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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重读《欧也妮·葛朗台》
作者:侯国玉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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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欧也妮·葛朗台》中,人们向来把目光更多地集中在葛朗台的身上,认为作者要通过这个形象的塑造,揭示资产阶级罪恶累累的发家史和金钱的巨大破坏力,这样一来则忽视了欧也妮的形象在作品中的主要地位。事实上,后者才是作品的真正主角。本文旨在分析欧也妮的形象,揭示其独特意义,即:以欧也妮的纯洁乃至于圣洁对照龌龊肮脏的丑恶现实,表达作者对理想人性和宗教道德的追求。
       小说的故事情节发生在1819年到1829年间,这一时期正是法国历史上的波旁王朝复辟时期。以王权为代表的封建贵族经过大革命的毁灭性打击,和拿破仑政权的无情扫荡,早已元气大伤。在欧洲“神圣同盟”刺刀保护下重返法国的复辟王朝,虽然竭尽全力想恢复昔日失去的荣华,无奈已是江河日下。随着资产阶级的崛起,这个满身铜臭、浑身“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阶级,也在以他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毒化腐蚀着社会风气,金钱开始充斥社会各个角落。资产阶级逐渐取代封建阶级的历史过程,也是金钱关系逐渐取代封建伦理关系,成为人与人之间最主要关系的历史过程。
       在这一切以金钱为轴心的社会里,巴尔扎克为我们塑造了欧也妮这样一个勤劳节俭、纯朴善良、忍耐怜悯、重情轻利的人间奇女子形象。她“出污泥而不染”,如同大自然中未被人们发现的一朵鲜花,纯洁而清新。
       欧也妮出生在法国外省小城索漠的一个富有之家。这个几百万财产的富有继承人,处处受到人们的艳羡和奉承,可是老葛朗台对金钱的贪婪吝啬和事事独断专行的作风,让她感受不到一点儿父爱的温暖。事实上的确如此,自出生以来,欧也妮还从未越出过家庭、教堂和修道院一步,她所受的教育也仅来自于修道院的几年生活,她的知识也只限于对“圣经”、“天国”的零碎了解。多年以来,她每天总是和母亲忙忙碌碌,缝缝补补,一家人的穿戴都出自母女之手,家里总有做不完的活计。赶上农忙季节,她还要到田地里帮父亲收摘葡萄。欧也妮就这样平静无欲地生活着,没有快乐,也无所谓痛苦。在人们对金钱顶礼膜拜的时代,她却从不关心金钱。“人生的喜忧苦乐,她们只凭模糊的理念之光来评价,至于金钱,她们素来与它无缘,也就既不看重也不看轻。”她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阴谋算计,心灵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在她23岁生日那晚,当克罗旭和格拉桑两家为了能够攀上她这门亲事而相互勾心斗角,葛朗台则利用两家争斗而渔翁得利时,在牌桌上只有她和母亲的笑声才是出自真诚的喜悦,她以为别人的友谊都是真心实意的,殊不知她自己就像那可怜的鸟儿,被人标出高价拍卖,自己却一无所知。
       巴尔扎克怀着赞美的心情描写了欧也妮的外貌。她属于那种小布尔乔亚姑娘,身体强健,身材高挑。眼睛炯炯有神,面容鲜润娇嫩,神采奕奕,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使人见了觉得心神清爽。她没有一般人喜欢的那种漂亮,却有一种理想的纯洁而高尚的美,这种美只有艺术家才能发现并为之倾倒:“有的画家希望在尘世找到圣洁如玛丽亚那样的典型:眼睛要像拉斐尔所揣摩到的那么不亢不卑;而理想中的线条,又往往是天生的,只有基督徒贞洁的生活才能培养、保持。醉心于这种模型的画家,会发现欧也妮脸上就有这样天生的高贵。”
       堂弟查理的到来像一阵春风吹醒了欧也妮心中爱情的幼芽。爱情让欧也妮变得敏感、机智、无私、勇敢。她开始有意识地挑剔自己的衣着打扮,常常望着爬满山花野藤的院墙陷入遐想。陷入爱情漩涡的欧也妮日益被查理俊美的外表、优雅的谈吐和高贵的举止所吸引,她以为内在的心灵也如外表的美好一样,认为查理也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她不顾一切地投入爱河,紧紧地抓住幸福,“就像游泳者抓着一条柳枝要上岸休息一样”。
       欧也妮为了爱情生平第一次敢于违拗老葛朗台的意志,她让拿侬专门去为查理买来白蜡,代替昏暗多烟的黄蜡;她担心查理喝不惯苦咖啡而放入加倍的糖;她让拿侬在查理的房间准备充足的木材,以驱除寒冷和潮气等等,这些都让一向吝啬的葛朗台痛骂不已,认为这样“把我的楼板都会拆掉的”。当得知查理父亲破产自杀的消息之后,她为查理悲痛难过,更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怜悯。爱情让欧也妮内心充满无私的激情,即使冒着被父亲粗暴惩罚的危险,她也毫不退缩。当查理被迫决定远涉重洋前往印度梦想发财而缺少资金时,欧也妮把她长年积蓄的价值六千法郎的金币毫不保留地赠送给他。她还天真地表白:“查理,收下吧。到今天早上,我还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是你教我明白了,钱不过是一种工具,仅此而已。”
       欧也妮果真为爱情遭到了老葛朗台的严厉惩罚,大冬天里她被关在房间只靠面包清水过日子。面对惩罚,她毫不屈服,坦然处之。这种为了爱情可以付出一切,可以不顾一切的态度,巴尔扎克认为世所罕有,他借被深深感动的查理之口说:“这种风气在法国已荡然无存,在德国如果有的话,可能也只存在于传说,存在于奥古斯都·拉封丹的小说。”
       欧也妮的爱情注定是悲剧结局,在一切事物皆以金钱为衡量标准的时代是不会有真正爱情的。查理这个巴黎上流社会出来的花花公子,父母过于溺爱,上流社会过于奉承,使得他不可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巴黎奢侈享乐风气的熏陶和情妇阿纳特的培养,“使他习惯于干任何事都要算计一番,面目虽是青年,内心却已老于世故了。”父亲的破产自杀的确使他悲痛,不过这是“做父亲的为儿子不惜千金,终于在儿子心里播下了一分纯粹的孝心”的结果。痛定之后,查理开始用巴黎人专用的那套政治经济学审时度势。他欣然接受了表姐的爱情,因为以他巴黎人的眼光,像他这样落魄的人别人避之犹恐不及,还谈什么爱情!他和欧也妮山盟海誓,表示要“永不变心”,并把嵌有父母肖像的梳妆匣托她代为保管。可是当查理离开索漠出海发财,在人群中混久了,跑的地方多了,他的思想发生了改变。“一天到晚盘算利益,他的心中因此变得冷漠、收缩、干枯了。……查理变得残忍而贪婪。”他贩卖人口,放高利贷,倒卖脏物,走私偷税,藐视人权,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和各种肤色的女人相好之后,他把欧也妮以及信誓旦旦的爱情誓言忘得干干净净,“欧也妮所占的位置,既不在他心里,也不在他的思想里,而是作为借给六千法郎的债主,在他的来往帐目里。”
       欧也妮七年的痴心等待到头来却是一场痛苦,她悲痛并勇敢的承受了命运的打击。为了挽救查理的名声,她派人到巴黎去清偿了叔父的债务,从而成全了查理的濒临破灭的婚姻。“这是爱,是真正的爱,是天使之爱,是以痛苦生以痛苦死的高傲的爱。”这便是欧也妮的第一次爱情,也是一生中仅有的一次爱情。她种下的是希望,收获的却是痛苦。
       被遗弃之后,欧也妮听从克罗旭神甫的劝告,以保持童身为条件下嫁给德·蓬封庭长。这个长期以来一直觊觎欧也妮巨额财产的索漠初审法庭庭长终于如愿以偿。过了半年,他被任命为昂热王家法庭的推事,并且很快升任法庭庭长和高等法院院长,就在他官场上青云直上时却一命呜呼了。一切阴谋诡计都逃不出上帝的惩罚。当初德·蓬封别有用心地与欧也妮签订婚约:“倘将来并无子女,则夫妇双方之财产,包括动产不动产,绝无例外与保留,一律全部互相遗赠……”,谁能想到他处心积虑的算计竟是如此下场?
       新寡的欧也妮更富有了,她不但继承了德·蓬封的财产,还有蓬封两个叔叔的大笔财产。但她“根本不把黄金放在心上,只在向往天国,过着虔诚慈爱的生活,只有一些圣洁的思想,不断地暗中援助受难的人。”她慷慨解囊,设立了一些虔诚慈善的基金,捐建了一所养老院,几所教会小学,一座收藏丰富的公共图书馆,装修了几处教堂。这个女子的手治愈了多少家庭的暗伤隐痛。她“挟着一连串的善行义举向天国前进”。“这便是这个身在尘世,却未受尘世玷污,生来是做贤妻良母,却又无夫无子无家庭的女人的人生经历。”
       巴尔扎克怀着无限同情,描写了欧也妮的不幸遭遇,痛斥了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对美好人性的肆意践踏。在他看来,社会灾难的产生往往是由于人们过度膨胀的私欲造成的。金钱使葛朗台变得贪婪吝啬,金钱泯灭了他的自然人性。他对金钱无所顾忌地追求和占有,不但破坏了家庭的天伦之乐,导致妻子凄惨地死去,也断送了欧也妮一生的幸福。查理的始乱终弃寡情薄义是整个拜金主义社会风气熏陶的必然结果。围绕在欧也妮身边的克罗旭们和格拉桑们觊觎的只是她家的巨额财产,巴尔扎克尖刻地讥讽说:“谄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而是小人的伎俩,他们卑躬屈膝,把自己尽量地缩小,以便钻进他们趋附的人物的生活核心。”所以,在这个金钱肆虐的社会,欧也妮的一生注定是没有幸福的一生,注定要在孤独凄凉中结束生命。
       与此同时,巴尔扎克更以极大的热情赞美了欧也妮的高贵品质和宗教虔诚,为世人树立了一个光辉灿烂的典范。她的勤劳俭朴和至真性情,她的善良慷慨和虔信宗教,在这个道德沦落人心不古的利己主义泥潭之中,恰如一支卓然摇曳的圣洁之花,以她的绝世独立突出了世道人心的险恶和金钱对人性的异化,更以尘世的肮脏污浊彰显了她的纯洁乃至于圣洁。巴尔扎克期望以此抑制社会邪恶,重塑道德人心,维护“一千八百年以来的社会基础”。遗憾的是,巴尔扎克对资本主义社会的人欲横流和金钱肆虐尽管深恶痛绝,但对它们却缺乏必要的社会历史的和阶级本质的认识,更不可能提出革命地改造社会的主张。因此,他也只能把人性向善和宗教作用当作医治社会痼疾的灵丹妙药。
       侯国玉,湖北襄樊学院中文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