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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浊扬清]“赞美苍蝇”的思考
作者:张 扬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5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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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社会风气很成问题。醉生梦死者,有之;追星逐臭者,有之……大概因为这些,有的报纸便自觉承担起挽回世风人心的重任,经常发表或转载一些看似语重心长振聋发聩意味无穷富有哲理的文章。但读了几十篇之后,发现多是装腔作势无病呻吟。于是我就不再读这类东西,顶多瞥瞥标题。然而终于瞥到这么一个标题:《蜂死蝇生的思考》——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蜂死蝇生”?从中“思考”出了或“悟”出了什么?我破例决定读读,好在文章很短:
       “大自然给予两种昆虫——蜜蜂和苍蝇以相同的生存条件。然而蜜蜂和苍蝇却不是一个活法。
       “蜜蜂积累财富无止无休,它们恨不能把天下的蜜、粉都采集到巢中,所以,只要外界还有蜜有粉,它们就不会休息。疲惫不堪、早衰和过劳死的现象,是它们无法排解的尴尬和不幸。苍蝇,饿则求食,饱则安息,它们虽无丰厚之积累,却能养精蓄锐,活得自在。
       “蜜蜂一旦分居,便将同类视为异己。它们常会因食源短缺而你争我夺,战事迭起,弄得两败俱伤。苍蝇不然,它们共食而不争食,更不会去东征西讨。穷日子,反让它们太太平平地活个够。
       “蜂不改向,蝇寻生路。有人做过试验,将数量相等的若干只蜜蜂和苍蝇放进一只透明的玻璃瓶,然后将玻璃瓶的底对着光源,将瓶身与瓶口置于黑暗之中。结果,瓶中的蜜蜂只只都朝着光源挣扎而死,而苍蝇却都从背着光源的瓶口飞走了。
       “善良的人们永远热爱蜜蜂,赞赏蜜蜂的勤劳和勇敢,批评苍蝇的自私与懒惰,但人们却不得不承认,蜜蜂的种种积重难返,实在是生命的一大悲哀。”
       这篇文字给我的感觉倒不是“装腔作势无病呻吟”。读了这篇《蜂死蝇生》,我不仅有所得,还“耳目一新”:此生此世,算是第一次碰上赞美苍蝇的文字了!
       人们是常常谈到苍蝇的。鲁迅说: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究不过是苍蝇;还模仿封建守旧人物的口气说:“他们讲卫生,我偏吃苍蝇!”人们形容对丑恶人物事物的感受时常说:“像吃了苍蝇!”过去年代里无论“除五害”还是“除四害”,都少不了苍蝇。今天的报道中还常见食客找麻烦,说是饭菜中发现了苍蝇。正常人家都不能容忍苍蝇,餐桌上的纱罩是为了防范苍蝇,常备的蝇拍是用以消灭苍蝇。《辞海》“蝇”字条这样写苍蝇:“孳生于粪便和垃圾等污物中”,“能传染伤寒、霍乱、结核及痢疾等病的病原菌”。苍蝇的“前身”是蝇蛆。
       有人会问了:谈到苍蝇时你为什么总要扯上这些肮脏恶心的东西?答复是:这可不是我“别有用心”,事实是苍蝇本身就跟肮脏联为一体,就是恶心的代名词!
       有人也许会说了:作者是在谈昆虫,谈动物嘛……
       就算真是在谈昆虫谈动物吧,那么谈得也并不高明。就说那个把苍蝇放进玻璃瓶的所谓“试验”吧——根本不用“试验”,我们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见过专门用以捕蝇的一种玻璃瓶,尽管瓶口很大,通明透亮,却只见苍蝇主动钻进去找死,从不见苍蝇能从瓶口“飞走”的——过分夸大苍蝇的“智商”,不知是什么意思!此外,文章中许多只能用以写人的句式如“活法”、“积累财富”、“疲惫不堪、早衰和过劳死的现象是它们无法排解的尴尬和不幸”、“养精蓄锐”、“活得自在”和“积重难返”等等被用于写苍蝇蜜蜂,也在最低限度上违情悖理。昆虫学和动物学研究远远没有达到也永远不可能达到足以揭示苍蝇蜜蜂的“思维方式”和“处世哲学”的水平,因为苍蝇蜜蜂永远不会有“思维方式”和“处世哲学”。
       有一门学问叫做“动物行为学”。常识告诉我们,蜜蜂分群(不是“分居”)是为了更好地生存繁衍,分群后也不存在“将同类视为异己”、“你争我夺”、“战事迭起”和“两败俱伤”等“恶德”,谁也没见过蜜蜂打架;苍蝇也只是按本能和客观条件生存,根本不存在“共食而不争食”、“不东征西讨”和“太太平平”过“穷日子”等“美德”。动物行为只跟本能和条件有关,而跟道德无关。从动物行为学角度考察,蜜蜂苍蝇是有区别的。譬如蜜蜂无论个体或群体都能攻击入侵的“敌人”,苍蝇却不能;蜜蜂能采集、储藏蜜和粉作为群体安度严冬的食物,苍蝇到冬季却只有死路一条。此外大家都知道,社会越文明、科学越发达的地方,苍蝇越不能“太太平平活个够”;等社会更进步、科学更发达了,苍蝇的末日恐怕也就不远了——这里,别忘了天花的“下场”。
       当然,《蜂死蝇生》并非真在谈昆虫,谈动物,而是以蜂蝇喻人,在谈人类社会,谈人的“思维方式”和“处世哲学”——问题正在这里!通观《蜂死蝇生》,谈的无非“死”“生”二字,而且强调的是避死求生。避死求生并没有错。但强调不要像蜜蜂那样死去,而应像苍蝇那样活着;或与其像蜜蜂那样死去,宁肯像苍蝇那样活着,还要“活个够”——这决不会是“人们不得不承认”的真理,而只是苍蝇心目中的(如果它有“心目”的话)“真理”。人们有理由从“蜂不改向”联想到从文天祥到赵一曼的拒绝“改向”(他们大概可以算作“朝着光源挣扎而死”);人们也有理由从“蝇寻生路”联想到从秦桧到周作人是怎样“从背着光源的瓶口飞走”而实际上像“狗一样苟且求活”的!
       秦桧后代有句云“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岳坟)前愧姓秦”。周作人受过的审判和最后的结局也早为人所熟知——他们与文天祥赵一曼一样都曾拥有过生命,到底是谁制造了“生命的一大悲哀”呢?!
       社会转型期难免出现种种思潮,甚至难免有“沉渣的泛起”。但是,装出一副“语重心长振聋发聩意味无穷富有哲理”的嘴脸,公然用赞美苍蝇的方式肯定并颂扬那些蝇营狗苟的丑恶人物和现象,并且又是写作又是发表又是转载,以“几何级数”起劲散播谬论扩大影响——这已经不止令人“悲哀”而是应该使人警惕了!
       [王庆华荐自《今晚报》2005年7月12日/李桂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