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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我对整个一生享受到极点!”
作者:哈罗德·品特

《译文》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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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英]哈罗德·品特 译:邓中良
       1995年,哈罗德·品特荣获大卫·科恩英国文学奖的时候,发表了获奖谢辞。该奖项每两年颁布一次,是对仍健在的英国作家终身文学成就的认可。
       这是一项巨大的荣誉。非常感谢你们。
       可以说我并非出生于一个具有很强文学传统的家庭。我母亲喜欢读A·J·克罗宁和阿诺德·本内特的小说;父亲每天清晨七点离家,晚上七点回来,是个打零工的裁缝,他喜欢读美国西部小说。但我家里书少得可怜。当然了,这要归因于下列原因:我们看书完全依赖于图书馆。没人买得起书。
       然而,当我初次在《伦敦诗歌》杂志上发表了一首诗时,父母都非常高兴。那首诗刊出时,我署了“品塔”这个名字,拼写作Pinta。我的一位阿姨确信我们来自葡萄牙的一个名门旺族,达·品塔家族。这一点从未得到证实,我也弄不清这个家族是否真的存在过。整件事似乎跟我的理解存在着很大冲突: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自敖德萨,或最起码是匈牙利,更有甚者是波兰。
       曾经有过试探性的猜测,在逃离西班牙宗教法庭的过程中,品塔(Pinta)变成了品特(Pinter);但是,似乎没人知道在葡萄牙是否有西班牙宗教法庭,至少在我们居住的哈克尼是否有。反正我觉得品塔拼写起来蛮吸引人的,尽管我还不至于做过头,在姓前面加“达”(Da)。不久以后,我压根儿不再转这个念头了。
       我们家族中只有一名成员显得很富有,他就是叔伯祖父科尔曼爷爷,他是个“生意人”。在家时,他总是穿一双绒毡拖鞋,戴一顶便帽,是位谦恭有加的人。父亲提议,我们下次去喝茶时,让我把在《伦敦诗歌》杂志上发表的诗拿给他看。我虽然同意了,但有些顾虑。那首诗的题目叫“在中部过新年”,同巡回剧团中转战各地的年轻演员的流浪生活有关。该诗颇受迪伦·托马斯的影响。诗中包括以下几行:
       这是光辉、尘土和血迹,我就在这里,
       跨骑着马,在惠特布莱德啤酒镇流浪,
       或是做诸如此类的事。
       我和父亲坐在屋里,沉默不语,科尔曼爷爷读着这首诗。当他读到上面几行时,他的目光从杂志上移开,盯着我们说:“目前惠特布莱德股票的业绩相当不错。听我的没错。
       那是在1950年,当时我二十岁。
       我早期的阅读不成形、毫无条理。我想,这主要跟战时不稳定的儿童生活有关。我曾有两次被疏散(一次到康沃尔,在那或多或少首次看到了大海)的经验,上过许多学校,频频回伦敦,看到了更多的炸弹、飞行炸弹以及火箭。这种氛围并不适宜于读书。1944年年底,我最终在哈克尼·唐斯文法学校安置下来,补回失去的时光。哈克尼有所极棒的公共图书馆,在那儿我发现了乔伊斯,劳伦斯,陀思妥耶夫斯基,海明威,弗吉尼娅·伍尔夫,兰波以及叶芝等。
       几年以后,我想是在1950年,我在一本叫做《爱尔兰写作》的杂志上读到了贝克特的小说《瓦特》的片段以后,我跑了一家又一家图书馆,想找到贝克特的作品,却徒劳无功。总算被我觅到了一本,那是他的第一部小说《墨菲》。自1938年以来,该书就闲置在伯尔蒙赛公共储备图书馆,我因此推断出人们对贝克特兴趣不大,所以就决定借下这本书,可以说是长期借阅。现在这本书还在我那儿。
       1944年,我与约瑟夫·布利尔里相识。他来我们学校教英语。乔·布利尔里是位高个子约克郡人,患有疟疾病,在二战中曾遭受鱼雷攻击,醉心于英语诗歌及戏剧文学。他1945年到来的时候,我校当时没搞戏剧演出。但在我们还不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就宣布,他将上演《麦克白》,并在教室里指着我说:“你,品特,将扮演麦克白。”我说道:“老师,我?”他说,“是的,就是你。”我那时十五岁,的确扮演了麦克白这一角色,穿着现代服装,穿着少将的制服。我对这套制服非常满意,彩排后穿着它就乘上了38路公交车,回家喝茶。年迈的妇女对我微笑着,售票员看着我说:“呃,我不知道要收你什么钱。”我父母送我一本《莎士比亚剧作选》,留作纪念。我还攒了足够的钱买了一本《尤利西斯》,放在客厅的书架上。父亲叫我把书从书架上拿走。他说了,在母亲上饭菜的房间里,不该放那样的书。
       我和乔·布利尔里成了密友。我们进行了好多次远距离散步,这一习惯持续了数年之久。我们从哈克尼·唐斯出发,一直走到春田公园,沿着黎尔河走,顺着黎尔桥路往回走,经过克兰普顿水塘,穿过梅尔街,走到贝斯纳尔绿地。那时,莎士比亚在我们的生活中(我是指我和我朋友的生活)占据着主导地位。乔·布利尔里带来的新发现是约翰·韦伯斯特。散步时,我们会向着风,对着经过的电车及路人大声朗诵着韦伯斯特的著名台词,例如:
       用钻石割开我的喉咙
       将带给我何种乐趣呢?或用肉桂
       将我窒息?或用金属碎片将我射杀?
       我晓得,令人们离去的
       死亡之门无数:据说这些门都装有
       稀奇的、几何形状的铰链,从两边都
       可以将其打开:总之,看在上天的份上,
       我再也听不到你的低语声了。
       (引自《马尔菲公爵夫人》)
       或是:
       噢,我闻到了油烟,
       最令人讨厌的油烟,烟囱在燃烧着
        我的肝煮得半熟,象苏格兰冬青般面包,
        有个管道工在我内脏里铺设管道。
        (引自《白魔》)
       或是:
       我的灵魂,宛如漆黑风暴中的船只,
       被狂风驱使开向何方,我也不晓得。
       (引自《白魔》)
       或是:
       我患上了感冒,
       永久的感冒。我失去了声音,
       永远也无法恢复。
       (引自《白魔》)
       或是:
       蒙上她的脸;我感到一阵眼花;她花季年龄,就已凋零。
       (引自《马尔菲公爵夫人》)
       这种语言令我晕眩不已。
       是乔·布利尔里激发了我的想象,我永远忘不了他。
       1957年我开始创作剧本。1958年,《生日晚会》在哈默斯密斯区的歌剧舞台上公演,但是,不久就给评论家扼杀了(除了哈罗德·霍布森外)。该剧仅仅演了八场就给撤消了演出。我决定去看星期四白天的那场。我迟到了几分钟,帷幕已经升起。我跑上楼梯,走向前排的座位。一位女引座员将我拦住,她问我,“你去哪儿?” “去前排座位,” 我说,“我是剧作者”。我这会儿回想起来,她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雾气。“呃,是吗?”她说道,“噢,可怜的人。听着,前排已经关闭。但你干吗不进去呢,亲爱的,假如你想进去,那就进去坐下吧,去吧。我走进空无一人的前排,再朝下看看正厅前座,有六个人在观看演出。我得承认,表演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我仍然保留着那个星期的票房收入单据。星期四白天那一场的进帐是两镑六先令。
       我的创作生涯中,经受了诸多的戏剧批评,其中我所听到的最有趣的一个——的确,也是最为尖锐——批评性质的问题是:当我被人介绍给一位年轻妇女及其六岁儿子的时候,那女人俯身看着儿子说道:“这人是位挺棒的作家。”小男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的母亲,说道:“他会写W吗?”
       我非常清楚,在有些地方我被描写成“神秘莫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敏感易怒、脾气火爆、难以接近”。 嗯,像其他人一样,我也有喜怒无常、脾气不好的时候,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我的创作生涯,差不多有四十五年了,至今还没有完结,其中充满了很多截然不同的特征,反正跟上面的描述毫不相干。很简单地说,我的创作生涯充满了意味、挑战以及兴奋。那些词儿简直(也许)就是陈词滥调。然而,事实上确是如此。无论是首诗,是部剧作,还是一个电影剧本;语言中的意味、挑战和兴奋,或者通过语言传递给人物的意味、挑战和兴奋,如果没在那儿的话,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就真的无法存在下去了。
       因此,在我深信我是“神秘莫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敏感易怒,脾气火爆,难以接近”的同时,我也非常享受我的写作生涯——准确地说,是我的整个一生——享受到极点!对能获得这个奖项,我感到荣幸之至。
       (1995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