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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快评]绝望的抒情
作者:李遇春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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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娜拉走后怎样?这是摆在所有女性解放者面前的一道难题。这个近乎天问的难题,其难并不在理论层面上,而难在实践过程中。八十多年前,鲁迅先生犀利地指出,娜拉走后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为此,他还专门做了一篇题名《伤逝》的爱情小说,其中,女主人公子君最后走的就是“回来”的路。
       读盛可以的小说《低飞的蝙蝠》,让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伤逝》。《伤逝》中的子君正值青春年华,充满了叛逆精神,她为了爱情离家出走,但最终还是回归了传统的旧式家庭,并在无爱的人间中凄凉地死去。这正不幸地印证了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过的名言:“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子君在最后的时刻一定是绝望的,为了浪漫的爱情,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与青春的子君不同,《低飞的蝙蝠》中的女人是一个身陷婚姻牢笼的中年女人,但为了反抗无爱的婚姻,她终于还是走上了离家出走的路。然而,她走的是一条迷惘的不归之路,既不是子君那样的“回来”,也没有“堕落”到风尘女子的地步。但她内心的绝望是和子君息息相通的,她们都属于那种绝望的抒情者,为了浪漫的个性解放和妇女解放而跌入了人生绝境,同样,她们的创造者,两篇小说的作者,也都属于那种绝望的抒情诗人。鲁迅先生的《伤逝》是现代派的诗化抒情小说的典范,它有别于沈从文的《边城》那种浪漫派的诗化抒情小说,而盛可以的这篇《低飞的蝙蝠》,正是新世纪涌现出来的一篇出色的现代派诗化抒情小说。
       这篇小说的语言是斑斓华丽的,但骨子里却散发出不绝如缕的绝望的气息。小说中多次出现“低飞的蝙蝠”这个核心意象,它正是女主人公的生存隐喻,这个陌生的隐喻给女主人公的生命平添了几许神秘、阴郁和颓废的色彩。蝙蝠虽然能飞,但它终究不是鸟类,而是动物;鸟能够自由自在地飞翔,它的世界是广袤的天空,而蝙蝠的天空就在屋檐下,它只能在黄昏的屋檐下低飞,与其说是飞翔,毋宁说是摆出一种飞翔的姿态而已。和鸟相比,蝙蝠的自由只有形式而没有内容,它的低飞是一种可怜的自由,与其说是自由,毋宁说是通向毁灭的必然之路罢了。这正如小说中女主人公的丈夫对她所说的话:“蝙蝠的天空就在屋檐下,死了照样落在地上。”蝙蝠无论怎样努力的飞翔,它都无法超越屋檐的限制,且始终笼罩在黄昏的暮色中,而女主人公也一样,无论她怎样挣扎和苦斗,她始终无法摆脱男权社会的藩篱和阴影,这个苦命的中年女人,她只能像一只低飞的蝙蝠在男权社会中盲目地游荡,直至生命的黄昏和日落。
       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具有浪漫气质的女人。在内心深处,她是一个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虽然和丈夫之间勉力维系着无爱的婚姻,但好多年了,她的心中一直埋藏并涌动着离家出走的愿望。看着屋檐下低飞的蝙蝠,女人也想飞翔,但她的善良使她一直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了,才决定飞出这个无爱的婚姻窠臼,去寻找心中蛰伏已久的浪漫爱情。然而,她的寻爱之旅让她心力交瘁,终至绝望。首先是那个律师,他的男性魅力让女人着了魔,彻底征服了女人的一切,包括身和心。甚至他的缺点,如小气和花心,女人似乎也只能接受和忍受。明知女人离婚需要一笔钱,但律师似乎总是回避这个棘手的话题,而且他总是能够用冠冕堂皇的话语使女人就范,似乎他越是如此,就越能让女人臣服于他的男性的威权。直至律师让另一个妇人怀孕了,女人心中的爱情梦幻才彻底破碎,她原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完整的爱情躯体,到头来才明白,那个律师不过是爱情这个大象身上的一根毫毛罢了。还有那个退休的老干部,女人给他做保姆,但他却想用金钱拴住女人的身心,在他的善良背后埋伏着虚伪和狡诈,女人一不小心就中了他的圈套。连女人原来的丈夫,那个卑劣的男人,一开始死活不愿与她离婚,最终却又主动和她离婚,其实他一直和村庄里面的另一个女人暗中相好。连这样的男人都可以遗弃她,女人心中的绝望是可以想见的了。至此,女人的心头一片茫然,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蝙蝠,此刻连低飞也困难了。她成了一只绝望的蝙蝠,浪漫终于与她绝缘。
       女人的绝望在于她一开始就把爱情理想化和梦幻化了。在经济上完全不能独立的她,居然感觉和那个律师谈钱的问题难于启齿,她深恐金钱玷污了爱情,然而她不明白,当她把爱情抽象化的时候,爱情之花其实就已经离枯萎不远了。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信哉斯言!
       李遇春,评论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