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今年84岁，他1984年在长春退休，至今已经24年了。
2006年我回家，爸爸说：“我和你妈这些年一共攒了快20万元钱了。你妈总希望我能再多活几年，她的目标是攒到30万元，到我们走时给你们三个子女每人分10万元遗产。”我听了之后，又笑又恼，又无可奈何，他们这20万元真是一分钱一分钱省出来的。
2008年5月，我又回家。爸爸偷偷跟我说：“你妈的目标看来实现不了啦，我们的积蓄变成12万元了。”原来，妈妈为了提前实现30万的目标，2007年6月份，在妹妹的怂恿下，拿了10万元进入股市。现在账面只剩两万多。
“老年人的积蓄怎么才能保值？”
“你千万不要跟她提这事，一说炒股她就不给我做饭了。”爸爸笑着说。爸爸笑完，马上又说：“不过现在的情况还真让我有点担心，如果你有时间，我倒想跟你探讨一下。”
爸爸是一个真正有学问的人，知道术业有专攻，所以尽管面对的是儿子，他仍然拿出请教的态度，因为我毕竟有着两个经济类的硕士学位。
我惊喜之余还是有点担心，希望爸爸的问题别太难，能让我不辜负我的学位。
爸爸问：“什么叫滞胀？”
他总是关心时髦问题，我笑了。
“就是经济增长慢了，物价反而增长快了。”我轻松地说。
“那长春现在是不是滞胀？”爸爸又问。
我说：“这个不一定，这要看综合经济数据，比如GDP增长速度、零售物价指数、失业率等等。”
爸爸说：“我看不懂那些数据，但我有几个指标，你看能不能说明问题。长春猪肉两年前7元，现在15元；大米两年前1元钱，现在1元5角；每天站在我们院外十字路口挂牌子打零工的人，去年二三十人，今年增加到四五十人；我们家保姆去年工资500元，今年你妈给涨到700元。”
我有点没把握地说：“这可能就是滞胀的一些苗头。”
“那在滞胀的情况下，我和你妈这个年龄的人，积蓄怎么才能保值？我们不想赚大钱，只是想在死前，这些积蓄能保证我们的生活水平不下降，不至于给你们添麻烦。我和你妈还算好的，每月还能领到退休工资，这个院子里有些人就靠吃原来的积蓄，所以大家每天都在讨论怎样才能让自己的金融资产不贬值。”
爸爸嘴里满是与时俱进的词，说完后，他还刻意盯了我一下，好像是说：别以为老头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下子懵住了，因为没想过。
母亲的“资产保值方法”
现在的股市情况，谁敢向他推荐股票投资？
稍有经济常识的人都知道，股票投资是战胜通货膨胀的最有效武器，从长期看，股票回报率一定优于债券、现金。其实股票投资也是战胜经济紧缩的有效武器，美国有个经济学家作了一个统计研究，他假设一个投资者，在上个世纪最严重的经济大萧条前的股市最高峰——1929年9月3日，买入美国道琼斯成份股，他的股票价值在随后的大熊市损失90%。可是如果他坚持25年不卖，当1954年道琼斯指数终于渡过历史上最长的熊市，重新回到1929年最高水平时，这个投资者的股票年投资回报率在扣除物价因素后仍然可以达到6%，远远高过同期美国经济的增长率。
可惜，不论经济通胀、萎缩还是滞胀，股票投资必胜的前提是长期，这恰恰不适合我爸爸，他已经84岁了。
买黄金呢？尽管最近有本好像发现新大陆的书——《货币战争》，让不少中国人开始储藏黄金，可真正的事实是：黄金价钱过去200年扣除通胀才涨了37%。19世纪初，一盎司黄金值30多美元，如果一个投资者1808年用35美元买了一盎司黄金，2008年8月他的重重重孙子，把这一盎司黄金传家宝卖掉，仅值800多美元。200年才涨了22倍！可是我爸爸吃的猪肉，2年就涨了1倍，再傻的投资顾问，也不能让我爸买黄金呀！
那就买房子吧，都说房地产保值。可是变现能力差不说，房地产租金回报率太低，只比银行存款利率高一两个百分点，再加上当前房地产商比着打折卖房子，让人总担心明天房价会更低。即使真有投资专家敢大胆地说：房价三年后有70%的可能会走出低谷，可是我爸爸能承担那30%的不可能吗？
我更不能说：“你把钱放在银行吃利息，再买点国库券吧。”因为他们的钱已经在银行存款和国库券上。如果是简单的经济萎缩，谁都知道持有现金是最好的投资，因为物价下降，同数量的现金会买更多的商品。这就是上个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萎缩时银行曾向存款人反收利息的原因。可滞胀是经济萧条了，物价不萧条。正是每天的物价上涨，才让爸爸担心他的存款和国库券会贬值。
我说：“金融资产保值问题，同你的年龄相连，因为你岁数太大了，很难有好办法。”
爸爸一下子露出我熟悉的那种较真、不服、好斗的神情，说：“快死的人的钱就不是钱吗？这种钱就只能眼看着变成纸？我看你这个经济学硕士也不怎么样！”
我看爸爸开始喘粗气，马上投降，说：“爸，你这问题其实是经济学的大难题，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不仅我不知道，其实绝大多数专家也不知道怎么办，说知道怎么办的那少数几个，也是不懂装懂。”
爸爸笑了，他对成功挑战了我这个经济学硕士很高兴。然后，他眨眨眼告诉我说：“你知道你妈妈的方法是什么吗？咱家里本来有个大冰箱，我们两人根本用不了，结果她又买回一个大冰柜。在里面冻了5只鸡，10斤猪肉，10斤牛肉，5斤羊肉，5斤带鱼。不仅如此，还买回我一年吃的药，再加上100斤大米和30斤豆油。”
爸爸又说：“你妈妈真是个傻瓜。这些东西最多够我们俩吃半年的，根本解决不了我们积蓄贬值的问题。我跟她说过，如果吃的东西要涨价，你不应该去买股票，而应该买粮食期货。上个世纪30年代，东北闹粮荒时，你大伯父在哈尔滨炒大豆期货，就曾赚了一个车皮的大豆。结果有钱后，把乡下的媳妇扔了，找了个城里的小姐。”
我瞪大了眼睛问：“什么？你想让我妈去当国际炒家？你知不知道现在国际粮价飙升，就有人认为是国际炒家利用期货买空卖空兴风作浪？！”
爸爸说：“什么国际炒家？再笨的人都知道，地球上的粮食产量赶不上人吃的，现在城里人每天都要吃肉，听说生产一斤肉要消耗5斤粮食。因此，粮价一定会涨，可是最近我看报纸，怎么玉米期货又降价了，听说很多炒期货的人又亏钱了。因此，我也不敢再跟你妈说了，怕她真去炒期货，把这10万元再炒成两万。”
什么看不懂！是当代人没遇到过
带着爸爸的难题，我2008年8月回到澳洲。经历了10年高速增长的澳洲也开始感到了滞胀。失业率开始抬头，汽油和食品价格的快速飙升已经让工薪阶层感到了压力。受影响最大的自然也是没有继续赚钱能力的退休老人。
澳洲人的退休金大都由政府认可的投资基金打理，当人们退休后就从此支取生活费。从2008年1月到现在，澳洲退休金整体缩水了10%，因为退休金有很大一部分投资在澳洲和世界股市上，所以澳洲老人的钱跟我爸爸的一样也少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思考过滞胀下财产保值的问题，因为没有遇到过。于是我开始向Google和百度请教，上百万搜索结果冒了出来，可没有一个观点让我信服。于是，我又向正在帮人理财的专家们请教……
我又打电话给一个香港的老朋友，他是香港第一代持牌股票经纪人，从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就做股票生意。
“什么看不懂！是当代人没有遇到过。”
放下电话，我好半天没说出话来。难道爸爸的烦恼是个无解之题——滞胀下，金融财产无法保值？
（摘自《看天下》20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