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吕丽雅
文：[俄] 尤里·波恰诺夫
英国国王查理二世风流成性，一生喜好追求姿色迷人的女演员，王后凯瑟琳对他的风流韵事非常恼火，但又奈何他不得。
这一晚，伦敦特鲁里大街剧院的红头发喜剧演员妮尔·格温刚刚躺到了国王的床上，宫廷御前侍臣就慌忙前来通报：“陛下，不好了：王后来了！”
妮尔闻讯立即滑下床去，像往常一样，一丝不挂、一动不动地躲在帷幔底下。
“哎呀，我真蠢！”查理连声骂自己，“我干吗要对王后说我生病了呢？凯瑟琳当然要来探望了。”
凯瑟琳王后身材干瘪、瘦弱，相貌平平，但为了斯图亚特王朝的利益，查理二世只好与这位葡萄牙的布拉甘萨公主结为夫妻。王后对国王倒是既钟情又忠诚，这会儿，她深情地凝视着查理，一刻不停地询问他的健康状况。这对不忠的丈夫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查理在这个尴尬的时候强忍愧疚，佯装镇定，扫了一眼妻子，从她脸上和身上寻找哪怕有一点顺眼的地方。忠诚的妻子什么也没发觉，也许什么也不想发觉，勇敢地迎接丈夫挑剔的目光。查理最终无法忍受，只得谎称因头疼才没去妻子的卧室。他本该去的，因为王室需要继承人……
国王呻吟一声。如今，只要一想到继承人，他就会情不自禁发出呻吟。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繁殖了那么多私生子女，难道就不能生下一个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吗？关于这一点，他的忏悔神父曾说过：“这是上天的惩罚！您该迷途知返了！”
可是，谁又能抵挡住情欲的诱惑呢？
“陛下，我不忍让您独自忍受病痛，我给您熬了汤药。”凯瑟琳温情脉脉地说道。
查理一口喝下温热的药汁，苦涩的味道令他忍不住发出呻吟。王后这时钻进了他的被窝。见状，查理第三次发出了呻吟……
妮尔小心翼翼地从帷幔下探头张望：王后做了什么，使国王这般呻吟？此时此刻，凯瑟琳恰好解开了睡袍的带子，吓得查理悄悄离开床沿。凯瑟琳立即扑过去解丈夫的睡袍。
妮尔仰头看着，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一分钟前，她还亲眼看见一丝不挂的查理，就是这位英国国王本人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她面前！而她，一个来自伦敦街头的贫民女孩……
啊，生活是如此奇妙！曾几何时，幼小的妮尔在教堂里虔诚地听神父布道：“淫逸是万恶之源。感官的快乐——为了这样的罪恶，人们将去到火焰地狱！”然而，时代改变了。斯图亚特王朝的复辟替代了克伦威尔残酷的清教徒主张。年轻的国王、美男子查理二世斯图亚特从放逐中返回伦敦，成了改革的希望与象征。伦敦兴建了一批剧院，市场贸易兴旺，全城洋溢着节日般的欢庆气氛。
但是，妮尔觉得，生活的快乐与她无缘，她从十岁起就开始工作——给妓院里的嫖客倒酒，而她的母亲就以卖笑为生。不过妮尔从不悲观失望，进入青春期后，她的个性愈加讨人喜欢。她坦白轻率、慷慨大方、性格温和、灵敏机智、兴高采烈，与清教徒精神形成鲜明对比。十六岁那年，经人介绍，她在特鲁里街剧院门口做专卖橙子的生意。橙子，这个潮湿雾都中暖暖的小太阳，在妮尔的说笑声中很快被抢购一空。半年以后，过去的“橙子姑娘”成了剧院的台柱子，她在舞台上光彩照人地出演优雅的贵妇人或喜剧性的女仆角色。只要美丽风趣的妮尔一登台，全场观众就为之疯狂。就是在舞台上，妮尔·格温第一次见到了以追逐女演员闻名的英俊国王和可怜的王后。有时候，妮尔在舞台上看到和国王一起并肩坐在包厢里的王后，王后沉浸在悲哀的思绪里，幽怨地微笑，漫不经心地鼓掌。此刻，她就想脱下丈夫身上的睡袍，而查理裹紧衣服，懒洋洋地吻一下妻子的面颊。
突然，为了不喊出声来，妮尔用手捂住嘴巴。王后的小狗跳到床上，口中叼着一只鞋子——妮尔的小小的镶珠绣花鞋！凯瑟琳尖叫一声，查理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凯瑟琳用两根手指夹起鞋子，就像逮住了一条蛇，一下把它甩到了地板上。她怒冲冲地说：
“我可不是过去的那个胆小的傻瓜，受了你的骗，还让你的情妇吻我的手！现在我很清醒！”说完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小心别摔坏了！”查理大惊失色。
“不，这个穿绣花鞋的女人才是傻瓜，她会冻僵的！”王后挖苦说，骄傲地挺直身子，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国王的寝宫。妮尔从帷幔底下钻出来。
“哎！”国王叹口起，“这世上怪事就是多：我不爱她，而这令人尊敬的善良女人偏偏喜欢我。”
妮尔搂住查理说：“我来告诉您为什么。她就是爱您，像我一样！”
“妮尔，永远也别相信国王！”查理颤声说。
姑娘以无忧无虑的幸福微笑回答：
“对我来说您不是国王。您是我的查理！”
“而你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迷人、那么坦诚。”查理笑着说。
……在那个值得纪念的一天，妮尔正在台上演出德莱顿的喜剧《秘密爱情》中弗洛里梅尔一角，幕间休息时，剧院老板迈克·哈特跑来找她：
“快去右边的包厢！”
“我不想讨好那些勋爵！”妮尔不屑地撇撇嘴。
但平日里一向随和的哈特扯开嗓门大叫：
“快去！”
妮尔晃了晃满头红色的卷发：
“好，勋爵先生，你们等着吧。”
妮尔在去包厢的路上还在想挖苦的话。但她很快惊呆了：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迎面向她走来一个身穿华服的人。她马上认出了他。他就是英国国王查理二世！
这个红发姑娘平生第一次感到窘迫，她不知该说什么。就在此时，国王递给她一只……橙子。
“哦！”幽默感又回到美人身上，“现在是您卖橙子给我？多少钱一个？”
“一个吻！”
两人都笑起来。
剧终以后，哈特又来找妮尔。他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说：
“国王希望你到宫廷去演出。”
从这一夜起，国王成了妮尔的查理……
今天，就是这个过去在妓院里倒酒的姑娘，把国王从他妻子的身边抢走了。这件事令人发窘，还是值得庆贺呢？
凯瑟琳大概希望今夜能怀上国王的孩子，然而事与愿违，九个月后，生下王子的不是她凯瑟琳，而是身份低贱的妮尔·格温。
小查理诞生于1670年春，他结实而又健康，一头蓬松的红发像极了他母亲。
“您瞧，一个橙子男孩！”妮尔哈哈大笑，一边把婴儿递给国王。
查理也满心欢喜地抱紧孩子。他喜欢孩子，尽管他的孩子已超过了一打之，小查理是第十三个，却没有一个是婚生的，也没有一个孩子姓斯图亚特。
……有天晚上，查理对妮尔说，目前国库空虚，妮尔今后应生活俭朴。“我必须紧缩开支。”查理说。
妮尔不想让她的孩子生活在贫困中，她又回到了特鲁里街剧院。
观众像以前一样，以掌声和欢呼声迎接她。“这是我们的妮尔！”他们说。
剧院的同事却幸灾乐祸地窃窃私语：“她是从国王的床上爬上舞台的吗？”
“是国王从我的床上登上国会讲坛的！”妮尔反驳说。
一天，一辆豪华马车停在妮尔家门口。国王的另一个情妇莫莉·戴维斯特地跑来告诉她，全伦敦都在议论她的钻石。
“瞧，国王陛下送的，价值七百英镑！”
妮尔指着怀中的小查理说：“瞧，这是国王陛下送给我的礼物，它连一个便士也不值！”
他们的对话传到了国王耳中。查理感到不安：他自己的其他孩子都封了爵位，惟独小查
理还是个平民百姓；这些孩子的母亲都享受国王的津贴，住着豪宅大院，只有妮尔住在简陋的小屋里。
不久，国王赠给妮尔一套位于贝尔—梅尔高尚住宅区的房子，但妮尔觉得还是住原来的僻静角落更好。现在，左邻右舍都是国王的情妇，互相都是竞争对手，女人们整天议论，昨天国王宠幸了某人，今天某人得到了国王的礼物……
而查理不和任何一个情妇分手，除非她们有人自动退出竞争。他运用赌牌术语说：
“我只补进，从不抛出。”
在所有情妇中，莫莉·戴维斯是妮尔最强劲的对手。
一天早上，莫莉跑到妮尔家，得意洋洋地对妮尔说：
“今夜陛下将来我家，为表示庆祝，我准备请你吃最好的甜食。”
妮尔说，为了分享她的喜悦，她决定自制甜食请莫莉吃。莫莉毫不怀疑地享用了妮尔的甜品。
莫莉走后，妮尔兴高采烈地对小查理说：
“等着吧，今晚你爸爸要来我们家。”
晚上，国王果然光临了妮尔家。他说：
“可怜的莫莉生病了，她连门也不愿开，嘴里一直念叨你的名字。”
妮尔闻言哈哈大笑。国王不知道：她在给莫莉吃的甜食里放了泻药。
时光流逝，妮尔又为国王生了第二个儿子，取名詹姆斯，意为纪念国王亲爱的弟弟。
但国王仍忙于应付各位情妇。通常，查理和妮尔的见面方式很独特。妮尔的宅院与圣詹姆斯花园毗邻，查理每天在侍从的簇拥下散步经过圣詹姆斯花园。他往往走近栅栏，抬头与端坐花坛的妮尔聊天。路人都乐于欣赏这既滑稽又如田园诗一般温馨的一幕：高高在上的妮尔像女王一般面对着英国国王！
但只要国王召妮尔进宫，流言蜚语就扑面而来：姘头、妓女、荡妇，所有恶毒的言辞织成了一张网，令妮尔没有容身之地。是的，国王的其他情妇都是贵族，或者已被封为贵族，只有妮尔仍是从前的妓院小工、现在的剧院演员，她没有任何封号。人们称她为“查理的女人”。
妮尔考虑该取得一个合法的社会地位，不光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孩子们。她开始行动起来了：只要国王一踏进她家大门，她就吆喝孩子们：
“过来，杂种！来拿橙子，杂种！别冻坏了，杂种！”
国王听了勃然大怒：“这是我的儿子，不许这么称呼他们！”
“陛下，”妮尔一本正经地说，“那该怎么称呼您的私生子呢？您是知道的，他们没有封号，连仆人都称他们为“国王的杂种”。”
不到一个月，国王就封长子查理为赫丁顿男爵、伯福德伯爵和圣奥尔本斯公爵。妮尔骄傲地对仆人说：
“从今天起，你们侍侯的是伯福德伯爵和他的兄弟！”
国王还是真挚地爱着妮尔和他们的儿子的，当小詹姆斯病逝后，他伤心了好久。但他寻花问柳的本性依然不改，仍周旋于众多情妇之间。妮尔豁达地看待他的花心，不过，后来终于忍无可忍。查理突然迷上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送给英国宫廷的克里夫兰女公爵路易丝·克鲁埃尔。国王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宫廷里众说纷纭。妮尔决定打败她。路易丝进宫的第一天就穿着丧服，说正在给已故的远亲鲁昂王子服丧。为了挖苦她，妮尔第二天也穿上一袭黑裙，并故作悲伤地宣称，是为“堂祖父、已故的鞑靼可汗”服丧。
整个宫廷笑作一团，唯有路易丝一人不晓得这是她的主要竞争对手、红头发的俏皮美人想出来对付她的高招。
“国王身边美女还少吗？”有人议论，“况且路易丝也谈不上是美女，她长着一双斜眼！”
妮尔不失时机地附和：
“知道她为什么斜眼吗？因为她一只眼盯着我们的国王查理，另一只眼盯着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她是密探！”
路易丝确实每周都要去法国大使馆汇报情报。这样，关于她承担“秘密使命”的消息不胫而走，伦敦市民只要一看见她的马车上街，就向它掷石块，而看见妮尔的马车就投鲜花，并欢呼：
“上帝保佑妮尔，让她长命百岁！”
但国王仍然庇护着路易丝，不仅给她派卫兵，还频繁出入于她的卧室。
这时妮尔想起了很久以前一个占卦老太婆说的话：
“亲爱的，想拴住男人的心，就施展银色魔法吧！定制一套银质家具——银桌、银椅、银洗脸池。最要紧的是——银床……”
一个月后，妮尔位于贝尔—梅尔的卧室家具全都镀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银子。国王来了一次又一次，以后就天天在这里过夜。他完全忘记了路易丝·克鲁埃尔。
1685年1月初，正当妮尔准备庆祝三十五岁生日时，从宫中传来消息：五十四岁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斯图亚特突然中风。
在他弥留之际，王后凯瑟琳噙着热泪跪在他床前，说道：
“请原谅，查理。我对您照顾太少，我给予您的太少。”
“不，你给了我最主要的——成为一个幸福的人的可能……”查理回答。
不过，不幸的凯瑟琳终究没有弄明白，她丈夫为什么要感谢她。
十五岁的圣奥尔本斯公爵也被叫来与父亲告别。他母亲——国王的情妇，则没有资格进入临终者的房间。妮尔在门外嚎啕大哭，持续了三天三夜。
1685年1月6日，查理二世病逝。他给未来的国王、他弟弟詹姆斯二世留下的遗言是：“别让我可怜的妮尔饿死。”
詹姆斯二世照办了兄长的遗愿，妮尔的生活一直得到保障。
1687年11月14日，妮尔·格温也因中风去到另一个世界。她被葬在圣马丁教堂的墓地。丧事之后，詹姆斯二世来到妮尔生前的住所。听说，他刚一打开那个银色卧室的门，一个又大又亮的橙子就滚到了他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