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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文坛]池莉新写实小说主题一解
作者:吴道毅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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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新写实主义作家当中,武汉女作家池莉既是一位具有开创性的作家,又堪称一位最有代表性的作家之一。对池莉来说,尽管她的作品中不时地穿插有女性主义、浪漫主义等多种文学因子,但新写实主义无疑是她自始至终的一条创作主线。
       新写实小说之所以被称为新写实主义,很大程度上在于它从革命现实主义的宏大叙事回到了日常生活的小叙事,将文学的笔端由民族、国家的重大政治运动的书写转移到普通民众吃穿住行、结婚生子、人生烦恼等庸常生活的描绘,将文学的指向由对英雄人物惊天伟业的礼赞转入到普通人生存价值的发现与认同,由此也实现了我国当代现实主义文学从题材聚焦到话语符号的一次转型。池莉本人正是较早确立这种写作主体意识并长期坚持这一创作方向的新写实作家。池莉强调:“我的追求就是要把中国人的生活非常逼真地表现出来,我的追求就是中国人的生命本质、日常生活的本质,而不是宏大话语,不是任何其他的东西。”[1]这里池莉既强调了文学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书写,也暗示着文学对普通人人生价值的发掘。她长达20年中所创作的《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太阳出世》、《你是一条河》、《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生活秀》、《有了快感你就喊》等系列化作品,则不仅体现了这种创作思想,而且被公认为新写实小说的代表性作品。
       描绘普通市民柴米油盐、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日常生活,展示他们曾经被主流话语忽略乃至遮蔽的生存景观,构成了池莉新写实小说的写作追求与显著特点,而对普通市民日常生活中生存烦恼的书写,进一步凸显普通民众艰辛不易的生存境况,也深刻地反映了池莉新写实小说的创作力度。可是,池莉新写实小说是否完全迷恋于对这种生存状态的展览式描绘,而消解了生活的理想主义光亮了呢?回答应当是否定的。对池莉来说,以诗意的笔墨夸赞市民对世俗生存的责任承担,张扬他们为超越这种生存背景所作出的努力,表现他们积极、执着、顽强的生活态度,更是她新写实小说的一大亮点,乃至感染读者、征服读者或拥有广大读者群的一大法宝。从一定意义上说,池莉作品就是一部部底层民众或底层市民的人生奋斗史与平民人生的赞歌。如果单纯从知识分子精英文化立场或批判意识来看待池莉作品的价值取向,指责池莉作品缺乏形而上追求,实际上陷入了一元化的文学批评思维模式,也无视了池莉作品的独特平民文化内涵。这对池莉无疑也是有失公正的。
       池莉新写实小说并没有回避对普通市民生存方式与生存环境二者关系复杂性的思考。池莉认为,普通市民所采取的生存图景与生存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他们的生存环境所决定的。拿《生活秀》中的来双扬来说,她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又突遭母亲早逝、父亲再婚抛弃子女,接下来的生活就只有全部依靠自己来维持。这正如小说中所写:“来双扬家的所有孩子都出生在吉庆街,他们谁能够要求父母把他们生到帝王将相家”, 他们对生活既不“可以首先辨别好坏,然后再去选择”,也根本无从选择所期望的“最富有、最高雅、最自由、最舒适”的生活,因此对他们来说,“人是生不由己的,一出生就像种子落到了一片土壤,这片土壤有污泥,有脏水,还是有花丛,有蜜罐,谁都不可能事先知道,只得撞上什么就是什么。”依靠自己的自主性,选择做自食其力的个体户,对来双扬来说意味着生活的必然逻辑——而来双扬的这种生活道路的选择,恰恰又是她只知空谈书本理论的妹妹来双瑗从根本上无法理解的。也许正由于这种生存环境使然,普通市民的生存环境与生存策略、理想与现实、道德与欲望总是充满了矛盾或悖论。来双扬当个体户出现占道经营、嗓音扰民等问题而于法于情都有相悖之处,而她偷偷地给弟弟双久运送毒品、将九妹嫁给张所长的疯儿子以顺利解决房产纠纷、她与嫂子小金的恶骂、对打等等,不仅仅是显示了她为人的精明或策略与生活矛盾的客观复杂性,而且暴露了小市民狡狯而粗俗的思想品质,显示了市民生存目的正当性与手段不正当性之间的反差与错位。
       池莉在作品中以一种昂奋的基调向读者展示了这批身背重负的普通市民坚忍不拔的精神品质与生活态度。从一定意义上说,对普通市民所承担的世俗责任的极力张扬构成了池莉新写实小说主题的核心语码。对普通市民来说,世俗生存的责任既是一种由个人、家庭、社会身份所注定的生存本分,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或个人的责任、家庭的责任、社会的责任乃至历史的责任,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日常生活中扮演好父母、夫妻、子女、公民等相应的社会角色。“责任”,或世俗生存的责任承担,就是他们人生的要义。应该说,这种主题范型在池莉早期的新写实小说《不谈爱情》、《太阳出世》等作品就已凸显——庄建非与吉玲结束吵架、分居的情感拉锯战,是因为他们的孩子马上来到这个世上,家庭或哺育后代的责任促使他们一下子提升了人生的境界;赵胜天夫妇也是因为家中小生命的诞生而去却了青年人的火气与莽撞、轻浮与自私,而表现出为人父母的本分。
       而在《你是一条河》、《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生活秀》、《有了快感你就喊》等作品中,池莉更是将这种主题推向了极致,或者说运用更加生动、饱满的人物、故事,更为集中地诠释了这一主题。《你是一条河》中的母亲辣椒,年仅三十岁就守了寡,可她在丈夫意外身亡之后坚强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在极端艰辛的岁月中依靠自主的精神与拼命的劳作将八个子女拉扯成人,完成了一个伟大母亲的应尽职责乃至历史使命与社会责任。小说中神仙老太婆教导辣椒的话——“夫妻本是同林鸟,他的大限到了让他走吧。从此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尽你责任”,实际上就是辣椒后半生生活历程的注解。《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在冷静的叙述后面赞赏着武汉市民坚韧、顽强的生活态度。一方面,夏天奇热的气候,让所有的市民都无法忍受。而燕华等人作为公交车司乘人员还得在骄阳下或酷热中坚持工作,同时还要遭遇乘客的逃票行为乃至随时都有可能降临的生活危险,工作环境的艰辛更是可想而知。另一方面,不管生活环境多么既定或无法选择,生活过程多么艰辛,多么无奈,他们却顽强地与生存环境相抗衡,活下去对他们来说是无需作过多考虑的事情,所谓“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就是他们最为直观、最为朴素的生存哲学。因此燕华与猫子的爱情故事还得继续,一切的生活还得照旧。来双扬则以一个家庭长女的身份全力承担了一个市民大家庭“没有尽头”的生活“责任”,并在社会转型的历史舞台上上演“生活秀”。来双扬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另处而“抛弃亲生儿女”,哥嫂自私、懒惰、死守陈腐的等级观念而不管侄子的教育,弟妹年幼无知甚至染上吸毒的恶习,自已也因为命运的捉弄被工厂开除,然而这个倔强的市井女子却没有被生活击倒,而是勇敢地站出来充当了这个大家庭的顶梁柱。来双扬自谋职业,率先在街道旁摆起了小吃摊,当起了个体户,开起了酒店,摆起了鸭颈摊,生意红火,为人豪爽,不仅“用她的油炸臭干子养活了她和她的妹妹弟弟”,开创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而且因为是“吉庆街乃至汉口范围的第一个个体经营者”,由此带来了“餐饮业的个体经营风起云涌”,成为“吉庆街最原始的启蒙”,在历史转型时期上演了一场创造新生活的“生活秀”,凸显出巨大的“历史意义”。正因为如此,《生活秀》被评论界誉为“一部女人的诗”,“一部底层市民生存和奋斗的诗。”[2]《有了快感你就喊》中的卞容大也在生活中尽力“扮演”着单位科级干部、父亲、儿子、兄长、丈夫、女婿、诚实公民等“社会角色”,下岗后仍不忘行使对老父与弱妹的赡养责任,并立志做一个“不甘平庸且小有成就的男人”与“胸有正气敢于负责的男人”,自强不息,勇敢地揭发单位领导的歪风邪气……
       如果说,辣椒、来双扬等市井儿女在承担世俗责任方面显示了一种值得称道的家庭、社会、历史意义的话,那么,在承担这种责任的背后还隐藏着令人钦敬的人生态度与道德价值取向。池莉的新写实小说还进一步对这方面内涵进行了挖掘。一方面,池莉在作品中热情地称赞了来双扬们的积极人生态度。就来双扬来说,她的人生态度或生活态度可以从她与她亲人的比较中看出来。父亲来崇德中年丧偶后再婚,本来情有可原,但主要原因却是“不能面对来双扬、来双瑗和来双久三张要吃饭的嘴”,因此“独自搬到了寡妇范沪芳的家里,逃离了吉庆街”,这实际上是对做父亲的责任的逃避,因此被女儿来双扬骂为“良心叫狗吃了”。哥哥来双元,作为长子本应支撑整个家庭的生活,但却是一个“自私、愚昧和横蛮”的人,只知同弟妹们争家产的人,赖在妹妹家里“白吃白喝”的人,不仅对弟妹们的生活撒手不管,而且连自己小家庭生活也负不了责。仗着在省直机关开小车,因此臭要面子,坚持“老婆饿死也不去当佣人”,拒绝接受来双扬为妻子小金介绍的家政工作。至于下岗后的嫂子小金,则是一个对家庭对社会极其不负责任的女性。她“怕吃苦,不肯做工”、“从前上班,就是在厂里混点”,只想轻轻松松发大财,因此不是一味地在家里炒股票,就是在街头跳舞鬼混乃至与律师偷情。与来双扬的自立、自强与勤劳不同,小金是一个只知道“骂政府、怪国家、埋怨丈夫”的人,或者说是一个“不肯劳动,不管儿子不管丈夫不顾家庭”的“懒婆娘”。来双扬选择承担世俗生活的责任,实际上表明了她直面生活、积极向上的生活姿态,显示了一种挑战人生、开创人生的价值追求。在来双扬父兄等人身上,池莉批判了小市民的自私、狭隘与守旧的思想状态与逃避生活的人生态度。另一方面,池莉还在作品中讴歌了来双扬们的奉献精神与牺牲精神。辣椒为了哺育儿女成人,不仅含辛茹苦,而且放弃再婚,割舍了男女之间的情感,为儿女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来双扬则基本上也将自己的人生全部贡献给了大家庭。为了经营自己个体户的生意,她不得不适应起早睡晚或深更半夜时间的工作,为此经受了常人所难以承受的苦累。为了大家庭,她一方面要出头处理住房纠纷等棘手问题,一方面则却未能处理好个人家庭、情感生活,以至经受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婚姻与一场不能开花结果的爱情。正如一只点燃的蜡烛,来双扬照亮了别人,却同时燃烧了自己。这种道德层面无私的奉献精神与牺牲精神同样闪烁着世俗生活的理想主义光亮,让人看到了世俗人生的精彩动人之处。而这种精神无疑也表明了新写实主义文学与包括革命现实主义文学在内的理想主义文学的一致与相通之处。
       参考文献:
       [1]赵艳、池莉.“日常生活就是本质” [A].於可训.小说家档案[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2]李星.市井女性的世俗风彩[A].中国小说学会.2000年中国小说排行榜[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
       吴道毅,文学博士,中南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兼任湖北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