台中央靠后有一排高大的窗户;右后方一扇硕大的拱门通往门厅、前门和厨房;左侧的拱门直通楼上的卧室。左后方的楼梯口是书房的门;而左前方则是起居室的门;右前方是通往餐厅的门(在舞台上打开)。右侧有一个敞开的壁炉,舞台中后部的窗户下面是一张临窗休闲椅和一台取暖器。
       大厅布置得像间休闲室。有几件上好的橡木老家具,包括舞台中后部靠窗的一张大餐桌,右后方门厅处的一只橡木柜子,以及左侧楼梯上的一只凳子。无论是窗帘,还是已经加好了配饰的家具——台中央靠左有张沙发,正中央有张扶手椅,右侧是张硕大的皮质扶手椅,右前侧摆着一张维多利亚式小扶手椅,一律破败寒酸,都是旧日款式。左侧有一副书桌与书柜相连组合家具,上面搁着一台收音机和一部电话,边上还摆着一把椅子。舞台右后方靠窗处有一把椅子,壁炉上的乐谱架里塞着报刊杂志,沙发后摆了张半圆形小牌桌。壁炉上方的墙上有两只联动的壁灯,同明同灭;左侧的墙上有一只壁灯,而书房门左侧与门厅处也各有一只,彼此联动。右后方拱门左侧和左前方的门通往台口处均有双控开关,而右前方的门靠后台的一侧有一只单控开关。沙发后的桌上有一盏台灯。
       幕启前,屋内灯光渐渐隐没,直到完全熄灭,《三只瞎老鼠》的音乐响起。
       幕启,台上漆黑一团。音乐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口哨,依旧是《三只瞎老鼠》的调子。响起一个女人颇具穿透力的惊呼,紧接着,男女声错杂入耳:“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啊?”“往那条路跑了!”“哦,上帝!”此后响起一声警笛,来自别处的警笛声相继加入,最后一切渐渐归于沉寂。
       收音机里的人声:……据苏格兰场的消息,案发地是帕丁顿卡尔佛大街二十四号。
       灯光打开,照亮群僧井庄园的大厅。时值黄昏,天眼看着就要黑了。透过舞台中后部的窗子,能看见雪下得很大。房子里生着火。紧挨着左侧拱廊的楼梯上斜靠着一块新漆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孟克威尔庄园旅社”。
       收音机里的人声:被杀害的妇女是莫琳·利昂太太。根据此案线索,警方急欲审问一名在现场附近被人目击的男子,此人身穿一袭深色大衣,戴浅色围巾及一顶软毡帽。
       (莫莉·拉尔斯顿自右后方拱门上。她二十多岁,是个身量高挑、相貌可人的年轻女子,一副天真纯朴的样子。她把手提包和手套放在台中央的扶手椅上,又把一个小包裹放进与书桌相连的柜子里。)
       收音机里的人声:汽车驾驶者务必对结冰的路面提高警惕。预计大雪还将持续,全国各地将出现冰冻,尤其是苏格兰北部及东北部的沿海地带。
       莫莉:(嚷)巴娄太太!巴娄太太!(她没听见回话,便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拿起她的手提包和一只手套,从右后方的拱门走出去。然后她脱掉大衣,再走回来)哇!真冷啊。(她走到右前方的门边,按门上方的双控开关,打开壁炉上方的壁灯。接着她来到窗前,摸了摸取暖器,再合上窗帘。然后她又走到沙发后的小桌前,打开台灯。她环视屋内,看了看斜靠在楼梯上的大招牌。她拿起招牌,把它斜靠在窗龛左侧的墙壁上。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点头)看起来真不错——哎呀!(她发现招牌上缺了一个“群”字)吉尔斯真够蠢的!(她看看表,又瞧瞧钟。)天哪!
       (莫莉匆匆跑上左侧的楼梯。吉尔斯从右侧的前门上台。他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举止虽颇为傲慢,却不乏魅力。他跺跺脚,抖落身上的雪,随即打开橡木柜子,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大纸包塞进去。接着他脱下大衣、帽子和围巾,走向前来,把它们扔到台中央的扶手椅上。然后他走到壁炉前暖暖手。)
       吉尔斯:(嚷道)莫莉?莫莉?莫莉?你在哪里呀?
       (莫莉自左侧拱门上。)
       莫莉:(兴高采烈地)我在干这些活儿嘛,你这个傻冒。(穿过台走近吉尔斯。)
       吉尔斯:哦,你在这儿哪——都交给我来对付吧。我来干司炉的活儿好不好?
       莫莉:干完啦。
       吉尔斯:(吻她)啊哈,宝贝儿。你的鼻子真凉啊。
       莫莉:我刚进屋。(她走到壁炉前。)
       吉尔斯:怎么啦?你到哪里去了?你总不会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吧?
       莫莉:我不过是到村子里去了一趟,买几样漏买的东西。你有没有买到养鸡用的铁丝网笼子?
       吉尔斯:找不到合适的。(他坐到了台中央那把扶手椅的左扶手上)我还去了另一家集市,可那里也没什么像样的。整整一天都打了水漂喽。我的老天爷呐,我都快冻僵了。那汽车玩命地打滑。雪已经积得老厚了。你猜猜,明儿我们会不会让大雪给困住?
       莫莉:哦,亲爱的,我真希望不会。(她走到取暖器前摸了摸。)只要管子别给冻起来就成。
       吉尔斯:(站起身,走向莫莉)我们得让中央暖气的燃料一直都保持在充足状态。(他摸了摸取暖器)哟,不太妙啊——但愿他们能把炭给送来。我们的存货已经不多了。
       莫莉:(走到沙发前,坐下)哦!我真希望一开张,样样事情就能顺风顺水。第一印象有多要紧哪。
       吉尔斯:(到沙发右侧)是不是样样事情都张罗好了?我估计,一个客人都还没到吧?
       莫莉:没有。感谢上帝。我想一切都已经到位啦。只是巴娄太太一早就溜了。我估计她是害怕天气不妙。
       吉尔斯:这些钟点工可真叫人讨厌。这么一来,样样事情都得你来承当了。
       莫莉:还有你呀!咱们可是合伙的。
       吉尔斯:(到壁炉前)只要你别让我做饭就行。
       莫莉:(起身)不会,不会,那是我的拿手好戏。不管怎么说,万一真给大雪困住了,咱们好歹还存着一点罐头呢。(走近吉尔斯)哦,吉尔斯,你觉得样样都会好起来吧?
       吉尔斯:脚都冷坏了,你呢?当初你姑妈把这地方留给你,咱们没把它给卖了,反而心血来潮,把这里弄成了一个家庭旅社,现在回想起来,你是不是挺后悔的?
       莫莉:不,我才不后悔呢。我就喜欢这样。说到旅社,你来看看这个!(她指着招牌责备他。)
       吉尔斯:(洋洋得意地)挺不错的呀,怎么啦?(转到招牌的左侧。)
       莫莉:洋相出大啦!你还没看出来吗?你把“群”字给漏啦,“群僧井”变成“僧井”了!
       吉尔斯:老天爷,真的呢!我是怎么回事啊?不过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啊,对吧?“僧井”也是个好名字嘛。
       莫莉:你真丢人。(她走到书桌前。)还是去给中央暖气加点燃料吧。
       吉尔斯:那可得从那个冰冷的院子里穿过去呢!唉!晚上的燃料,我现在就去加好,行吗?
       莫莉:不行,你得捱到晚上十点钟,或者十一点。
       吉尔斯:真恐怖啊!
       莫莉:抓紧时间吧。现在随时都会有人来的。
       吉尔斯:你把所有的房间都安排停当了?
       莫莉:是啊。(她在书桌前坐下,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鲍伊尔太太,住前面那间有四柱大床的屋子,梅特卡夫少校到蓝色的那间去,凯思薇尔小姐住东边的那间,至于莱恩先生嘛,就呆在那个有橡木家具的房间里好了。
       吉尔斯(转到沙发桌右边):我拿不准这些客人都是什么路数。咱们就不该预收点租金?
       莫莉:哦,不,我想不用。
       吉尔斯:玩这一套咱们就是不在行。
       莫莉:他们都带着行李哪。但凡他们不掏钱,咱就把他们的行李扣下来嘛。易如反掌。
       吉尔斯:我忍不住寻思,咱们应该去学点关于饭店经营的函授课程。我们肯定会有上当受骗的时候。没准儿他们的行李,就是一堆砖头,外面裹几层报纸,真要那样,我们该怎么办呢?
       莫莉:从他们的来信地址看,都是好人家呢。
       吉尔斯:这个嘛,那些带着假介绍信的佣人们也办得到。这些人里头,搞不好有个把正在逃避警察追踪的犯人呢。(走到招牌前,把它拿起来。)
       莫莉:只要他们每礼拜付咱们七个几尼,我才不在乎呢。
       吉尔斯:你可真是个会做生意的厉害女人,莫莉。
       (吉尔斯拿起招牌,从右后方拱门下。莫莉打开收音机。)
       收音机里的人声:据苏格兰场的消息,案发地是帕丁顿卡尔佛大街二十四号。根据此案线索,警方——
       (莫莉站起身,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
       ——急欲寻找一名在现场附近被人目击的男子,此人身穿一袭深色大衣——
       (莫莉拿起吉尔斯的大衣。)
       ——戴浅色围巾——
       (莫莉拿起他的围巾。)
       ——及一顶软毡帽。
       (莫莉拿起他的帽子并从右后方拱门下。)
       汽车驾驶者务必对结冰的路面提高警惕。
       (门铃响起)
       预计大雪还将持续,全国各地……
       (莫莉上,走到桌边,关掉收音机,急匆匆地从右后方拱门下。)
       莫莉:(幕后)您好。
       克里斯多弗:(幕后)太感谢您了。
       (克里斯多弗·莱恩拎着一只手提箱从右后方拱门上台,然后把箱子搁在大餐桌右侧。他是个看起来狂野不羁,还有点神经兮兮的小伙子。他的头发又长又乱,戴着艺术气息浓厚的机织领带。从他的谈吐举止看,此人很容易相信别人,简直是稚气十足。莫莉上,走到舞台中后部)
       这天气太糟糕了。我叫的出租车到大门口就停下来不肯开了。(他横穿过舞台,把帽子放到沙发后的小桌上)他不乐意试试开到车道上来。一点儿运动细胞都没有。(一边说一边走近莫莉) 您是拉尔斯顿太太吧?见到您真高兴!我姓莱恩。
       莫莉:您好啊,莱恩先生。
       克里斯多弗:您知道您的模样完全出乎我的想象。我一直把您想象成印度退役将军的遗孀。我以为您是那种冷漠无情的贵妇人,整栋房子里摆满了贝拿勒斯 铜器。可是,这里其实美极了。(绕过沙发,走到小牌桌左侧)——真是美极了。瞧这比例,多有意思。(指着桌子)这是个仿制品!(指着沙发后的牌桌)啊,不过这个牌桌是真货。我简直要爱上这个地方啦。(他从中央的扶手椅前走过)您有没有风蜡花 ,有没有极乐鸟 ?
       莫莉:我恐怕没有。
       克里斯多弗:真可惜!那么,你们有没有餐具柜呢?就是那种桃花心木的餐具柜,像李子一样的紫色,刻着又大又结实的水果。
       莫莉:是,我们有——在餐厅里。(她朝右前方的门瞥了一眼。)
       克里斯多弗:(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在这里吗?(他走到右前方,打开门。)我一定得看看。
       (克里斯多弗从餐厅下,莫莉跟在他身后。吉尔斯从右后方的拱门上台。他环顾四周,把手提箱细细打量了一番。吉尔斯听到餐厅里有人说话,便从右后方退下。)
       莫莉:(幕后)到这里来吧,你好暖和暖和。
       (莫莉从餐厅上,克里斯多弗跟在她身后。莫莉走到台中央。)
       克里斯多弗:(一边上台一边说)真是尽善尽美。实实在在、不折不扣的体面人家。可是,为什么不在正中摆一张桃花心木大餐桌呢?(看看右边)小桌子把整体效果都给破坏了。
       (吉尔斯从右后方上,站在右边的皮质大扶手椅的左侧。)
       莫莉:我们觉得客人会更喜欢现在这样——这位是我先生。
       克里斯多弗:(走近吉尔斯,和他握手)您好。天气真糟糕,不是吗?弄得人好像回到了狄更斯时代,想起老吝啬鬼斯克鲁奇,还有那个招人烦的小蒂姆 。真够虚幻的。(他转向壁炉)当然啦,拉尔斯顿太太,关于小桌子,您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呀,刚才忙着怀旧,一时不能自拔了。如果您当真有那么一张桃花心木的大餐桌,那么围桌而坐的就非得是这么一家子人才对。(他转向吉尔斯)父亲得是既严厉又俊朗的,留着胡须的那种;母亲生了一大堆孩子,自己却日渐憔悴;孩子有十一个,什么年纪的都有;有个一本正经的家庭女教师;还有一位,别人管他叫‘可怜的哈里特’,是他们家的穷亲戚,平时也就干点杂活什么的,能傍上这么个好人家,他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吉尔斯:(对此人颇为讨厌)我替您把箱子拿上楼吧。(他拎起手提箱。对莫莉)你是不是说“橡木房”来着?
       莫莉:没错。
       克里斯多弗:我真希望房间里有张带四根柱子的大床,上面铺着玫瑰印花布。
       吉尔斯:那房间里没这种床。
       (吉尔斯拎着手提箱从左后方楼梯下。)
       克里斯多弗:我相信您先生不会喜欢我。(朝莫莉挪了几步)。你们结婚多久了?你们爱得深不深?
       莫莉(冷冰冰地):我们结婚刚一年。(向左侧楼梯走去)也许您想上去看看自己的房间?
       克里斯多弗:挨骂了!(他从沙发桌后走过。)但是,我真是很乐意知道别人的一切。我是说,我觉得人真是太有意思了。您觉得呢?
       莫莉:哦,我觉得吧,有些人还算有点意思(边说边转向克里斯多弗),有些人就没什么意思。
       克里斯多弗:不,我不同意。每个人都有意思,因为不管是谁,您永远都不会真正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到底在想点什么。比如,您就不知道我现在想什么,是吗?(他笑起来,那神情仿佛想到了哪个不为人知的笑话。)
       莫莉:一点也不知道。(她走到沙发后的小桌前,从上面的盒子里拿出一根香烟)要烟吗?
       克里斯多弗:不,谢谢您。(走到莫莉右边)您知道吗?只有艺术家才能真正弄懂别人的底细——而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弄得懂!不过,如果他们是肖像画家(他走到中央),这种理解就会表现在——(他坐到沙发的右扶手上)画布上。
       莫莉:那您是个画家?(她点燃香烟。)
       克里斯多弗:不,我是个建筑师。我的父母,您知道,替我取名叫克里斯多弗,就是希望我能当个建筑师。就跟大建筑师克里斯多弗·莱恩一个样!(他笑起来)好像这么一来我就成功了一半似的。事实上,可想而知啦,为了这个人人都笑话我,拿圣·保罗大教堂跟我寻开心。不管怎么说——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真能笑到最后。
       (吉尔斯从左后方拱门上,横穿舞台走到右后方拱门。)
       小克里斯多弗·莱恩建造的“预制装配式安乐窝”没准能流芳百世!(对吉尔斯)我会喜欢上这块地方的。我发现您太太非常善解人意。
       吉尔斯:(冷淡地)确实如此。
       克里斯多弗:(转身看莫莉)而且还真的很漂亮。
       莫莉:哦,别离谱啦。
       (吉尔斯斜靠着大扶手椅的椅背。)
       克里斯多弗:瞧啊,这不就是典型的英国女人吗?只要听到恭维话就浑身不自在。欧洲女人觉得听奉承话是理所当然,可英国女人呢,所有的女人味都给她们的丈夫榨干压平了。(他转身瞟瞟吉尔斯)英国的丈夫呀,总有那么点五大三粗的味道。
       莫莉:(心急慌忙地)上来看看您的房间吧。(她走到左后方拱门。)
       克里斯多弗:我能去吗?
       莫莉:(对吉尔斯)你能给锅炉加点料吗?
       (莫莉和克里斯多弗从左后方楼梯下。吉尔斯怒气冲冲地走到台中央。门铃大作。稍停片刻,又不耐烦地狠狠响了几声。吉尔斯赶紧到右后方,从前门下。片刻之间,只听得屋外风雪交加。)
       鲍伊尔太太:(幕后)我猜,这就是群僧井庄园吧?
       吉尔斯:(幕后)没错……
       (鲍伊尔太太从右后方拱门上,拎着一只手提箱,拿着几本杂志和她的手套。她是个身形高大、气势汹汹的女人,脾气很糟糕。)
       鲍伊尔太太:我是鲍伊尔太太。(她放下手提箱。)
       吉尔斯:我是吉尔斯·拉尔斯顿。到壁炉边来暖暖身子吧,鲍伊尔太太。
       (鲍伊尔太太走到壁炉前。)
       天气真糟糕,不是吗?您只有这一件行李?
       鲍伊尔太太:别的行李嘛,有一位少校——是不是叫梅特卡夫来着?——正照看着呢。
       吉尔斯:我去给他留门。
       (吉尔斯起身去前门。)
       鲍伊尔太太:出租车不肯冒险开到车道上来。
       (吉尔斯回来,走到鲍伊尔太太左侧。)
       出租车在大门口就停下了。我们俩只能拼一辆出租车,从火车站开过来——车太难叫了。(兴师问罪)看起来,你们可没有订好车来接我们。
       吉尔斯:真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们乘的是哪一班,您瞧,否则的话,当然啦,我们肯定会派个什么人——呃——来接的。
       鲍伊尔太太:每班车都该有人接才对。
       吉尔斯:我来帮您拿大衣。
       (鲍伊尔太太将杂志和手套递给吉尔斯。她站在火边暖手。)
       我太太立马就来。我去给梅特卡夫少校搭把手,把那些包搬进来。
       (吉尔斯从右后方下,去前门。)
       鲍伊尔太太:(起身跟着吉尔斯往拱门走)至少也该把车道上的积雪给清理掉啊。(待他下台后)真是又潦草,又随便。(她走到壁炉前,不以为然地环顾四周。)
       (莫莉从左侧楼梯匆忙上台,有点儿气喘吁吁)
       莫莉:真对不起,我……
       鲍伊尔太太:是拉尔斯顿太太吗?
       莫莉:是啊。我…… (她走到鲍伊尔太太身边,手刚伸出去又缩回来,她吃不准一家旅社的老板到底应该怎么做。)
       (鲍伊尔太太老大不高兴地打量着莫莉。)
       鲍伊尔太太:你很年轻啊。
       莫莉:年轻?
       鲍伊尔太太:要经营这样的产业,你可是显得太年轻了。你不可能有那么老到的经验。
       莫莉:(节节后退)可是凡事总得有个开头哇,不是吗?
       鲍伊尔太太:我明白了。压根就是新手嘛。(她往四下看看)这房子可真是有年头了。但愿你们的房子没染上干腐病 。(她狐疑地抽抽鼻子。)
       莫莉:(怒火中烧)当然没有!
       鲍伊尔太太:好多人的房子得了干腐病还浑然不觉,等后来发现了,为时晚矣。
       莫莉:这房子的状况尽善尽美。
       鲍伊尔太太:嗯——可能需要上一层保护漆。你知道,这橡木生虫了。
       吉尔斯:(幕后)这边请,少校。
       (吉尔斯和梅特卡夫少校从右后方上。梅特卡夫少校是个中年男子,肩膀宽阔,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军人风范。吉尔斯走到台中央。梅特卡夫少校放下手中的箱子,走向中央的扶手椅。莫莉上前和他打招呼。)
       这是我太太。
       梅特卡夫少校:(与莫莉握手)您好。外面真是风急雪大啊。有那么一会儿工夫,我都以为咱们捱不到这里呢。(他看见鲍伊尔太太)哦,请您原谅。(他脱下帽子)
       (鲍伊尔太太从右前方下。)
       再这么下去,我敢说,到明儿早上积雪会有五六英尺厚。(走到壁炉前)自打我1940年退伍以后,还从来没见过这般阵势呢。
       吉尔斯:我把这些拿上去。(拎起手提箱。冲着莫莉)哪个房间来着?那个蓝色的,还是玫瑰红的?
       莫莉:不——我把莱恩先生安置到了玫瑰红的那间。他实在是喜欢那张带四根柱子的大床。这么一来,鲍伊尔太太就住有橡木家具的那一间,至于少校嘛,就住蓝色的那间好了。
       吉尔斯:(以命令的口气)少校?(他向左侧楼梯的方向走去)
       梅特卡夫少校:(出于战士的本能)是,先生!
       (梅特卡夫跟在吉尔斯身后从左侧楼梯下。鲍伊尔太太从右前方上,走到壁炉前。)
       鲍伊尔太太:你们这里找佣人是不是挺难的?
       莫莉:我们找了一个挺好的本地女人,从村里过来。
       鲍伊尔太太:那么有没有常住员工呢?
       莫莉:没什么常住的员工。就我们俩。(她走到中央扶手椅的左侧。)
       鲍伊尔太太:真——的啊。我本来以为这里是一家各类服务一应俱全的家庭旅社呢。
       莫莉:我们才开张。
       鲍伊尔太太:我得说,这种旅社开张以前,就该雇一批称职的佣人,这是基本条件。我觉得你们的广告完全是在误导。我能不能打听打听,这里就我一个客人吧——还有梅特卡夫少校,是不是就我们俩?
       莫莉:哦,不对,这里有好几位呢。
       鲍伊尔太太:这天气,也真是的。一场暴风雪(她转向壁炉)——天哪——样样都那么倒霉。
       莫莉:我们可报不准天气!
       (克里斯多弗·莱恩从左侧楼梯静悄悄地走上来,转到莫莉身后。)
       克里斯多弗:(唱)
       “北风呼啦啦,
       吹来大雪花。
       知更鸟儿真可怜
       它该怎么办?”
       我可喜欢童谣啦,你们说呢?童谣总是那么富有悲剧色彩,那么充满死亡气息。所以孩子们才会喜欢。
       莫莉:我来介绍一下吧。莱恩先生——鲍伊尔太太。
       (克里斯多弗一躬身。)
       鲍伊尔太太:(冷冷地)你好。
       克里斯多弗:这房子真是漂亮。您不觉得吗?
       鲍伊尔太太:在如今这年头,对于一家商业机构而言,舒不舒服,可比漂不漂亮要紧。
       (克里斯多弗转身向右后方走去。吉尔斯从左边楼梯上,站在拱门前。)
       如果我先前就能认定这一家的管理有漏洞,我压根儿就不会来。我还以为,那些个平凡人家的舒适温馨,这里全都有呢。
       吉尔斯:如果您觉得不满意,那没有什么义务非留下来不可呀,鲍伊尔太太。
       鲍伊尔太太:(走到沙发右侧)不,我可不会考虑这么做。
       吉尔斯:如果您有什么误会的话,也许最好还是另找个地方。我可以打电话叫辆出租车送您回去。趁现在路还没给雪封住。
       (克里斯多弗往前走,坐到中央的扶手椅上。)
       要求到这里来的人多了,若是想找个人来住您那个房间,那对我们可是易如反掌的事。不管怎么说,我们下个月都是要涨房钱的。
       鲍伊尔太太:我还没试试这里到底怎么样呢,在此之前我当然不会立马就走。你也不必现在就寻思着把我赶出去。
       (吉尔斯往左前方走。)
       拉尔斯顿太太,或许你能把我带到楼上去看看我的卧室?(她庄重地朝左侧楼梯走去。)
       莫莉:当然可以,鲍伊尔太太。(她跟在鲍伊尔太太身后。从吉尔斯身边经过时,柔声说) 亲爱的,你真了不起……
       (鲍伊尔太太和莫莉从左侧楼梯下。)
       克里斯多弗(站起身,孩子气十足)我看她真是个可怕的女人。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我倒是很乐意看着您把她赶到雪地里去。她活该。
       吉尔斯:这个乐子呀,恐怕我是只能放弃了。
       (门铃大作。)
       上帝啊,又来一个。
       (吉尔斯去前门。)
       (幕后)请进,请进。
       (克里斯多弗走到沙发跟前坐下来。凯思薇尔小姐从右后方上。她是个颇有男人气概的年轻女子,手里拎着箱子。她身穿深色长大衣,戴一条浅色围巾,没戴帽子。吉尔斯上。)
       凯思薇尔小姐:(嗓音低沉,听上去像男人在说话)我那辆车怕是抛锚了,大概离这儿半英里远——卡在雪堆里了。
       吉尔斯:这个让我来。(他拎起她的箱子,把它搁在大餐桌右边。)您车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凯思薇尔小姐:(边说边走到壁炉跟前)没了,我出门向来行李不多。
       (吉尔斯从中央的扶手椅后走过。)
       哈,真高兴看到你们生了这么旺的火。(她就像男人一样叉开双腿站在壁炉前。)
       吉尔斯:唔——这位是莱恩先生——这位小姐是——?
       凯思薇尔小姐:凯思薇尔。(她冲着克里斯多弗点点头。)
       吉尔斯:我太太马上就下来。
       凯思薇尔小姐:不用着急。(她脱掉大衣)我自己先得暖和暖和。看样子你们这里就要给雪封起来啦。(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份晚报)天气预报说还有强降雪呢。还说驾车者务必提高警惕什么的。但愿你们有充足的食物储备。
       吉尔斯:哦,没问题。我太太在经营管理上可是个行家里手。无论如何,自家养的鸡咱们总可以吃吧。
       凯思薇尔小姐:然后咱们就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她刺耳地大笑,脱下大衣扔给吉尔斯,后者接过去。她坐上台中央的扶手椅。)
       克里斯多弗:(站起来走到壁炉前)报纸上还有别的新闻吗?——除了天气预报之外?
       凯思薇尔小姐:老一套的政治危机呗。啊,对了,还有一桩很刺激的谋杀案。
       克里斯多弗:谋杀案?(转向凯思薇尔小姐)噢,我喜欢谋杀案!
       凯思薇尔小姐:(把报纸递给他)看样子他们认为是个杀人狂干的。他在帕丁顿附近把一个女人给扼死了。我猜,是个色情狂。(她看着吉尔斯。)
       (吉尔斯走到沙发后的小桌左侧。)
       克里斯多弗:报纸说得不多,是吧?(他坐在右边的小扶手椅上读报)‘警方急欲审问一名在卡尔弗大街附近被目击的男子。此人中等身材,穿深色大衣,戴浅色围巾及软毡帽。警方关于此人的特征信息已在广播中发布了一整天。’
       凯思薇尔小姐:这描述可真管用哦。什么人都对得上号,不是吗?
       克里斯多弗:说警方急欲审问某某人,算不算是在客客气气地暗示,那某某人就是凶手呢?
       凯思薇尔小姐:有可能。
       吉尔斯:那个叫人给谋杀了的女人是谁呀?
       克里斯多弗:利昂太太,莫琳·利昂。
       吉尔斯:年纪大不大?
       克里斯多弗:报上没说。看样子不是谋财害命……
       凯思薇尔小姐:(对吉尔斯)我跟您说过——是色情狂。
       (莫莉从楼梯上下来,向凯思薇尔小姐走去。)
       吉尔斯:莫莉,这位是凯思薇尔小姐。这是我太太。
       凯思薇尔小姐:(站起身)您好。(热情地与莫莉握手。)
       (吉尔斯拎起她的箱子。)
       莫莉:今天晚上太可怕了。您要不要上楼到您的房间去?如果您想洗澡的话,水热着呢。
       凯思薇尔小姐:您说得对。我是想洗个澡来着。
       (莫莉和凯思薇尔小姐从左侧楼梯下。吉尔斯提着箱子跟在她们身后。就剩下克里斯多弗一个人,他站起来东看看西瞅瞅。他打开左前方的门,往里头瞥了一眼,然后从这扇门走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左侧楼梯口露面。他走到右后方拱门,向外望望。他唱起童谣《小杰克·霍纳之歌》,自顾自地吃吃直笑,让人觉得,他多少有点儿神经错乱。他从大餐桌后走过。吉尔斯与莫莉一边从左侧楼梯上,一边说话。克里斯多弗藏在窗帘后面。莫莉走到中央扶手椅后,吉尔斯走到大餐桌右侧。)
       莫莉:我得赶紧到厨房忙活去。梅特卡夫少校很和善。他应该不难相处。让我害怕的是鲍伊尔太太。我们一定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我想开两听碎牛肉煮麦片,外加一听豌豆,再弄点土豆泥。还有炖无花果加奶油冻。你觉得这样行不行?
       吉尔斯:哦——应该过得去。就是不够——不够出奇制胜。
       克里斯多弗:(从窗帘后出来,横到莫莉和吉尔斯中间)让我来帮忙吧。我可喜欢做菜了。为什么不煎个蛋呢?蛋您总是有的吧,对吗?
       莫莉:哦,对,蛋我们有的是。我们养了好多好多家禽。虽说下蛋还不够勤快,可我们好歹存了一大堆蛋。
       (吉尔斯突然拔腿往左侧走。)
       克里斯多弗:假如您有一瓶廉价酒,哪种酒都行,您可以加一点到——‘碎牛肉煮麦片’里去,您是不是说过要做这一道的?这么一加,就替这道菜添上了欧陆风味。您带我瞧瞧厨房在哪里,给我看看厨房里各样物件都放在哪里,我敢担保,我肯定会有灵感冒出来。
       莫莉:来吧。
       (莫莉和克里斯多弗出右侧拱门下,往厨房方向去。吉尔斯皱起眉,嘴里突然冒出几句对克里斯多弗的不敬之词,然后走到右侧小扶手椅边。他拿起报纸,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看。等莫莉走回房间开口说话时,他一下就跳了起来。)
       他不是挺讨人喜欢的吗?(她从沙发后的小牌桌后面走过)他已经把围裙都给系上了,所有的活儿都包圆了。他说统统交给他好了,半个钟头以内不用回去。但凡咱们的客人都乐意自己做饭,咱们能省掉多少麻烦啊。
       吉尔斯: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最好的房间给他?
       莫莉:我跟你说过,他喜欢带四根柱子的大床。
       吉尔斯:他喜欢漂亮的四柱大床。这个蠢货!
       莫莉:吉尔斯!
       吉尔斯:我可不喜欢这种人。(意味深长地)你没拎过他的手提箱吧,我可是拎了。
       莫莉:里面难道搁了砖头?(她走到中央的扶手椅坐下。)
       吉尔斯:根本就没什么分量。要是你问我的感觉,我得说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弄不好是那些个专门到饭店里招摇撞骗的的小伙子。
       莫莉:我才不信呢。我满喜欢他的。(稍停)我倒觉得凯思薇尔小姐的路子很怪,你呢?
       吉尔斯:可怕的女人——如果她还算个女人的话。
       莫莉:看起来挺糟糕的,咱们的客人要么惹人烦,要么招人怪。不管怎么说,我看梅特卡夫少校还不错,你觉得呢?
       吉尔斯:他没准儿酗酒呢。
       莫莉:哦,你这么想啊?
       吉尔斯:也不是。我就是觉得挺丧气的。行啦,不管怎么说,眼下最糟糕的局面咱们也算是见识过了。他们都到齐啦。
       (门铃响起来。)
       莫莉:那又是谁呢?
       吉尔斯:也许是卡尔弗大街上的那个杀人犯。
       莫莉:(站起身)别去!
       (吉尔斯从右后方下,至前门。莫莉走到壁炉边。)
       吉尔斯:(幕后)噢。
       (帕拉维奇尼先生踉踉跄跄地从右后方上台,手里提着一个小包。他是个外国人,皮肤黝黑,上了点年纪,长着一撇漂亮的小胡子。他长得挺像赫尔克里·波洛,只是个子更高,因而有可能给观众造成错觉。他身穿一袭厚厚的毛皮大衣。他斜靠在拱门左侧,放下包。吉尔斯上。)
       帕拉维奇尼:万分抱歉。我这是——我在哪里啊?
       吉尔斯:这儿是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
       帕拉维奇尼:哎呀那真是撞了大运!夫人!(他走向莫莉,举起她的手亲吻。)
       (吉尔斯从中央的扶手椅后面走过。)
       祷告就是这么灵验。家庭旅社——还有一个叫人着迷的老板娘。我那辆劳斯莱斯,唉,陷进一个雪堆里动弹不了啦。到处都是让人头晕目眩的雪啊。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跟自己说,弄不好我要给冻死啦。然后我拎着一只小包,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瞧见了大铁门。有人住在这里!真是绝处逢生。我走到你们的车道上,在雪地上连跌两跤,不过好歹我还是到啦,那么一眨眼工夫(往四下里看看)绝望就变成了欢乐。(换了种口气)你们能给我安排一个房间的——是吧?
       吉尔斯:哦,可以……
       莫莉:恐怕,只有一间很小的了。
       帕拉维奇尼:顺理成章——顺理成章嘛——你们总归有别的客人嘛。
       莫莉:我们这个家庭旅社,也是打今儿起才开张的,所以我们——我们样样都还在摸索着呢。
       帕拉维奇尼:(向莫莉暗送秋波)光彩照人——光彩照人……
       吉尔斯:您的行李怎么办?
       帕拉维奇尼:那倒不要紧。我已经把车给锁严实了。
       吉尔斯:话虽如此,总是把它拿进来比较好吧?
       帕拉维奇尼:用不着,用不着。(他走到吉尔斯右侧。)我敢向您担保,在这样的夜晚,哪里都不会有小偷的。至于我嘛,要求很简单啊。凡是我需要的,我都有啊——在这里——在这个小包里。没错,我需要的都有啦。
       莫莉:您最好让自己好好暖和一下。
       (帕拉维奇尼走到壁炉前。)
       我去瞧敲您的房间。(她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房间朝北,怕是冷得慌,可是别的房间统统有人住下了。
       帕拉维奇尼:如此说来,你们有好几个客人罗?
       莫莉:有鲍伊尔太太、梅特卡夫少校,还有凯思薇尔小姐和一个叫克里斯多弗·莱恩的小伙子——现在嘛——您又来了。
       帕拉维奇尼:是啊——一个不速之客。一个您不请自来的客人。一个刚刚抵达的客人——不知来自何方——还顶着暴风雪。听起来挺有戏剧性的,不是吗?我是谁呢?您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您不知道。我呀,我就是个神秘人物。(他笑起来)
       (莫莉笑起来,看看吉尔斯,后者有气无力地咧嘴一笑。帕拉维奇尼兴高采烈地朝莫莉点点头。)
       不过,现在,我能告诉你们一句话。到我这里,事情就算了解啦。从现在开始,再不会有人来。也再不会有人走。从明天——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啦——我们就跟文明世界一点瓜葛都没有啦。不会有卖肉的,不会有烤面包的,不会有送牛奶的,不会有邮递员,也不会有日报——不管是什么人,什么物件,都来不了,只剩下我们自己啦。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我真是没法再满意的了。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叫帕拉维奇尼(他走到右侧小扶手椅边。)
       (吉尔斯走到莫莉左侧。)
       帕拉维奇尼:是拉尔斯顿先生和拉尔斯顿夫人吧?(看到他们认同,他也点点头。他环视四周,走到莫莉右侧)这是——按您的说法,这就是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好,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他笑起来)尽善尽美。(他笑)尽善尽美。(他笑着走向壁炉)
       (莫莉看着吉尔斯。就在他们俩心神不定地望着帕拉维奇尼的当口,幕落。)
       第二场
       场景:同前。次日下午。
       幕启,雪已停,但能看见紧靠着窗口的高高的雪堆。梅特卡夫少校坐在沙发上看一本书。鲍伊尔太太坐在壁炉前的大扶手椅上,把便笺垫在膝盖上写字。
       鲍伊尔太太:他们没告诉我这地方才开张,我觉得这样很不老实。
       梅特卡夫少校:哦,万事都有个开头嘛。今儿的早餐就很丰盛啊。咖啡不错。还有炒鸡蛋啊,自家做的果酱啊。服务也挺周全。全是那小女人一手操办的。
       鲍伊尔太太:也就业余水准吧——这儿应该雇一批正规的职员。
       梅特卡夫少校:午餐也很丰盛嘛。
       鲍伊尔太太:罐头腌牛肉而已。
       梅特卡夫少校:不过这罐头腌牛肉经过一番乔装打扮,挺像那么回事的。里头洒了红酒呢。拉尔斯顿太太答应今晚给我们做馅饼。
       鲍伊尔太太(起身,走到取暖器跟前):这些取暖器根本就不热。这事我得提一提。
       梅特卡夫少校:床也挺舒服的。至少我的床是这样。希望您的床也一样。
       鲍伊尔太太:算是过得去吧。(回到右边的大扶手椅边,坐下来)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最好的卧室就得给那个希奇古怪的小伙子。
       梅特卡夫少校:他赶在我们前头到啊。先到先得嘛。
       鲍伊尔太太:当初光看广告,我可是把这地方完全想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有一个舒舒服服的写字间,总面积也比现在大得多——得有桥牌,还有别的可以找乐子的玩意儿。
       梅特卡夫少校:无非是那些长舌妇喜欢的玩意罢了。
       鲍伊尔太太:您说什么来着?
       梅特卡夫少校:哦——我是说,嗯,我很理解您的意思。
       (克里斯多弗从左侧的楼梯上)
       鲍伊尔太太:不,说真的,我在这里不会呆很久的。
       克里斯多弗:(大笑)不,不。我想您是呆不久的。
       (克里斯多弗从左后下,进书房)
       鲍伊尔太太:那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小伙子。神经不太正常,对此我一点儿都不怀疑。
       梅特卡夫少校:没准他是从疯人院里逃出来的呢?
       鲍伊尔太太:毫无疑问。
       (莫莉从右后方拱门上)
       莫莉:(向楼上喊)吉尔斯!
       吉尔斯:(幕后)怎么啦?
       莫莉:你能把后门那边的雪给铲掉吗?
       吉尔斯:(幕后)来啦。
       (莫莉从拱门下)
       梅特卡夫少校:我来帮个忙吧,行不行?(站起身,穿过右后方拱门)用这个来练练身体,挺好的。是得锻炼一下啦。
       (梅特卡夫少校下。吉尔斯下楼,经客厅,自右侧拱门下。莫莉携尘掸一根、吸尘器一台上,穿过客厅,跑步上楼。跟正好下楼的凯思薇尔小姐撞个满怀。)
       莫莉:对不起!
       凯思薇尔小姐:没关系。
       (莫莉下。凯思薇尔小姐徐徐行至台中央)
       鲍伊尔太太:真是的!这小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她不晓得该怎么做家务活么?拎着个吸地毯的机器在客厅里头横冲直撞。后面难道没有楼梯么?
       凯思薇尔小姐:(从手提包中掏出一支烟)哦,可不是——楼梯还挺漂亮的。(走近壁炉)屋里只要有个壁炉,就很方便。(将烟点燃)
       鲍伊尔太太:不用白不用嘛!不管怎么说,所有的家务活儿,都应该在早上干,赶在午餐前弄完。
       凯思薇尔小姐:我猜我们的老板娘要忙着做午饭了。
       鲍伊尔太太:样样都搞得这么随心所欲,这么外行。这儿就该雇一批正规的用人。
       凯思薇尔小姐:现如今这也不太容易啊,不是吗?
       鲍伊尔太太:其实也不见得,反正下等人看起来就是没什么责任心。
       凯思薇尔小姐:可怜的下等人。他们总有点桀骜不驯,不是吗?
       鲍伊尔太太:(冷冷地)我猜你是个社会主义者。
       凯思薇尔小姐:哦,我可不这么想。我可不是什么赤色分子——就是有点粉红而已。(走到沙发前,坐在右边的扶手上)不过我对政治不怎么感兴趣——我住在国外。
       鲍伊尔太太:我想国外的条件要好得多。
       凯思薇尔小姐:我用不着做饭也用不着打扫——我猜在这个国家,这些活儿大多数人都得干。
       鲍伊尔太太:这个国家如今正悲悲起切地走下坡路呢。真是今非昔比。去年我把自己的房子都给卖了。样样都不容易。
       凯思薇尔小姐:还是住在宾馆和旅社里比较好。
       鲍伊尔太太:这些地方确实能帮人解决不少问题。你会在英国呆很久吗?
       凯思薇尔小姐:看情况吧。我有点事情要处理。等完事以后——我就会回去。
       鲍伊尔太太:回法国?
       凯思薇尔小姐:不是。
       鲍伊尔太太:意大利?
       凯思薇尔小姐:不是。(她咧开嘴笑起来)
       (鲍伊尔太太好奇地看着凯思薇尔小姐,后者却没有答腔。鲍伊尔太太开始写字。凯思薇尔小姐一边看她,一边笑,她走到收音机边将它打开,起初声音很轻,她提高了音量)
       鲍伊尔太太:(颇为气恼,因为她在写字)你别开这么响好不好?我总觉得,但凡想要写信的时候听到收音机吵吵嚷嚷,就会心烦意乱。
       凯思薇尔小姐:真的么?
       鲍伊尔太太:假如你眼下不是特别想听的话……
       凯思薇尔小姐:这是我最喜欢的音乐啊。那儿有张写字台。(她朝左后方的书房门点点头)
       鲍伊尔太太:我知道。不过这里要暖和多了。
       凯思薇尔小姐:是暖和多了,我同意。(她随着音乐起舞)
       (鲍伊尔太太朝她怒目而视,捱了一会儿,终究起身离去,走进左后方的书房。凯思薇尔咧开嘴笑了,走到沙发后的牌桌跟前,捻熄她的烟。她往后台后方走去,到大餐桌前拿起一本杂志。)
       这该死的老母狗。(走到大扶手椅前,坐下)
       (克里斯多弗自左后书房上,往前走向左侧)
       克里斯多弗:喔!
       凯思薇尔小姐:好呀。
       克里斯多弗:(朝身后的书房指指画画)不管我跑到哪里,那女人好像总会追过来似的——还冲着我瞪眼睛——显然是在瞪眼睛嘛。
       凯思薇尔小姐:(指指收音机)关轻点儿。
       (克里斯多弗将收音机音量关小,直到那声音细若游丝)
       克里斯多弗:行了吗?
       凯思薇尔小姐:喔,行了,反正它已经功德圆满了。
       克里斯多弗:什么功德?
       凯思薇尔小姐:是策略,小家伙。
       (克里斯多弗一脸困惑。凯思薇尔小姐指指书房)
       克里斯多弗:喔,您是说她呀。
       凯思薇尔小姐:她老霸着最好的椅子,现在让我给弄到了。
       克里斯多弗:您把她赶走啦。我真高兴。高兴极了。我—点儿都不喜欢她。(快步挨近凯思薇尔小姐)我们想个法子惹毛她,好不好?我巴不得她能从这里滚出去!
       凯思薇尔小姐:在这样的天气里啊?没戏。
       克里斯多弗:可以等雪化了呀。
       凯思薇尔小姐:哦,在雪融化之前,说布丁要出好多事儿呢。
       克里斯多弗:对——对——这倒是真的。(到窗前)雪真是挺美的,不是吗?那么安静——那么纯洁……能叫人把一切都忘记。
       凯思薇尔小姐:它可不能让我把一切都忘记。
       克里斯多弗:你这口气真叫人不舒服。
       凯思薇尔小姐:我正在想事儿呢。
       克里斯多弗:想什么?(他坐到临窗休闲椅上)
       凯思薇尔小姐:想那卧室里的水壶上结了冰,磨破的冻疮淌着血——一条破破烂烂的薄毯子——有个孩子又冷又怕,瑟瑟发抖。
       克里斯多弗:亲爱的,这听起来也太,太惨了——这是什么呀?一篇小说吗?
       凯思薇尔小姐:您不知道我是个作家吗,嗯?
       克里斯多弗:是吗?(他起身,向她走过去。)
       凯思薇尔小姐:很抱歉让您失望了。其实我不是什么作家。(她举起杂志挡住脸)
       (克里斯多弗将信将疑地看看她,走到左边,把收音机里的声音开得很响,下台往起居室方向去。电话铃响起。莫莉手里握着尘掸,跑下楼梯接电话)
       莫莉:(拿起听筒)喂?(她关上收音机)是——这里是群僧井庄园家庭旅社……什么?……不,恐怕拉尔斯顿先生现在不能来听电话。这是拉尔斯顿太太在跟您说活。谁……?伯克郡警察局……?
       (凯思薇尔小姐把杂志放低)
       哦,是,是。霍格本局长,恐怕这不可能吧。他根本没来过这里呀。我们这里让大雪给困住啦。完全封死啦。哪条路都不通啦……
       (凯思薇尔小姐站起身,走到左后方的拱门处)
       什么东西都过不来啦……是啊……那好……可是,什么?……喂——喂……(搁下听筒)
       (吉尔斯穿着一件大衣从右后方上。他脱下大衣,挂在客厅里)
       吉尔斯:莫莉,你知道哪里还有铲子吗?
       莫莉:(到台中央)吉尔斯,警察局刚才来电话了。
       凯思薇尔小姐:是不是惹上官司了,呃?没办许可证就卖酒了?
       (凯思薇尔小姐从左后楼梯离去)
       莫莉:他们派了一个警督或者巡佐之类的人来。
       吉尔斯:(走到莫莉右侧)可他根本过不来啊。
       莫莉:这个我跟他们说啦。可他们好像挺有把握的,说他肯定来得了。
       吉尔斯:胡说八道。今天就连吉普车都开不进来。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事儿呢?
       莫莉:我就是这么问的。可他不说,只是说要我先生记住,一定要格外留心听特洛特巡佐的话,我想,那意思就是说要绝对跟着他的指令行事。是不是挺不寻常的?
       吉尔斯:(走到壁炉前)你寻思我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啦?
       莫莉:(到吉尔斯左侧)你觉得会不会因为那些从直布罗陀买来的尼龙丝袜?
       吉尔斯:我明明记得咱们已经拿到了无线电报发来的许可证了,不是吗?
       莫莉:是啊,证件就搁在厨房的碗柜里嘛。
       吉尔斯:前不久那辆汽车的事儿倒是把我弄得有惊无险,可那压根就是别人的错啊。
       莫莉:我们肯定是犯了什么事了……
       吉尔斯:(蹲下来,往壁炉里扔了一根木柴)也可能是咱们在这里开张有关吧。但愿我们只不过是一不留神坏了哪个部门的什么鸡毛蒜皮的规矩。这年头,这样的事情你压根就逃不了。(他站起身,脸冲着莫莉)
       莫莉:哦,亲爱的,我真希望咱们要是没开这家旅社就好了。大雪要把咱们困上好几天,这里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咱们的存的那些罐头也会耗完的。
       吉尔斯:开心点,亲爱的。(把莫莉揽入怀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已经把煤桶都给装满了,柴火也塞进去了,炉子也拨旺了,鸡也喂好了。马上我再去整整锅炉,劈些引火柴……(戛然而止)你知道,莫莉,(他缓缓走到餐桌右侧)——想想看,一定有什么严重的事儿,才会派—个巡佐一路跋涉到这里来。肯定是实在紧要的事……
       (二人局促不安地面面相觑,鲍伊尔太太从左后方书房处上。)
       鲍伊尔太太:(到大餐桌左侧面)啊,你们在这里啊。拉尔斯顿先生,书房的中央供暖是冰冷冰冷的,你知道吗?
       吉尔斯:对不起,鲍伊尔太太,我们的煤有点短缺啦……
       鲍伊尔太太:在这里我每个礼拜要付七个几尼——七个几尼啊,我可不是来挨冻的。
       吉尔斯:我去把火拨旺点儿。
       (吉尔斯从右后方拱门下。莫莉跟他走到拱门处。)
       鲍伊尔太太:拉尔斯顿太太,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得直说了,你安置的那个小伙子,真是太离谱啦。瞧他那举手投足——那领带——他是不是从来都不梳头的?
       莫莉:他是个聪明绝顶的年轻建筑师。
       鲍伊尔太太:对不起,你说什么来着?
       莫莉:克里斯多弗·莱恩是位建筑师……
       鲍伊尔太太:亲爱的姑娘啊,我当然听说过克里斯多弗·莱恩爵士。(她走到壁炉前)当然啦,他是个建筑师。是他造了圣保罗大教堂。你们这些年轻人,好像总以为天底下除了自己别人都是文盲似的。
       莫莉:我是说这位莱恩。他的名字叫克里斯多弗。他父母给他起那样的名字,就是因为希望他成为一名建筑师。(到沙发后的牌桌前,从盒里取出一支烟)而到头来,他也确实成了——或者说几乎就要成为建筑师啦。
       鲍伊尔太太:哼。我听听这故事根本靠不住。(坐到大扶手椅上)但凡我是你,肯定会好好盘问盘问他。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莫莉:就跟对您的了解差不多,鲍伊尔太太——你们俩都是每个礼拜付给我七个几尼。(她点燃烟)其实我光知道这些也就够了,对不对?我也就关心这一点。至于这个客人我自己是喜欢,还是(意味深长地)不喜欢,我无所谓。
       鲍伊尔太太:你年轻轻的,又没什么历练,你应该从那些比你渊博的人那边,采纳一点忠告。那外国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莫莉:什么怎么回事?
       鲍伊尔太太:你没想到他会来,不是吗?
       莫莉:把一个名副其实的旅客拒之门外可是犯法的,鲍伊尔太太。这点您应该知道。
       鲍伊尔太太: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莫莉:(走到台中央)您不向来都跟个长官似的,往长椅上一坐么,鲍伊尔太太?
       鲍伊尔太太:我只不过想说,这个什么帕拉维奇尼——反正不管自个儿怎么称呼自己吧,在我看来,……
       (帕拉维奇尼从左侧楼梯蹑手蹑脚地上)
       帕拉维奇尼:当心啊,亲爱的夫人。您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啊。哈,哈。
       (鲍伊尔太太跳了起来)
       鲍伊尔太太:我没听到你的动静嘛!
       (莫莉走到牌桌后面)
       帕拉维奇尼:我是踮着脚尖进来的,就这样。(他演示着那副样子,挪到中间)只要我不想让别人听见,谁也甭想听得见。我觉得这么干特别好玩儿。
       鲍伊尔太太:真的吗?
       帕拉维奇尼:(坐到中央的扶手椅上)何况还有一位年轻的太太……
       鲍伊尔太太:(起身)行了,我得赶紧写信去。我去看看,起居室是不是暖和一点儿。
       (鲍伊尔太太下,进左前方起居室,莫莉跟她到门口。)
       帕拉维奇尼:我们迷人的老板娘看上去有点儿心神不定嘛。怎么啦,亲爱的夫人?(盯着她)
       莫莉:今天早晨什么事都不顺利。就因为这场雪。
       帕拉维奇尼:是啊,雪这么一下,问题就变得愈发复杂,不是吗?(他站起来)不过,反过来讲,它也让问题变得愈发简单。(走到大餐桌前坐下)嗯——非常简单。
       莫莉: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帕拉维奇尼:有好多事儿您不明白。我想,举个例子吧,家庭旅社的经营之道,您就不太清楚。
       莫莉:(到沙发后的牌桌左侧,捻熄手中的烟)我得说我们是不太懂。不过我们很想把这事儿干得漂亮一点。
       帕拉维奇尼:太棒了!太棒了! (他一边拍着手,一边站起身来)
       莫莉:我当厨师还不算太糟……
       帕拉维奇尼:(色迷迷地看着她)您绝对是个光彩照人的厨师。(到牌桌后拉莫莉的手)
       (莫莉抽出手来,走到台中央靠前,至沙发前。)
       我能说几句给您提个醒吗,拉尔斯顿太太?(走到沙发前)您和您丈夫的耳根子千万别太软。你们的这些客人都有介绍信吗?
       莫莉:这算是惯例吗?(转向帕拉维奇尼)我总是想,人嘛——直接来就是啦?
       帕拉维奇尼:可这些人都在您的屋檐底下住着,对他们的情形略知一二,才是明智之举。就拿我自己举个例子吧。我从天而降,说自己的汽车在雪堆里撞翻了。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压根儿就一无所知吧!没准儿我是个小偷,是个强盗,(他慢悠悠地向莫莉挪过去)一个逍遥法外的逃犯——一个疯子——甚至——一个杀人犯。
       莫莉:(渐渐后退)哦!
       帕拉维奇尼:您瞧!恐怕您对于别的客人,同样了解得微乎其微。
       莫莉:恩,就鲍伊尔太太而言……
       (鲍伊尔太太从从起居室回来,莫莉走到台中央的大餐桌边上。)
       鲍伊尔太太:坐在起居室里也实在太冷啦。我得在这里写信。(她走到大扶手椅边)
       帕拉维奇尼:请允许我替您把炉火拨拨旺。(走向右侧,到壁炉前拨火)
       (梅特卡夫少校自右后方拱门上)
       梅特卡夫少校:(对莫莉,以某种传统的谦和态度说)拉尔斯顿太太,您丈夫在吗?恐怕那些水管——呃——楼下洗手间的水管给冻住啦。
       莫莉:哦,天哪。这一天过得多糟糕啊。先是警察,再是水管。(走向右后方的拱门)
       (帕拉维奇尼当的一声放下拨火棍。梅特卡夫少校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鲍伊尔太太:(惊诧莫名)警察?
       梅特卡夫少校:(声音洪亮,听语气似乎疑虑重重)您说什么来着,警察?(他走到大餐桌左端。)
       莫莉:他们刚才打电话来,说他们已经派了一个巡佐赶到这里来。(她望望窗外的雪)不过我想他是来不了啦。
       (吉尔斯带着一筐木柴自右后方拱门上)
       吉尔斯:红焦炭还剩半石 多,价钱嘛……你们好啊,出什么事了?
       梅特卡夫少校:我听说有警察正往这里赶呢。为什么呀?
       吉尔斯:哦,不要紧。凭他是谁,碰到这种情形都过不来。你们看,积雪肯定已经有五英尺深啦。路上全堆满了。今天谁也来不了。(把木柴往壁炉前一放。)对不起,帕拉维奇尼先生,让我把这些塞进去好不好?
       (帕拉维奇尼从壁炉这边往舞台前方走。窗户上传来三下清脆的叩击声,只见特洛特巡佐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屋内窥视。莫莉大叫一声,往窗外一指。吉尔斯过去猛地打开窗户。特洛特巡佐乘着滑雪板而来,是个情绪高昂、相貌平平的小伙子,他说话略带点伦敦东区的口音。)
       特洛特:您是拉尔斯顿先生吗?
       吉尔斯:是。
       特洛特:谢谢您,先生。我是伯克郡警察局侦探特洛特警官。我是不是可以把我的滑雪板脱下来,搁在什么地方?
       吉尔斯:(往右指)从那条路绕过来,到前门。我来接您。
       特洛特:谢谢您,先生。
       (吉尔斯让窗子继续开着,从右后方的前门下)
       鲍伊尔太太:我猜,咱们之所以要出钱供养这些警察,就是为了让他们满世界转悠,享受享受冬令运动的乐趣。
       (莫莉经过大餐桌走到窗前)
       帕拉维奇尼:(到大餐桌中间处,对莫莉凶巴巴地轻声说)您为什么把警察给叫来啊,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可我没去叫啊。(她关上窗。)
       (克里斯多弗从左侧起居室上,走到沙发左侧。帕拉维奇尼走到大餐桌右端)
       克里斯多弗:那人是谁?他从哪儿来?他滑踩着滑雪板从起居室窗前经过。浑身都是雪,看来那精神头可真够健旺的。
       鲍伊尔太太:信不信由您,可这家伙是个警察。一个警察——居然滑着雪!
       (吉尔斯和特洛特从前门上。特洛特已经脱下滑雪板,拎在手里。)
       吉尔斯:(到右后方拱门的右侧)呃——这位是侦探,特洛特巡佐。
       特洛特:(到大扶手椅的左侧)下午好。
       鲍伊尔太太:你不可能是巡佐吧。你太年轻了。
       特洛特:我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年轻,太太。
       克里斯多弗:不过精神可真够好的。
       吉尔斯:我们把您的滑雪板搁在楼梯后面了。
       (吉尔斯和特洛特从右后方拱门下。)
       梅特卡夫少校:对不起,拉尔斯顿太太,我可以用一下您的电话吗?
       莫莉:当然可以。
       (梅特卡夫少校到电话机前,开始拨号)
       克里斯多弗:(坐在沙发的右端)他挺有魅力的,你们不觉得吗?我一直觉得警察很迷人。
       鲍伊尔太太:没什么头脑。一看就知道了。
       梅特卡夫少校:(对话筒)喂!喂!……(对莫莉)拉尔斯顿太太,电话断了——完全断了。
       莫莉:半小时前还是好好的呀。
       梅特卡夫少校:大概是积雪的分量太重,愣把线路给掐断了。
       克里斯多弗:(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现在我们可是与世隔绝了!完全与世隔绝。多好玩,是不是?
       梅特卡夫少校:(到沙发左侧)我看不出有什么这么好笑。
       鲍伊尔太太:是啊,实在不好笑。
       克里斯多弗:啊,那是我自己偷着乐呢。嘘!侦探又回来了。
       (特洛特自右后方拱门上,吉尔斯紧随其后。特洛特走到台中央,吉尔斯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左侧。)
       特洛特:(拿出笔记本)现在我们可以工作了吗?拉尔斯顿先生,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走到台中央。)
       吉尔斯:您是否想单独跟我们会面?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到书房去。(指指左后方书房门)
       特洛特:(转过来,背对众人)没必要,先生。大家都在,我们就能节省时间。我可以坐在这张桌子边上么?(他走到大餐桌的右端。)
       帕拉维奇尼:哦,不好意思。(从桌子后方走到左端。)
       特洛特:谢谢。(他站到大餐桌后,端出一副审判官的派头。)
       莫莉:哦,快跟我们说说吧。(她走到大餐桌的右端)我们干了什么啦?
       特洛特:(吃惊地)干了什么?哦,不是那么回事,拉尔斯顿太太。完全是两码事。这更像是一次警方提供的保护行动,假如您懂我的意思。
       莫莉:警方提供的保护行动?
       特洛特:跟利昂太太之死有关——伦敦西二区卡尔弗大街二十四号的莫琳·利昂太太昨天,即本月十五日被人谋杀了。这案子,可能你们已经有所耳闻了?
       莫莉:是的,我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就是那个被扼死的女人?
       特洛特:对啦,太太。(对吉尔斯)首先,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认识这位利昂太太?
       吉尔斯:从来没听说过。
       (莫莉摇了摇头)
       特洛特:你们不认得她,可能是因为她顶着利昂这个姓氏。利昂不是她的真姓。警察局有她的犯罪记录,档案上留着她的指纹,所以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就验明了她的身份。她的本名叫莫琳·斯坦宁。她丈夫是农场主约翰·斯坦宁,他们住在长岭农场,离这儿不远。
       吉尔斯:长岭农场?是不是有几个孩子在那儿……?
       特洛特:对了,长岭农场案件。
       (凯思薇尔小姐自左边楼上下来)
       凯思薇尔小姐:三个孩子……(她走到右前方的扶手椅边,坐下来)
       (大伙儿都看着她)
       特洛特:没错,小姐。就是考里根一家。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需要照料看护,别人就把他们送到法院。法院将他们安置到长岭农场斯坦宁夫妇家里。结果,在遭到令人发指的忽视和长期虐待之后,有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当时这可是桩很轰动的案子。
       莫莉:(浑身颤抖)太可怕了。
       特洛特:斯坦宁夫妇都被判处有期徒刑。斯坦宁先生死于狱中。而斯坦宁太太服完了刑,被按期释放。昨天,正如我所言,人们发现她给扼死在卡尔弗大街二十四号。
       莫莉:谁干的?
       特洛特: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到这里来的,太太。在案发现场附近捡到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两个地址,其一是卡尔弗大街二十四号,而另一个(他顿住了)就是群僧井庄园。
       吉尔斯:什么?
       特洛特:没错,先生。
       (在他讲下面这段话时,帕拉维奇尼慢慢地往左侧楼梯挪过去,斜靠在拱门靠后台较近的那一边。)
       因此,霍格本局长在接到苏格兰场的通知以后,认为当务之急,就是派我赶到这里,看看你们是否知道这幢房子或者住在这里的什么人,跟长岭农场案有什么关系。
       吉尔斯:(到大餐桌的左端)没有——绝对没有。这一定是巧合。
       特洛特:先生,霍格本局长可不认为这是个巧合。
       (梅特卡夫少校转身看看特洛特。在讲下面这段话时,他掏出烟斗,加满烟丝。)
       但凡有一点点可能性,他一定会亲自过来的。现在的天气如此恶劣,而我又会滑雪,他就派我过来,命令我查清这房子里每个人的详细情况,用电话向他汇报,并且用我认为恰当的方式来保证房中所有人的安全。
       吉尔斯:安全?他认为我们会有什么危险?老天爷,他不是在暗示这里会有人被杀吧?
       特洛特:我可不想把女士们给吓着——不过老实说,没错,就这意思。
       吉尔斯:可是——为什么呢?
       特洛特:我来这里,就是想寻根究底。
       吉尔斯:这事儿,从头到尾都疯了!
       特洛特:对,先生。因为疯狂,所以危险。
       鲍伊尔太太:胡说八道!
       凯思薇尔小姐:我觉得,这事儿看起来有点儿牵强。
       克里斯多弗:我倒觉得棒极了。(他转身看看梅特卡夫少校)
       (梅特卡夫少校点燃了烟斗)
       莫莉:巡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儿,你没告诉我们?
       特洛特:是的,拉尔斯顿太太。在两条地址下面写着“三只瞎老鼠”这几个字。在那女人的是尸体上盖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这是头一只”,字下面画了三只小老鼠和一小节乐谱,是摇篮曲《三只瞎老鼠》的调子。您知道那曲子吧。(唱)“三只瞎老鼠……”
       莫莉:(唱)“三只瞎老鼠,
       看它们怎么跑,
       个个都跟着农场主的老婆……”
       哦,真糟糕!
       吉尔斯:统共三个小孩,死了一个?
       特洛特:对,最小的那个,十一岁的男孩子。
       吉尔斯:那么另外两个怎么样了?
       特洛特:女孩被什么人收养了。我们还没查出她如今的行踪。那个年长的男孩子现在大概二十二岁。他参军以后开了小差,打那以后就失去了音讯。军队里心理学家说,他肯定有精神分裂症。(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脑子有点儿不靠谱。
       莫莉:他们是不是认为,杀害利昂太太——就是斯坦宁太太的凶手,就是他?(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处。)
       特洛特:对。
       莫莉:那他真是个杀人狂,(她坐下来)而且,他还会在这里露面,就为了把谁给杀掉——可是,为什么呢?
       特洛特:这一点,我就得从你们这里查个水落石出了。按照局长的看法,这两头肯定有关联。(对吉尔斯)先生,现在您来说说,您自己和长岭农场案是不是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吉尔斯:没有。
       特洛特:您也一样吗,太太?
       莫莉:(神情不大自在)我——不——我的意思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特洛特:那么家里的下人呢?
       (鲍伊尔太太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莫莉:我们没雇下人。(她站起来,到右后方拱门)这倒提醒我了。您不介意我去厨房吧,特洛特巡佐?如果您需要我,喊我一声就行了。
       特洛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从右后方拱门下。吉尔斯走到右后方至拱门处,特洛特开口说话时,他停住了脚步。)
       你们各位请把名字告诉我,好吗?
       鲍伊尔太太:真够荒唐的!我们只不过住在一家饭店里而已。我们昨天刚刚到。我们跟这里毫无瓜葛。
       特洛特:话虽如此,你们到底事先就有了到这里来的计划。你们都预订过房间。
       鲍伊尔太太:哦,对。都预定过,只有这位先生——(她看看帕拉维奇尼)
       帕拉维奇尼:我叫帕拉维奇尼。(他走到大餐桌的左端)我的汽车翻在雪堆里了。
       特洛特:我明白了。那我要调查的就是,您身边是不是有人跟着,对您要到这里来的情形了如指掌。目前,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而且想马上知道!你们这些人里头有哪一位跟长岭农场那件事儿有关?
       (一片死寂。)
       要知道,你们这样可不太明智。你们这里有一个人危在旦夕——那可是要送命的危险啊。,我一定得知道那到底是谁。
       (又是鸦雀无声。)
       好吧,那我就一个一个地问。(对帕拉维奇尼)您,第一个,因为您之所以到这里来,似乎或多或少是出于偶然,帕里——?
       帕拉维奇尼:是帕拉——帕拉维奇尼。可是,我亲爱的巡佐先生,您刚才谈到的这些事儿,我一无所知。我可是头一回到这个国家来。对这些个发生在本地的陈年往事,压根儿就不知情。
       特洛特:(站起身,往台前方向走,来到鲍伊尔太太左侧)这位太太——?
       鲍伊尔太太:鲍伊尔太太,我不明白——说实话我觉得这样真够无礼的……我干吗偏偏要跟这种叫人难受的事儿搀和在一起?
       (梅特卡夫少校朝她尖刻地扫了一眼。)
       特洛特:(看着凯思薇尔小姐)这位小姐呢……?
       凯思薇尔小姐:(慢悠悠地)凯思薇尔小姐。莱斯利·凯思薇尔。我从来没听说过长岭农场,对这件事我毫不知情。
       特洛特:(走到沙发右侧;对梅特卡夫少校说)您呢,先生?
       梅特卡夫少校:梅特卡夫——少校。这案子我在报上看到过。当时我正驻扎在爱丁堡。但案子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特洛特:(对克里斯多弗)您呢?
       克里斯多弗:我叫克里斯多弗·莱恩。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孩。就连这案子我是不是听说过,我都记不得了。
       特洛特:(到沙发后的牌桌后)你们大伙儿就只能说出这些吗——谁都没话说了?
       (寂静无声。)
       (走到台中央。)那么,如果你们这些人里有哪一位叫人给杀了,那就只能怪你们自己了。那么,接下来,拉尔斯顿先生,我能把整栋房子都看一遍吗?
       (特洛特和吉尔斯从右后方下,帕拉维奇尼坐在临窗椅上。)
       克里斯多弗:(起身)亲爱的诸位,多么典型的传奇剧啊。他真是魅力十足,对不对?(他走到大餐桌边上。)我真崇拜这位警察。那么义正词严,如此精明强悍。整件事儿实在叫人心惊肉跳。《三只瞎老鼠》。那曲子怎么唱来着?(或用口哨吹,或嘴里轻轻哼唱这调子。)
       鲍伊尔太太:果真如此么,莱恩先生!
       克里斯多弗:您不喜欢这曲子吗?(走到鲍伊尔太太左侧)不过,这曲子是拿来做信号用的——杀人犯的信号。想象一下,他从这里头能得到怎样的刺激啊?
       鲍伊尔太太:传奇剧根本就是一堆垃圾。我一个儿字也不信!
       克里斯多弗:(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背后)等一等,鲍伊尔太太。等到我轻手轻脚窜到您背后,您就会感觉到我的一双手正好掐住您的喉咙。
       鲍伊尔太太:停……(她站起身)
       梅特卡夫少校:行啦,克里斯多弗。不管怎么说,这个玩笑很糟糕。其实压根儿就称不上什么玩笑。
       克里斯多弗:哦,不过这确实是个玩笑啊!(他走到台中央扶手椅)就是这么回事。一个疯子的玩笑。正因为这样,这事才会显得如此妙趣横生而又毛骨悚然。(走向右侧拱门,环视四周,咯咯直笑。)瞧瞧你们各位的脸!
       (克里斯多弗从拱门下)
       鲍伊尔太太:(到拱门右侧)这个小伙子,行为乖张,举止粗野,还有点神经兮兮。
       (莫莉自右前餐厅上,站在门口。)
       莫莉:吉尔斯在哪里啊?
       凯思薇尔小姐:正陪着咱们的警察绕着房子转悠呢。
       鲍伊尔太太:(往前走到大扶手椅跟前)您那位建筑师朋友,刚才那一举一动,都挺不正常的。
       梅特卡夫少校:现如今的年轻人看起来都有点神经质。我猜等他年岁长了,自然就渐渐地好了。
       鲍伊尔太太:(坐下)神经质?对于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神经质的人,我一向很不耐烦。我可从来不会玩什么神经质。
       (凯思薇尔小姐站起身,走向楼梯左侧。)
       梅特卡夫少校:不会吗?没准这些倒真是冲着您的呢,鲍伊尔太太。
       鲍伊尔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
       梅特卡夫少校:(走到台中央大扶手椅的左侧)我认为您当时正是地方法院里的一位法官。实际上,之所以会把那三个孩子送到长岭农场,这责任得让您来负。
       鲍伊尔太太:这话没错,梅特卡夫少校。可这责任基本上不能让我来承担。我们有福利工作者发来的报告。那农场里的人看起来挺和善的,好像巴不得要把这些孩子接过去。看上去挺让人满意的呀。有鸡蛋,有新鲜牛奶,还有健康的户外活动。
       梅特卡夫少校:拳打,脚踢,忍饥挨饿,一对彻头彻尾的恶棍。
       鲍伊尔太太:可我怎么会知道呢?听他们的谈吐,都是彬彬有礼的。
       莫莉:嗯,我想得没错。(她走到台中央,盯着鲍伊尔太太)是您……
       (梅特卡夫少校猛地看她一眼。)
       鲍伊尔太太:本人只想做点公益事业,结果权利却让人给滥用了。
       (帕拉维奇尼放肆地大笑起来。)
       帕拉维奇尼:您一定得包涵我,不过说实在的,我觉得这些事儿真好笑啊。我真是觉得乐在其中。
       (帕拉维奇尼笑着走进左前方的起居室。莫莉走到沙发右侧。)
       鲍伊尔太太:这个人我从来就不喜欢!
       凯思薇尔小姐:(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左侧)昨儿晚上他是从哪儿来的?(她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烟)
       莫莉:我可不知道。
       凯思薇尔小姐:在我看来,他看起来也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他的脸上还化了妆。涂脂抹粉的。真恶心。他年纪一定不小了。(她点燃一支烟。)
       莫莉:可他还是蹦过来跳过去,弄得好像自己有多年轻似的。
       梅特卡夫少校:您一定需要更多的柴火。我去拿。
       (梅特卡夫少校从右后方下。)
       莫莉:才下午四点钟,天已经眼看着要黑了:我去把灯打开。(她走到右前方,打开壁灯)这样好点儿。
       (静默片刻。鲍伊尔太太老大不自在,先瞥了一眼莫莉,又看看凯思薇尔小姐,她们俩也都在看她。)
       鲍伊尔太太:(把她正在写的东西归拢在一起。)哎呀,我把钢笔搁哪儿啦?(她站起身,走到左边)
       (鲍伊尔太太进书房。起居室里,有人在弹一架钢琴——有人用一只手指弹出了《三只瞎老鼠》的调子。)
       莫莉:(走到窗前,拉好窗帘)这调子听着多恐怖啊!
       凯思薇尔小姐:您不喜欢吗?是不是让您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或许——是那种郁郁寡欢的童年?
       莫莉:我小时侯过得很开心。(她绕到大餐桌的中间。)
       凯思薇尔小姐:您真走运。
       莫莉:那您过得不好吗?
       凯思薇尔小姐:(走到壁炉前)不好。
       莫莉:真对不起。
       凯思薇尔小姐: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啦。本人一向都不会对往事念念不忘。
       莫莉:我猜也是。
       凯思薇尔小姐:也说不定忘不了呢?还真他妈的不好说。
       莫莉:他们说,你小时候的遭遇,比什么都要紧。
       凯思薇尔小姐:他们说——他们说。谁说的呢?
       莫莉:心理学家。
       凯思薇尔小姐:全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是他妈的一大堆胡言乱语。什么心理学家啦心理医生啦,我都用不着
       莫莉:(走到沙发前)其实我跟他们也没打过多少交道。
       凯思薇尔小姐:你没跟他们沾边,是件好事儿。这些玩意儿统统都是忽悠人的。生活嘛,你认为它是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直奔前方就是了——别回头。
       莫莉:人总难免要回首往事啊。
       凯思薇尔小姐:胡说。这就得看你有没有毅力了。
       莫莉:也许吧。
       凯思薇尔小姐:(言辞激烈)我很清楚。(她往前走到台中央。)
       莫莉:我估计您说得没错……(她叹了口气。)可有时候,事情一发生——就会让你就难以忘怀……
       凯思薇尔小姐:别服软。把脸转过去,别理它们。
       莫莉:这法子真的合适吗?我怀疑。或许全都错了。或许就该面对它们才对。
       凯思薇尔小姐:那得看您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莫莉:(微笑)有时候,我简直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坐上沙发。)
       凯思薇尔小姐:(向莫莉这边挪。)过去的事情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除非是用我希望的方式。
       (吉尔斯和特洛特从左侧楼梯上)
       特洛特:好,楼上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看看那扇敞开的餐厅门,穿过去,走进餐厅。随后又出现在右后方拱门处。)
       (凯思薇尔小姐下,走进餐厅,她没关门。莫莉站起身,开始打扫,先把坐垫归整了一下,然后向后走到窗帘前。吉尔斯走到莫莉的左侧,特洛特走到左前方。)
       (打开左前方的门)这里头是什么呀,起居室吗?
       (门一打开,里面传来的钢琴声一下子响了好多。特洛特下,走进起居室,关上门。旋即他又出现在左后方的门口)
       鲍伊尔太太:(幕后)请您把那扇门关上好吗。这地方到处都有穿堂风。
       特洛特:对不起,太太。可我非得把这块地方的地形搞清楚不可。
       (特洛特关上门,从台后方楼梯下。莫莉走到中央扶手椅后。)
       吉尔斯:(往前走到莫莉左侧)莫莉,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特洛特又回到楼下。)
       特洛特:好啦,这么一来就全看完啦。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我觉得现在应该向霍格本局长报告了。(他向电话走去。)
       莫莉:(走到大餐桌左侧)可是您打不成电话了。电话线断了……
       特洛特:(猛地转过身)什么?(他拿起话筒。)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莉:您前脚刚到,梅特卡夫少校后脚就试过。
       特洛特:可先前还是好好的啊。霍格本局长打的时候还通的。
       莫莉:哦,对啊。我想,那以后,线路就让积雪给压断了。
       特洛特:我怀疑。没准是让人给切断的。(他放下话筒,转身看着他们。)
       吉尔斯:切断?可谁会切断电线呢?
       特洛特:拉尔斯顿先生……对于这些在您的家庭旅社里住下的客人,您到底了解多少底细?
       吉尔斯:我——我们——我们其实对他们一无所知。
       特洛特:啊。(他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后面。)
       吉尔斯:(走到特洛特右侧。)鲍伊尔太太是从伯恩茅斯饭店写信过来的,梅特卡夫少校的地址是——哪里来着?
       莫莉:利明顿。(她走到特洛特左侧。)
       吉尔斯:莱恩是从汉普斯代德来信的,凯思薇尔的信来自肯辛顿的一家私营旅馆。帕拉维奇尼的情况已经告诉您了,昨晚突然出现。还有,那个配给票证簿,我想他们全都有。
       特洛特:当然啦,这些我都会去查的。可是这类证据都不足为凭。
       莫莉:可是即便那——那疯子要到这里把咱们都杀光——或者杀掉其中哪一位,我们现在总归还是安全的。因为在这场雪融化之前,谁也到不了这里啊。
       特洛特:除非他已经到了。
       吉尔斯:已经到了?
       特洛特:为什么不可能呢,拉尔斯顿先生?所有这些人都是在昨天晚上抵达的。也就是斯坦宁太太被杀的几小时之后。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赶到这里来。
       吉尔斯:不过除了帕拉维奇尼之外,别人都是事先预定好的。
       特洛特:哦,那又怎么样?这些罪行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吉尔斯:这些罪行?只有一桩罪行啊?发生在在卡尔弗大街上。您凭什么就认定这里还会出现别的罪行呢?
       特洛特:这里也会出事,哦,不——我希望能制止。应该说会有犯罪企图。
       吉尔斯:(走到壁炉前)我不信。真是异想天开。
       特洛特:这不是异想天开。事实就是如此。
       莫莉:那您能不能描述一下,在伦敦看见的那个人——是什么长相?
       特洛特:中等身材,身量看不清楚,穿深色大衣,戴软毡帽,脸上蒙着围巾。说话时压低声音。(到台中央扶手椅的左侧。讲到这里他暂停片刻。)现在客厅里可是挂着三件深色大衣啊。拉尔斯顿先生,有一件是您的……还有三顶浅色软毡帽……
       (吉尔斯抬脚走向右后方拱门,但莫莉一开口,他便停住了)
       莫莉:我还是不信。
       特洛特:您看出来了吗?让我担心的是这电话线。如果电话线是给切断的……(他走到电话机旁,俯下身,把电线仔细查看了一通。)
       莫莉:我一定得去把那几样蔬菜给拾掇拾掇了。
       (莫莉从右后方拱门下。吉尔斯从台中央的扶手椅上捡起莫莉的手套,心不在焉地把手套捋平。他突然从手套里抽出一张伦敦的公共汽车票——瞪大眼睛盯着它——接着,目光转到莫莉身后——然后又回过来看车票)
       特洛特:电话有分机吗?
       (吉尔斯正皱着眉头看车票,没有答腔。)
       吉尔斯:不好意思,您刚才说话来着?
       特洛特:对,拉尔斯顿先生,我说“电话有分机吗?”(他走到中间。)
       吉尔斯:有,在楼上我们的卧室里。
       特洛特:走,去帮我试试看,好吗?
       (吉尔斯手里拿着手套和公共汽车票,一脸茫然地走上楼去。特洛特继续顺着电线找到窗口。他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想跟踪电线的方向。他走到右后方拱门处,先是走出去,随后又带着一只手电筒回来。他走到窗口,跳出去,俯下身子看了看,随即不见踪影。此时窗外其实已经黑了。鲍伊尔太太从左后方的书房进来,直打哆嗦,她一眼看见敞开的窗户。)
       鲍伊尔太太:(走到窗前)是谁把窗子就这么开着的?(她关上窗户,然后拉上窗帘,然后走到壁炉前,又加进一根木柴。她走到收音机跟前,把它打开。她又到大餐桌前,拿起一本杂志看起来)
       (收音机里在放音乐节目。鲍伊尔太太皱了皱眉,又走到收音机前,扭到另一个节目。
       收音机里的人声:……要懂得我所谓的“恐怖的机理”,你就得研究一下它在人们的意识中究竟产生了怎样的效果。举个例子,试想一下,假如您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此时正值黄昏。,有一扇门在您身后轻轻地打开……
       (右前方的门打开。有人用口哨吹着《三只瞎老鼠》的调子。鲍伊尔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鲍伊尔太太:(松了一口气)哦,是你啊。我找来找去也没什么节目值得听的。(她走到收音机旁,换到音乐节目)
       (一只手从门外探进来,伸向电灯开关,喀嗒一声按动开关。灯突然熄灭。)
       咦——你这是干什么?你干吗要关灯?
       (收音机音量放到最大,透过它能听到咯咯作响的声音和一片混战的声音。接着,鲍伊尔太太的身体倒下来。莫莉从右后方拱门上,困惑不解地站住了。)
       莫莉:怎么全黑啦?怎么那么吵哇!
       (她打开右后方的电灯开关,再走到收音机前把音量关轻。接着,她看见鲍伊尔太太躺在沙发前,已经给扼死了,顿时尖叫起来——幕急落)
       落幕
       第二幕
       场景——同前。十分钟后
       幕启时,鲍伊尔太太的尸体已被运走,大伙儿全聚在房间里。特洛特坐在大餐桌后发号施令。莫莉站在大餐桌右端。别人都坐着。梅特卡夫少校坐在右面的大扶手椅上,克里斯多弗坐在那张深色的椅子上,吉尔斯坐在左侧的楼梯台阶上,凯思薇尔小姐坐在沙发右端,而帕拉维奇尼坐在左端。
       特洛特:好了,拉尔斯顿太太,尽可能想想——要想想……
       莫莉:(快要崩溃了)我想不了。我的脑瓜都麻木啦。
       特洛特:您靠近鲍伊尔太太时,她刚刚被杀。您能不能肯定,当您一路从走廊里过来,既没看见,也没听见什么人的动静吗?
       莫莉:没有——没有,我想没有。只听到这里有收音机吵吵嚷嚷的声音。我想不明白谁会把音量开得那么大。在这种环境里我什么都听不见,难道不是吗?
       特洛特:明摆着,凶手就是这个目的--没准儿(意味深长地)还是个女杀手。
       莫莉:我哪里还可能听得见别的声音?
       特洛特:你有可能听得见。如果凶手是从这边离开客厅的(往左边指),他有可能是听见您从厨房里出来。他说不定沿着后面的楼梯溜上去了——也没准是进了餐厅……
       莫莉:我想——我说不准——我听到有一扇门“咯吱”响了一声——接着又给关上了——就是我从厨房里出来的当口。
       特洛特:哪扇门?
       莫莉:我不知道。
       特洛特:想想吧,拉尔斯顿太太——尽可能想想。是楼上?还是楼下?是不是近在咫尺?是右边?还是左边?
       莫莉:(泪眼婆娑)我不知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我连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都拿不准。(走到台中央扶手椅边坐下)
       吉尔斯:(起身走到大餐桌左侧,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您能不能别再吓唬她了?您看不出来吗,她已经累得不行啦?
       特洛特:(厉声)我们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拉尔斯顿先生。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认认真真地看待这件事儿。鲍伊尔太太就没当过真。她有事情瞒着我,你们大家都有事情瞒着我!结果呢,鲍伊尔太太死了。我们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请注意,还得尽快——否则可能还会再搭上一条命。
       吉尔斯:再搭上一条命?胡说八道。为什么?
       特洛特:(正色道)因为一共有“三只”瞎老鼠啊。
       吉尔斯:每只老鼠都代表一条命?但是总得有点儿关系才行啊——我是说另一层关系,就是跟长岭农场案的关系。
       特洛特:没错,肯定有关系。
       吉尔斯:可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再搭上一条命呢?
       特洛特:因为在我们找到的那个笔记本上,统共只有两个地址。喏,在卡尔弗大街24号只有一个人可能送命。她果然就送了命。而在这里,群僧井庄园的场子可要大得多啦。(他话里有话,一边说一边将大伙扫视了一圈。)
       凯思薇尔小姐:胡说。这些人都是碰巧才聚到这里的,难道偏偏就会有两个跟长岭农场案扯得上关系?这也太巧了吧?
       特洛特:若是碰上特定的情形,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巧合。好好想想吧,凯思薇尔小姐。(他站起身。)眼下我想具体了解一下,鲍伊尔太太遇害那会儿,各位分别在哪里活动。我已经有了拉尔斯顿太太的陈述。您当时在厨房里拾掇蔬菜。然后您从厨房里走出来,沿着走廊穿过那扇双开式弹簧门,走进客厅,来到这里(指右边的拱门)。收音机吵得厉害,可是灯给人关掉了,客厅漆黑一片。于是您打开灯,看见了鲍伊尔太太,就尖叫起来。
       莫莉:对。我叫啊叫啊,终于——大伙儿都来了。
       特洛特:(向前走到莫莉的左边)对。正如您所说,大家都来了--好多人从不同的方向赶来——个个都是火速赶到现场,也就相差个前后脚。(他稍停片刻,向前走到台中央,背对观众)先前我从窗户里爬出去(用手指了指窗户)检查电话线的时候,您,拉尔斯顿先生,上楼到您和拉尔斯顿太太的卧室里,检查分机是不是能用。(从台中央向后挪)拉尔斯顿太太尖叫的时候,您在哪里?
       吉尔斯:我那时还在卧室里。分机的线路也断了。我瞧了瞧窗外,看看那里是不是有线路给切断的痕迹,但一无所获。我刚刚把窗户重新关好,就听见莫莉在尖叫,我慌忙就赶下来了。
       特洛特:(斜倚在大餐桌上)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可费了您好长一段时间啊,不是吗,拉尔斯顿先生?
       吉尔斯:我可不这么想。(他走到楼梯口)
       特洛特:我得说,您的动作一定是——慢条斯理。
       吉尔斯:我那会儿在想心事呢。
       特洛特:好,好。莱恩先生,您来说说那会儿您在哪里。
       克里斯多弗:(站起身,到特洛特左边)我一直在厨房里,看能不能给拉尔斯顿太太帮上点忙。我喜欢做菜。后来我就上楼到自己的卧室去了。
       特洛特:为什么?
       克里斯多弗:到自己的卧室去,那是最顺理成章的事啦,您不觉得吗?我是说--有时候人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嘛。
       特洛特:您当时回到自己的卧室,就是想一个人呆着?
       克里斯多弗:我还想梳梳头--还有——呃,打扮打扮。
       特洛特:(死死地盯着克里斯多弗那一头乱蓬蓬的发丝)您是想去梳头来着?
       克里斯多弗:不管怎么说,我当时就是在卧室里!
       (吉尔斯走到左前方的门口)
       特洛特:然后您就听到拉尔斯顿太太尖叫起来?
       克里斯多弗:对。
       特洛特:于是您就下来了?
       克里斯多弗:对。
       特洛特:这就怪了,您居然没在楼梯上撞见和拉尔斯顿先生。
       (克里斯多弗和吉尔斯四目相对。)
       克里斯多弗:我是从后面的楼梯下来的。那里离我房间近一点儿。
       特洛特:那您先前到房间去,是走后楼梯呢,还是从这里上去的?
       克里斯多弗:我上楼也是走后楼梯啊。(他走到书桌旁的椅子边,坐下来。)
       特洛特:我明白了。(到沙发后的牌桌右侧。)那么帕拉维奇尼先生呢?
       帕拉维奇尼:我跟您讲过了。(他站起来,走到沙发的左侧。)我在起居室那边弹钢琴——就是那边,警督先生。(向左边指指。)
       特洛特:我不是警督,——只是个巡佐,帕拉维奇尼先生。有谁听见您弹钢琴了吗?
       帕拉维奇尼:(微笑)我想没有吧。我弹得很轻很轻——只用了一根手指头——所以说……
       莫莉:您弹的是《三只瞎老鼠》!
       特洛特:(厉声说)是真的吗?
       帕拉维奇尼:是真的。这个小调很好记,它--怎么说呢?--一直在你心里头绕。你们不同意吗?
       莫莉:我觉得真可怕!
       帕拉维奇尼:可是——它还是在人心里头转悠。当时还有人用口哨吹这调子呢!
       特洛特:吹?在哪里?
       帕拉维奇尼:我也拿不准。也许在前厅——也许在楼梯上——没准甚至是从楼上哪间卧室传来的呢。
       特洛特:谁在吹《三只瞎老鼠》?(没人回答)该不是您编出来的吧,帕拉维奇尼先生?
       帕拉维奇尼:不,不,警督--对不起--巡佐。撒谎的事我可不会干。
       特洛特:那好,往下说,您当时在弹钢琴。
       帕拉维奇尼:(伸出一只手指)只用一只手指弹--就这样……接着我听到收音机——响得不得了——有人在嚷嚷。直刺耳朵。后来——突然间——我就听到了拉尔斯顿太太的尖叫。(他坐到沙发左端。)
       特洛特:(到大餐桌中间位置;用手指比比划划)拉尔斯顿先生在楼上。莱恩先生也在楼上。帕拉维奇尼先生在起居室。您呢,凯思薇尔小姐?
       凯思薇尔小姐:我在书房里写信。
       特洛特:您能听到这里的动静吗?
       凯思薇尔小姐:听不到。在拉尔斯顿太太尖叫之前,我什么都听不见。
       特洛特:那尖叫您干了什么?
       凯思薇尔小姐:我就到这里来了呀。
       特洛特:一点没耽搁?
       凯思薇尔小姐:我想--是这样。
       特洛特:您说您听到拉尔斯顿太太尖叫的时候正在写信?
       凯思薇尔小姐:没错。
       特洛特:您就从书桌边立马站起身,急急忙忙地就赶过来了?
       凯思薇尔小姐:是啊。
       特洛特:可书房里的书桌上好像没看到什么没写完的信哪。
       凯思薇尔小姐:(站起身)我随身带着呢。(她打开手提包,掏出一封信,到特洛特左侧,递给他)
       特洛特:(看看信,又递回给她)最亲爱的杰西——嗯——是您的朋友,还是亲戚?
       凯思薇尔小姐:这该死的不关你的事。(她转身离开)
       特洛特:也许不关我的事。(他绕到大餐桌右端,再绕到桌后站在中间位置。)您知道,但凡我写信的时候冷不防听到有人尖声叫杀人啦,我就不信我会有时间先把信叠好,再放到手提包里,然后才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凯思薇尔小姐:您不会吗?这可真有意思。(她走到楼梯旁,坐到凳子上)
       特洛特:(到梅特卡夫少校的左侧)梅特卡夫少校,该您了。您说当时您在地窖里,为什么呢?
       梅特卡夫少校:(和颜悦色)只是到处看看而已。我到厨房边上的楼梯下面,朝那个壁橱里头看了看。有好多杂七杂八的废品,还有不少体育用品。我发现里面还有一扇门,打开一看,又瞧见一溜台阶。我挺好奇的,就沿着台阶一路下去。你们的地窖可真不错。
       莫莉:真高兴您能喜欢。
       梅特卡夫少校:不客气。我敢说,它以前应该是一所老修道院的地穴。没准此地之所以叫“群僧井”,就是因为这一点吧。
       特洛特:现在咱们可不是在研究文物,梅特卡夫少校。我们在调查一起谋杀案。拉尔斯顿太太告诉我们,她听见有一扇门关上了,发出咯吱一声轻响。(他走到沙发的右侧。)这样的一扇门关上的时候是会吱吱作响的。您知道,说不定就是凶手杀掉鲍伊尔太太之后,听到拉尔斯顿太太从厨房里出来,(边说边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左侧)一溜烟钻进壁橱里,然后再返身带上门。
       梅特卡夫少校: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多了去了。
       (莫莉站起来,往前走到小扶手椅边上坐下来。众人沉默片刻。)
       克里斯多弗:(站起身)那么壁橱里就该有指纹才对。
       梅特卡夫少校:那里有我的指纹。可是那些个作奸犯科的,大半都是会戴好手套的,不是吗?
       特洛特:那只是通常情况。话说回来。那些作奸犯科的,凭他是谁,迟早都会翻船。
       帕拉维奇尼:我怀疑,巡佐先生,果真如此吗?
       吉尔斯:(到特洛特左侧)您瞧啊,我们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我们这里有个人……
       特洛特:拜托啦,拉尔斯顿先生,这调查是我在张罗着呢。
       吉尔斯:哦,好啊好啊,只不过……
       (吉尔斯从左前门下)
       特洛特:(用发号施令的口气嚷道)拉尔斯顿先生!
       (吉尔斯老大不情愿地回到台上,站在门边。)
       谢谢您啦。(在大餐桌后走来走去)我们既要摸排作案的机会,您知道,又要弄清作案的动机。现在让我来跟你们摊牌吧--你们都有机会。
       (有几个人轻声抗议)
       (特洛特举起一只手。)房子里有两座楼梯——谁都可以从这座楼梯上去,再从另一座楼梯下来。谁都可以打开厨房边上的门,沿着那一溜台阶下到地窖里去,再从那边楼梯脚下的活板门跑上来。(他朝右边指了指。)最要紧的是,案发时,你们都是独自一人。
       吉尔斯:可是您瞧啊,巡佐先生,您这口气,好像咱们个个都有嫌疑似的。那可太荒唐了。
       特洛特:碰上一桩谋杀案,人人都逃不了嫌疑。
       吉尔斯:但是您很清楚哇,到底是谁杀了卡尔弗街的那个女人。您觉得是那个农场的三个孩子里头最年长的那一个。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小伙子,如今约莫二十三岁。呃……真该死,这里只有一个人对得上号!(他用手指向克里斯多弗,同时向他这边略略挪了几步)
       克里斯多弗: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都想跟我作对呢。总是这样,人人都要和我作对。您愣是想把一件谋杀案栽到我头上!这是迫害,(到梅特卡夫少校的左侧)就是这么回事——迫害。
       (吉尔斯跟在他身后,但在大餐桌左端停住)
       梅特卡夫少校:(站起身;态度和蔼可亲)别慌,孩子,别慌。(他拍拍克里斯多弗的肩膀,然后掏出烟斗)
       莫莉:(站起来,走到克里斯多弗左侧)没事儿,克里斯。没人和你作对。(冲着特洛特)请告诉他没事儿。
       特洛特:(看着吉尔斯;不动声色)我们是不会陷害别人的。
       莫莉:(对特洛特)请告诉他您不会把他抓起来的。
       特洛特:(到莫莉左侧;依然不动声色)我们谁都不会抓。要抓人,得有证据才行。而我手头还没有什么证据——现在还没有。
       (克里斯多弗走到壁炉前)
       吉尔斯:我想你真是疯了,莫莉。(走到台中央。冲着特洛特)还有您也一样!这里只有一个人对得上号,哪怕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您也应该把他抓起来。这样才对别人公平啊。
       莫莉:等等,吉尔斯,等等。特洛特警官,我能——我能和您谈一小会儿吗?
       特洛特:当然可以,拉尔斯顿太太。别人能到起居室去一下吗?
       (其余人等都站了起来,走到右前方的门前。凯思薇尔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帕拉维奇尼,嘴里嘟嘟囔囔着发泄不满;再后面是克里斯多弗和梅特卡夫,后者稍停片刻点燃烟斗。梅特卡夫少校发觉有人在盯着他看。随后众人都下了台。)
       吉尔斯:我留下来。
       莫莉:不,吉尔斯,请你也离开。
       吉尔斯:(大怒)我要留下来。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莫莉。
       莫莉:求求你了。
       (吉尔斯随众人从右前方下,让门敞开着。莫莉关上门。特洛特走到右后方拱门处。)
       特洛特:好了,拉尔斯顿太太,(在台中央的扶手椅后走来走去),您想和我说什么?
       莫莉:(到特洛特的左侧)特洛特巡佐,您觉得——(在沙发后走来走去)这个杀人狂肯定是——农场里那三兄妹里的老大——可您拿不准,对吗?
       特洛特:实际上我们没有一件事儿能拿准啊。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晓得那个女人当年跟她丈夫合起伙来虐待小孩,叫他们忍饥挨饿,如今叫人给杀了,而这位地方女法官当年负责把孩子们送到那里,如今也给人杀了。(到沙发右侧)我本来可以跟警察局用电话联系的,如今线路又叫人给切断了……
       莫莉:就连这一点您其实也拿不准啊,兴许就是让大雪给压断的呢。
       特洛特:不对,拉尔斯顿太太,电话线路是在门外被人故意切断的。我已经找到那块地方了。
       莫莉:(直打哆嗦)我懂了。
       特洛特:请坐,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坐在沙发上)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您还是不知道……
       特洛特:(在沙发左后方走了一圈,再走到其右前方)我是在寻思各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指:精神状态不稳定,思维有点孩子气,服兵役开小差,何况还有心理医生的报告。
       莫莉:哦,我知道,所以说这些条件看起来统统指向了克里斯多弗。可是我相信不会是克里斯多弗啊。一定还有别的可能。
       特洛特:(在沙发右侧,转向她)比如说呢?
       莫莉:(踌躇不定)嗯--那些孩子有没有什么亲戚呢?
       特洛特:他们的母亲是个酒鬼。孩子们给带走以后,没过多久就死了。
       莫莉:那么他们的父亲呢?
       特洛特:他是个陆军军士,在国外服役。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现在已经退役了。
       莫莉:您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特洛特:我们还没得到消息。要查到他的下落,也许得花点时间,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拉尔斯顿太太,各方面的可能性警方都已经考虑到了。
       莫莉:可是,您都不知道,眼下他可能会在哪里,既然儿子的精神状况不稳定,那么这位父亲没准儿脑子也不靠谱。
       特洛特:嗯,这也有可能。
       莫莉:假如当年他当过日本人的阶下囚,在那里吃过不少苦头,然后回到家——假如他一回就发觉老婆送了命,几个孩子又遭此大难,有一个还死在这上面,那他说不定就要想不通啦,一门心思要——报仇!
       特洛特:这只是猜测而已。
       莫莉:但也有可能啊?
       特洛特:哦,对,拉尔斯顿太太,这很有可能。
       莫莉:所以凶手也可能是个中年人哪,说不定年纪更大一些。(她暂停片刻。)先前我说起有警察打来电话,梅特卡夫少校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那样子挺怕人的呢。他真的是这样呢。我瞧见他的脸了。
       特洛特:(一边思忖一边说)是梅特卡夫少校吗?(他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前坐下来。)
       莫莉:他正值中年。又在军队里当差。他这人看上去是挺和气的,也没一丁点儿异常——不过,真要有异常,也不一定会让人看出来啊,对不对?
       特洛特:没错儿。往往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
       莫莉:(站起身,走到特洛特左侧)所以说嘛,有嫌疑的不单单是克里斯多弗啊。还有梅特卡夫少校呢……
       特洛特:那么还有别的想法吗?
       莫莉:还有,我先前说警察打来电话的时候,帕拉维奇尼先生连手里的拨火棍都掉到地上了。
       特洛特:帕拉维奇尼先生。(他看上去在思索。)
       莫莉:我知道他看上去年纪不小——何况还是什么外国人,诸如此类。可他的实际年龄,也许比看上去要小。瞧他一举一动的那股子灵活劲,可要比他的外表年轻得多啦,而且他脸上肯定化过妆。这一点凯思薇尔小姐也发现啦。他没准儿——哦,我知道这种说法听起来就跟传奇剧似的——可他说不定真的是乔装改扮过呢。
       特洛特:您好像巴不得凶手不是莱恩先生,对吗?
       莫莉:(走到壁炉前)不知怎么的,他看起来那么——那么可怜见儿的。(转过身冲着特洛特)还那么郁郁寡欢。
       特洛特:拉尔斯顿太太,让我跟您说吧。我打一开始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遍啦。可能是那个叫乔治的小孩,可能是那位父亲——也可能是别人。还有个妹妹,您记得吧,
       莫莉:哦——妹妹?
       特洛特:(站起身,走向莫莉)杀死莫琳·利昂的也可能是个女人。一个女人。(走到台中央)凶手把围巾拉得很高,把毡帽压得很低,你知道,凶手说话的时候还压低嗓门。因为从嗓音里很容易就听得出此人是男是女。(他在沙发桌后走来走去。)没错,也有可能是个女人。
       莫莉:凯思薇尔小姐?
       特洛特:(向楼梯口走去)要跟这个角色对上号的话,她看上去有点太老了。(他走上楼梯,打开书房的门,往里头看了看,然后关上门。)哦,是啊,拉尔斯顿太太,可以怀疑的范围广得很呢。(他走下楼梯。)比如说,您自己就是一个啊。
       莫莉:我?
       特洛特:您的年纪很合适。
       (莫莉刚要反对。)
       (打断她)别,别。记住,您现在不管做怎样的自我陈述,我眼下都没办法核实。接下来还有您的丈夫。
       莫莉:吉尔斯——太荒唐了!
       特洛特:(慢慢走到莫莉左侧)他和克里斯多弗的年纪相差无几呀。您丈夫显得老成些,而克里斯多弗·莱恩看上去要年轻一点。不过实际年龄是很难看出来的。拉尔斯顿太太,您对您丈夫有多了解?
       莫莉:我对吉尔斯有多了解?哦,别傻了。
       特洛特: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莫莉:刚满一年。
       特洛特:那么您认识他——是在哪里呢?
       莫莉:在伦敦的一场舞会上。我们都去参加一场派对。
       特洛特:您见过他家里人吗?
       莫莉:他没有家里人。他们都死了。
       特洛特:(意味深长地)他们都死了?
       莫莉:对呀。哦,您这么一说,听上去可就不是味了。他父亲是个律师,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特洛特:您只不过是把他的说法告诉我罢了。
       莫莉:对——可是……(她转过身。)
       特洛特:这事儿可不是您自己能拿得准的。
       莫莉:(猛地转身)这太离谱了……
       特洛特:您要是知道我们接手过多少像您这样的案子,拉尔斯顿太太,您会吓一跳的。尤其是战争结束以后。到处都是家破人亡。那些家伙会说自己在空军服役,要不就是刚完成军训。爸爸妈妈都死了——一个亲戚都没有。这年头再不讲究什么家世渊源,年轻人个个都做得了自己的主——他们今儿萍水相逢,明儿就私定终身。以往但凡要订个婚,什么父母双亲啊各路亲眷啊事先都会查个底儿朝天。如今这一套全都给抛弃啦。女孩儿家直接嫁给她心仪的男人就万事大吉了。有时候,要到他们在一块过上一两年的日子以后,她才会发现丈夫以前是个携款私逃的银行职员,再不就是个逃兵之类的害群之马。您当初嫁给吉尔斯·拉尔斯顿的时候,你们俩认识多久了?
       莫莉:才三个礼拜。可是……
       特洛特:而且您对他一无所知?
       莫莉:不是这么回事。他什么情况我都了解!我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是吉尔斯嘛。(面对壁炉)要对他含沙射影,说他是什么又可怕又疯狂的杀人恶魔,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凭什么呀,那件谋杀案发生的时候他压根就不在伦敦啊。
       特洛特:那么他在哪里?在这里吗?
       莫莉:他到乡下去淘货啦,想买做鸡笼子用的那种铁丝网。
       特洛特:结果是不是买回来了呢?(他走到书桌前。)
       莫莉:没有,结果发现他们卖的那一种不合用。
       特洛特:你们这边离伦敦只有三十英里,是不是?哦,您这里有一本列车时刻表?(拿起时刻表看了看)坐火车只要一个钟头--开车去时间略长些。
       莫莉:(气急败坏地直跺脚)我跟您说了,吉尔斯没去伦敦。
       特洛特:等等,拉尔斯顿太太。(他走到前厅,拿起一件深色大衣走回来。他走到莫莉的左侧)这是您丈夫的大衣吧?
       (莫莉看了看大衣。)
       莫莉:(迟迟疑疑地说)对。
       (特洛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晚报。)
       特洛特:《新闻晚报》。昨天的。昨天下午约莫三点半开始出街的报纸。
       莫莉:我不信!
       特洛特:不信吗?(拿起大衣到右后方拱门处)您不信吗?
       (特洛特带着大衣穿过右后方拱门下场。莫莉坐在右前方的小扶手椅上,盯着晚报看。右前方的门缓缓打开。克里斯多弗从门外向里面窥视,看见只有莫莉一个人,就走进来。)
       克里斯多弗:莫莉!
       (莫莉跳起来,把报纸藏到台中央扶手椅的垫子下面。)
       莫莉:哦,您可把我给吓着了!(她走到扶手椅左侧。)
       克里斯多弗:他在哪里呀?(走到莫莉的右边)他到哪里去了?
       莫莉:谁?
       克里斯多弗:那个巡佐。
       莫莉:哦,他从那边走了。
       克里斯多弗:我要是走得掉就好了。不管怎么样——总得想个办法。这里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藏起来吗——就在这屋子里头?
       莫莉:藏起来?
       克里斯多弗:是啊——避开他。
       莫莉:为什么啊?
       克里斯多弗:哎呀,亲爱的,他们都拼命要跟我作对呀。他们会说那些谋杀案都是我干的——特别是您丈夫。(他走到沙发右侧。)
       莫莉:甭理他。(她向克里斯多弗的右边挪了一步)听着,克里斯多弗,你不能这样啦——什么事儿都想逃避——一辈子都这样。
       克里斯多弗:您为什么要这么说?
       莫莉:那么,是真的了,对不对?
       克里斯多弗:(无助地)哦,对,千真万确。(他在沙发的左端坐下。)
       莫莉:(坐在沙发的右端;和蔼可亲)你总得长大呀,克里斯。
       克里斯多弗:我真希望别长大。
       莫莉:那你的真名不是克里斯多弗·莱恩吧?
       克里斯多弗:对。
       莫莉:而且你也并没有学着当个建筑师吧?
       克里斯多弗:对。
       莫莉:那你为什么……?
       克里斯多弗:为什么管自己叫克里斯多弗·莱恩?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后来在学校里他们总是嘲笑我,管我叫小克里斯多弗·罗宾。罗宾——莱恩——样样都能联想。学校里的日子真糟糕。
       莫莉:那你的真名叫什么?
       克里斯多弗:这一点咱们不必深究吧。我是在服兵役的时候逃出来的。真是野蛮啊——我恨死那里了。
       (莫莉突然露出一丝忐忑不安,让克里斯多弗给发现了。她站起身来,走到沙发的右侧。)
       (站起来,走到左前方)是的,我就像是个不知其名的凶手。
       (莫莉走到大餐桌的左侧,转过脸去。)
       我跟你讲过我就是符合标准的那一个。您瞧,我妈妈,我妈妈……(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左侧。)
       莫莉:你妈妈?
       克里斯多弗:如果她没有死,一切都会顺风顺水,她会关心我,照看我……
       莫莉:你不能一辈子都让别人照看你啊。那些事情都是落到你自己头上的。你一定得自己来承担——你一定得处变不惊啊。
       克里斯多弗:这样谁能做到呢?
       莫莉:不对,能做得到。
       克里斯多弗:您的意思是……您做到了?(他走到莫莉的左边)
       莫莉:(面向克里斯多弗)没错。
       克里斯多弗:怎么回事?出过什么很糟糕的事儿吗?
       莫莉:一件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儿。
       克里斯多弗:是不是跟吉尔斯有关?
       莫莉:不是,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过了很久我才碰到吉尔斯。
       克里斯多弗:那你当时一定很年轻吧。简直还是个孩子嘛。
       莫莉: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事情才会那么——糟糕。真可怕呀——可怕极了……我拼命想忘掉它。
       克里斯多弗:如此说来——你也在逃避了。避之惟恐不及——而不是面对它?
       莫莉:是啊——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是在逃避。
       (鸦雀无声。)
       想想看,我们直到昨天才见了第一面,倒像是彼此相知已久似的。
       克里斯多弗:是啊,挺奇怪的,不是吗?
       莫莉:我不知道。我猜咱们俩有点儿——同病相怜吧。
       克里斯多弗:不管怎么说,你认为我应该撑下去。
       莫莉:呃,老实说,你还能怎么办呢?
       克里斯多弗:我也许可以把那个警官的滑雪板给偷出来,我滑雪技术可好了。
       莫莉:那样就傻得离谱了。这不简直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克里斯多弗:特洛特巡佐本来就认为我有罪。
       莫莉:不,他没有啊。至少——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
       (她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边,从垫子底下把晚报抽出来,盯着它看。突然,变得激情澎湃起来。)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克里斯多弗:(吓了一跳)恨谁?
       莫莉:特洛特警官。他硬把想法往你脑瓜里头塞。那些玩意儿压根就是莫须有,绝对不可能。
       克里斯多弗:这到底在说什么呢?
       莫莉:我不信!我才不会相信呢……
       克里斯多弗:你不会相信什么?(他慢慢地走到莫莉身旁,把他的手搁在她肩膀上,将她的脸扳过来冲着自己)说吧——说出来吧。
       莫莉:(给他看报纸)你瞧见了吗?
       克里斯多弗:瞧见了。
       莫莉: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吗?昨天的晚报——一份伦敦的报纸。这报纸是从吉尔斯的口袋里找出来的,可是吉尔斯昨天没去过伦敦啊。
       克里斯多弗:那么,假如他一整天都在这里……
       莫莉:可他没有。他开车想去买做鸡笼子用的铁丝网,却什么都没买到。
       克里斯多弗:哦,那就对了,(走到台中央偏左处),也许他终究还是去了伦敦吧。
       莫莉: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要谎称自己在乡下兜了一圈?
       克里斯多弗:也许,是因为那条关于谋杀案的新闻……
       莫莉:他那时并不知道出了谋杀案啊。也许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吗?(她向壁炉走去。)
       克里斯多弗:尊贵的上帝呀,莫莉。你当然认为他不知道——那个巡佐也不是这么想的……
       (莫莉边说边穿过舞台,走到沙发左侧。克里斯多弗默默地把报纸放在沙发上。)
       莫莉:我不知道那个巡佐怎么想。但他有本事让你去琢磨别人。你会追问自己,然后就开始疑神疑鬼。你会觉得那些你爱的人,或者你了解的人,其实没准就是一个——陌生人。(低声呓语)就好像在做噩梦一样。你本来站在一堆朋友中间,然后你突然注视他们的脸,你发现,他们再也不是你的朋友了——成了另一个人——他们只是在装模作样而已。也许你谁都不能相信——也许每个人都是陌生人。(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克里斯多弗走到沙发的左端,跪在上面,把她的手从脸上挪开。吉尔斯从右前方的餐厅走了进来,一看到他们就停下了脚步。莫莉向后退,克里斯多弗坐到沙发上。)
       吉尔斯:(站在门旁)我好像把什么好戏给打断了。
       莫莉:不使,我们不过是在聊天罢了。我得去厨房了——那儿还有馅饼和土豆呢——而且我一定得去——收拾收拾菠菜了。(从台中央的扶手椅后向右走。)
       克里斯多弗:(站起来走到中间)我来给你搭把手吧。
       吉尔斯:(往后走向壁炉)用不着,你别过去。
       莫莉:吉尔斯。
       吉尔斯:现在可不是促膝谈心的时候。你别进厨房,离我老婆远点。
       莫莉:不过其实,你瞧……
       吉尔斯:(怒火中烧)离我老婆远点,莱恩。她可不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克里斯多弗:那么,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啰。
       吉尔斯:这话我已经说过了,不是吗?这栋房子里杀人犯还在逍遥法外——而在我看来,你就对得上号。
       克里斯多弗:可对得上号的,不单单是我啊。
       吉尔斯:我看不出除了你还有谁对得上号。
       克里斯多弗:你的眼睛是真的瞎了吗——要不,你是在装瞎吧?
       吉尔斯:我告诉你,我是在担心我老婆的安危。
       克里斯多弗:我也是。我可不想让你跟她单独留在这里。(走到莫莉左侧)
       吉尔斯:(走到莫莉右侧边)你他妈的……
       莫莉:走吧,克里斯。
       克里斯多弗:我不走。
       莫莉:请你走吧。克里斯多弗,求你了。我的意思是……
       克里斯多弗:(步子向右挪)我不会走远的。
       (克里斯多弗很不情愿地从右后方的拱门离开。莫莉走到书桌边的椅子旁,吉尔斯跟在她后面
       吉尔斯:这都算是怎么回事啊?莫莉,你一定是疯了。恨不能让自己跟一个杀人狂一起关进厨房里。
       莫莉:他不是杀人狂。
       吉尔斯:你只要睁大眼睛瞧瞧,就能发觉这人根本就不太正常。
       莫莉:他才不是呢。他只是心情不好。告诉你,吉尔斯,他并不危险。如果他是个危险人物,我早就知道了。反正不管怎么说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
       吉尔斯:跟鲍伊尔太太说的一模一样!
       莫莉:哦,吉尔斯——别。(她向左前方走去。)
       吉尔斯:(向前走到莫莉右侧)看看,你跟这个可怜巴巴的男孩子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
       莫莉: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之间”,算是什么意思?我挺可怜他的——仅此而已。
       吉尔斯:没准你以前就见过他。没准就是你提议他到这里来的,可你们俩还假惺惺的,就好像头一回照面似的。你们俩这副模样,全都是装出来的,不是吗?
       莫莉:吉尔斯,你是不是发疯了?你怎么敢这么说?
       吉尔斯:(向后走到大餐桌的中间位置)也真怪,他这么一来,居然把自己搁在了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不是吗?
       莫莉:又不见得比凯思薇尔小姐、梅特卡夫少校和鲍伊尔太太更怪罗。
       吉尔斯:我有一回在报上看到,说这些杀人案对女人挺有诱惑力的。看起来果然如此。(他走到中前方。)你头一回见他到底是在哪里?这样有多久了?
       莫莉:你真是荒谬至极。(她轻手轻脚走到右边)直到他昨天到了这里,我才头一次见到他。
       吉尔斯:这话是你说的。说不定你一直都偷偷跑到伦敦去跟他相会呢。
       莫莉:你很清楚啊,我已经有几个礼拜没去伦敦了。
       吉尔斯:(怪腔怪调)你已经有几个礼拜没去伦敦了?果真——如此——吗?
       莫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千真万确啊。
       吉尔斯:是吗?那么这又是什么呢?(他从口袋里拿出莫莉的手套,从里面抽出公共汽车票)
       (莫莉吃了一惊)
       这是你昨天戴的手套。你把它掉在地上了。昨天下午,我在跟特洛特巡佐说话的时候把它给捡了起来。你看看里面有什么——一张伦敦的公共汽车票!
       莫莉:(表情颇为心虚)哦——那个嘛……
       吉尔斯:(转身走到中间偏右)这么看来,昨天你不只是进过村吧,你还去了趟伦敦。
       莫莉:没错,我是去过……
       吉尔斯:恰巧就是我一路飞驰着在乡下转悠的当口,多安全哪。
       莫莉:(加强语气)恰巧就是你一路飞驰着在乡下转悠的当口……
       吉尔斯:行啦行啦——你就招了吧。你去过伦敦。
       莫莉:没错。(她从沙发前绕过走到台中央)我是去过伦敦。你也去过!
       吉尔斯:什么?
       莫莉:你也去过。你还带了一张晚报回来。(她从沙发上拿起报纸)
       吉尔斯:这个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莫莉:就在你的大衣口袋里。
       吉尔斯:谁都可以把它放在里面啊。
       莫莉:是吗?不对,你是去了伦敦。
       吉尔斯:没错。对,我那会儿是在伦敦。可我又没去找女人。
       莫莉:(神情甚为厌恶;低声说)你没有——你敢肯定没有么?
       吉尔斯:呃?你是什么意思?(他离她越来越近。)
       (莫莉往后退,走到左前方。)
       莫莉:走开。离我远点儿。
       吉尔斯:(跟着她)怎么啦?
       莫莉:别碰我。
       吉尔斯:昨天你是不是到伦敦去跟克里斯多弗·莱恩约会?
       莫莉:别像个傻子似的。当然没有!
       吉尔斯:那你为什么要去?
       (莫莉的神态有所变化。她仿佛梦游般地微笑起来。)
       莫莉:我——这个不能告诉你。也许——现在——我已经忘了为什么要到那里去……(她向右后方的拱门走去)
       吉尔斯:(走到莫莉左侧)莫莉,你怎么啦?突然间你完全成了另一个人。我觉得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你了。
       莫莉:也许你从来就不了解我。我们结婚有多久了——一年了吧?可你其实还是对我一无所知。你不明白,在我们俩相识以前,我做过什么,想过什么,感受过什么,遭过什么罪。
       吉尔斯:莫莉,你疯啦……
       莫莉:行啊,我是疯了!干吗不疯呢?说不定做个疯子其乐无穷呢!
       吉尔斯:(发起火来)你到底是怎么了……?
       (帕拉维奇尼自右后方拱门入。他走到两人中间。)
       帕拉维奇尼:好啦,好啦。我真希望你们年轻人都别说过头话。小情人一拌嘴,往往就是这个样子。
       吉尔斯:“小情人拌嘴!”,说得真不错!(他走到大餐桌左侧。)
       帕拉维奇尼:(走到右侧的小扶手椅前)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我年轻那会儿也是这么过来的。青春少艾——青春少艾啊——就像诗人说的那样!我想,你们结婚没多久吧?
       吉尔斯:(到壁炉前)这跟您不相干,帕拉维奇尼先生……
       帕拉维奇尼:(走到中前方)不相干,不相干,一点儿都不相干。不过我进来是想说,巡佐大人找不到滑雪板,恐怕他正火冒三丈呢。
       莫莉:(到沙发后的牌桌右侧)克里斯多弗!
       吉尔斯:什么?
       帕拉维奇尼:(对吉尔斯)拉尔斯顿先生,他想了解您是不是动过。
       吉尔斯:没有,我当然没动。
       (特洛特从右后方拱门上,满脸通红,神情烦躁。)
       特洛特:拉尔斯顿先生——拉尔斯顿太太,我是把滑雪板放在壁橱后面的,你们动过吗?
       吉尔斯:当然没有。
       特洛特:有人把滑雪板拿走了。
       帕拉维奇尼:(到特洛特右侧。)您干吗要找滑雪板?
       特洛特:雪还在往上堆呢。我在这里需要帮手,需要援军。我要踩着滑雪板到汉普顿集市的警察局去汇报。
       帕拉维奇尼:可现在您走不了了——亲爱的,亲爱的……有人挖空心思就是不想让您去汇报。不过说不定有别的原因呢,不是么?
       特洛特:哦,什么原因?
       帕拉维奇尼:有人想逃跑。
       吉尔斯:(走到莫莉右侧;问莫莉)你刚才叫了一声“克里斯多弗”,是什么意思呢?
       莫莉:没什么。
       帕拉维奇尼:(咯咯直笑)那么就是让咱们年轻的建筑师给顺手牵羊了吧,对不对?有意思,真有意思啊。
       特洛特:真的吗,拉尔斯顿太太?(他走到大餐桌的中间位置。)
       (克里斯多弗从左侧楼梯上,来到沙发左侧。)
       莫莉:(轻手轻脚地走到左边)哦,感谢上帝。您总算没走。
       特洛特:(走到克里斯多弗的右侧)莱恩先生,您拿过我的滑雪板吗?
       克里斯多弗:(大吃一惊)您的滑雪板,巡佐先生?没有啊,我干吗要拿啊?
       特洛特:拉尔斯顿太太似乎认为……(他看了看莫莉)
       莫莉:莱恩先生很喜欢滑雪。我以为他说不定拿着滑雪板——锻炼去了。
       吉尔斯:锻炼?(他走到大餐桌的中间)
       特洛特:好,你们大伙儿都听着。这事儿很严重。我跟外界联系就那么一个机会,愣是给人弄走了。我要大家都到这里来——马上来。
       帕拉维奇尼:我想凯思薇尔小姐已经上楼去了。
       莫莉:我去叫她。
       (莫莉上楼。特洛特走到左后方拱门的左侧。)
       帕拉维奇尼:(走到右前方)我过来的时候,梅特卡夫少校在餐厅里。(打开右前方的那扇门,往里头看了看。)梅特卡夫少校!他不在。
       吉尔斯:我想法子找找他。
       (吉尔斯从右后方下。莫莉和凯思薇尔小姐下楼。莫莉走到大餐桌右侧,凯思薇尔小姐走到左侧。梅特卡夫少校从左后方书房上台。)
       梅特卡夫少校:大家好啊,在找我吗?
       特洛特:是滑雪板出问题了。
       梅特卡夫少校:滑雪板?(他走到沙发左侧。)
       帕拉维奇尼:(走到右后方拱门处,喊起来)拉尔斯顿先生!
       (吉尔斯从右后方上,站在拱门前,帕拉维奇尼转过身来,坐在右前方的小扶手椅上)
       特洛特:厨房门口的那个壁橱里搁着一副滑雪板,你们二位有谁动过吗?
       凯思薇尔小姐:老天爷啊,我没拿。我拿它干吗?
       梅特卡夫少校:我也没碰过。
       特洛特:可是,滑雪板愣是不见了。(冲着凯思薇尔小姐)您是走哪条路到卧室去的?
       凯思薇尔小姐:从后面的楼梯过去的。
       特洛特:那您路上就会经过壁橱的门。
       凯思薇尔小姐: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不晓得您的滑雪板在哪里。
       特洛特:(对梅特卡夫少校)可您今天确实进过壁橱啊?
       梅特卡夫少校:是啊,我进去过。
       特洛特:恰恰就是鲍伊尔太太被杀的那个当口。
       梅特卡夫少校:鲍伊尔太太被杀时,我已经进了地窖。
       特洛特:那您从壁橱里穿过时,有没有瞧见滑雪板呢?
       梅特卡夫少校: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特洛特:您没瞧见吗?
       梅特卡夫少校:忘了。
       特洛特:但凡当时滑雪板还搁在那里,您一定会有印象!
       梅特卡夫少校:对我大声嚷嚷可没什么用,小伙子。我根本就没寻思过您那该死的滑雪板。我倒是对地窖感兴趣。(他走到沙发前坐下。)此地的建筑结构很有意思。我打开另一扇门,然后走下去。所以我说不清滑雪板是不是在那里。
       特洛特:(往前走到沙发左侧)您明白吧,您本人,如果想拿走滑雪板,那机会可是好得很哪。
       梅特卡夫少校:好,好,我承认您说得对。如果我想这么干的话,那是有机会。
       特洛特:问题是,滑雪板跑到哪里去了?
       梅特卡夫少校:如果大家一起行动,应该能找到。这又不是大海捞针。滑雪板哪,这么大的玩意儿让咱们穷追猛打。想想看,只要我们大家都行动起来。(他站起来,向右走到门口。)
       特洛特:别急,梅特卡夫少校。也许,您知道,也许别人就想让咱们这么干呢。
       梅特卡夫少校:哦?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特洛特:我现在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上,就只能设身处地地揣度一副既疯疯癫癫又老奸巨滑的头脑。我就得问自己,他想要我们干什么,而他本人下一步又有什么样的计划?我一定得努力比他快一步。因为如果我没法比他快,那么又会有个人送命啦。
       凯思薇尔小姐:不过您打心眼里并不相信吧?
       特洛特:不对,凯思薇尔小姐,我相信。三只瞎老鼠。两只老鼠已经报销了——可还有第三只啊。(往前走到台中央,背对观众)在这里,你们一共有六个人在听我话。有一个就是凶手!
       (一时间鸦雀无声。他们都给震住了,忐忑不安地面面相觑。)
       你们这里面有一个就是凶手,(他走到壁炉前)现在我还不知道是哪一个,可我总会知道的。而你们这里头,还有一个将会成为凶手下手的目标。我现在就要对这个人说句话。(他走到莫莉身边)鲍伊尔太太对我隐瞒事实——所以鲍伊尔太太一命呜呼。(他走到台中央。)你——不管你到底是哪一位——也在对我隐瞒事实。哦——别这样。因为你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不管是谁,但凡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就不会在第三次心慈手软。(他走到梅特卡夫少校右侧。)而且,说实话,你们这些人里头到底哪一位需要保护,我都不知道。
       (片刻停顿。)
       (走到台中央靠前位置,背对观众)说吧,现在就说,在这里,不管是谁,只要跟那件往事沾得上一丁点儿的边,那么,你最好还是说出来!
       (片刻停顿)
       好吧——你们不说。我会抓住那凶手的——对这个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不过,对你们当中的某一位来说,说不定就来不及了。(他向后走到大餐桌中间位置。)我还要跟你们说一点。那凶手正得意着呢。没错,他正在洋洋得意……
       (片刻。停顿)
       (他从大餐桌的右端绕到桌子后面。他打开有侧的窗帘,眺望窗外,然后坐在临窗椅的右端。)好吧——你们可以走了。
       (梅特卡夫少校下,走进右前方的餐厅。克里斯多弗沿左侧楼梯上楼。凯思薇尔小姐走到壁炉前,斜靠在壁炉架上。吉尔斯走到台中央,莫莉跟在后面;吉尔斯停下脚步,转向右边。莫莉转身背对他,并走到台中央扶手椅后。帕拉维奇尼起身走到莫莉右侧。)
       帕拉维奇尼:说到鸡肉,亲爱的太太,您有没有试过先在吐司上抹厚厚一层肥鹅肝,再夹一层薄薄的熏猪肉,然后撒上一丁点儿芥末,就着鸡肝一起吃?我跟您一起到厨房里去吧,看看有什么能搭配在一起。这活儿可真诱人。
       (帕拉维奇尼挽起莫莉的右臂,起步走向右后方。)
       吉尔斯:(拉住莫莉的左臂)还是我来给我太太帮忙吧,帕拉维奇尼。
       (莫莉甩掉吉尔斯的胳臂)
       帕拉维奇尼:您丈夫在替您担心呢。碰上这种情形,这也顺理成章嘛。他可不想让您跟我单独相处。
       (莫莉甩掉帕拉维奇尼的胳臂)
       他怕我有虐待狂的倾向——倒并不担心我是不是无耻之徒。(他目光淫邪。)哎呀,做丈夫的,向来就不肯与人方便。(他亲吻她的手指)跟您告别……
       莫莉:我相信吉尔斯并不认为……
       帕拉维奇尼:他聪明过人。我没什么机会。(他走到台中央扶手椅的右侧。)我有没有本事向您,向他,或者向咱们这位坚忍不拔的巡佐先生证明,我不是个杀人狂?要证明无罪有多难啊。想想看,假如反过来我真的是那个……(他哼起《三只瞎老鼠》的调子。)
       莫莉:哦,别。(她走到中央扶手椅后面。)
       帕拉维奇尼:可是,这小调听上去多快活啊?您不觉得吗?她操起一把大餐刀,把他们的尾巴一根根割掉——咔嚓,咔嚓,咔嚓——妙不可言啊。这动作可是会让小孩子顶礼膜拜的啊。孩子们,这些苦命的小东西。(俯身向前)有一个再也没机会长大了!……
       (莫莉吓得大声嚷起来。)
       吉尔斯:(走到大餐桌右侧。)不准吓唬我太太。
       莫莉:我有点犯傻。可您瞧——是我发现她的。她那张脸全紫了。我忘不了……
       帕拉维奇尼:我明白。要将往事忘怀,有多难哪,不是吗?您确实不是那种健忘的人。
       莫莉:(语无伦次地说)我得走啦——那些吃的——晚饭——拾掇拾掇菠菜——还有土豆统统都得切成片。走吧,吉尔斯。
       (吉尔斯和莫莉从右后方拱门下,帕拉维奇尼倚在拱门左侧目送着他们,咧开嘴笑起来.凯思薇尔小姐站在壁炉前,陷入沉思。)
       特洛特:(站起身来,走到帕拉维奇尼左侧。)先生,您对太太说了什么话呀,弄得她这么心烦意乱?
       帕拉维奇尼:您是问我吗,巡佐先生?不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我老是喜欢开个小小的玩笑。
       特洛特:有的玩笑让人开心——而有的玩笑就不那么善意了。
       帕拉维奇尼:(走到中前方)长官,我真不明白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特洛特:我倒是对您疑虑重重呢,先生。
       帕拉维奇尼:真的吗?
       特洛特:我一直就疑心您那辆汽车,怎么就会翻到雪堆里去的。(稍停片刻,拉开右侧的窗帘)怎么就那么方便呢?
       帕拉维奇尼:您是说不方便吧,长官?
       特洛特:(往前走到帕拉维奇尼右侧)那就得看您从哪个角度来考虑了。顺便问问,当您碰上这次——这次事故的时候,您本来是打算开到哪里去的呢?
       帕拉维奇尼:哦——我是去看一个朋友。
       特洛特:就住在这附近吗?
       帕拉维奇尼:离这儿不太远。
       特洛特: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帕拉维奇尼:说真的,特洛特巡佐,现在这还有什么关系吗?我的意思是,这个跟眼下的困境扯不上什么关系,是不是?(他在沙发的左端坐下。)
       特洛特:资料总是越详细越好,您说过,这位朋友到底叫什么来着?
       帕拉维奇尼:我没说过(他从口袋里的烟盒中拿出一支雪茄。)
       特洛特:是,您是他没说过,看来您也不想说。(他坐在沙发的左侧扶手上。)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帕拉维奇尼:按时,不想说可以有——好多好多理由啊。比如一场风流韵事——总还是小心为妙啊。那些个爱吃醋的丈夫啊。(他狠狠地盯着雪茄看。)
       特洛特:您都这把年纪了,还围着女士们团团转,不觉得老了点吗?
       帕拉维奇尼:我亲爱的巡佐大人,也许,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老。
       特洛特:先生,这恰恰是我一直在琢磨的问题,。
       帕拉维奇尼:什么?(他点燃雪茄)
       特洛特:您并不像——您装扮得——那么老。有好多人都想方设法让自己显得年轻一点。假如有人居然想让自己显老——那么,别人就得问一句为什么了。
       帕拉维奇尼:您问了那么多人——那您有没有问过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
       特洛特:问自己,我也许还能找到答案——从你们这儿,我可没得到多少答案。
       帕拉维奇尼:好吧,好吧——再试试看吧——我是说,假如您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特洛特:再问一两个。昨晚您在哪里?
       帕拉维奇尼:那很简单——在伦敦。
       特洛特:住在伦敦的什么地方?
       帕拉维奇尼:我一向住在里兹饭店的。
       特洛特:我相信,那里也很舒服。那么您的常住地址呢?
       帕拉维奇尼:我可不喜欢一成不变。
       特洛特:那您是干什么职业的?
       帕拉维奇尼:我嘛,玩投机的。
       特洛特:股票经纪人?
       帕拉维奇尼:不是,不是,您会错意了。
       特洛特:您在这小小的游戏里自得其乐,不是吗?您对自己也很有把握。可我就对您就没什么把握了。您现在卷进了一桩谋杀案,这点您可别忘了。谋杀可不是一场游戏,不是闹着玩儿的。
       帕拉维奇尼:难道这桩谋杀案不是场游戏吗?(他轻声地咯咯一笑,斜睨了特洛特一眼。)天哪,您是认真的,特洛特巡佐。我一向都觉得警察没什么幽默感。(他站起来,走到沙发左侧。)审讯结束了吧——暂时结束了吧?
       特洛特:暂时结束——没错。
       帕拉维奇尼:太感谢了。我到起居室里去找找您的滑雪板。万一有人把它们藏到三角钢琴那里了呢。
       (帕拉维奇尼从左前方下。特洛特目送着他,皱起眉头,向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凯思薇尔小姐悄无声息地向左侧的楼梯走去。特洛特关上房门。)
       特洛特:(并未转头。)请留步,就一会儿?
       凯思薇尔小姐:(在楼梯口停下来)您在跟我说话吗?
       特洛特:对。(走向台中央的扶手椅。)也许您能过来,坐到这里来?(他替她摆好扶手椅。)
       (凯思薇尔小姐警觉地看着他,走到沙发前。)
       凯思薇尔小姐:行啊,您想要什么?
       特洛特:我刚才问帕拉维奇尼先生的问题,您也许听到了几个?
       凯思薇尔小姐:我是听到了。
       特洛特:(走到沙发右端)我想从您这里了解一些情况。
       凯思薇尔小姐:(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前,坐下来)您想知道什么?
       特洛特:请报您的全名。
       凯思薇尔小姐:莱斯利·玛格丽特(她暂停片刻)·凯瑟琳·凯思薇尔。
       特洛特:(声音略有异样)凯瑟琳……
       凯思薇尔小姐:头一个字母是K。
       特洛特:很好。地址呢?
       凯思薇尔小姐:马略卡岛,派恩多尔,马里波萨别墅。
       特洛特:在意大利吗?
       凯思薇尔小姐:那是个小岛——在西班牙。
       特洛特:我懂了。那么您在英国的地址呢?
       凯思薇尔小姐:信件由利登霍尔大街的摩根银行转交。
       特洛特:在英国就没有别的地址了?
       凯思薇尔小姐:没有。
       特洛特:您到英国多久了。
       凯思薇尔小姐:一个礼拜。
       特洛特:那您抵达英国后,先前是住在……?
       凯思薇尔小姐:住在伦敦骑士桥的莱伯里饭店。
       特洛特:(坐在沙发右端)那您是怎么会跑到群僧井庄园来的,凯思薇尔小姐?
       凯思薇尔小姐: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在乡下。
       特洛特:那您原本打算——或者说眼下您打算在这里住多久?(他开始用右手缠住头发捻来捻去。)
       凯思薇尔小姐:我到这里来有事要办,我住到我办完为止。(她注意到他在捻头发。)
       (特洛特抬起头来,被她话里的那股气势吓了一跳。她凝视着他)
       特洛特:那么是什么呢?(停顿片刻。)
       什么呢?(他的手停下来,不再捻头发。)
       凯思薇尔小姐:(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啊?
       特洛特:您到这里来,是为了办什么事的?
       凯思薇尔小姐: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特洛特:(起身走到凯思薇尔小姐左侧)您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凯思薇尔小姐:您知道,老实讲我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这事儿只跟我本人有关。一件地地道道的私事儿。
       特洛特:不管怎么说,凯思薇尔小姐……
       凯思薇尔小姐:(起身向壁炉走去。)不,这件事我不想跟您争论。
       特洛特:(跟在她身后)那么能否把您的年龄告诉我?
       凯思薇尔小姐:没问题。就写在我的护照上。我二十四岁。
       特洛特:二十四岁?
       凯思薇尔小姐:您一定在想,我看上去年纪要更大一些。说得没错儿。
       特洛特:在英国,有没有人可以——替您做担保?
       凯思薇尔小姐:关于我的财务状况,我的银行可以向您担保。我也让您去找一位法律顾问——那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我现在这个处境,没法提供社会关系方面的证明。我活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国外。
       特洛特:在马略卡岛?
       凯思薇尔小姐:既有马略卡岛——也有别的地方。
       特洛特:那您生在国外?
       凯思薇尔小姐:不,我是在十三岁那年离开英国的。
       (片刻的沉寂,气氛略显紧张。)
       特洛特:您知道,凯思薇尔小姐,您让我很难捉摸。(稍稍向左边退。)
       凯思薇尔小姐:这很要紧吗?
       特洛特:我不知道。(他坐在台中央的扶手椅上)您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呢?
       凯思薇尔小姐:这事儿好像让您挺担心的。
       特洛特:确实让我挺担心……(他盯着她)您在十三岁那年去了国外?
       凯思薇尔小姐:十二——三岁——差不多吧。
       特洛特:那时候您就姓凯思薇尔吗?
       凯思薇尔小姐:这是我现在的姓。
       特洛特:那时候您姓什么?说吧——跟我说说!
       凯思薇尔小姐:您想证明什么呢?(她乱了方寸。)
       特洛特:我就想知道您在离开英国的时候姓什么。
       凯思薇尔小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忘了。
       特洛特:总有些事情,是忘不了的。
       凯思薇尔小姐:可能吧。
       特洛特:痛苦——绝望……
       凯思薇尔小姐:我猜……
       特洛特:您到底叫什么名字?
       凯思薇尔小姐:我告诉过您了——莱斯利·玛格丽特·凯瑟琳·凯思薇尔。(坐在右前方的小扶手椅上)
       特洛特:(起身)凯瑟琳……?(他站到她跟前)真见鬼,您到这里来,究竟要干什么啊?
       凯思薇尔小姐:我……哦,上帝啊……(她站起来,走到台中央,跌倒在沙发上。她哭起来,摇来晃去。)我真想跟上帝许愿,压根儿就没来过这里,该有多好!
       (特洛特吓了一跳,移步到沙发右侧。克里斯多弗从左前方的门口上)
       克里斯多弗:(来到沙发左侧)我一直以为警察是不可以逼供的。
       特洛特:我只是在盘问凯思薇尔小姐而已。
       克里斯多弗:您好像让她心烦意乱。(对凯思薇尔小姐)他干了点什么啊?
       凯思薇尔小姐:没,没什么。只是这——这一切——谋杀——太可怕了。(她站起来,面对特洛特)。突然落到我头上。我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
       (凯思薇尔小姐走上左侧楼梯。)
       特洛特:(走到楼梯口抬头目送她)这不可能……我没法相信……
       克里斯多弗:(往后走,斜靠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有什么事情是连你都没法相信的?难道就像那个红王后讲的——“早餐前相信六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
       特洛特:哦,没错。差不多就是这样。
       克里斯多弗:天啊!——您看上去就像是撞鬼了。
       特洛特:(恢复了他的一贯举止。)我看见了我早该看见的事情。(他走到台中央。)我可真是瞎了眼。不过现在,我想我们已经可以理出点头绪了。
       克里斯多弗:(措辞甚为无礼)这个警察有线索了。
       特洛特:(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右侧;语气里含着几分威胁。)是啊,莱恩先生——这个警察终于还是找到线索了。我想让大家再聚到一起来。您知道他们都在哪里吗?
       克里斯多弗:(走到特洛特左侧)吉尔斯和莫莉在厨房里。我刚才在帮梅特卡夫少校找您的滑雪板,我们把每一个好玩的地方都给找遍了——可是一无所获。我不知道帕拉维奇尼在哪里。
       特洛特:我去找他。(他往右前方走,来到门口。)您去找别人。
       (克里斯多弗从右后方下。)
       (特洛特打开房门)帕拉维奇尼先生。(走到沙发前)帕拉维奇尼先生。(回到门口喊起来)帕拉维奇尼!(向后走到大餐桌中间位置。)
       (帕拉维奇尼乐呵呵地从左前方上。)
       帕拉维奇尼:怎么了,巡佐先生?(他走到书桌边的椅子旁。)我能帮您什么忙呢?咱们年轻轻的警察先生把他的滑雪板给丢了,哪里都找不到。那就随它们去吧,总会回来的,后边还能拽出一个凶手来呢!(他走到左前方。)
       (梅特卡夫少校穿过右后方的拱门上台。吉尔斯、莫莉从右后方上,身边跟着克里斯多弗。)
       梅特卡夫少校:这都是怎么回事啊?(他往前走到壁炉前。)
       特洛特:请坐,梅特卡夫少校,拉尔斯顿太太……
       (谁都没坐。莫莉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后方,吉尔斯走到大餐桌右侧,克里斯多弗站在他俩中间。)
       莫莉:我非来不可吗?现在很不方便呢。
       特洛特:总有比吃饭更要紧的事情,拉尔斯顿太太。比方说吧,鲍伊尔太太就再也不需要吃饭了。
       梅特卡夫少校:这么说话可不够策略啊,巡佐。
       特洛特:对不起,可我真的需要各位配合。拉尔斯顿先生,您是否能去请凯思薇尔小姐再下来一次?她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告诉她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了。
       (吉尔斯从左侧楼梯下)
       莫莉:(走到大餐桌右侧)巡佐,您的滑雪板找到了吗?
       特洛特:没有,拉尔斯顿太太。不过,我得说,对于谁拿走了滑雪板、为什么要拿走,我有了相当缜密的推理。不过,现在我不想多说。
       帕拉维奇尼:请别说出来。(他往后走到书桌边的椅子旁。)我一向认为,应该捱到最后一刻,才能水落石出。那激动人心的最后一章,您知道的!
       特洛特:(责备他)这可不是场游戏,先生!
       克里斯多弗:不是吗?可我觉得您错了。我觉得这就是场游戏——对某人而言。
       帕拉维奇尼:您在想,现在凶手正在洋洋得意呢。没准儿——没准儿。(他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
       (凯思薇尔小姐已经心平气和,她和吉尔斯一起从左侧楼梯下来。)
       凯思薇尔小姐:出什么事了?
       特洛特:请坐,凯思薇尔小姐,拉尔斯顿太太……(凯思薇尔小姐坐在沙发右侧扶手上,莫莉往前走到台中央的扶手椅前坐下,吉尔斯仍然站在楼梯口。)
       (特洛特的口吻相当正式)请各位注意听,行吗?(他坐在大餐桌中间。)你们可能记得,在鲍伊尔太太被谋杀后,我向你们每一位都取了证。这些证词叙述了你们在案发时各自所在的位置。这些证词是这么说的:(他查看他的笔记本)拉尔斯顿太太在厨房里,帕拉维奇尼先生在起居室里弹钢琴,拉尔斯顿先生待在自己的卧室里,莱恩先生也一样,凯思薇尔小姐在书房,梅特卡夫少校(顿了顿,看着梅特卡夫少校)在地窖里。
       梅特卡夫少校:正是。
       特洛特:这就是你们提供的证词。我没有办法核实。它们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再说明白些,证词里有五份是真的,但有一份是假的——是哪一份呢?(他停住口,将众人挨个儿看过去。)你们这里面有五个讲了真话,有一个说了谎。我有个计划,也许可以帮我找出是谁说了谎。一旦我能找出你们谁对我撒了谎——那么我就能知道谁是凶手了。
       凯思薇尔小姐:未必吧。有人说谎,也许是因为某些别的原因呢。
       特洛特:我很怀疑。
       吉尔斯:可您到底打什么主意呢?您刚才说过,没有办法核实证词。
       特洛特:没错,可是假设让每个人都把当时的行动重复一遍——
       帕拉维奇尼:(叹气)哦,老一套。重构罪案。
       吉尔斯:真是个古怪的念头。
       特洛特:并不是什么重构罪案,帕拉维奇尼先生,人们表面看起来都清清白白,所以要把他们当时的一举一动,重新构建。
       梅特卡夫少校:那您指望得出什么结论呢?
       特洛特:请原谅我眼下不能说得那么清楚。
       吉尔斯:您想——重来一遍?
       特洛特:是的,拉尔斯顿先生,我就是这个意思。
       莫莉:这就是个捕鼠器啊。
       特洛特:捕鼠器,您这是什么意思?
       莫莉:反正是个捕鼠器。我清楚得很。
       特洛特:我只想让大家把先前的行动亦步亦趋地重来一遍。
       克里斯多弗:(也是将信将疑)可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让大家把先前的行动重来一遍,您到底希望能有什么发现?我觉得这根本是异想天开。
       特洛特:您也这么想吗,莱恩先生?
       莫莉:行啦,您可别把我算上。我在厨房里忙得正欢呢。(站起来向右后方走去)
       特洛特:我谁也没法不算。(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看看你们这一张张脸,不管谁看见,几乎都能认定,你们统统犯了罪!你们为什么都那么不情愿呢?
       吉尔斯:当然啦,您的话总得照办啊,巡佐大人。我们都会配合的。呃,莫莉?
       莫莉:(老大不情愿)好吧。
       吉尔斯:莱恩呢?
       (克里斯多弗点点头。)
       那么凯思薇尔小姐呢?
       凯思薇尔小姐:行。
       吉尔斯:帕拉维奇尼呢?
       帕拉维奇尼:(举起双手)哦,行啊,我赞成。
       吉尔斯:梅特卡夫呢?
       梅特卡夫少校:(慢悠悠地)好。
       吉尔斯:我们是不是都得把先前做过的事情重来一遍?
       特洛特:对,一举一动都得来一遍。
       帕拉维奇尼:(站起来)那我就回起居室,到钢琴边上去。我得再用一根手指把那首凶手的主题歌弹一遍。(他一边唱,一边伸出手指比划)噔,噔,噔——噔,噔,噔……(他向左前方走去。)
       特洛特:(走到中前方)别那么急嘛,帕拉维奇尼先生。(对莫莉)您会弹钢琴吗,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我会。
       特洛特:您知道“三只瞎老鼠”的调子吗?
       莫莉:我们不是都知道吗?
       特洛特:那您就可以像帕拉维奇尼先生一样,用一根手指在钢琴上弹这支曲子了。
       (莫莉点点头。)
       好。请你到起居室里,坐在钢琴前面,我给您一个信号,您就弹。
       (莫莉从沙发前绕过,向左走去。)
       帕拉维奇尼:可是,巡佐,按我的理解,我们每个人的角色,都应该跟先前一模一样啊。
       特洛特:行为是要重演的,但并不一定要让同一个人来完成啊。谢谢您,拉尔斯顿太太。
       (帕拉维奇尼打开左前方的门。莫莉下。)
       吉尔斯: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处。
       特洛特:(向后走到大餐桌中间位置)有好处。这是一种核实原始证词的方法,也许对其中的某一份证词更有效。现在,请大家都听好了。我要给你们每一位分配个新角色。莱恩先生,您能不能到厨房里去?就帮拉尔斯顿太太照看一下晚餐。我相信,您很喜欢做菜的。
       (克里斯多弗从右后方下。)
       帕拉维奇尼先生,您能否上楼到莱恩先生的房间去。从后楼梯上去最方便了。梅特卡夫少校,您到拉尔斯顿先生的房间里去检查一下那里的电话。凯思薇尔小姐,您不介意下到地窖里去吧?莱恩先生会为您指路的。很遗憾,我需要有人来重复我先前的动作。抱歉,只能请您帮忙了,拉尔斯顿先生,您就从窗口爬出去,循着电话线绕着房子走到大门附近吧。这活儿干起来够冷的——可这里头,身体最壮实的人可能就是您了。
       梅特卡夫少校:那您自己打算干什么呢?
       特洛特:(走到收音机旁,先拧开,再关上。)我得装扮成鲍伊尔太太的角色。
       梅特卡夫少校:有点冒险哦,不是吗?
       特洛特:(围着书桌打转)你们各就各位,呆着别动,听到我叫你们再行动。
       (凯思薇尔小姐站起来从右后方下。吉尔斯走到大餐桌后面,拉开右侧的窗帘。梅特卡夫少校从左后方下。特洛特向帕拉维奇尼点头示意,让他离开)
       帕拉维奇尼:(耸耸肩)真是一场室内游戏!
       (帕拉维奇尼从右后方下)
       吉尔斯:我穿一件外套,您没意见吧?
       特洛特:我也建议您穿上,先生。
       (吉尔斯在门厅处拿起他的大衣,穿上以回到窗前。特洛特走到大餐桌后的中间位置,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
       带上我的手电筒,先生,就在窗帘后边。
       (吉尔斯从窗口爬出去,下台。特洛特走进左后书房的门口,下台。没过多久,他又走回来,关上书房的灯,向后走到窗前,关上窗、拉上窗帘。他走到壁炉前,身子埋进大扶手椅里。稍坐片刻以后,他站起来走到左前方。)
       (喊道)拉尔斯顿太太,数到二十,然后就开始弹吧。
       (特洛特关上左前方的房门,然后走到楼梯口,目光游离。“三只瞎老鼠”的旋律在钢琴上响起。不一会儿,他走到右前方,关掉右侧的壁灯,然后走到右后方,关掉左侧的壁灯。他快步往前走到桌上的台灯边将它打开,然后走到左前方的门口。)
       (喊道)拉尔斯顿太太!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从左前方上,走到沙发后面。)
       莫莉:在,怎么啦?(特洛特关上了左前方的门,斜靠在面向前台那一侧的门帮上)您看起来挺得意的嘛。您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吧?
       特洛特:我确确实实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莫莉:您知道凶手是谁了?
       特洛特:对,我知道了。
       莫莉:是哪一个啊?
       特洛特:您应该知道的,拉尔斯顿太太。
       莫莉:我?
       特洛特:对,知道吗,您真是笨到家了。您对我隐瞒真相,招来杀身大祸。到头来,您就不止一次地置身于极度危险的境地了。
       莫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特洛特:(慢吞吞地从沙发后面绕过,行至沙发右侧;神情仍旧既自然又友善)过来吧,拉尔斯顿太太。我们警察可不像您想的那么木头木脑。自始至终,我都能觉察到您对长岭农场案了如指掌。您知道鲍伊尔太太是那位涉案的地方法官,实际上,您对整件事情都心知肚明。那您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呢?
       莫莉:(深受震撼)我也不知道。我想忘记——想忘记。(她坐在沙发左端)
       特洛特:您娘家姓沃林吧?
       莫莉:对。
       特洛特:沃林小姐。您曾经在学校里当老师——就在那几个孩子就读的那所学校。
       莫莉:对。
       特洛特:吉米,那个送了命的孩子,曾经寄过一封信给您,这事是真的,不是吗?(他坐在沙发右端)那封信是求援的——向他那善良而年轻女教师求援的!可是您根本就没有答复!
       莫莉:我没法答复。我根本就没收到信!
       特洛特:您就这样——漠不关心。
       莫莉:不是这么回事。我病了。就在那一天我得了肺炎。这封信就跟别的东西一道给搁在了一边。过了几个礼拜以后我才从好多别的信件中发现了它。可当时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死了……(她闭上眼睛)死了——他死了……眼巴巴地等着我去帮他一把——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渐渐地失去希望……哦,从此以后这事就一直缠着我……但凡我没生病——但凡我早点知道……噢,发生这样的事情,真是场噩梦啊!
       特洛特:(他的声音突然粗重起来)对,是场噩梦。(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莫莉:我以为警察是不能带枪的……(她突然看到特洛特脸上的表情,不由恐慌地喘起粗气来。)
       特洛特:警察是不带……可我不是警察,拉尔斯顿太太。您之所以认为我是个警察,只不过因为我从电话亭里打电话来,说我人在警察局,告诉您特洛特巡佐正在半路上;我走到大门前的时候已经切断了电话线。您知道我是谁吗,拉尔斯顿太太?我是乔治亚——我是吉米的哥哥乔治亚。
       莫莉:噢。(慌乱地四处张望)
       特洛特:(站起来)您最好不要大喊大叫,拉尔斯顿太太——因为您一叫我就会开枪……我倒是乐意跟您谈几句。(他转过头去。)我说我乐意跟您谈几句。吉米死了。(他的语气变得既朴实又稚气。)那个下流的残忍的女人把他给弄死了。他们把她送进了监狱。可光受监狱那点罪,对她怎么够呢。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我也做到了。就在雾中。那真是带劲啊。我真希望吉米能知道。“等我长大了我要把他们全杀光。”我当时就是这么对自己讲的。因为大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兴高采烈地)再过一会儿我就要把您给杀了。
       莫莉:您最好别这么干。(她竭力劝说。)您知道,您是不可能安全脱身的。
       特洛特:(恨恨地)有人把我的滑雪板给藏起来了!我哪里都找不到。不过没关系。到底是不是走得掉,我其实已经无所谓。我累了。这一切都是那么好玩儿。观察你们每一个人。还能装扮成一个警察。
       莫莉:手枪的声音会很响很响。
       特洛特:没错。我的老办法要好得多,掐住您的脖子。(他向她缓缓逼近,嘴里吹着“三只瞎老鼠”的调子。)这是捕鼠器上的最后一只小老鼠。(他把手枪扔到沙发上,斜着身子向她扑过去,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卡住她的脖子)
       (凯思薇尔小姐和梅特卡夫少校从右后方的拱门处现身。)
       凯思薇尔小姐:乔治亚,乔治亚,你认识我的,不是吗?那片农场你不记得了吗,乔治亚?那些动物,那只又老又肥的猪,还有那天,那头追着我们在田野里到处跑的公牛。还有那些小狗……(她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左侧)
       特洛特:小狗?
       凯思薇尔小姐:对啊,一只叫斑斑,一只叫小白。
       特洛特:你是凯茜?
       凯思薇尔小姐:对,是凯茜——你现在记起我是谁了,对吗?
       特洛特:凯茜,是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啊?(他起身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右侧。)
       凯思薇尔小姐:我到英国来找你啊。看到你缠着自己的头发直打圈,我才把你给认出来——你以前一直这样的。
       (特洛特缠住头发打起圈来。)
       对对,你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乔治亚,跟我来。(斩钉截铁地)你跟我来。
       特洛特:我们到哪里去呢?
       凯思薇尔小姐:(柔声说话,就像对着一个孩子。)没事了,乔治亚。我要把你带到一个地方去,那里会有人照顾你,会把你看好,不让你再伤害别人啦。
       (凯思薇尔小姐牵着特洛特的手,上楼下场。梅特卡夫少校打开灯,走到楼梯口,抬头往上看。)
       梅特卡夫少校:(喊)拉尔斯顿!拉尔斯顿!
       (梅特卡夫少校上楼下场。吉尔斯从右后方的拱门上台,冲到沙发前来到莫莉面前,揽住她坐下来,把手枪扔到沙发后的牌桌上。)
       吉尔斯:莫莉,莫莉,你不要紧吧?亲爱的,亲爱的!
       莫莉:哦,吉尔斯。
       吉尔斯:做梦也想不到那居然会是特洛特啊!
       莫莉:他疯了,疯得厉害。
       吉尔斯:是啊,可是你……
       莫莉:我跟整件事扯得上关系,那时我在那所学校里教书。可那并不是我的错啊——可他觉得我本来可以救那个孩子的。
       吉尔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莫莉:我想忘掉。
       (梅特卡夫少校从楼梯口上台,走到台中央。)
       梅特卡夫少校:事情安排都停当了。一帖镇静剂就能让他立马昏睡过去——他姐姐正在照看他。不用问,可怜的家伙真是疯狂至极。我一直就怀疑他。
       莫莉:真的吗?难道您不相信他是个警察?
       梅特卡夫少校:我知道他不是警察。您瞧,拉尔斯顿太太,我才是警察。
       莫莉:您?
       梅特卡夫少校:我们一拿到那本写着群僧井庄园的笔记本,就觉得当务之急,是得派人赶到现场。我们跟梅特卡夫少校说明了情况,他同意让我冒用他的身份。等特洛特出现的时候,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看到沙发后的牌桌上搁着手枪,就捡起来。)
       莫莉:那凯思薇尔小姐是他姐姐吗?
       梅特卡夫少校:对,好像直到水落石出之前,她才刚刚认出他。她不知所措,不过挺走运,她还是来找我了,很及时。好了,雪开始化啦,援兵马上就到。(往后走到右侧拱门处)哦,顺便提一句,拉尔斯顿太太,我会把那副滑雪板拿走的。我把它们藏在那张四柱大床的顶上啦。
       (梅特卡夫少校从右后方下)
       莫莉:我还以为是帕拉维奇尼干的呢。
       吉尔斯:我猜他们会把他的车细细地搜一遍,如果他们在备用轮胎里找到上千只瑞士表,我也不会吃惊的。没错,这不就是他干的那一行嘛,偷鸡摸狗的营生。莫莉,我想你以为我……
       莫莉:吉尔斯,你昨天去伦敦干什么了?
       吉尔斯:亲爱的,我想给你买件周年纪念的礼物啊。今天我们结婚刚好满一年嘛。
       莫莉:哦,我去伦敦也是为了这个,而且我不想让你知道。
       吉尔斯:不会吧。
       (莫莉起身走到书桌前,从柜子里取出包裹。吉尔斯站起来,走到沙发后的牌桌右侧)
       莫莉:(把包裹交给他)是雪茄烟。但愿它们都安然无恙。
       吉尔斯:(打开包裹)哦,亲爱的,你真可爱。好漂亮啊。
       莫莉:你真的会抽吗?
       吉尔斯:(雄赳赳气昂昂地)我会抽的。
       莫莉:那我的礼物是什么呢?
       吉尔斯:哦,对了,你的礼物我差点全忘了。(他冲到门厅的柜子边上,拿出帽盒,走回来。骄傲地)是一顶帽子。
       莫莉:(吃了一惊)帽子?可我从来都不戴帽子的呀。
       吉尔斯:所以要戴就戴最好的。
       莫莉:(拎出帽子)哇,多可爱啊,亲爱的。
       吉尔斯:戴上看看。
       莫莉:待会儿吧,我得把头发梳梳整齐。
       吉尔斯:这有什么要紧啊,不是吗?店里的姑娘说这顶帽子的款式是最最时髦的。
       (莫莉戴上帽子。吉尔斯走到书桌前。梅特卡夫少校从右后方冲进来。)
       梅特卡夫少校:拉尔斯顿太太!拉尔斯顿太太!厨房里冒出一股很难闻的焦味儿!
       (莫莉三步并作两步向右后方冲去,奔向厨房)
       莫莉:(带着哭腔)哎呀!我的馅饼! (急速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