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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重读铁凝的《哦,香雪》
作者:蒋 军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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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儿沟,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落,这里的人们安静而自足,默默的接受着大山任意所给予的温存与粗暴。但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火车到来了,它的汽笛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它的一分钟带来了一片新天地。而村里的那些姑娘们每天吃完晚饭就忙不迭的就像过年一样“盛装打扮”,怀着会见情人的急切心情直奔火车停靠点。铁凝的小说《哦,香雪》小说就是通过这群姑娘来表征火车——现代化刚刚进入封闭的小村庄的那瞬间所引起的人的精神面貌的变化。可铁凝为什么只将目光聚焦在这群年轻的姑娘身上,而对同样经历此变化的其他人弃之不顾呢?沉默的大多数呢?要找要破解这其中的秘密,我们还得考察一下铁凝创作这篇小说之前的一段亲身经历。
       “20年前我是一家文学杂志的小说编辑,工作之余我在《哦,香雪》那样的山区农村有过短暂的生活。我记得那是一个晚秋,我从京原线出发,乘火车在北京和河北省交界的一个贫穷的小村苟各庄下了车。站在高高的路基向下望去,就看见了村口那个破败的小学校:没有玻璃,没有窗纸的教室门窗大敞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学生正在黄土院子里做着手势含混,动作随意的课间操,几只黑猪就在学生的队伍里穿行,……土地的贫瘠和多而无用的石头使这里的百姓年复一年地在困顿中平静的守着日子,……这苟各庄的生活无疑是拮据寒酸的,滞重封闭的,求变的热望似乎不在年老的一代上,而是在那些女孩子的眼神里,行动上。……我在一天晚上发现房东的女儿伙同着几个女伴梳洗打扮,更换衣裳。我以为她们是去看电影,问过之后才知道她们从来没有看过电影,现在她们是去看火车”[1]
       在铁凝的眼里,年老的一带似乎缺乏“求变”的活力,而在80年代初的“一切向前看”的语境里,铁凝求新的眼睛自然就放在了年轻人身上,而年轻的女孩子当然是成了此时也值青春的铁凝的首要关注对象。再说,对于农村姐妹们的关注也与铁凝的生活经验紧紧相关。她曾经下乡四年,和村里的十八九岁的姑娘非常投脾气,她从内心里喜欢这些纯朴的伙伴们。基于这样的人生体验和她自己的创作特质,她就自然地将她的情感和书写的焦点投射在这一群可爱的善良的农村姑娘身上,试图观察火车到来时她们的内心潜流和暗波。
       那么这列由首都开往山西方向的火车究竟给台儿沟的姑娘们带去了什么呢?她们看到了比指甲盖还小的手表,女人头上戴的金圈圈。不止这些,通过简单的交换她们又获得了挂面,火柴,还有姑娘们喜欢的发卡、纱巾、好看的尼龙袜等这些非生活的必需品,但是对姑娘们来说这却是必要品。然而这些东西并不是火车带来的最主要的变化,最主要的变化是什么呢?这就要从小说的两个主要人物说起。
       其一就是小说中老爱一惊一乍的凤娇,也是最抢人眼球的一个人物。好像这咋咋呼呼转移了读者的全部注意力,事实上她甜蜜的期待心理有着深意。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北京话”的身上,从心底里想对这个列车员好,并不管他有没有相好的。这里可以看出凤娇作为一个青春少女的她独有的女性意识朦胧的显现。这种感情与其说是山村姑娘们对待人的善良,还不如说是萌动的爱恋,是一个少女的爱情的最初的律动。虽然她还没有想到要跟他走,但欢喜的心思已经暴露无遗了。依据我们的阅读经验,我们会对这对年轻人的情感,或者凤娇丰富的情感心理充满期待。但是作者似乎要故意挫败读者的阅读期待,铁凝很快就掐断了这条感情发展线,一个深入探讨两性关系的契机就这样放弃了。为何?之前铁凝在《灶火的故事》对于这种别样的男女之情曾经做过有意的尝试,但是这样的尝试冲动消失了。或许有人会说,这很正常啊,小说的题目就叫香雪的,香雪“自然”就是小说的主人翁啊,那么香雪的声音“自然”就会将凤娇的声音给遮蔽了,包括她的咋咋呼呼。就是这个“自然”常常会束缚我们思考的触角,将文本中的裂缝(也常常是文本的关节点)轻易的放过,也就放过了文本重获意义的契机,而把文本误认为形而上的“可读文本”。笔者认为此文本“可写”之处恰恰就在于凤娇的“被迫”边缘化,也就是香雪的“自然”中心化。道理何在?通过小说的“自然”的主人公香雪的解读,道理也就自明了。小说中直接描写火车停靠的一共有三次。在第一次中,凤娇显然是一个处于中心的人物,但是到了第二次出场的时候,她的一惊一乍明显就少了,她的声音渐渐的被香雪的声音给掩盖了。当然这样的压抑倒不是香雪此时起就变得飞扬跋扈了,硬生生抢了凤娇的风头。那这又怎么解释呢?
       还是从香雪的特别的眼光说起。与凤娇等其他姐妹不同,香雪不是对火车带来的发卡,纱巾之类女孩们的“最爱”而最爱,而是对皮书包,配乐诗朗诵煞是关心,尤其是对时新的铅笔盒分外的迷恋,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小的铅笔盒才有了香雪的冒失上车又独走夜路的历险情节。当然这样的迷恋不是空穴来风,表面上看这是因为这群姑娘里只有香雪是到公社的初中去读书的,读书嘛,自然就会在意铅笔盒啊!其实这样的解释,香雪的迷恋的背后藏着创伤的体验。原本父亲给香雪特意制作的木盒子用来放文具,这在台儿沟可是一个独一无二。但是就是这个盒子却成了城里同学的笑柄,因为它在80年代的语境中它的功用已经不重要了,它完全就是一个符号,它显然指涉贫穷、落后和愚昧等一系列概念。虽然一段时期里曾有过越穷越光荣的说法,但是时代变了,贫穷不再是身份的资本,反而成了落后、愚蒙的同义。这个铅笔盒事件深深地伤害香雪的自尊心,要强的她要寻找铅笔盒,要抹平内心的创伤。而这样的笔盒恰恰又是火车带来的,这两者达成了某种同构。火车是工业化的产物,也是现代化的表征,特别是在当时的语境下,这样的意指也是不言而喻。而铅笔盒则成了一个和木盒子相对的符号,它是知识、文化、先进的表征。所以香雪在获得了铅笔盒之后就像获得了某种制胜的法宝,原本只想重获尊严,抹去内心创伤的念头中又增加了新的更为丰富的想象。一方面得了这个宝盒会一切顺心如意,另外还有台儿沟的“应然”的乐观畅想。原本寻求个人创伤弥合的私己的声音变得弱不可闻了。此时的香雪完全膜拜与文具盒所表征的知识神话系统,原本看到吐着白烟,响着汽笛的火车还感到恐惧感的她,就是因为获得了一个铅笔盒就变得自信满满,勇敢地跨上火车,又勇敢的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可见文革结束以后的关于现代化和知识的话语具有何其强大的感召力。正是在这样的强势话语之下,以凤娇为代表的女性自我的朦胧意识被暂时遮蔽了,就是香雪原来只是为了进行“自尊复仇”心理也被这个话语所淹没了,她被现代化神话寻唤为新的主体。
       但是我们却又不无遗憾的看到,这样做的结果却牺牲了凤娇的丰富的可能性,也丧失了香雪再思考的能力。囿于时代语境的潜在牵制,作者能够让香雪们过上幸福生活的想象也只能如此,也就是考学进城,但是在现代化的想象中女性本该有的丰富的人生趋向就这样无可挽回的单一化了,甚至本质化了,比如香雪。这样的处理非常明显的暴露了铁凝的知识启蒙的立场,虽然她一再地说自己从来不喜欢代言人的角色。还有小说中的凤娇们怎么办呢?她们是要留守在这片土地上的,还有凤娇甚至不自觉的沉默的大多数呢?这些显然都成了铁凝的盲点,这也暴露了长期以来中国乡土写作中的他者化的视野,这也是一个现代化膜拜的症候。在这样的视野中,书写者采用的清一色的都是“城市中人”(沈从文的常用语)的眼光,他(她)们经常忽视了乡村的自足性和面对变动的强大的自我适应力。就像《哦,香雪》中那样,凤娇自然要被边缘化。当然我不想做事后诸葛亮,不想一味的去苛责当年的铁凝。面对一个文本我们不仅需要知道文本要说什么,说的怎么样,还要追问它为什么这么说。或许就在这为什么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文本被有意或无意遮蔽的东西,从而获得对文本新的意义!
       参考文献:
       [1]铁凝:《从梦想出发》《护心之心—<铁凝散文选>》(新华出版社2005年一月第一版)
       蒋军,上海华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