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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浊扬清]“借古讽今”辨析
作者:黄一龙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05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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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古讽今”的名誉不好,应该有些年头了。《海瑞罢官》的遭殃,犯的就是“借古讽今罪”:“彭德怀也是海瑞”嘛!往前推,抗日战争期间在“陪都”重庆上演的《屈原》,也使国民党的中宣部很不高兴,没说出口的罪名依然是这个:借古之专制独裁颟顸愚昧迫害爱国者的楚怀王,讽今之更加专制独裁颟顸愚昧迫害爱国者的蒋委员长。再往前推,想来还会推出一些,从而确定它的“罪龄”。不过这种上推不会推得太远,最远远不过北宋。那时出了一部有名的书,就是毛主席读过十七次的《资治通鉴》。单看那书名,“通鉴”就是借鉴于古,“资治”就是讽喻于今,也就是“借古讽今”,而起这个书名的人,乃是当时的领袖宋神宗,所以该书属于中央级合法出版物,从此流传千古;那时的借古讽今,用阿Q的话说,“阔的多啦”!其实概而言之,全部历史学的所作所为,莫非“借古讽今”。所谓“通古今之变”,所谓“善可为法,恶可为戒”,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说的都是这四个字;除此以外,历史学再无目的,历史也就无所谓学了。所以它的名誉,不仅过去香,现在和将来都不该臭,更不犯罪。
       不犯罪的东西得了罪,其原因值得好好研究。表面看来,“借古讽今”四个字里面,真正成问题的乃是一个“讽”字,其义为批评为劝戒为讽刺为责备,总之不是好听的话。假如让它下岗,另换一字,例如换成“借古颂今”,大演其盛世皇帝,大拍其死人马屁,拍得活人眉开眼笑,“真想再活五百年”,自然绝对保险,无罪有功。或者换成“借古愚今”,戏说这个格格那个太监,嬉笑打闹皆成历史,即使哄得痴男傻女一代蠢过一代,也算辅佐主旋律的“多样性”,可保绝对安全。既不颂又不愚偏去“讽”,性质就变了,就别有用心了,就图谋不轨了,就罪有应得了,就要坚决查处了。
       那么“讽”从何来呢?讽从“借”来。而借甲讽乙的根本条件,却是甲乙之间存在共同点相似点,这才借得起来讽得起来,否则就是无中生有无事生非指桑骂槐指鹿为马了。尽管后来在为《海瑞罢官》平反时,说作者吴晗当年完全是承旨写作,毫无讽今即为彭德怀翻案之意;可是海氏彭氏究竟都为百姓的利益顶撞了最高领导,两位最高领导也都为此十分生气,古今二事有了“最大公约数”,这才引起“彭德怀也是海瑞”的联想。可见,“借古讽今”的要素,乃在一,古人曾办何种蠢事坏事;二,今人照样再办一次或多次,与古事同蠢同坏或者简直有过无不及。这才有人士指出,这样的事某人某时办过,实践证明蠢极坏极,或者再加一句因此万万再办不得——这种人可以是历史学家,也可不是;这就叫“讽”。语云不怕犯错误只怕犯同样的错误,“讽”的作用就在避免这个缺点。但它讽入有关当事人的耳朵里以后,却有欣然接受和勉强容忍和勃然大怒的种种不同反应。这最后一种反应,就是吴晗先生被打成反革命的原因,也是“借古讽今”成为罪行的原因。
       可以断言,何时何地出现“借古讽今”的罪名,何时何地就一定有人在重复办蠢事坏事且又不听人劝,决心把它进行到底:“史无前例”地办蠢事坏事,其人固然蠢矣坏矣;“史有前例”以后还要再办三办,那就蠢不可及坏不可及了。所以,“借古讽今”的要害,并不在“讽”的这一边,倒在那被讽的“今”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一个人只蠢只坏,还未必有本领把“借古讽今”打成反革命。而有本领这样做的人,不仅“借古讽”不得,“借今讽”也不行,他们是真正的老虎屁股,横竖摸不得。记得大约五年前,某省农委的机关刊物编印了一本汇集中央和省委有关政策法规的《减轻农民负担工作手册》,意在使农民掌握中央政策,抵制乡村干部的乱收费,也就是“借中央讽村长”吧。可是也讽不得,该书居然被当成“反动小册子”挨家挨户严予收缴,收得农家鸡飞狗跳!可见即使不借古而借今甚至借今之中央权威,即使不讽别人只讽小小的村首长,也是有危险的。这里的关键,乃是那拒“讽”的人手里,握有宣布什么东西是“反动小册子”的权力。哈哈,秘密原来在这里!
       [选自《随笔》200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