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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序曲》:多元文化语境中的意象修辞
作者:孟宪杰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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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诗歌意象,作为诗歌的艺术单位和诗歌审美的个体特征,是诗人生活体验的表达,审美情趣的体现,创作个性的媒介,也是诗人生命意识的寄寓,文化精神的蕴涵。意象的创造和组合源于诗人作为一个“自然人”和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双重心理体验和文化积淀。荣格(cd Gustav Jung)说:“一位具有特殊艺术才能的作家,他的精神生活所具有的集体性,通常都远远超过个性。……因此,艺术家……作为一个人,也许他也有自己的情绪、意志与个人的目标,可是作为一位艺术家,他却是一位具有较深含义的‘人’,他是一位‘集体人’,一位带领并塑造全人类的潜意识的心灵生活的人”(荣格:161-162)。作为具体诗篇的组成元素的意象,具有创作主体的个体特征,同时,它更是民族的历代承传、累积的心理内容的负载体(严云受:456)。因此,要解析诗歌的审美意象无疑要考虑创作主体的文化心态和创作的社会语境。
       二
       《序曲》(Prelude)是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eott)的一首早期诗作。瑞典文学院在颁奖词中指出,授予沃尔科特诺贝尔文学奖是由于他的诗“大量散发光和热,并深具历史眼光,是多元文化作用下的产物”。
       沃尔科特于1930年出生于加勒比海西印度群岛的圣卢西亚岛。加勒比海是三个大陆——欧洲、非洲和美洲的连接点,又是三种诗歌传统——英国、西非和北美的交叉点(黄灿然:27)。这一地区是多种族、多宗教、多语言互渗的地区。神秘而复杂的加勒比海文化是包容西方文化、非洲文化和本土文化的新型多维文化。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都能在这种文化的深层结构中找到自己的属性(奚晏平:166)。沃尔科特本人身上有非洲人、荷兰人和英国人的血统,同时,他的文化背景也有几个独立的方面:印地安的背景、加勒比海的生活、非洲的根源和英语文化。
       作为欧洲和非洲父母的孩子,沃尔科特决定不抛弃他的文化遗产——不抛弃欧洲文化,不抛弃非洲文化,甚至不抛弃他称为精神分裂的岛上混合文化(丹尼斯·琼斯:11)。在独特的地理条件、历史背景和包容多元文化的加勒比文化语境中,沃尔科特用他的作品创造了一种同时反映他自身经历和加勒比海精神特质的“混合型”文化。复杂动态的创作语境为他的诗歌意象系统的解读提供了语义转换和文化蕴涵的依据。而语义的表层之象与文化的深层之意相互渗透就构成了诗歌的意象机制。
       三
       我们试以沃尔科特的《序曲》(Prelude)为文本进行诗歌意象的微观分析。全诗如下:
       Prelude
       I, With legs crossed along the daylight, watch The variegated fists of clouds that gather over The uncouth features of this, my prone island.
       Meanwhile the steamers which divide horizonsprove
       Us lost;
       Found only
       In tourist booklets, behind ardent binoculars;
       Found in the blue reflection of eyes
       That have known cities and think us herehappy.
       Time creeps over the patient who are too longpatient.
       So I, who have made one choice, Discover that my boyhood has gone over.
       And my life, too early of course for theprofound cigarette,
       The turned doorhandle, the knife turning
       In the bowels of the hours, must not bemade pubic
       Until I have learnt to suffer
       In accurate iambics.
       I go, of course, through all the isolatedacts,
       Make a holiday of situations,
       Straighten my tie and fix important jaws,
       And note the living images
       Of flesh that Saunter through the eye.
       Until from all I turn to think how,
       In the middle of the journey through my life, O how I came upon you, my
       Reluctant leopard of the slow eyes. (DerekWalcott : 3-4 )
       1、意象“Prelude”
       作者以Prelude作为诗歌的题目是有深意的。它是沃尔科特的第一本诗集(Collected Poems1948-1984)的第一首诗歌,是诗集的开篇“序曲”,也是作者以后诗歌创作的序曲,是作者缤纷多彩,磅礴万象的诗歌世界交响乐的序曲。而作为诗的题目,“序曲”即构成意象系统的方向和全篇意象的主导。序曲奏响,重重帷幕徐徐拉开,各样困境、矛盾和冲突,多重文化碰撞和融合逐一上演。无论诗的开篇、结尾以及诗的每小节各部分所创造的意象都是在序曲的大背景下的选择和组合。
       2、意象“I”
       全诗共六节。开头的第一个词“I”,是诗中意象的主体,同时又是主体的意象。它在诗的除第二节以外的每节都出现。
       “I”这个英文词的视觉形象孑然独立。诗的起首I,第三节so I,及第五节I go,三处又都在“I”后用一个逗号与诗行的其它词分开,这样,诗人在诗行的安排上更给予了“I”彰显独立的空间。在“浓云斑斓的拳头”(傅浩:3)之下和“低伏的岛屿”、“粗犷的地形”之上更显空间压抑、逼仄和“I”在“观望”中的困惑和渴求。在“良好的教育”中间夹着“殖民地”,在荷兰和英国中间夹着“黑人”,这种困境,这种矛盾,这种冲突,在沃尔科特的诗歌中是很典型的(黄灿然:28)。尽管诗人本人说他的这种“分割感”在他十六、七岁写这首诗时还不是很强烈(WilliamBaer:124-125)(这首诗发表时标注的创作时间是1948),但对于自我身份的一种危机感已潜藏在诗人的内心并通过诗章表达出来。在诗的第二节有
       了一个定义模糊的群体us出现,然而后接的一个词却是lost。既已迷失,“I”仍然难以找到群体感和归宿感。在“观望”后,发现自己已“迷失”,经历“忍耐”、“选择”、“孤立的场景”和“紧张多事的假期”,诗人觉得自己必须学会“苦吟”。诗人努力超越种种阻碍、种种危机、种种偏见。而使他得以完成种种超越的,则是语言,尤其是语言的最高形式——诗歌。布罗茨基说:“他的写作信条是:语言比它的主人或仆人更伟大,诗歌因为是语言最高级的版本,所以是两者自我改良的工具:比如,诗歌是一种途径,可以帮助你得到一个超越阶级、种族甚或自我限制的身份。”(布罗茨基:231)。
       诗的结尾“I”的对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对立的意象you。这使“I”的独立无依的形象被打破。这个新的意象的出现是整个“序曲”的高潮,而此处也正是诗的结尾。I ealne upon you,此后发生的故事自有待诗人以后生活和后续诗篇的诠释。至此,序曲结束,这也意味着新的乐章即将奏响。
       3、意象“eyes”
       诗中三次出现了“眼睛”一词,却分别代表不同的意象并给读者以不同的感觉。第二节中“迷失”的“我们”“被发现在蓝色眼睛的反映中”,这里的“我们”是生活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民族。他们发现自己的民族没有文化,没有历史,因而迷失而不知所措,此时那白人的蓝色的eyes的凝视是两种文化两个民族的直面相对,而它给人的感觉是异常和重压。第五节中“我”“记下眼前闲荡而过的众生活生生的形象”,这里的eye一词是单数名词,给人的感觉也是“我”单方面的观察和注视,而“闲荡而过的众生”与“我”没有的眼神的对接与心灵的冲撞。最后一节中的eyes是契合了多重意义的意象——“豹子”(leopard)的眼睛。eyes是“我”与“豹子”的互动交流,是一种无法逃避的眼神对视和心灵触动。eyes一词放在诗的结尾更给读者以意味深长的震动和余味无穷的想象空间。
       4、意象“leopard”
       在诗的整个意象系统中,豹子(leopard)这一意象最具特色。这一意象的出场正是“序曲”的收场,因而给读者的印象也最深。“我观望,迷失,选择,历经所有孤立的场景,记下眼前的众生”,这一切似乎都是遭遇豹子的铺垫和背景。“我”的面前出现了豹子, “我”找到了诉求的对立面。
       在一首诗意象系统内,某一、两个意象的地位较为突出,是情意传达的主要含寓体,这就是中心意象(严云受:208)。豹子就是《序曲》这首诗的中心意象。在访谈中,诗人自己说豹子引用自但丁的《神曲》,不过它不是但丁《神曲》中的豹子,而指的是一个女孩。诗人又说女孩(girl)和抑扬格的诗(iambies)的关系就同一篇序祷文(introductory prayer),祈愿艺术和爱会以某种方式结合在一起(William Baer:124-125)。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豹子实际上有着女孩和诗的双重身份,“我”“遇到”“豹子”就是找到了艺术(诗)与爱的结合。
       然而诗人为什么选择豹子这一意象呢?豹子这一独特的意象会给读者以怎样的联想呢?
       意象的涵义往往是多重的。正是意象的意蕴的多义性和多层性增强了诗的含容空间,也增强了诗的审美魅力。苏轼曾说,“作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晚唐诗论家司空图强调诗歌的“象外之象”。所谓“象外之象”中的第一个“象”指诗人用语言描绘出来的、为欣赏者的艺术思维所还原的象,第二个“象”是指欣赏者在第一个象的激活、启发下,联想到的更丰富的象。如果把第一个意象称为显意象,那么象外之象就是潜意象(严云受:33-34)。
       沃尔科特所选择和创造的豹子这一意象“意广象圆”,含蕴量大,表层之象和深层之意相互渗透,显意象和潜意象相辅相成,给读者的想象力、联想力预留了广阔的空间。
       但丁的《神曲》曾这样描述豹子的出现:
       一头身躯轻巧、矫健异常的豹子蓦地窜出,/它浑身上下,被五彩斑斓的毛皮裹住;……这拂晓的时光,这温和的节气,/令我心中充满希冀,/对这头皮色斑斓的猛兽也望而不惧;/……(但丁:《神曲·地狱篇》)
       有人将但丁的豹子解释为淫欲。又有人说它可能是耶稣基督的变形。因为但丁描述的豹子在破晓时分是随着神爱所推动的美丽事物出现的——实际上,应包括太阳,群星和豹子——这让人联想到《新约·马太福音》中的耶稣变容(TheTransfiguration)。当耶稣带着彼得、雅各和约翰登上高山后,耶稣突然改变了形象。他的脸面像太阳一样明亮,衣裳洁白如光。《圣经》的经文曾影射过,豹子就是耶稣。沃尔科特所喜欢的诗人爱略特(T.S.Eliot)也曾谈到耶稣与豹子的关系(钟鸣:《豹子》)。豹子在神学意义上的象征还有一层:地跨亚欧非三洲的亚历山大帝国在《圣经》里的形象是一只有四个头和翅膀的豹子。如此,豹子被赋予了宗教和力量的意义,因而成为神秘、神圣的象征。
       沃尔科特也许是有感于但丁所创造的迷途于黑暗的森林而后遇到豹子的意象,于是旧典新用,来表示“我”在“生命的旅途”中遇到了“爱”。作者为豹子加上了修饰语:my reluctant leopard of the slow eyes,为什么用reluctant呢?作者说他觉得找到了一个词,可以表示豹子这个意象的“从容不迫”(leisure)和“紧张不安”(tension)。这个词可以使他感觉到某种强制力(seizure)和某种领悟力(perception)(William Baer:124-125)。为什么用slow eyes呢?作者没有说。
       据说豹子猎食动物有一种高明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美来吸引猎物,使它们由于喜悦而忘记被吞食的危险。列奥纳多·达·芬奇持这种说法。为豹子的美所吸引的动物,最怕的是豹子凛冽的眼神。所以豹子在吸引它们时,一般都机灵地斜下它们紧凑的头部,眼睑虚饰,目光含混低视。而且意大利的某位圣画研究者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他认为,达·芬奇圣画中的女性都具有豹子这种以美和低视引人入胜的奇怪特性(钟鸣:《豹子》)。沃尔科特对于豹子的眼睛的描写与此不谋而合。slow eyes为豹子这一意象添上了似淡实浓的重抹的一笔。sloweyes看似眼神迟滞,却又似乎是在掩盖它那“凛冽的眼神”。而它的视觉效果比“凛冽的眼神”更鲜明,更引人注目,这眼神中含有隐隐的挑衅,令人无法逃避且余味无穷。
       豹子作为视觉意象的特色还有它身上斑斓的皮毛和神秘的图案。西方人把豹纹看作是玫瑰与火焰的象征。诗中豹子的色彩隐意象也与诗的开始“浓云”“斑斓”的色彩显意象相协调。诗中的斑斓色彩和神秘花纹等意象暗合了作者生活背景中多元文化、思想、传统和宗教的糅合和复杂内心世界的独特纹理。
       四
       加勒比文化是包容西方文化、非洲文化和本土文化的多元文化,加勒比的历史是各种异质文化相互融合、同化的历史。正如瑞典文学院所说: “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了沃尔科特。”独特的文化和历史语境使得沃尔科特创造了《序曲》中错落有致、静动有序、充满感性和律动的意象系统。而读者要解析和欣赏诗人笔下的意象无疑要借助于作者的创作语境和文化背景。诗人以象传意,而读者则循意解象。这里读者所循之意包含词义、句义,也包含意象中承载的文化涵义。意象的审美表达在语境中得以诠释和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