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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王羲之《兰亭集序》赏析
作者:徐 瑾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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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王羲之,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书法艺术,而论其在这一领域的成就,就不能不提及素有“古今第一行书”之称的《兰亭集序》。
       《兰亭集序》是“书圣”王羲之的代表作,其“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神采历来为书家所推崇。然而,人们往往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它的“字”上而忽视了它的“文”。事实上,从文章的角度来看,《兰亭集序》虽篇幅短小却蕴含着丰富的意味。阅读时,我们会感到那个遥远时代的气息扑面而来,会真切地听到书圣王羲之潇洒风神掩翳下的心灵的声音……
       《兰亭集序》是一篇宴集序。
       《晋书·王羲之传》记载:“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许询、支遁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之序以申其志。”
       《兰亭集序》即记述了这次宴集的情况。永和九年(干支记年为癸丑年),即公元三百五十三年暮春,为举行禊事之礼(古代的一种风俗,人们聚集于水旁,借清水洗濯,寄托着消除灾祸之意,后代变为游春节日),王羲之与谢安、孙绰等“少长群贤”共计四十一人在会稽郡山阴县(今浙江绍兴)的兰亭聚会。大家“一觞一咏”、载笑载言、饮酒赋诗……最终,将所写诗篇结集成册,名之《兰亭集》,由王羲之为之作序,即《兰亭集序》。
       《兰亭集序》全文共五段。前三段写聚会的场面,以写景叙事为主;后两段写由宴集而生发的感想,重在议论抒情。从艺术氛围来看,前三段“濯濯如春日柳”——温和明丽;后两段则隐隐透露着深贯肌骨的寒意,悲远怆然,令人感到如被冰雪。
       很多人对文章前后的这种强烈反差颇感困惑:为什么一段“信可乐也”的欢悦旋律戛然而止,代之以“死生亦大矣”的沉痛咏叹呢?表面上似乎不可理喻,而深究一番便会领悟到:前后两部分并不割裂,而是密切关联的。正因为有前文的“乐”才有后文的“痛”,有前文的“喜”才有后文的“哀”。这“哀”“乐”之间的联系正凸显出王羲之等魏晋时人对人生的自觉、对生命的执著。
       《兰亭集序》的前三段文字,展示了暮春时节、山水掩映之下,一群志趣投合,少长融怡的文人雅士共聚一亭,饮酒赋诗、悠游行乐的景象。如同一幅以山水为背景的人物画。为什么说它是一幅人物画而非山水画呢?中国传统山水画有“丈山、尺树、寸人”的说法,即山水画应以山水描绘、景物渲染为主体,人物仅仅是点缀而已。以此为鉴来反观《兰亭集序》会发现:文章中虽有景物描写,但作者只对其进行白描式的概括性的描述,如“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仅此而已,笔墨极俭省。与之相反,在有限的三段文字中,对“人的活动”的描写却贯穿始终。从第一段的“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到第二段的“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再到第三段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足见作者是以赏心乐事(即兰亭宴集)为文章前三段的主体,“良辰美景”则是必要的衬托与装饰。作者所关注的是人事而非自然,是主观感受而非客观外物。而这正是魏晋精神的体现。
       “魏晋时代是人的觉醒的时代。在外察与内省,观赏与思辨的两两相对间,后者的色彩往往更浓烈,更深透。在文学、绘画、书法等艺术中表现为不慕外在环境、条件、形状、姿态的铺张描述,而尚人的内在精神气质、格调风度的关注和表现。”王羲之《兰亭集序》的前三段恰是这种笔法的具体诠释。
       前三段对人的活动的描摹,突出一个“乐”字。有人际和谐之乐——“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有畅所欲言、倾诉衷肠之乐——“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有释放感官,思接千里,神游万物之乐——“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这一切的“乐”又恰与时光的华年、山水的芳容融为一体,这可遇而不可求的难得际遇怎不叫人发出“信可乐也”的由衷感喟呢?这实在是生之快乐呀!
       然而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有天佐其时、地利其便、人事和谐的生之乐,就会有时不我待、物是人非、人事代谢的死之痛,更何况是身处动荡多变的政局之中、权力斗争的杀伐之间,时常与死亡、无常谋面的魏晋时人呢?他们往往更容易将生与死、乐与哀敏感地联系起来。王羲之便是如此。
       文章的后两段即抒写了他由乐而哀而痛的情怀。“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王羲之由眼前的“乐”想到了快乐易逝、人生苦短以及死亡的必然。正如其所述,人生存于世间,当遇到快乐的事情时,都容易沉醉其中,在浑然忘我之时却不知时光之舟已载着自己一步步地走向衰老、甚至死亡。那曾经的快乐只留给人一点点感慨罢了。而“修短随化,终期于尽”,人的寿命长短全凭冥冥之中的造化所掌控、非人力所能企及,然而最终无论年老还是年少、寿长亦或寿短、世间万物都难逃一死……可以想见,王羲之正享受着生之快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衰老和死亡的临近和不可回避,怎能不哀随乐生、悲从中来,吟讴“死生亦大矣”的古训而发出“岂不痛哉”的嗟悼呢?
       如此敏感的神经,这么易碎的心灵,我们很难把这些个性特征与史料中记述的才华横溢、高蹈不群、风流倜傥、恍若仙人的王羲之联系起来,然而这恰恰是其心灵深处的声音,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中跳荡的音符。
       “这种对生死存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喟。从建安到晋末;从中下层直到皇亲贵族,在相当一段时间中和空间内弥漫开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无论是对生之乐的积极体验、尽情享受,还是对死亡的切肤之痛、不能释怀。都深刻的表现出特定历史条件下人们对人生的极力求索。
       看清“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人生真相固然令王羲之伤感,然而这种惨烈的清醒却激发了其对生命不朽、心灵安宁的更为坚定执著的追求。《兰亭集序》的结尾“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就是意味深长的一笔。虽然人生易老、终期于尽,但俯仰一世还是可以留下一些痕迹以告慰自己、勉励后人的。“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便足矣。
       总之,《兰亭集序》中由乐而哀的情感变化;对生之乐、死之痛的凝视与深思以及最终“以文传与后世”的做法,都折射出那个时代人生观、世界观的共同特征。所以说,《兰亭集序》是魏晋时代主旋律中的一段跳荡着的音符。
       参考文献:
       1、李泽厚.《美的历程》,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年第二版。
       徐瑾,天津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