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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政治风雨后的艺术彩虹
作者:王滨滨

《译文》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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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克里斯塔•沃尔夫(Christa Wolf,1929-)生于波兰瓦尔塔河畔的兰茨贝格。1949至1953年,在耶拿和莱比锡学日耳曼学。1949年,加入德国统一社会党。1953至1959年,在德国作家协会工作,自1956年起,任柏林新生活出版社主编,1958年起任《新德国文学》杂志编辑。1961年,以小说《莫斯科的故事》(Moskauer Novelle)亮相文坛,但这部小说影响不大,没在联邦德国发表。自1962年起,成为专业作家。1963年,克里斯塔•沃尔夫以小说《分裂的天空》(Der geteilte Himmel)闻名天下,此后创作才华得到充分展现,在德国统一前又创作出小说《对克里斯塔·T的思考》(Nachdenken über Christa T.)(1968)、阐述其美学思想的论文集《阅读与写作》(Lesen und Schreiben)(1971)、电影剧本《蒂尔·厄伦史皮格尔》(Till Eulenspiegel)(1972)、小说《菩提树下》(Unter den Linden)(1974)、《童年典范》(Kindheitsmuster)(1976)、《虚无飘渺》(Kein Ort. Nirgends)(1979)、《卡桑德拉》(Kassandra)(1983)、《故障》(Störfall)(1987)和《夏天里的故事》(Sommerstück)(1989)。自1978年起,克里斯塔•沃尔夫到许多国家如美国、苏格兰、瑞士和联邦德国进行演讲。德国统一的当年退出德国统一社会党。
       《分裂的天空》使克里斯塔·沃尔夫的创作上了一个新台阶。标题即可看到作品题材是东西德分裂,但作品绝不是政治小说,而是描写了东西德分裂下的爱情悲剧,向读者展现了在东西德分裂这个世界政治舞台上的大事件对恋爱青年的爱情所产生的影响,天空的分裂最终导致个人生活中爱情的分裂。但爱人分开也并非全是政治大环境所致,因为两个爱恋的主角有机会有条件不分开,最终导致他们感情破裂的除了分裂的天空外,更主要的还是分裂的思想,思想与志向不同,才使恋爱中的男女各奔东西。
       女主人公里塔·赛德尔,结识了化学家曼弗雷德·赫尔弗特后放弃了小地方的工作,随他来到大都市开始了大学生活。学习期间,她到机车车辆厂实习,一次事故中她受伤住进了医院,在病床上,她以回忆及内心独白的形式回顾自己的一生。她在工作中看到工人们干劲冲天,特别是组长梅特纳格尔一心一意扑在生产上,置家庭和身体于不顾,她很受鼓舞,逐渐形成了社会主义政治觉悟,在政治上成熟了,认识到只有把自己溶进社会主义大家庭中才能找到自我、实现自我。虽然在厂里她也看到了矛盾与不足,但认识到这些只是前进中的问题,是完全可以克服的,不是社会主义制度本身的问题,所以她始终没有对社会主义制度产生过怀疑。而男友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在工作中他因领导做事固执、工作作风拖拉而对东德产生了怀疑,尤其在自己的一项发明被教条的领导拒绝后更是灰心丧气,去西德后未返回。而里塔则仍对社会主义抱有信心,两人之间逐渐产生了隔阂。她在柏林墙建成头几天,去西柏林看望男友,感到很失望、很陌生,于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男友,返回到东德。
       克里斯塔·沃尔夫在这部小说中展现了东德社会主义建设中工人阶级的精神风貌,同时也暴露了一些内部问题,但女作家同她的女主人公一样,对东德这个国家还是坚信不疑的。
       《分裂的天空》虽不免有说教成分,但在艺术上也算成功之作。作品中运用了许多新的写作技巧,如时态的更迭,叙事视角的变换,象征隐喻等等,而这些技巧都运用得恰到好处。
       克里斯塔·沃尔夫另一部较有影响的作品是小说《对克里斯塔·T的思考》。小说发表后,在东德引起很大争议,因为女主人公是个反英雄,不符合“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作品可以从两方面来解读。一是一个妇女怎样把握自己的生活,成为自己。这不是男女之间的冲突,而是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冲突。东德虽然是社会主义社会,但人的个性的发展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周围的环境,社会的氛围不得不使人顺从,正像书中那位医生所说:“健康的核心是适应,”也就是说一个人只有适应了环境,他的身心才不会有病。在“随大流”已成为大多数人的行为模式的社会里,要实现自我、认识自我、把握自我是需要勇气和毅力的,书中人物也认识到这个难度:“说出我是困难的。”二是时代历史如何影响一个人的一生。第一人称女叙事者在知道她的女友克里斯塔·T病故后,准备写写她的女友,以众多他人笔头和口头讲述的材料及叙事人自己的回忆,再现了女友的一生。这个过程也是女叙事人思考女友,猜测女友生活的过程,同时也将她所处时代的历史进行探讨,表现了东德的日常生活。克里斯塔·T是个有主见,有想象力,有个性的女性,她总想尝试人生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潜能,抵制社会给妇女规定的角色,然而她的目标无法实现,疾病与死亡又过早地结束了她的生命。作品表现了一个现代女性对自我实现、自我设计的追求,所以是一部妇女解放的记录。
       克里斯塔·沃尔夫八十年代创作的小说《卡桑德拉》被认为是达到了她文学创作的高峰。作品取材于希腊神话:特洛伊国王的女儿卡桑德拉从阿波罗那里得到了一种能预吉凶的本领,可她拒绝了阿波罗的爱情,作为对她的惩罚,神让世人不相信她的预言。在特洛伊之战前,卡桑德拉就预见特洛伊王国将因抢夺海伦而毁灭,并对此发出了警告,可特洛伊国人没人相信她的话。最终国破家亡,国家灭亡后她被阿伽门侬作为女奴带到了希腊。
       故事从卡桑德拉被带到希腊时讲起。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在死亡面前,她思考着,回想着,以内心独白的形式回顾了自己所走过的路,回忆了战争的缘由。特希之战完全是掌权人一手发动的,而且两国是为了一个虚幻而战:帕里斯根本没把海伦带回特洛伊,但为了不失面子,却宣称把她拐到了特洛伊。作为女人,卡桑德拉人对事物很敏感,她的思维也很敏捷,作为一个预言家,她早就看到了战争的真相,也认识到自己有责任阻止这场战争,她在思想、意识方面远远超过了她周围的人。但可悲的是,她作为国王所疼爱的女儿,只能站在家庭一边,社会给她规定的角色就是沉默,不得有批评意识。卡桑德拉作为局外人,作为一个祭司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试图抵御集体意识,但并没完全表现出来,她仍对统治者盲目加以信任,依赖着统治者。另外,通过女主人公的悲剧,也可以看到妇女在历史上被物化的过程,卡桑德拉只是个客体,主体被排斥在社会意识外。历史发展的进程被男人操纵着,女人提出任何异议都被看成是幼稚可笑的而加以排斥,没人相信她的话。卡桑德拉虽然进行了反抗,要找回自己,找到女性的主体意识,为独立抗争着,但最后等待着她的还是死亡。在死亡面前,她只有将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来表达对历史进程的认识的可能性,这就是发动战争的总是男人们,但战争的牺牲品却总是女人们。回忆加上对未来希望的破灭,使卡桑德拉沮丧地承认自己作为女人的无能为力。
       历史与现在、神话与现实的结合以及对现实问题的思考,反映在沃尔夫《一部小说[卡桑德拉]的前提,法兰克福演讲集》(Voraussetzungen einer Erzählung: Kassandra. Frankfurter Poetik- Vorlesungen)里。她在这些演讲中也讲述了《卡》的创作过程以及创作背景。1980年,她去希腊旅行,参观了迈锡尼(Mykene)城堡旧址,后来又读了埃斯库罗斯的剧本(他的剧本《奥瑞斯提亚》(Orestie)处理过卡桑德拉的故事),之后卡桑德拉的形象就驻留在沃尔夫脑中,挥之不去了。在这部演讲集中,我们还能读到沃尔夫对与和卡桑德拉这个人物有关的许多事物的思考,比如战争与男权社会的关系,在被男人统治的社会里,军备不是“前战争”,而是和平的保障,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对一个和平与绿色世界的渴求被认为是不现实的。作为一个女作家,她同她笔下的卡桑德拉一样,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觉察到笼罩在世界爱好和平人们头上的战争乌云,以世界强国的军备竞赛的确凿事实昭示了战争的潜在性,向世界发出了战争警告。但作家以文警世是否能奏效呢?她发出的警告是否也像卡桑德拉的预言一样被世人置若罔闻?神话中战争确实导致了特洛伊毁灭这个事实应验了卡桑德拉的预言,作家的警告也并非杞人忧天:世界各地零星战争的腥风血雨,某些地区战争的密云硝烟告诉人们,战争的机器一时都没有停转过,新的战争机器又随时可以启动,昨天的历史会成为今天的现实。克里斯塔·沃尔夫以艺术手法与政论形式,向世人发出了警告,但愿神话中的悲剧别在现实中重演。再比如,《演讲集》中也有对“女性写作”的思考,因为妇女体验的现实与男人不同,所以表现的现实也不同。
       克里斯塔•沃尔夫最著名的文学主张就是叙事的“主观真实性”,它是完全背离机械反映论的。所谓的“主观真实性”,就是作家要表现自己的主观世界、内心世界,文学创作就是认识自我、发现自我之旅,作品对克里斯塔·沃尔夫来说,应反映出作家思维与生活的过程。
       克里斯塔•沃尔夫是继安娜·西格斯后原民主德国又一著名女作家,她的创作手法不墨守成规,而总是有所创新,不断超越自我。其作品因深刻的思想内涵和新颖的创作手法不仅在原东德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而且在西方的影响也很大,深受西方读者的喜爱,作品受到评论界的高度评价。她迄今为止十二次获奖,几乎囊括了东西德所有重要的文学奖项,如“格奥尔格—毕希纳奖”和“海因里希—曼奖”等,1985年获奥地利欧洲文学国家奖,1987年获民主德国国家一等奖,2002年又获得了德国文学界最高奖赏、被称作“文学奥斯卡奖”的“德国图书奖”。
       二
       德国统一前,沃尔夫在文学创作上取得了骄人成绩,不管在东德还是在西德都享有盛誉,而且影响早已越过边境。沃尔夫本可以毫无悬念地继续辉煌下去,但世事难料,德国的统一把她抛入公众舆论的旋涡中。沃尔夫是个积极参与政治的人,二十岁就加入了德国统一社会党,1963年至1967年,还当选为后补中央委员。不过这些经历西德人早已知道,没人对此说三道四。引起西德评论界争议的,是沃尔夫统一后发表的小说《留下了什么》(Was bleibt, 发表于1990,创作于1979)。小说以第一人称描写了东德国家安全局对一个女作家的监控,人们不难看出这位女作家其实就是沃尔夫自己,女叙事人愤怒,恐惧,在寻找逃脱这个社会的路子。作品一面世,就遭到了批评家们的迎头痛击,人们指责沃尔夫是“机会主义者”,认为这部作品有美化自己之嫌,他们不断问:为什么1979年写的东西统一后才发表?1979年的作品到底什么样?哪些部分是后面加上的?沃尔夫把自己描写成一个“反抗战士”,可怎么连把自己的小说在西方发表的勇气都没有呢?而她作为著名作家在西方发表作品根本不是件难事。她为什么当时不挺身而出,不与那个社会斗争而是放马后炮呢?就连原来十分欣赏她作品与人格的批评家,在这部小说发表后都站到反对她的立场上去了,给她戴上了“国家诗人”的帽子。这可不是粉饰她的桂冠,而是说她作为一名著名作家享受了原东德的特权,东德也给予了她支持与荣誉,而一个国家不会给一个“犯上”的作家以物质与精神上的奖励的。对沃尔夫的这些指责,使笔者想起了二战后“内心流亡”(注:一些作家因种种原因在希特勒当政时期留在了德国,他们不能进行正面的抵抗,只能用有限的文学手段进行可能的反抗,他们在内心反抗着希特勒的统治,这片心灵的土地是希特勒无法占领的)的作家与流亡美国的托马斯·曼之间的论争,托马斯称纳粹时期在德国出版的书都带着血腥味。现在德国的批评家对沃尔夫的指责,虽然不像托马斯用词那么尖刻,但意思是相同的,那就是沃尔夫也以自己的作品支持了东德这个国家,这是她能在东德生存下去并享受特权的前提条件。现在东德倒台了,她就站出来往自己脸上贴金,把自己说成是受迫害者。这部小说的出版,无疑大大损害了沃尔夫在西德人那里的形象,批评家们不但对她的人格嗤之以鼻,甚至对她作品的质量都产生了质疑,现在她的作品变得幼稚、不准确、不清晰、不真诚起来。
       沃尔夫对统一是什么态度呢?她伤心,无奈,自责,矛盾,对东德的感情很复杂。早在六十年代,她就对东德有过批评性言论,所以1971年统一社会党八大后,她不再是中央后补委员。东德词作者沃尔夫·比尔曼因作品有反东德的内容,被当局扣上“社会主义的敌人”的帽子,1976年,他获准到西德演出时东德宣布剥夺了他的国籍,禁止他回东德。这一“比尔曼事件”引起东德众多著名作家的不满,十几名作家联名给中央写信表示抗议,克里斯塔•沃尔夫就是签名者之一。虽然她对东德不满,却忠于东德、忠于社会主义的,否则她早就离开东德了,在给好友格拉斯一封信中她曾写道:“我曾热爱这个国家。”在德国统一的问题上,她是持反对态度的,她担心统一后东德被西德“殖民化”。她对西德的资本主义与物质至上是不满的,她要走第三条道路,即建立一个民主、自由、独立的社会主义国家。在一次访谈中她说,八十年代初她就不再相信东德政治机构有改革的可能了。1989年她呼吁大家留下来,不要走,而是把社会主义进行彻底改良。但她失败了,德国还是按政治家们的蓝图统一了,所以有的评论家认为,她作品的书名《留下了什么》可以用她在身上,问问她留下了什么?
       1993年,随着原东德一些档案曝光,舆论又展开新一轮对沃尔夫的“狂轰乱炸”,因为有材料表明,沃尔夫1959 至1962年与东德国家安全局合作过,也就是说她不是受迫害者,而是迫害者。在文字炮弹面前,沃尔夫有些支撑不住了,于是走上了“流亡”之路——接受了美国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圣塔莫尼卡的盖提艺术中心(Getty Center)的邀请,躲到美国去了。
       但不管沃尔夫辉煌还是背运,在西方她始终有坚定支持她的朋友,格拉斯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得知自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格拉斯说:“我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已有二十多年了,我说过如果要把诺贝尔文学奖给德国,当时德国还是分裂的,那么同时给一个西德作家和一个东德作家,将是一种美好的象征。我过去和现在都一直这么认为。”
       正是有了朋友们的坚定支持和读者们的爱戴,沃尔夫才没倒下,正像有的评论家说的那样,她“被众多的攻击所伤害,肯定也削弱了体质,但她一如既往百折不挠,代表着一种自由思想的精神,一种充满希望的思想之精神”。沃尔夫十分感激她身后的众多读者,《一年中的一天》出版时在与读者见面会上,她动情地说:“借此机会,我要感谢多年来给我作品以厚爱的读者。在我生命的灰暗期,是你们的坚持让我不忍放弃,我全心全意地信赖你们。”统一的政治风波没能把沃尔夫的创作激情浇灭,德国统一后,她的新作不断问世,如小说《美狄亚——声音》(1996)、《亲历》(Leibhaftig),(2002)、《一年中的一天》(Ein Tag im Jahr, 1960-2000)(2003)和《换种眼光》(Mit anderem Blick)(2005)。
       《美狄亚——声音》(Medea. Stimmen.)又是取材于神话。声音这个词用的是复数,表明作品中有几个声音在说话,但主要的声音是美狄亚的,可有的批评家认为几个声音之间区别不大。故事情节不是由一个局外的叙事人,而是由作品的人物以内心独白的形式讲述的。神话中美狄亚帮助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后与他一起逃往希腊,后来伊阿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为了报复,美狄亚亲手杀死了他们的爱情结晶——孩子。在世人心目中,美狄亚是个为复仇不惜牺牲自己亲骨肉的恶女子,而在沃尔夫笔下,美狄亚这一传统形象被彻底改写了,不是美狄亚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她也不是个恶女子,美狄亚以自己发出的声音洗刷了几千年来加在自己身上的恶名,她的声音穿越时光隧道,让今天的读者聆听到了,也看清了她的本来面目。读者读完沃尔夫的《美狄亚——声音》,对她产生的不是厌恶,而是同情。她很执着,是个不同寻常、有个性的女性,她不能忍受自己的国家,即科尔喀斯的状况,逃到了异乡科林斯,可不管在哪儿,她都是个陌生人,都不被周围的人所接受,最后落得孤零零一人坐在一个房间里等待宣判。作品中其他的声音来自与美狄亚有关的人,通过他们的声音,读者可以了解到美狄亚所处的环境,一个声音一个画面,多种声音共同描绘了一幅社会剖面图。
       《一年中的一天》与沃尔夫其他作品的体裁不同,这是一本“年记”,从1960到2000年,记下了每年的某一天。“年记”的倡导者是高尔基,他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建议作家们记下一年中的某一天。这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主意,不同作家们的不同记载是当时政治生活与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对后人来说,它们比任何“圈定”的历史书都更有说服力,更真实,更耐看。1960年,苏联的《消息报》就刊登了这样一篇记载,并向全世界作家发出记录9月27日这一天的呼吁。可遗憾的是,当时没有多少苏联作家响应这一号召,而远在千里的沃尔夫却四十年如一日记录下每年的9月27日。最初沃尔夫根本没打算发表这些东西,所以这本有六百多页的作品非常私人化,它是作家的心灵私语和内心独白,用格拉斯非常形象的话说是“内心考古”,女作家生活中的甜酸苦辣、对事物、文学与写作的思考、对朋友的思念、与同行们的相会乃至梦境等都跃然纸上,比如想到衰老她写道:“想做的做不了,连想做什么都不愿意想:这就是‘衰老’:要知道这一点,但要继续生活下去,寻找乐趣与享受。”1998年9月27日,她写道:“我知道这本新书的写作之所以停滞不前,也和自我启蒙的问题有关:自我启蒙是否有深度?它将引我到何方?”1985年9月27日,她记下与丈夫到科隆参加伯尔葬礼的情况,我们能读到她在科隆的见闻,对葬礼氛围的描写,对伯尔这位朋友的悼念和对西德生活环境的陌生。作家本人十分看重这种看似随意的记录,她说:“或许直到今天,我都一如既往地渴望着不让太多记忆的珍宝沉没到遗忘的海洋。日常生活组成了人生。每天都是生命的一个片段,一旦溜走,它就真的不再回头,而我们也离死亡更近了。不着痕迹地让它过去,会让我觉得痛心。”不管是日记还是“年记”,都是生命的轨迹,是岁月的见证,既然人挡不住生命与岁月的脚步,那么就让文字抓住它走过的痕迹。写作对沃尔夫来说,是防止以往的日子沉没于遗忘大海的最有效的办法,所以她热衷于记“年记”,她说:“我想尽可能把所有一切都记录下来,以这种记录的方式把时间消磨掉,我‘本身’的写作需要这些记录,以后等我再读这些日记式的手稿时会发现,如果我不记下来,这一切几乎全都忘得精光了。经历过的事都到哪里去了?”“我把记忆放到遗忘的海洋里。”原来她写这些“年记”并不打算发表,之所以改变初衷,是因为她觉得“它们都是时代的见证,发表它们我认为是一种职责。我认为我们当代的历史面临着一种危险,那就是现在就把历史归结到很容易运用的公式上,并加以固定”。
       《换种眼光》是她今年出版的作品集,收录的作品许多以前已经发表过。《换种眼光》记下九十年代中期在美国旅行时的印象,有许多回忆,回忆早年自己的文学楷模如西格斯、贝希尔、布赖特尔,回忆柏林的生活。在这部作品中,年老的沃尔夫目光更多地对准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对准了自己的生活,比如,我们可以读到沃尔夫夫妇俩怎么做菜:“我准备色拉的调料,G.正按电视里的菜谱做菜,菠菜拌酱,再加点奶油奶酪鲑鱼汁。”或是写她的婚姻:“他是绝对忠诚的,我的忠诚总遭到质疑。” 进入耄耋之年的沃尔夫似乎对新小说的创作不感兴趣了,莫非是因为九十年代中期动了大手术身体不济、力不从心?莫非是到了该把自己过去的东西总结归纳一下的时候了?是想换种眼光看自己的过去?从美国看德国?抑或厌倦了现实?因为她曾说过:“我请假告别了现实。”《换种眼光》这本集子收录的作品让我们了解了女作家已经改变了的生活,她的梦想,她的思想,她住院的经历,乃至“9·11事件”。
       沃尔夫虽然已七十六岁,但我们期望她的艺术生命长青,给世人再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