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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贝·布托:与父亲的最后诀别
作者:贝·布托

《人民文摘》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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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有“铁蝴蝶”之称的巴基斯坦前总理贝·布托近日遇刺身亡,这一事件震惊了全世界。《东方的女儿:贝·布托自传》这本最新自传收录贝·布托不久前亲笔撰写的前言,也是其最后的遗墨。在前言中她写道:“不是我选择了此生,而是此生选择了我。生于巴基斯坦,我的生命折射了她的动荡、悲情和胜利。”贝·布托回忆了自己命运多舛的一生及其家族的坎坷遭遇,展现了一段充斥着刺杀、牢狱与动乱的独特家族史。
       父亲遇害的那一刻,我心有灵应
       1979年4月4日凌晨,在拉瓦尔品第中央监狱,他们杀害了我父亲。我和母亲被囚禁在西哈拉废弃的警察训练营里,离拉瓦尔品第有好几英里远,但在父亲遇害的那一刻,我心有灵应。那晚母亲给我吃了几粒安定片,好让我挨过痛苦长夜,可是在凌晨两点,我突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我大声尖叫起来。“不!”我感觉无法呼吸,我也不想再呼吸了。爸爸!爸爸!当时天气很热,我却全身发冷。好冷啊,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我和母亲已经没有话来互相安慰。
       一天前,我见了父亲最后一面,见面时的痛苦让人无法忍受。
       4月2日凌晨,我正躺在军用小床上,母亲忽然来到房里。“萍姬,”母亲呼唤我的小名,语气让我浑身发毛:“外面的军官说,今天我们俩应该一起去看你爸爸,这是什么意思?”
       我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母亲也明白,但我们俩谁也不愿承认。他们允许一星期探视一次,今天该母亲去,而我应该要到周末。今天要我们母女俩都去,这只能意味着是最后一次了。齐亚就要对父亲下毒手了。
       我的大脑在翻腾:必须立即把消息传出去,向国际社会和巴基斯坦人民发出最后一次求援,时间不多了!“告诉他们我身体不舒服,”我急匆匆地对母亲说:“就说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要去;如果不是,那么我们明天去。”趁着母亲去和卫兵讲话,我赶紧展开已经被我揉成团的纸条,又加了一句话:“我想他们今天是叫我们去见爸爸最后一面。”我草草写完字条,准备递给外面的一个朋友,希望她能赶快告诉党的领导人,让他们通知外交使团,并把人民动员起来,人民是我们的最后希望。
       “把这个立即交给娅斯敏。”我对忠实的家仆易卜拉欣讲,深知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没时间等哨兵开小差再行动了,易卜拉欣可能被搜查,被跟踪,但我顾不上这些了,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快!易卜拉欣,快去!”我催促着他。“跟卫兵说,你去为我拿药!”他立即跑了出去。
       透过窗户,我看到军法管制部队的卫兵们在互相商量,然后用步话机通报我生病的消息,等待回复。易卜拉欣趁乱已经到了大门口。“我得快点去为主人贝娜齐尔小姐拿药,得快点。”他对门卫讲,这个门卫曾隔墙听到我生病的消息。奇迹出现了,他们让易卜拉欣走了。我的双手颤抖,不知道消息能不能安全传达。
       不久我听到窗外步话机里喳喳响了起来。然后他们过来对母亲说:“既然你女儿得了病,你们可以明天去探望。”我们为父亲又争取到了24小时。但易卜拉欣走后,大门立即被紧紧关闭,我们预感到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晚上8点15分,我和母亲打开收音机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亚洲报道。我坐在那儿屏息聆听,满怀期待,浑身上下的每块肌肉都僵硬了。突然广播报道,我从监狱里送出了一条消息,说明天,也就是4月3日,我将同父亲见最后一面。消息终于传出去了!我等待着英国广播公司继续报道我呼吁人民奋起抗议的内容。但是没有,它却接着说这则消息还没有经监狱长证实,我和母亲都不敢看对方,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
       我对自己发誓,要为巴基斯坦恢复民主而战斗
       一辆吉普车载着我和母亲飞驰出西哈拉监狱,监狱大门急速地打开又关上。我们被带进拉瓦尔品第监狱,经过又一次搜身,才被带到父亲面前。
        “你们怎么都来了?”父亲问道,身后的牢房如同地狱一般。
       母亲没有作声。
        “这是最后一次了吗?”他问道。
       母亲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是的。”我说。
       父亲叫过站在旁边的监狱长,他从来都要监视我们的会面。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吗?”父亲问他。
       “是的。”他答道,似乎为身为当局计划的执行人而感到羞愧。
       “你安排一下,我要洗个澡,刮一刮胡子。”父亲对他说。“世界是美好的,我要干干净净地离开。”
       牢房里灯光昏暗,我看不清父亲。以前每次见面,都允许我们进入牢房坐在一起,今天却不让。我和母亲挤靠在铁栅栏上,隔着牢门和父亲小声地说话。
       “把我的爱转达给其他几个孩子。”父亲对母亲说:“告诉米尔、萨妮和沙,我一直在努力做个好爸爸,真想能和他们说声再见。”母亲点点头,但说不出话来。
       “你们俩也受了很多苦。”父亲说:“既然他们今晚要杀了我,我想你们也就自由了。现在宪法不行,军管当道,如果你们愿意,就离开巴基斯坦。如果你们想平静一下身心,可以去欧洲。我同意你们去,你们可以去。”
       我们的心都碎了。“不,我们不!”母亲说:“我们不能走,我们也绝不会走!绝不能让那些将军以为他们胜利了。齐亚又要举行大选,尽管没人知道他到底敢不敢这么做,但是如果我们一走,就没人来领导人民党了,这是你一手创建的政党。”
       “萍姬,你呢?”父亲问。“我也绝不走!”我说。父亲笑了。“我真高兴,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是多么爱你啊!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一直都是。”
       “时间到了,”监狱长说:“时间到了。”
       我死死地抓住铁栅。
        “请把门打开,我要和父亲说声再见。”
       监狱长拒绝了。
       “求求你了,”我说:“我父亲是民选的巴基斯坦总理,我是他的女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要搂一下爸爸!”
       监狱长仍然不允。
       我把手从铁栅栏中间伸过去想够到父亲,父亲形容枯槁,已经被疟疾、痢疾和饥饿折磨得不成人样。但是他尽力伸直腰,够着我的手。
       看守们走了进来。
        “再见了,爸爸。”我悲痛欲绝,母亲也把手伸进铁栅栏触摸着父亲。我们缓缓地走出满是尘土的牢院。
       “再见了。”我听到父亲的声音。
       5点钟过去了,又到了6点钟。我每呼吸一次,就想到父亲的呼吸已经所剩无几了。
       关于父亲之死的各种说法很快传开来。报纸上也登载了各种关于父亲之死的可怕说法。有的报道说,他受尽折磨,奄奄一息,是用担架抬上绞架的。还有一个报道坚持认为,他是在监狱冲突中致死的,因为陆军军官们强迫他在一份“自白书”上签字,内容是他自己导演了政变,请齐亚出来接管国家,遭到父亲严辞拒绝而引发争执。
       这则报道里还说,一名军官猛推了父亲一把,父亲跌倒了,头撞在牢房的墙上,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当局找来医生,给他进行心脏按摩,并做了气管切开手术。
       我倾向于相信这个说法。不然为什么父亲身上看不出有绞刑的痕迹?不然为什么我凌晨两点突然醒来,与预定的绞刑执行时间相差整整三小时?另一位政治犯巴巴尔将军告诉我,他也在深夜两点突然被一阵寒冷惊醒。世界各地的朋友和支持者都有这种感觉,就像父亲的灵魂游荡于爱戴他的人中间。
       现在,父亲未尽的事业落到了我的肩上。站在父亲的坟前,我感到父亲的灵魂给予我勇气和力量。那一时刻,我对自己发誓,要为巴基斯坦恢复民主而战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要让父亲点燃的希望之火永远照耀下去。现在要靠我们来继承他的事业。
       (摘自《东方的女儿:贝·布托自传》译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