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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于路边遇一行乞者，年近四十，脸虽黑但无垢，衣虽旧却不脏，依墙而坐，神情漠然。地上摆一块尺余见方布片，四角用石子压住，布上用毛笔书写：“孩子失学，老婆患病。经商无本，求职无门。家境贫困，无路谋生。被迫行乞，可怜可悯。”字写得虽然不算好，但也不次于当今某些大学生。布片旁放一铁罐，每有人往罐中投币，他便浅浅鞠上一躬，彬彬有礼，不卑不亢。
       此人情状，异于丐帮中人，不免令我暗暗称奇，遂往罐中投上一枚硬币，与其搭讪。闲聊中得知，此人读到初一失学，曾在某厂当过工人，平时爱读书看报，布片上的字是他所写，我便说：“你身无残疾，又有点文化，何不找个事干？在街头行乞，不怕人笑话？”谁知我的话竟令他情绪激动，大发感慨。其宏论大意如下（这段话如秘书为领导写材料，思想是他的，文字是我的，特此声明）：
       我何尝不想找个事干，但得有人让我干才行。在街头行乞，实不体面，但我布上所写，俱是实情，并未骗人，何况我并不伸手硬要，别人给不给钱，纯属自愿。这也算是文明乞讨吧？我看当今社会，无乞丐之名而行乞丐之实者多了。一些男人为占有某个女人，苦苦哀求，死纠活缠，更有下跪磕头者，那是色丐。一些耍笔杆的为从富人手里讨点钱花，跟前跑后，费尽口舌，硬要为人家写发家史、写传记，那是文丐。一些女演员为了从导演手里讨个角色，不惜投怀送抱，自荐枕席，那是艺丐。一些小官为从上司手中求得一顶大点的乌纱，整天点头哈腰，阿谀谄媚，请客送礼，从上司那里得不到赏赐，又去求他的夫人、求他的子女，甚至求他的秘书、求他的司机，走曲线乞官之路，以达到目的，那是官丐。一些富人百般讨好官人，不但送巨款，而且送美女，那是为了从他手里乞求某种特权啊。一些官人对违法乱纪的富人百般纵容，听凭其使唤，那是为了从他手里乞求大笔的金钱啊。一些犯罪的人向法官送礼行贿，好话说尽，那是乞求法官从轻量刑，甚至乞求保全性命啊……你看那些乞得色的，向朋友夸示艳福；乞得钱的，向同行炫耀本事；乞得名的，洋洋得意，傲视同行；乞得官的，一面变本加厉地捞回乞官的投资，一面作威作福，找回失去的尊严；乞得特权的，更加残酷地剥削欺压那些无权无势的穷人；即使是乞得活命的，也为自己能逃得一死而暗自庆幸……请问先生，这些没有乞丐之名的行乞者，有谁感到羞耻，又有谁怕人笑话？
       初见此人，我只是觉得他行乞的态度与其他乞丐不同，而他的一番高论，则令我惊讶——这行乞者，简直是一个“社会批评家”了。为对我的失言表示歉意，我递给他一支烟，并对他的话表示赞许：“你说得对，乞丐虽然可怜，但不可耻。而那些不是乞丐的乞丐，他们求乞的手段，才会令正直的人耻笑。”
       ［王惊涛荐自《大河报》2005年10月17日／张兆年图《行为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