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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神曲》的《圣经》叙事策略
作者:杨克敏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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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圣经》是基督教的经典,无论是把《圣经》看作为信史、还是看作神话,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圣经》的文学价值。作为西方文学的源泉之一,从中世纪到近现代文学的发展都与《圣经》有着紧密的联系,尤其在中世纪。而《神曲》是中世纪最伟大的作品,被研究者称为“中世纪的史诗”和“百科全书”,它之所以卓尔不群和博大精深,得益于多种缘由,其中最显而易见的就是但丁匠心独运地借鉴了《圣经》。对于这一点,人们一般认为在内容上,《神曲》在众多贤哲中提出了《圣经》中的人物亚当、亚伯拉罕、挪亚、摩西、大卫、耶稣、圣母等,对《旧约》、《新约》中的说教、象征、启示、福音等均有详尽的刻画和展示;在寓意上,《神曲》所采用的由地狱经炼狱而到天堂的经历,也是表述《圣经》神学所宣扬的精神道德通过净化罪恶而趋于完善的过程;在整体上,《神曲》以《圣经》中的有神论和灵魂不死等观念为基本框架,而且还在很多地方引用过《圣经》中的观点、语句、箴言、典故等。
       西方著名批评家托多罗夫说过,一部文学作品是由横向组合关系和纵向聚合关系等两种关系的运动组建成的。所谓横向组合关系是“作品中出现的因素间的关系,即同存关系”;所谓纵向聚合关系是“作品中出现的因素与不出现的因素间的关系,即非同存关系。”[1]人们往往关注的是作品内的艺术因素与作品外的现实因素的关系,主要关注的是文学的纵向聚合关系。而很少论及作品内在的各种艺术因素之间的关系,完全忽略了文学的横向组合关系。本文拟从《圣经》的内部构造出发,认为《神曲》之所以在西方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很大程度上与《圣经》的立体空间叙事方式紧密相连。
       二
       《圣经》是基督教宗教经文,它首先是要读者相信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俄尔巴哈把这叫做《圣经》叙事的“真理认同”性质(the truth claim)。《圣经》的叙事者宣称他所讲的都是代表上帝的真理,他要求读者绝对相信《圣经》里记载的一切。因此,《圣经》的故事不求读者喜欢,不投其所好,而是力图控制读者,令他们信服。如果说荷马史诗只需读或听就能懂得其内容的话,《圣经》的叙述就不是一读就懂那么简单了,它需要我们去阐释、去解读、去挖掘其中无尽的内涵。[2]为此,《圣经》与《荷马史诗》的叙事的结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
       作为西方文学的开山之作,《荷马史诗》包括两部长诗《伊里亚特》、《奥德塞》。前者以阿喀琉斯前后两次愤怒为线索从而引出了一个有关特洛伊战争的气势磅礴、扣人心悬的故事。后者以战后奥德塞的一段生活经历为线索构成了一个有头有尾的、一波三折的惊险故事。荷马的两部长诗虽然它们各写的内容不同,但其结构方式却完全一致,两者都是以某一人的某段经历为线索组织事件、结构作品,他们都是依据这样一种模式冒险——出征——探索——回归,是以时间为序讲一个基于因果关系之上的完整故事,是线型时间的叙事方式。就结构而言,从荷马的两部史诗起,在长篇叙事文学作品中时间就成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基本要素,所有的故事无一例外都要经历发生、发展、高潮、结局这样的时间段落,正是时间之线把按先后顺序排列的具体时间串联起来,时间成为因果链的重要因素。荷马写史诗是为了愉悦听众,他是在讲故事,也就是在虚构,因此没有任何顾忌和约束。要的就是制造生动的感官享受效果,并不需要为他故事的真实性负责,而《圣经》则不然。
       《圣经》主干是由神话、传说、歌谣、史诗、圣贤传记等各种各类的叙事文本构成的。它通常之所以被人们当作是一部引导人们步入正道的宗教经典,而不被看作是一部给人们以审美享受的叙事作品,其原因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在于它的文体与一般的叙事文本有根本的差异,而是它的结构方式与通常意义上的叙事文本,特别是古希腊罗马的叙事文本有本质的区别:
       (一)《圣经》中的故事一般都不是集中讲述某一个或几个人的生活经历的统一的大故事,而是讲述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的各自独立的小故事。
       (二)从总体上看这些故事基本上都是按主题编组的,是分门别类式的。《圣经》分为两大部分,一是《旧约全书》,一是《新约全书》。《旧约全书》分为四部,第一部“摩西五经”主要描述的是以色列人的先祖摩西的事迹,第二部“历史书”主要描述的是以色列历史上历代政治、军事长官以至君王的事迹,第三部“先知书”主要描写以色列历史上贤能之士的事迹,第四部“杂集”既有诗,又有剧,还有小说,集中赞美了上帝的伟大和以色列人的虔诚、机智、英勇和坚韧不拔。《新约全书》也分为四类,第一类“福音书”主要记述的是耶稣的言行,是耶稣的传记,第二类“历史书”主要记述的是第一批使徒的言行,是使徒行传,第三类“使徒书信”主要收集的是使徒们讲道的私人信函,第四类“启示录”中主要是使徒约翰对新世界即将来临的预示。不言而喻,《圣经》在编组过程中,首先是将五花八门的故事按其思想内容的同一性或类似性分成各种类型(如“摩西五经”、“历史书”等等),然后按一定的次序集合到一起,分类排列,用的是纵向集结的方式。
       (三)《圣经》中的某一类故事侧重讲述某一类人献身上帝、民族和人类的事迹,它将同一类人的类似的事迹一件又一件叠加到一起,目的就在于反复申述上帝的伟大和先贤们的虔诚忘我,给人们树立光辉的榜样;而这所有类型的故事集结起来便是各种各类的圣哲贤士们(如先祖、先知、士师、君王、贤士、圣子、使徒们等等)献身上帝、民族和人类的全景图,其目的无疑是为了赞美上帝的至高无上和先贤们的献身精神,为人们启示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
       简而言之,《圣经》不是按某个事件的动态变化过程线型地组织材料的,而是按各类事件的性质分门别类地组织材料的,是空间性的,是纵向聚合的关系。这种同类事物或意象反复叠加的方式是人们抒情说理最有力的方式,因而是抒情诗和辩论术常用的手段。它的建构就像是一个桔子,“一个桔子由数目众多的瓣组成,它们都相互紧挨着,具有同等价值……但是它们并不向外趋向于空间,而是趋向于中间、趋向于白色坚韧的茎……小说应该按桔状构造,与空间形式有效地发生联系。空间形式的小说不是萝卜,它是由许多相似的瓣组成的桔子,它们并不四处发散,而是集中在唯一的主题(核)上。”[3]整个《圣经》好比是一个桔子,它的各个组成部分好比是桔子的瓣。正是这种空间性的结构赋予了《圣经》以无法抗拒的思想感召力,将它从那些为讲故事而讲故事的纯娱乐性的叙事文本中分离出来,使之变成了一部有深刻的思想启迪性的人生教课书,变成了一部伟大的宗教经典。
       三
       《圣经》是中世纪最主要的精神思想来源,《圣经》的这种以题材的思想性质为引线组建作品的空间性结构逐渐取代了以事件的发展过程来组建作品的时间性结构方式,成为中世纪叙事文学的最基本的方式。正是基于此,但丁创造了他堪称西方文学史上四大里程碑之一的作品——《神曲》。
       从表面上看,《神曲》主要写“我”游历地狱、炼狱、天堂——三界的经历,这与它之前的古典史诗着力写某一人的某一段经历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而实际上,《神曲》中的“我”只是叙述者,而不是被叙述者,《神曲》主要写的不是我的所作所为,而是我所看到的东西。它的主干部分是我所目睹的各种事件和情景,以及亡灵们的所作所为。它所关注的不是某一行为的过程,如它是如何发生、怎样进行、结果如何,即行为的起因、发展、结局,而是它的性质,如它是善的、丑的还是美的。《神曲》首先将人类的行为按性质分为三类:恶、丑、善,并依次将它们归并到《地狱》、《炼狱》、《天堂》中。
       (一)地狱——恶的境界。在上窄下宽的漏斗形的地狱中,一片昏暗、恐怖。但丁把罪恶分为七类:骄、妒、怒、惰、贪财、贪色、贪吃,并且根据罪恶的轻重程度把他们安排在不同的圈层中。在地狱中这些罪恶又被分为三种:不能节制的、有暴行的、有恶意的。不能节制的罪恶被放在1-6圈。如第二圈,它为色欲场中的灵魂,在狂风中飘荡;第三圈是犯了饕餮罪的,躺在臭雨冰雹之下;第九圈是一个冰湖,罪人都冻在里面,在这个圈层中又分为四环。但丁把无数的恶的片段叠加起来,在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展开的是一副阴冷悲惨的画面,从而使地狱成为恶的代名词,这都是为了凸显和强化地狱的阴森可怕。
       (二)炼狱——丑的所在。在炼狱里,居住着身前犯有罪过、但程度较轻已经悔悟的灵魂。他们的主要特征是“已得天之恕”,他们有两种情绪:忍耐与节制、喜悦与希望。但丁以“爱”为准则将灵魂们的行为分为七类:傲慢、妒忌、忿怒、怠惰、贪财、贪色、贪食,把他们分别放在炼狱的七个极中。犯了骄傲罪的头上压着石块在艰难地登山;犯了妒忌罪的眼睛用铁丝缝起;愤怒者被裹在黑色烟雾里跌跌撞撞;而淫欲罪与同性恋则泪流满面地以恶名昭著的古代形象自喻……。这一系列意象的并置叠加,是为了突出一个主题——丑。
       (三)天堂——善的通途。天堂是上帝、天使和善者的乐园,是作者所憧憬的最高理想境界。在《天堂》篇中,但丁将那些生前遵循上帝的约定、虔诚地信仰上帝而终身奉善者、博爱者的亡灵、多情者(忠于友爱、忠诚、侠义)和公正、贤明君主的亡灵、信仰上帝的哲学家,以及天使、圣灵、节欲之隐士等都安排在天堂中。但丁不仅依据他们的德行和善与爱程度的不同,将他们安排在不同的层次中;而且通过他们与众多天使的问答,揭示了他们之所以在此的原因:他们具有公正、克己、虔诚、光明、善与爱等高贵的品德。当贝亚特丽齐回答但丁的疑问时说:“假使在爱火之中,我的发光强于在地球上面,因此你的眼力消散了能力,那么你不要惊奇。因为我的眼光是完善的,我看见永久的光在你的智慧上发扬出来,只有永久的光点燃永久的爱”[4];在天堂中,但丁所写的种种美德以及那些审美意象模糊的光,都是为了显现上帝的永恒、崇高和美,从而显现——“善”这个主题。
       显而易见,《神曲》完全是根据人们行为的性质来组织材料的,是分门别类式的、是空间性的。它打破了以时间为序结构作品的方式,将人类的行为分为恶、丑、善集结在一起分别讲述,以最集中、醒目的方式展示了每一种行为的性质、状态、后果,使人们从中得到最深刻的道德教益和人生启迪。但丁写作《神曲》的目的是拨开幻相的迷雾,把人们由不幸引向幸福之源,这就暗示了但丁要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写出道德教化的深度。如何实现这一目的,但丁不是用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不以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波澜起伏取胜,而是用同类意象或场景叠加、并置的空间方式,使各个场面和意象一幕一幕地上映,从而组成一个个统一的场景和意象。它们或令人恐怖——地狱、或令人厌恶——炼狱,或令人神往——天堂,给人以强烈的艺术震撼力,从而达到改造人心的目的,即精神道德的自我完善。
       在《神曲》之前的西方文学作品,至少是那些伟大的作品,几乎都是用线型时间性的方式来结构,如我们上面所分析的《荷马史诗》等。而《神曲》一反以线型时间为序写一个跌宕起伏、有头有尾的故事的方式,采用同类意象叠加的空间叙事方式使《地狱》、《炼狱》、《天堂》分别成为恶、丑、崇高和美的境界,从而使但丁的写作目的更为集中、醒目、深刻。《神曲》的空间叙述结构既继承了《圣经》的叙述方式,又其后是《十日谈》等许多作品如《浮士德》中的五大人生悲剧,甚至使现代主义作品《荒原》等产生了深刻而深远的影响,这正是它在西方文学史占有重要地位的原因所在。
       参考书目:
       [1]张寅德.叙事学研究[A].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2]刘意青. 简约、含蓄的《圣经》叙事艺术[J].外国文学,2001, (1).
       [3]周宪.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C]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144)
       [4]但丁.神曲[M].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2. (351).
       杨克敏,女,新疆石河子大学文学艺术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