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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银幕]《孩子》——生命与成长的故事
作者:任 明

《译文》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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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看了《孩子》,2005年戛纳电影节(第58届)金棕榈奖的获奖影片。
       整部电影没有任何音乐。两位年轻的演员清新得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
       其中有一位还没洗泥,也永远不会想到要去洗。
       二十岁的布鲁诺很忙,忙着做各种非法的合法的交易,忙着率领他手下的那个小团伙——由两个十四岁的还在上学的男孩组成。
       有很多物品在他手上周转:偷来的照相机、便携式CD机、帽子、衣服、婴儿车……还有他刚出生九天的儿子。
       与他进行交易的女人告诉他孩子也可以卖钱——有人付钱收养孩子。在街上推着婴儿车无所事事的他,没想什么就把自己的孩子给卖了。
       卖了孩子以后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
       片尾,在监狱的探监室里,布鲁诺握着女友索尼娅的手,哭了。
       他问:“吉米好吗?”
       吉米就是那个曾被他卖掉的孩子。这句问话,表明这位自己还是个“孩子”的父亲,终于通过一种独特的方式,与自己的孩子建立起了联系。
       2005年5月22日北京时间那个凌晨,当来自比利时的达内兄弟击败二十多部影片、以《孩子》一片再度获得金棕榈奖时,他们在致词中特别感谢了该片的男女主演——扮演布鲁诺、当年二十四岁的雷吉米·雷尼尔和扮演索尼娅的十七岁的戴博拉·弗朗索瓦。
       在片中,布鲁诺二十岁,索尼娅十八岁。
       他们自己还都是孩子,所以这是一部关于一个人如何在与他人建立关系中成长起来的故事。
       关于孩子
       在导演的镜头里,由四十多位婴儿替换演出的“孩子”只是个道具,真正的孩子是这部电影的主人公——布鲁诺。带定冠词“the”的英文片名“The Child”会直接给人探询、联想“哪个孩子”、“谁是孩子”的指示,而中文片名“孩子”倒颇具中规中矩、不扬不抑的效果,只是在看完电影之后,难免会变成“孩子,真是个孩子呀”的叹息与感慨。
       贫困、潦倒、不务正业却自得其乐的布鲁诺正像一个贪玩的孩子。他等人的时候会做些顽童的把戏:把脚上穿的球鞋在泥水里啪嗒啪嗒地踩两下,以便在墙壁上留下他的鞋印;用一根铁棍无聊地击打水面,打着打着竟可臻兴高采烈、忘却烦忧的境界……他哀求女友原谅时会死皮赖脸地扑在地上搂住她的腿;被拒之门外之后也还可以孩子般地哀怜:“索尼娅,我需要点钱。我很饿,真的,我很饿。”“从门下面递点钱出来,我会还你的。你听见了吗?”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时,他也可以毫无怨言地走开,走到河边废弃的小屋里,用两个纸箱为自己做一个盒子——酷似一具纸棺材——躲在里面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镜头,是他站在学校门口等自己手下的小混混,手里拿着一个派,在吃着。
       他还有像孩子一样令人惊讶的天真与无知。卖了孩子以后,他孩子气地对女友说:“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我不是想让你生气”。女友昏倒以后,他把女友送到医院,自己要去把孩子要回来以平息女友的“发疯”。他对护士说:“你告诉她,布鲁诺会带着吉米来看她。”他很认真地向护士解释,他是布鲁诺,而吉米就是那个让他女朋友“发疯”的孩子。
       很明显,他并不能理解女友为什么会对失去孩子这样大惊小怪。孩子在布鲁诺手里,就是一个物件。在整部电影中,他都没有想过要好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即使是在把孩子放在地板上,自己躲在一边等别人来把他抱走的时候。
       也许当生命力强大时,就不怕失去。虽然放在这里有点像谬论。
       索尼娅也是个孩子。她雪白娇嫩,身材还带着青春期的健硕。独自一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从医院里出来,却发现男友把自己的房子租给了陌生人,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抱怨的。“他是周五凌晨一点钟出生的。并不是很疼”,她对布鲁诺说,“你摸摸我的肚子。”在大街上找到正在兜售买卖的布鲁诺以后,她幸福地偎依在他肩膀上,说,“我现在很幸福。”
       原来,对于索尼娅这样的“孩子”来说,幸福在于怎样看待自己的拥有,而无关对方怎样待她,以及与什么样的标准相衡量。
       布鲁诺靠卖赃物赚了一点钱,就租了一辆神气十足的敞篷汽车,带着女友和儿子到郊外去玩。他与女友在草坪上追逐打闹着,互相之间决不让步,正是两个如假包换的青少年。
       儿子是忽略不计的。
       喜欢他们天真的爱情;只有天真时才能保有的爱情。
       其实是可以一直在那里的,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后来我们会变得复杂起来。
       关于成长与原谅
       片尾男女主人公在探监室里手握着手,抱头痛哭。导演是温情的,他没让男主人公为自己的孩子气付出更大的代价。
       孩子气当然值得原谅。有爱就值得原谅。虽然也有永远也原谅不了的时候。
       能够原谅是因为一切皆有底线。在片中,布鲁诺虽然无所事事,却很有礼貌。晚上很迟入住旅店的时候,他轻手轻脚地,小心不要吵到同屋的房客;他对别人说谢谢,对女友说请;他看到男孩史蒂夫要为自己策划的抢劫付出代价时,他没想什么就去投案自首了。
       是的,真的不用想什么啊。
       以纪录片起家,所拍六部长片几乎每一部都获奖的达内兄弟说,“社会性是媒体需要的‘食物’,有时也是一种方便的‘标签’。而电影需要警醒的是这种标签以及标签所代表的‘模式’。”于是在《孩子》一片中,在达内兄弟一贯“关注现实”的标签以外,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人性。
       社会性靠后,人性的探索向前。
       《孩子》起源于对人性的好奇与困惑,起源于达内兄弟对一个十五六岁、推着童车的年轻妈妈的形象的困惑。那是在他们拍上一部电影的时候,在拍片现场,他们每天可以看到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用一种带着暴力味道的姿态推着婴儿车,独自来来往往。为什么这样推着婴儿车?达内兄弟一开始以为女孩是假装自己是一位妈妈,后来有一次他们看到婴儿车里真的有一个酣睡的婴儿。这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的形象在他们脑海里徘徊不去,后来就有了《孩子》的剧本,故事由最初一个女孩不管任何代价都要给她的孩子找一个爸爸,渐渐演变成了一个有关“爱”的故事。
       为什么要那样推着一个孩子,独自一个人,是因为爱吗?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于是有了《孩子》这样一部探索爱、生命与成长的电影。
       导演达内兄弟说,这部写实风格的电影不是在复制现实,而是在提出一个问题:这样一个人,能不能建立起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达内兄弟认为布鲁诺自己不能发现那条路,他需要别人的帮助。而索尼娅和史蒂夫就起了这样的作用。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庶民世界”(媒体语),能让人永远不丧失希望的就是其中所蕴含的生命力、真实与平等。十四岁、苍白瘦弱、带着耳环的史蒂夫虽然在布鲁诺的手下靠偷东西赚零花钱,但涉及到自身利益时也是讨价还价,毫不含糊。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他明知“冷得要死”,也毫无怨言地躲在台阶下冰冷的河水中,几乎送了小命。布鲁诺去投案自首的时候,他看着布鲁诺,是一种略带惊奇的接受。很显然,被警察抓了有一个多小时了的史蒂夫并没有供出布鲁诺来,可是,他也接受布鲁诺投案自首的选择。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权利与义务,有的是不假思索的理解与尊重。这种不假思索,正是让人感动与敬畏的地方。
       据达内两兄弟介绍,这部影片的背景——比利时东部的钢铁小镇瑟兰(Seraing)是全国失业率最高的地方。“生活对年轻的孩子来说是艰难的。但是他们有生命的力量。我们可以谴责布鲁诺缺乏道德,但他是自由的。”“我们喜欢他,因为他是一个社会边缘人。他是在被社会忽视的境况下,努力生活着,也取得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他做得很好,做了他需要去做的。”就像布鲁诺在影片中修好了婴儿车一样,达内兄弟相信:“这个男孩有能力去做其它的事情,有能力让他自己摆脱这样的境地,有能力去修补一些事情,就像他修补这个婴儿车。”
       正如导演所想象的那样,布鲁诺像修补婴儿车一样——那对他来说太容易了——去修补他和索尼娅的关系。当他一遍一遍走上那个楼梯,站在门前祈求索尼娅原谅时,他知道这是一段他所没有经历过的旅程。不过他年轻稚气、没有表情只有应对的脸告诉我们,他不会放弃。
       他会去做他所需要做的事。就像为了给索尼娅要回孩子,他不仅尽数返还了卖孩子所得的钱,还搭上了自己的手机。
       还挨了没有做成交易就认为是受了损失的中间人的一顿暴打,并被勒索5000欧元。
       这些他都接受下来了。没有表情,也没有怨言,就好像他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期待与要求的。
       尽管只是一个无知无为的孩子,但是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是自由的。他接受、应对而不抱怨的时候,他就获得了与这个世界平等的权力;甚至,他也获得了超越这个世界而发展的权力。
       这是《孩子》一片最清新,最给人希望之所在,然而无论如何向往,那是另一个社会的事了。就好像布鲁诺与索尼娅纯真简单的爱,也只有在那样一个社会,才有了傻头傻脑地存在下去的可能。
       那样一个社会,需要已经脱离了温饱问题以及出人头地、发家致富的思想。
       看看《孩子》,以及生活中真正的孩子,会感觉自己活得多么局促而寒酸。
       《孩子》一片动人的艺术感在于聚焦人性而把社会问题置于隐隐约约的背景之中。影片中的社会问题有着欧洲经济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开始衰败的大背景。“在一个正常的社会里,做父亲意味着很多。可是对布鲁诺来说,不意味任何事情。我们的社会如何能制造出这样一群对别的事物毫不关心的人?”这个问题太复杂也太难以解决,所以达内兄弟舍弃了对社会问题的追问,转而追问个人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能有何作为。
       强悍的、本初的生命力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能有何作为?强悍的、本初的生命力又是如何通过建立与他人的联系而成长起来的?
       虽然成长以后会怎样,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知道的是,原谅与成长,都代表着生命力。
       关于一种速写的美
       《孩子》通片没有音乐,甚至在片尾字幕出现时,导演也没有奉送“大功告成”的音乐。
       清新与生命力就是《孩子》奉送给我们的礼物,一份在好莱坞商业大片的围剿下难能可贵的礼物。
       影片极具细节。不露声色的镜头就像一位高明的大师胸有成竹的画笔,寥寥几下就勾勒出主人公的神态——他们的贫穷与爱情:布鲁诺把身上穿着的新夹克向索尼娅炫耀,索尼娅毫不掩藏她的惊喜与羡慕之情,后来当布鲁诺用口袋里仅有的220元(欧元)钱为索尼娅也买了一件以后,索尼娅兴高采烈地穿上,甚至当街走起了模特步。他们健康而旺盛的生命力:布鲁诺喝咖啡是直接把速溶咖啡加自来水冲制的,心不在焉的时候他甚至会忘记搅拌;索尼娅用一包汤料加半个西红柿做晚餐,当布鲁诺讪讪地想为自己也加一包汤料时,惹来愤怒的索尼娅以手中刚切完西红柿的小刀相攻击——为了那个险些被卖掉的孩子。那个据说没落了的城镇仍然弥漫着的修养与善意:布鲁诺推着婴儿车上下公共汽车的时候——无论里面有没有婴儿——都会有人不发一言地帮忙;晚上去住旅店的时候,一开始遭拒绝,因为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但是当索尼娅声明她还带着一个孩子的时候,旅店老板二话不说就让他们进来了。布鲁诺一开始为了卖掉孩子撒谎说女友也同意,后来为了要回孩子就说女友又反悔了,这样的理由也被从事黑市交易的人接受了,把孩子还了回来,虽然后来他们要让布鲁诺承担他们的“损失”。
       还有布鲁诺对那个新生命的漠然。在整部影片中,他都没有好好看过那个孩子,虽然把孩子放在空屋的地板上等别人抱走的时候他也是轻手轻脚的,可是他并没有看他,就好像那是一个物件,轻手轻脚是出于需要。
       导演达内兄弟说拍摄过程中,每一天对他们的挑战都是:是否在镜头之中看到了生命的力量?如果生命的活力缺失了,这个镜头就失败了,就需要重拍。在这样的宗旨之下,没有心理活动的蒙太奇,没有探究表情的特写,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动作、反应,而这些动作、反应就不着一言地为我们说明了这个人物。
       在影片干净清新、原生态而无杂质的镜头中,分明以一种速写的节奏与准确,彰显了导演的审美取向与同情心所在。
       片中不断有布鲁诺与索尼娅穿越马路的镜头:抱着孩子、推着婴儿车、独自匆匆而行……好像马路就是他们的人生,他们得不断迎接川流而至的幸福与灾难。
       而他们接受这一点,就像接受交通规则一样。
       余下的问题是,这个社会让孩子如何长大,而孩子又要自己学会如何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