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敞开的窗口扑进，每天带着不同芬芳。巴黎的公车苛守时间，因此按固定时间出行的人总能搭上同一班。今天在车厢最后一排依然能看到她。她70多岁，灰蓝眼睛矍铄而睿智，眼角唇边静伏着细碎的皱纹，微卷短发梳理得井井有条。她常会对熟人颔首微笑，那神情让我想起故乡黄昏里袅袅的炊烟。今天，当细碎的皱纹从她脸上慢慢舒展，我忍不住走过去问好。
车窗外，古建筑披着忽明忽暗的光线，仿佛一幅中世纪油画。“这些街道几百年都没变。”她在我身边开口。“即使有房子塌了，隔壁也会把它的门牌号数保留下来。所以，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还有心寻找，地址就不会无效。”
此时，有清凉的雨点扫进车厢，接着便是如注倾盆。“我家就在下一站正对的公寓里，伞你拿去用。”她将一把蓝色的雨伞给了我。到站后，我看着她在站牌后的屋檐下挥挥手。
第二天，特意去还伞。下车后，踩过昨天的水洼来到旧公寓门口。按过门铃便转开门锁。她的房间，洁净简单。从宽大的书桌身上看得出主人有书写习惯，错落摆放的相框中有泛黄的儿童照、清丽的少女身影和风韵天成的中年留念，其中一张年轻男人的侧面照格外显眼。“那是我的恋人。”回头时发现她正用温柔目光注视着照片。“他已经去世了。”接下来，我身不由己地听完了她的讲述。从前她住在这座楼隔壁，那栋房子倒塌了，所以她买了这里的一套，因为两处的门牌会合并在一起。不会发生信笺无法投递的问题。40年前，她与照片中人感情深厚。他在花店工作，隔两天就送一朵天堂鸟。她则在面包房里做售货员，常把最新鲜的棍子面包留给他。后来，为口角他们失散。他到英国找到了新生活。她一直在期待信笺因此没有搬家。她60岁时才等到他的信。尽管对从前的情谊依然怀念，对彼此多年的不谅解感到惭愧，但岁月不会回头。去年，他在英国去世，他们没来得及见面。“有的时候抱憾终身的只是一点固执。”她最后说。
此后不久，我因为搬家换了公交路线，大概有半年再没见过她。最近故地重游，特意去看望她。按过门铃之后，一个陌生人说，那位太太已去世两个月。
回家的路上，花店里天堂鸟开得正烈。
（胡 琴摘自《京华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