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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研究]鲁迅奇妙的杂文笔法简论
作者:刘道辉

《文学教育》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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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是现代杂文的集大成的开山祖。他的《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而已集》、《三闲集》、《二心集》、《南腔北调集》、《伪自由书》、《准风月谈》、《花边文学》、《且介亭杂文》、《且介亭杂文二集》、《且介亭杂文末编》和《集外集》等杂文集,收集了六百多篇杂文,给我们展现了一个丰富多彩的艺术天地。其中有政论、短评、杂感、随笔、书信、日记、序跋等,其杂文笔法如群芳众卉,争奇斗艳。
       一、犀利泼辣的文章气势
       鲁迅的杂文是在反帝反封建斗争十分激烈的时候,作为“匕首”和“投枪”而创作出来的。他说:“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且介亭杂文·序言》)。“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南腔北调集·小品文的危机》)。所以他的杂文能以简练尖锐的笔锋,犀利泼辣地剖析主题,解剖对象的要害。“笔战,就也如别的兵战或拳头一样,不妨伺隙乘虚,以一击制敌人的死命”(《南腔北调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鲁迅的杂文,有对封建礼教、旧传统的批判,与复古派的斗争;有对帝国主义、封建军阀的揭露与抗争,与现代评论派的论战;有对国民党杀戮革命青年的控诉和斗争;有与“新月派”、“第三种人”和“论语派”的论辩;有对中国半殖民地商业社会的透视和批判;有对明清思想、文化、学术以及儒、道各家的重新审视与清理;有对共产党内的“左”倾路线的批判。这些杂文显示了鲁迅不屈不挠的批判精神。
       鲁迅杂文说理透辟,论据确凿,具有强烈的论战性和不可辩驳的逻辑力量,所以具有犀利泼辣的文章气势。例如《“友邦惊诧”论》中,写1931年12月,蒋介石反动政府在南京屠杀请愿要求抗日的学生,还诬蔑学生是“越轨行动”,训斥中国人民说:“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鲁迅在文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好个‘友邦人士’!日本帝国主义的兵队强占了辽吉,炮轰机关,他们不惊诧;阻断铁路,追炸客车,捕禁官吏,枪毙人民,他们不惊诧。中国国民党治下的连年内战,空前水灾,卖儿救穷,砍头示众,秘密杀戮,电刑逼供,他们也不惊诧。在学生的请愿中有一点纷扰,他们就惊诧了”!“好个国民党政府的‘友邦人士’!是些什么东西!”文章把口呼“惊诧”的“友邦人士”与国民党统治下种种黑暗的暴行一对比,指出这些是要中国人民甘受杀戮的“友邦人士”,这是国民党血腥暴行支持者的“友邦人士”。其笔锋所向,锐不可当。
       鲁迅杂文善于利用论敌的内在矛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例如在《文学与出汗》中,先将论敌的人性论的论点和论据端出来:“上海的教授对人讲文学,以为文学当描写永远不变的人性,否则便不久长。例如英国,莎士比亚和别的一两个人所写的是永久不变的人性,所以至今流传,其余的不这样,就都消灭了”。接着抓住对方逻辑上的矛盾,反诘道:“它们既已消灭,现在的教授何以看见,却居然断定它们所写的都不是永久不变的人性了”。这就收到了“何隙乘虚,以一击制敌于死命”的效果,充分发挥了“匕首”和“投枪”的战斗作用。
       论述某一个问题或阐发某种事理的文章,也很犀利泼辣,绝不拖泥带水。如《拿来主义》,文章开始指出中国一向的“闭关主义”。别人的一切,都不许来。帝国主义入侵以后,变成什么都是“送去主义”了。接着针锋相对地论述“拿来主义”。“所以我们要运用脑髓,放出眼光,自己来拿”。拿来后,“我们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毁灭”,使外国的文化成为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最后结论:“没有拿来的,人不能自成为新人,没有拿来的,文艺不能自成为新文艺”。仅用三言两语,就剖析出主题,简洁而又透辟。
       二、议论、形象与抒情相结合
       瞿秋白说鲁迅的杂文是“文艺性的论文”(《鲁迅杂感选集·序言》),将议论、形象和抒情有机地结合起来。
       鲁迅的杂文“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伪自由书·前言》),创造了许多具有典型意义的形象。他说:“我的杂文,所写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但合起来,已几乎是或一形象的全体”(《准风月谈·后记》)。他的议论,分析透辟,逻辑严密,又不作枯燥的说教,以“一鼻,一嘴,一毛”勾画出异常生动传神的形象,充分表现了议论对象的典型特征,使读者能从一斑而窥全豹。在鲁迅杂文中,勾画出了形形色色的“叭儿狗”,一边吸血一边哼哼发议论的“蚊子”,嗡嗡叫的“苍蝇”,媚态的“猫”,往来主奴之间的“西葸”,小骂大帮忙的“二丑”……这些形象,成了社会上某一类型人物的代名词,生动再现了某一类人物的形态、神情和心理特征,达到让具体形象来说理的目的。例如在《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中描写“叭儿狗”的特点,又都是反动统治阶级的帮闲、帮凶即“正人君子”们的特点。这叭儿狗的形象惟妙惟肖。作者通过这个形象展开议论,指出:“总之,倘是咬人之狗,我觉得都在可打之列,无论它在岸上或在水中”。这就是形象化的议论。
       有些杂文将议论、形象和抒情有机地结合起来。如《白莽作〈孩儿塔〉序》,评论白莽(即殷夫)的无产阶级革命诗歌《孩儿塔》。其中一段说:“这《孩儿塔》的出世并非要和现在一般的诗人争一日之长,是有别一种意义在。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躯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一切所谓圆熟简练,静穆幽远之作,都无须来作比方,因为这诗属于别一世界”。这样评论连用六个比喻,都是生动而又贴切的具体形象,从不同角度来议论《孩儿塔》的“别一样意义”。既充分肯定了《孩儿塔》是无产阶级革命的诗歌,又指出它只是幼小的“萌芽”,是“第一步”,表达了对诗集的赞美之情,对“摧残者”屠杀白莽、禁止革命书刊的悲愤和抗议。这里将议论、形象和抒情有机地结合起来了,使读者爱其所爱,恨其所恨。
       三、尖刻的讽刺手法
       鲁迅说:“在中国,我的笔要算较为尖刻的”(《华盖集续编·我还不能“带住”》)。这种“尖刻”,主要是由于运用了讽刺艺术。
       鲁迅杂文的讽刺手法多种多样,有揭露型讽刺、冷峭的讥嘲、联想型讽刺、归谬型讽刺、夸张和荒诞型讽刺、顺便偶刺之等。
       在鲁迅的杂文中,揭露型讽刺是大量的。如在《夏三虫》中,揭露古今统治者都是些比苍蝇、蚊子都不如的蛆虫。在《伪自由书·战略关系》中,讽刺在日寇侵略者面前节节败退的“党国战略家”:“无论是黄面孔,白面孔,新大陆,旧大陆的敌人,无论这些敌人要深入到什么地方,都请深入罢。至于怕有什么反对运动,那我们的战略家‘虽流血亦所不辞’!放心,放心。”文中“都请深入罢”,是摹拟“战略家”屈膝媚外的口吻。“放心,放心”,讽刺反动派开门揖盗又不许人民有任何反抗。痛揭敌人的疮疤,撕掉丑类们的假面。这样的讽刺文章,还有《友邦惊诧论》、《我们不再受骗了》、《答托洛斯基派的信》等篇。这样的讽刺是辛辣的、无情的。
       对于反动文人的讽刺则是冷峭的讥嘲,撕掉他们的假面,露出他们可鄙的灵魂。如《花边文学·奇怪》中讽刺那些不许男女同咏、同行、同食、同影的封建文人:“防止男女同吸空气就可以用防毒面具,各背一个箱,将养气由管子通到自己的面孔内,既免抛头露面,又兼防空演习”,也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种讽刺俏皮、含蓄、有蕴味。冷峭的讥嘲,还有《知难行难》、《好政府主义》、《言论自由的界限》等篇。
       联想型讽刺,如《准风月谈·各种捐班》。花钱买官,叫“捐班”。鲁迅由清代的捐官联想到民国时代“文人学士”也可以“捐”了,只要你有钱。要捐学者,“那就收买一批古董,结识几个清客,并且雇几个工人,拓出古董上面的花纹和文字,用玻璃版印成一部书,名之曰‘什么集古录’或‘什么考古录’……这就叫作‘金石家’”。捐文学家呢,也不难:“只有开一只书店,拉几个作家,雇一些帮闲,不消一年半载,包管成功”。这样的“文学家”,就是“捐班派”作家。由捐官的“捐班”,联想到“学者”的捐班,捐“文学家”的捐班,到“捐班派”,这种联想型讽刺是更艺术、更有力的讽刺。
       鲁迅杂文中的归谬型讽刺,如《论辩的魂灵》中就有一段采用一连串的“归谬”,歪理一个接一个,环环相扣。通过这一个接一个的歪理,论辩者的“魂灵”也就被辛辣地讽刺了。归谬型讽刺还有《且介亭杂文末编·三月的租界》、《华盖集·牺牲谟》、《而已集·新时代的放债法》、《准风月谈·外国也有》等篇,运用得都十分巧妙,出神入化。
       对于生活中的怪现象和文坛上的丑闻轶事,通过联想、归谬,甚至夸张、荒诞的讽刺,引起人们对讽刺对象的厌恶、轻蔑、鄙视。
       四、巧妙的“曲笔”
       “曲笔”,是指写作中委婉的表达手法,长于表达人们内心的深曲之意和难言之情,同时,使作品产生了浓郁的含蓄效果,增加了读者的阅读趣味。鲁迅反复强调杂文造语“须曲折”的道理,创造了“曲笔”的议论方式。
       鲁迅杂文的“曲笔”,可从思路营构的脉络和语言的模糊特性两方面来分析。
       作者不直接解释、点破论点与论据之间的关系,让读者自己去得出结论。有的运用某一具体感性形象作为立论的基础,通过联想、类比,让读者去体会,得出结论,如《帮闲法发隐》;有的借古讽今,对现实痛不针砭,如《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有的以此说彼,通过评论风花雪月、草木虫鱼而寄寓政治性的感想,如《准风月谈》、《夏三虫》;有的故隐其辞,真的东西偏不说破,让读者去仔细体味才能有所破译,如《现代史》。
       鲁迅有不少杂文态度明确,旗帜鲜明;也有不少杂文的语言隐晦曲折,含蓄委婉,具有模糊特性。有的托物言理寄情,双关或对比谋篇。在《二丑》中,通过戏台上的“二花脸”的描写,仿佛令读者看到了社会上趋炎附势的小人们的共同的丑恶灵魂。有的采用了反语、比喻、夸张、象征、借代、双关、衬托等修辞方式,使语言的模糊性中含有丰富的暗示性。如《中国人的生命圈》中,把中国人的命运概括为“生命○”,既形象地揭示了中国人在异族侵略者面前随着大片国土的沦陷而由“生命圈”到“生命线”到“生命○”的演变过程,又暗示出中国人的生活保障其实是等“○”。有的运用模糊语言和形象化的语言手段,使其隐晦曲折。如《灯下漫笔》中:“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阔人享用的人肉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筵宴的厨房”。“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因为“文明”、“阔人”“这些”、“食人者”、“现在”、“青年”等都是外延无准确界限的模糊语言,又分别构成了比喻、双关的辞格,这就使其构成的句子模糊起来。有的借助一些标点符号的运用,来传递模糊信息。如《张资平氏的“小说学”》中:“现在我将《张资平全集》和‘小说学’的精华提炼在下面,遥献这些崇拜家,算是‘望梅止渴’云。那就是——△”。作者用“△”来构成模糊信息,使读者体味到张资平的“小说学”的精华,其实是迎合少数人的低级、庸俗、下流趣味的“三角恋爱”。还有的运用语言重迭、大词小用、巧用数字等,妙趣横生,曲折地反映当时的政治形势的险恶和作者的思想感情。在专制者统治的时代,作家的心声不能直接表达出来,采用“曲笔”的手法,既提供了逃避政治迫害的手段,又增强了杂文的艺术表现力。
       五、不拘一格的结构
       鲁迅杂文的结构不拘一格,布局谋篇也因题而施。
       大多数杂文结构严谨,层次井然,逻辑严密,首尾呼应。如《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门外文谈》、《拿来主义》等。
       有些杂文援古例今,谈天说地,但不离主旨,形散而神不散。如《忽然想到》、《马上日记》、《病后杂谈》、《“题未定”草》等。
       有些杂文的结构敢于创新立异。有的直接回答问题,如《答北斗杂志社问》、《青年必读书》;有的剪贴或摘引报刊上的奇文,加以评语,如《立此存照》、《匪笔三篇》、《某笔两篇》;有的模拟某种谬论,加以比列,不着一语,而丑态尽露,如《论辩的魂灵》、《牺牲谟》、《评心雕龙》等。
       鲁迅杂文的开头在平淡中见精粹,在朴实中有深意。有的开头简要地概括全篇的主旨,如《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的开头:“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在今天和明天之交发生,在诬蔑和压迫之中滋长,终于在最黑暗里,用我们的同志的鲜血写了第一篇文章”。这一段语是全篇文章的总纲。有的开头就树起批判的靶子,如《“靠天吃饭”》的开头:“‘靠天吃饭’是我们中国的国宝”。有的开头奠下哲理的基石,如《战士和苍蝇》的开头:“叔本华说过这样的话:要估定人的伟大,则精神上的大和体格上的大,那法则完全相反。后者距离愈远即愈小,前者却见得愈大”。读者看完全篇后,就会体味到开头那段话富有哲理的深意。还有的开头定不了全篇抒情的调子,如《忆韦素园君》的开头。有的开头交代写作的缘由,如《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总之,鲁迅杂文的开头不拘一格,丰富多彩。
       鲁迅杂文的结尾多是启人深思、耐人寻味,具有无穷的艺术魅力。有的结尾画龙点睛,如《现代史》,全文写看变戏法,结尾才点明主题:“到这里我才记得写错了题目。这真是成了 ‘不死不活’的东西”。有的结尾运用哲理的文字概括全文的主题思想,意味深长,如《赌咒》的结尾:“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盗也摩登,娼也摩登,所以赌咒也摩登,变成宣誓了”。有的杂文全篇叙述在此,,而实际意义在彼,借助结尾点明主指,如《捣鬼心传》,全篇叙述捣鬼之术,结尾点明:“捣鬼有术,也有效,然而有限,所以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有的结尾给读者留下丰富的联想的天地,如《从帮忙到扯淡》的结尾:“帮闲的盛世是帮忙,到末代就只剩下这扯淡”。鲁迅杂文的结尾也是不拘一格,具有言尽而意不尽的妙趣。
       刘道辉,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传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