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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多少往事付红尘
作者:韦 然 李 菁

《人民文摘》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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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云珠,这是一个曾经在中国电影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她塑造的许多角色,已经成为铭刻在一代中国人心中永恒的经典。但谁又知道,在这些令人炫目的光环背后,却是一段段说不尽的辛酸沧桑往事。
       低调平和的韦然,正式的身份是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的编辑,负责上海地区的业务,却又经常被熟悉的电影界长辈介绍,参加电影圈的诸多纪念活动。回忆起美丽的母亲,那些经常让韦然红了眼圈的往事,已滤去了最初的巨痛,转而成为一种淡然而持久的忧伤。
       母亲之死
       1968年12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姐姐的来信,让我马上回上海一趟。那一年,我只有17岁,刚离开北京到山西农村插队还不到一个月。我心神不安地上了火车,不知道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又出了什么事。
       一路颠簸到上海,迎接我的是这样一个噩耗:11月22日凌晨,母亲跳楼自杀。
       1966年,正在江西农村参加“四清”的母亲得了乳腺癌,回上海做切除手术。手术很成功,她身体恢复得也很快。此时《舞台姐妹》已被定性为“美化30年代文艺黑线的反面教材”而遭重点批判,母亲与导演谢晋,电影女主角竺春花的原型——袁雪芬等被牵连。所幸那时有医生的干预,她才被留在医院,没有过早被卷进那场险恶的政治浪潮。
       但是两个月后,母亲又突然昏倒,检查结果表明,病变组织转移到了大脑。接下来她又做了一个大手术,从十几小时的昏迷状态下苏醒过来后,几乎不认得任何人。直到一个月后,母亲给我写了第一封信,告诉我她已经认得300个字了。
       而此时,外面的形势变得更险恶,她参演的《舞台姐妹》与《早春二月》成了文艺界的两株“大毒草”,母亲一瘸一拐被赶出医院。
       此后的两年,对母亲来说是黑色的岁月。她出院不久就被逼去电影厂上班,所谓“上班”,其实就是每天去“牛棚”报到,那时她的身体,还远未恢复到健康状态。
       50年代初,母亲与其他文艺界人士曾被毛泽东数次接见,这一度保护她免遭“右派”的命运,但“文革”一来,这却又成了她最大的罪状之一。出事前一天,母亲又一次被传唤,两个外调人员和厂里的造反派轮番逼问她,要她承认参加了特务组织,并利用毛主席接见她搞阴谋。母亲不承认,他们就脱下鞋用皮鞋底抽她的脸……回到“牛棚”时,母亲的脸被打肿,嘴角流着血,目光呆滞,身体不停地颤抖。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母亲被造反派勒令写交代。也许她实在害怕即将到来的又一场羞辱与磨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她从四层楼的窗口跳了下去……母亲的身体重重地落在楼下小菜场一个菜农的大菜筐里,当时尚有意识的母亲还向围上来的人们说出家里的门牌号码——也许在那一刻,她还有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但等到有人找来黄鱼车把她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救了。
       那时候,她不知道我和哥哥的下落,追求革命的姐姐到上影厂给她贴了大字报,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也没有为她遮挡一点点风雨。
       那一年,母亲只有48岁。
       明星的诞生
       上海,是母亲结束生命的地方,也是她当年开始事业、转变人生的地方。
       1920年,母亲出生在江苏江阴长泾镇,是家中第五个孩子,原名叫韦均荦,又叫韦亚君。舅舅的一位同学叫张大炎,是同乡一富绅的儿子,他原来在上海美专学西洋画,毕业后在苏州做美术老师,母亲也在那里上学。张大炎一直很喜欢比自己小九岁的同学妹妹,也照顾有加,不久母亲有了身孕,他们结了婚。17岁那年,母亲生下了我的哥哥,为此她中断了学业,回家乡做了富家的儿媳妇。我手里还有一张母亲穿着泳衣,和张大炎在家乡河里游泳的照片,可以看出,母亲在当地确实属于领风气之先的人物。
       1937年抗战爆发,他们的家乡被轰炸,我的一个姨妈被炸死,母亲跟着张家逃难到了上海。刚到上海的母亲,为谋生到巴黎大戏院(今准海电影院)边上的何氏照相馆当开票小姐。母亲有南方女子的乖巧,又聪明大方,何氏照相馆经理何佐民十分器重她。他从霞飞路上给母亲买了时髦衣服,还为她拍了许多照片放在橱窗里,以作招牌。
       当时影业公司老板张善琨与红极一时的女星童月娟因片酬产生矛盾,张老板故意想捧母亲,准备让她取代童月娟出演《王老虎抢亲》。导演卜万苍觉得“韦均荦”的名字太拗口,于是给取了个“上官云珠”的艺名。虽然不久张老板与童月娟重归于好,母亲又被换了下来,但那也由此成为母亲进入上海演艺界的起点。
       后来,母亲与反对自己演戏的张大炎的分歧越来越多。1940年,母亲离了婚,张大炎带着哥哥回到了老家。
       第二年,母亲拍摄了她的电影处女作《玫瑰飘零》,这一年又相继拍摄了许多当时非常流行的“才子佳人”、“鸳鸯蝴蝶”类文艺片,开始在影坛崭露头角。
       1942年,母亲加入“天风剧社”,在此结识了成为她第二任丈夫的姚克。
       姚克是苏州人,早年毕业于耶鲁大学,是20世纪30年代活跃于上海文坛的才子,回国后与鲁迅来往密切。姚克后来热衷于戏剧,1941年,他写的《清官怨》吸引了很多著名演员加盟,虽然母亲只在剧中演一个没有几句台词的宫女,却吸引了名气远大于母亲的姚克。1944年8月,母亲生下了我的姐姐姚姚。
       此时的母亲,已是众人眼里的大明星。她的事业一帆风顺时,感情生活却再一次遭遇危机——这一次问题出现在姚克身上。母亲到天津、济南、青岛等地巡演时,姚克在上海爱上了一个富家女。母亲闻讯后立即决定同姚克离婚,不满两岁的姚姚姐就跟了母亲。
       荣耀与辛酸
       1951年,我的父亲程述尧与母亲在上海“兰心大戏院”举行婚礼,成为母亲的第三任丈夫。
       父亲出生于北京一殷实之家,毕业于燕京大学,与黄宗江、孙道临都是同学,也是学校文艺舞台上的活跃分子。毕业后,父亲在中国银行做行长的英文秘书,有一份很不错的薪水。
       1946年,父亲曾与黄宗英结婚。不久黄宗英去上海拍戏时结识了赵丹,向父亲提出离婚。父亲不甘心就这样结束,从北京赶到上海。父亲追到上海也没有能挽救这一段婚姻,却从此留在了上海,后来做了兰心大戏院的经理。
       1952年,全国开展“三反”运动,有人揭发父亲贪污兰心剧院的款项。父亲平时就是大大咧咧的一个人,他以为数目不多,承认下来将钱补上就可以尽早摆脱麻烦,于是母亲从家里拿出自己的800美元和两个戒指送到剧院,作为“赃款”退赔。父亲显然太天真了,虽然这件事情后来被证明是诬告,但这样一来,他就被彻底打上了“贪污犯”的标签。
       当时母亲正为自己将从旧上海的明星脱胎为新中国文艺工作者而努力,为灾区筹款义演、劳军义演,她每次都积极参加,甚至劳累过度,得了肺病。此时此刻,她不能容忍父亲的“错误”,于是坚决提出离婚。
       父母离婚时,只有一岁多的我被判给父亲。因为父亲的再婚,四岁时,我被送回到北京的爷爷、奶奶家。
       母亲虽然不和我生活在一起,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宠爱。1962年,她来北京拍《早春二月》,母亲把我接到剧组里,利用一切机会,增加母子之间的交流。
       现在回想起来,在母亲四十多岁时,她也许想到自己的未来,希望我和她在一起,母亲对我的母爱也越来越多地流露出来。10岁那年我回了上海,周一至周六在母亲家住,周日去父亲家。那段时间,小时候没有得到的母爱得到了些许补偿:夏天洗完澡后,母亲搂着我坐在阳台上给我讲故事,或是带我和姐姐姚姚到附近散步。
       母亲断断续续给我写过一些信,可惜这些信件,以及母亲的照片后来都在“文化大革命”中烧毁了。父亲去世后,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也看到了当年母亲在台历上留给他的只言片语,这对我来说,是母亲留给我的最后纪念。
       (孟心媚摘自《现代家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