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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从吴藻和熊琏看清代女性词人的精神困惑
作者:李小满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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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初女教之盛,集二千余年来之大成”,而江浙自宋代以来,日渐富庶,文化兴盛。早在元代杨维桢的诗句就道出吴人崇尚文化的时风:“阖闾城里痴儿女,始识千金重聘师”。在这种文化氛围下,女子接受文化教育成为可能,不仅名门闺秀学诗作文,而且小户女子也执笔以试。同治时期丁绍仪说:“吴越女子多读书识字,女工余暇,不乏篇章。近则到处皆然,故闺秀之盛,度越千古。”
       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又一个女性词的繁荣期。其中,熊琏、吴藻是清代中期女词人中成就较高,且风格独特的两位。在《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中收录有熊琏的词集《澹仙词》四卷,共141首,收录吴藻词集《花帘词》(166首)和《香南雪北词》(117首)(一般认为《花帘词》有较高的艺术价值)为。她们出身平民,不同于贵族官僚家庭出身的其他闺秀词人。她们都有“所遇非人”的婚姻遭遇,对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婚姻就是她们全部的命运,因此她们面临的人生痛苦近似。与同期其他女性词一样,她们的作品是心灵的呼声,情感真挚,其中表现最多的是在逼仄的生活空间中细致、多方位的苦闷,但不同于其他女性词人的是,两人在深切体味自身生存况味的同时,都进行着理性的思索,试图从历史的高度,寻找答案。透过她们的词作,我们可以窥见生活在清代的平民才女真实的精神世界。
       一、林下之风
       清代女子教育常常是将文学教育与礼教教育结合起来,相辅相成,在这种阅读过程中,女词人得以养成了与男性文人们极为相似的生活情趣与爱好,在日常生活中,她们以书画为伴,与志趣相投的闺中好友或者男性文人一起观画、听曲,酬唱赠答,寻访名人故居,收藏名人字画、遗印。熊琏的《澹仙词》中题画赠答词有30首,吴藻仅《花帘词》中题画赠答词多达40多首,《香南雪北词》中则有35首题画词,11首酬和词。在这样的生活方式中,她们具有了文人化的审美趣味。熊琏欣赏“冷处逾清、描来益淡”的秋莲,“避三春秾艳,软红无分;一生位置,书案相宜”的水仙,她感到“人生到处难求足,最留意、炉香茗碗,青山水绿。”在一首《沁园春·题蒲塘女史邹怀洁画菊》中,熊琏赞美“闺中妙手”蒲塘女史寄情山水泉石,寄兴陶诗的高洁,欣赏着她画中菊花的“耐冷襟怀、凌霜品格”,悠然想见对方作画时清风朗月的林下之风。熊琏欣赏菊花,而吴藻则爱梅,她有39首与梅有关的词。从宋代开始,梅花的通体清澄、内外俱净就引发了文人洁身净心的自觉意识,映衬了他们冰清玉洁的品格,许多文人雅士都留下了咏梅的诗篇,其中最有名的要算是梅妻鹤子的林逋了。吴藻的词作中涉及林逋的有十首之多,如《金缕曲?徐问蘧六桥草堂图》、《八台城路?西路花隐诗画集》、《莺啼序》、《满江红?西湖咏古十首之七?孤山林和靖》、《摸鱼儿?同人重建和靖先生祠于孤山,许玉年明府为补梅饲鹤,填词记事,嘱和原韵》、《沁园春?新安齐梅麓先生性爱梅,得林处士像一帧,忽悟为前身小影,因言之曰梅花居士图,嘱题此解》等。而她活用或化用林逋的梅花意象作词,更是常见。可见梅花意象及其独特的内质已经渗入吴藻的心灵深处。像这首《满江红·西湖咏古》十首之七:
       世外高风,隐君子、当年和靖。早占却、湖天一角,水窗烟径。残雪断桥寒着履,夕阳孤屿春回艇。问几生、修得到梅花,先生聘。
       云木下,钩輈听;图画里,笙歌屏。甚泉香荐菊,可曾消领?石老苔荒仙鹤梦,横枝一朵诗人影。月明中、我欲抱琴来,青山应。
       “石老苔荒仙鹤梦,横枝一朵诗人影”,这是令词人向往的境界,她在精神上如此渴望接近这位高洁出尘的隐士,甚至希望自己能化为梅花,和林逋做伴,“月明中,我欲抱琴来”表达了对这种精神境界的向往。
       二、才名焦虑
       从明代开始,一些有识之士就对女子的文学才华表现出相当的欣赏与赞成的态度。清代越来越多的文人开始对女性创作表达出肯定和支持,比如袁枚广收女弟子,刊有《随园女弟子诗选》,毛奇龄选辑浙江闺秀诗,王士禄汇辑古今闺秀之文二百三十卷编为《然脂集》,陈维崧曾纂集明清之际妇女诗作及轶事为《妇人集》,沈德潜选《国朝诗别裁集》,收入一些著名女作家。在理想女性观上,“才慧”——能诗工文是理想女性的重要条件。曾经广收女弟子的随园主人袁枚就曾说:
       俗称女子不宜为诗,陋哉斯言!……余按荀奉倩云:“女子以色为主,而才次之“李笠翁则云:“有色无才,断乎不可。”有句云:“蓬心不称如花貌,金屋难藏没字碑。”
       才女成为人们欣赏称幕的对象,常给家族带来美誉。随之而来的,富有才华的女性对自身的期望也高过过去任何一个时代(从总体上说)。她们或期望通过锦绣文章留下不朽声名,看熊琏这首《凤凰台上忆吹箫·病中不寐》:
       灯昏斗帐,叶响空阶,虚壁风来枕底。正痛苦无端,凄然欲泣。种种旧恨新愁,都并在、五更钟里。怎禁它,梦又难成,起还未起。如此,烁骨销魂,问弱息何堪,浮生有几?想落落乾坤,茫茫青史,多少锦绣心传。幸千古才人不死。且强自、拥被清吟,放怀高寄。
       在痛苦无端的生活煎熬里,“幸千古才人不死”,成为熊琏的唯一精神支柱,同样的情感还见于她的《金缕曲·抒怀》,其中有句:“百首新诗谁击节?付与自吟自叹。定有个、千秋青眼。”词人对自己的才华自信到几乎自负的地步。写作似乎成为了熊琏超越苦难,寻求精神安慰的唯一途径。
       吴藻则在词作中感慨“英雄儿女原无别。叹千秋、收场一例,泪皆成血。”完全突破性别的阻隔,她从自己看到的是“人”的悲哀,是不注脚性别的“英雄”的悲哀,并且在这首词末,慷慨高歌——“读罢《离骚》还酌酒,向大江、东去歌残阙”,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充溢着要掌握命运的豪情。
       三、慧难修福的现实困惑
       尽管这些才女们因为自己的才华受到赞赏,但是,清代毕竟是封建礼教对女性束缚最为严格的一个时代,虽然有新兴的思潮涌起,与违背基本人情范围的封建伦理要求相对的、倡导个性解放平等的理欲观出现,反抗对人性的压迫,但是,这些新的社会因素毕竟是弱小的。当才女们通过阅读,心仪于陶潜的出尘高洁、向往于屈子的独立不迁时,现实的处境就会变的更加难以忍受。她们的词作往往充溢着激愤之情。熊琏在词作中塑造了多位怀才不遇的文士形象,如《白字令·题黄楚桥先生读书秋树根图》、《满江红·题徐湘浦世叔乐耕图》、《沁园春?题片石夫子独立图》,在这些词作中,女词人借发明画意之际,或同情“处士名山期不朽,肯向红尘歌哭”的无奈,或抒发“今古才人都冷落,一腔歌哭付文章”的感慨,或表达对“似苍松独秀,皓月孤明”的业师怀才不遇的不平。词人与他们常常有命运相通之感,当她发出“说甚吊古评今,吟风啸月,都是才人泪”的悲叹时,无疑包括了自己的切身感受,对命运不公的质问,对自己的价值不能得到肯定的愤懑,种种压抑不住的不满借着传统话语表露无遗。吴藻则以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对现实的批判,在一首《金缕曲》中,她要抛弃自己的女性身份,“一洗女儿故态”,不屑“断脂零黛”,宣称“莫学兰台悲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碍”,向往“拔长剑、倚天外”的豪情万丈。
       但无论是愤怒还是豪情,于她们自身处境都毫无裨益。才华使她们具备不同凡响的胸怀、眼光,然而所有的渴望自由、摆脱束缚的挣扎、独立思考的智慧、敏锐的诗情并没有给她们带来更多的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是更加重了她们的精神痛苦,使她们更加困惑迷茫,比常人更多精神痛苦。女词人自己也认识到这点,吴藻在安慰失去丈夫的汪端时,就悲叹“古今来,才原妨命,慧难修福”,在愁闷无解时,反省“算生来、并未负清才,岂聪明误了”,熊琏甚至还更极端地说“焚砚烧书原不错,省却三生慧业。”
       “才人多挫折”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们心头,所以即使在感受着才华带给她们的无限精神享受的同时,也常常担心不可知的命运之手,怀疑自己是否违背了某种命运法则,面对这种人生困惑无力解答,一生都在梦幻与现实的巨大差距之间备受折磨,熊琏的几句词准确的描绘了这种矛盾痛苦:“昨夜梦中身有翼,听云边,谁唱飞仙曲,又却是、风敲竹”。
       才华帮她们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但是在那样的时代里,慧难修福,吴藻最终转向青灯古佛,在寂灭中归于平静,而熊琏则于贫病里辗转一生,孤独终了。
       参考文献:
       [1]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年影印版,第275页。
       [2]唐圭璋,《词话丛编?听秋声馆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3]熊琏,《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澹仙词·百字令·秋莲》,光绪二十二年南陵徐氏刻本。
       [4]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一,第六十二条,清嘉庆元年刻本。
       [5]吴藻《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花帘词·金缕曲》,光绪二十二年南陵徐氏刻本。
       李小满,女,陕西咸阳师范学院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