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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灵凤——一位现代都市生活的书写者，不仅徘徊在十里洋场上，也受到宗教的影响。他将基督教的因素融入其创作，展现了一场奇异的、对于世俗生活的追逐。
       一、叶灵凤与基督教和《圣经》结缘
       早在少年时代，叶灵凤举家从江西迁至江苏镇江，进了当地一所教会中学念书。他曾在散文《雾》中回忆雾中的校园：“我每早起来走过球场时，除了雨天，总能见到墙外白茫茫一片浓雾，只有树巅和山尖可见，像大海中浮屿般，使人想起了《圣经》中所载，上帝用洪水灭世人时，拿亚从方舟中望见外面的景象。”教会学校的背景，让他接触到基督教及其经典《圣经》。从这篇小文章可以看出，只有20岁的叶灵凤在写作时已经很自然地把《圣经》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宗教的影响已经潜入叶灵凤的心中。
       短暂的中学生涯结束了，但《圣经》却通过另一个媒介——唯美主义，继续影响着叶灵凤。在《读书随笔》中，他谈到：“我年轻的时候,是爱好过王尔德的作品的,也爱好过英国‘世纪末’那一批作家的作品的”。众所周知，王尔德曾以《圣经》为原型，创作《快乐王子》、《莎乐美》等多部作品。喜爱王尔德的叶灵凤，自然与《圣经》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然而基督教终究没能占据他的灵魂——他并不信仰基督教。在《惜别》中，叶灵凤说：“哲学家教人去追求永恒，宗教家教人去信仰天国，在我看来这都是虚诞，都是骗人之谈”。虽然不信教，叶灵凤却非常喜爱《圣经》：“我一向喜欢读基督教的《圣经·旧约》和《新约》，将他们当作故事书读，将他们当作文学作品读。”凭借兴趣来阅读《圣经》，从宗教经典中汲取文学养料，基督教融入了他的文学实践。
       二、点滴的宗教意识
       上世纪二三十时代，西方文化侵入人们的生活。尤其在大都会，基督教成为现代人生活的一部分。教堂成为都市一道独特的风景，在《落雁》中，急于逃跑奔命的男主人公，看到远方有光，便猜测：“前面隐约的有几层高大的洋楼，我知道这不是徐家汇的交通大学便是天主教教堂。”教堂的钟声也为都市营造了奇妙的氛围：“自俄教堂夜半祈祷的钟声，从沉重的夜色中，震开了保卫在我周遭的静穆。那样空灵飘忽的钟声，在今天这都市的失眠中，带来了一个不相称的美丽的梦。”同时基督教的节日也成为都市生活的一部分，在《处女的梦》中：“银光交界的雪夜，小孩子的新年，一对情人的结婚日，耶教徒的圣诞节，一切人间天上共庆的最快乐的最幸福的佳节！”
       他的作品渗透着点点滴滴的宗教意识，缺乏宏大的宗教体系。忏悔意识常显现在他的笔下。在名作《女娲氏之遗孽》中，三角恋中的少妇忏悔道：“我为了这事，为了不要使一个方兴未艾的奇葩竟因我而枯萎，所以我平日虽是，不肯一步让人，然此时对于这投掷我的一切，我也只好效法十字架上的羔羊，含泪无言，仰首去承受！本来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没有我又何至有此事发生。我为了我的罪孽而受辱骂，这不是我应得的惩罚，我方愁我无赎罪的余地，我岂是逃刑的懦妇！”。基督教尊重伦理反对通奸，发生婚外情的她非但不反省自己不忠贞的行为，反而以耶稣受难自比，她的忏悔最终成为炽烈的爱情的表达。爱情的另一方——莓箴面对世俗伦理却退却了。他忏悔自己有“不可救赎的罪孽”，使她丢了良妻的美名，并希望她以后好好和丈夫相处。他说：“上帝恕我，我们将来或可在天地末日时，在他审判的宝座前相见。”在宗教的末日审判中，他相信两个有罪的人会相见。这或许是他真心的忏悔，或许是想离开她的一种托词，忏悔成为一个焦点，使爱情、伦理、欲望、宗教意识交织在一起。
       叶灵凤的小说还怀有“圣处女”情结。基督教圣母玛丽亚以处女之身生下耶稣，被认为是圣洁的。叶灵凤小说便渗透着对处女的尊敬。在形容处女容颜时：“一个可爱的青春少女的画像，但是同时又带着女性神圣的尊严，使人唤起一种宗教上的虔敬和景慕”，女性还被描述为“像教堂顶上的一座古典的雕像”。对于处女的虔敬有时还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女娲氏之遗孽》中，发生婚外恋的她怀上情人的孩子，她感慨道：“啊！你尼丘山上的颜氏女呀，你伯利恒城中的马利亚呀！你们虽都不自知你小生命的来源，惟我则不然，一切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花儿怎样蓓蕾，我也知道果儿怎样成熟！——啊！我罪过！我好大胆！我真僭比你们了！我真亵渎你们了！你们都是圣洁的处女！但是我呢？我只是株被踏的残花，我只是玷污的白璧；”从反面引用玛利亚的典故，玛利亚的纯洁反衬了她的“不洁”。这段独白看似是她的忏悔，但其中带着一丝自豪，而自豪之后又有着更深的悔意。
       上帝的神圣与权威、对命运的先知与支配也出现在他的作品中，相形之下，人类何其渺小。上帝在小说中象征着无上的权威：“即是在上帝的面前，浪子也可以回头哟”；上帝能够安排人类的命运：“至于以后一切旁的事。那是造物的主权，不是人们。尤其不是微弱的我所能为力”；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她梦中要见些什么，真是除上帝外无一人知道！”叶灵凤作品中的人物通过上帝这个媒介，抒发诸多人生的感慨。
       三、浓郁的世俗生活
       叶灵凤小说多以情爱为主题，有时世俗人生的欲望与基督教奇怪地纠结在一起。“经了几夜的思索，婉清觉得基督教《圣经》上所说‘你要爱你的仇敌’才是这种斗争上最有效的战略。”妹妹婉清为了得到姐夫的爱，为了让自己嫉妒的心得到平和，竟然利用《圣经》中爱的哲学为自己的仇恨来服务。这种歪曲《圣经》的作法实在有点荒诞。
       叶灵凤热爱世俗生活，如果说他有信仰，那他的信仰就是爱情。在《未完的忏悔》中“望着她的一对大而黑的眼睛，一阵原始的宗教的信仰忽然从我心上闪过，我低低的说：‘纯洁的爱’！”爱是一种宗教，这种爱与本能的欲望相联。在《浴》中，他写道：“上帝的神迹和他的艺术的手腕在这里显出了！就像将一幅遮断了世上一切的魅力的巨幕拉开了一般，空中突然光亮了起来，镜中显出了一个经营的少女的肉体。”小说中，上帝竟然是为了显现青春的肉体而存在，这显然不是原来那个禁欲的上帝，而是“爱”之神。“上帝在镜中显出了这样的奇迹，这任是在修道院中度过半世的情节的生活的圣僧，他若在圣殿中发现了这样的奇迹，他也要丢去手中的十字架来俯拜他的新的上帝了！”世俗生活已经冲破了宗教的束缚，叶灵凤似乎有一种冲动，建立一种爱的“宗教”。
       既然有了爱的宗教，自然会有忠实的信徒。吴静娴过着寂寞的生活，恋人早已离她而去。她却仍然等待恋人的归来。四年后与恋人再度重逢，她内心的平静被打破了。面对着圣处女的银像，她虔诚地祈祷：“神啊，保佑着我们，保佑着这世间一切不幸的人们罢。在动摇的时候，请给他们以坚定。在苦难的时候，请给他们以帮助。使他们知道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一切都是神的恩惠。”经过这次相遇，她虽然痛苦，却执意继续过寂寞的单身生活。叶灵凤俨然塑造了一个坚守爱情的女性信徒，在这种苦行僧式的坚守中，她不怨恨他的离去，也不后悔自己的付出。
       叶灵凤的小说将点滴的宗教意识与浓郁的世俗生活融为一体，展现了一场世俗人生的竞赛。
       张慧，华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