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多看几部好莱坞警匪片，就必定清楚“猫捉老鼠”的套路，警察逮到犯罪嫌疑人，往往会在第一时间提醒那位倒霉蛋：“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犯罪嫌疑人不聋不傻，纵然受了惊吓，一脸猪肝色，也不会选在这个时辰语无伦次，授人以柄。在西方国家，沉默权是公民天然拥有的基本权利，既然警方指控某人犯了罪，那么就得由警方负责举证，无论他们讯问什么事情，某人一概无可奉告。沉默权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它既可以使公民免遭刑讯逼供，不必自诬诬人，造成大面积的冤屈，又可以促使警方提高办案效率，别老琢磨着倚仗刑讯逼供得到惊喜的收获。应该说，公民享有的沉默权愈完整，他们得到的相应保护也就愈充分，国家的司法公正首先从公民拥有沉默权开始。
中国公民在司法过程中享有沉默权还是近年新冒出来的稀罕事，以往是做梦都不敢设想的。在历次政治运动中，且不说被揪出来的“右派分子”和“反革命分子”无权保持沉默，就是与案情毫无关涉的群众也无权保持沉默，他们必须检举、揭发和批判自己的上司、同事、朋友、丈夫、妻子、兄弟、父亲、母亲的反党反革命罪行，有事实摆事实，没事实还得编造谎言，历次政治运动不仅造成了千千万万离奇古怪的冤案，而且极其粗暴地扭曲了全体公民的人格，造成不可收拾的人性大沦丧和大堕落。人们不检举，不揭发，不批判，能过关吗？过不了关，脱不了干系，自己仍会被捎带进去，按照当时株连亲友的游戏规则，可谓做定了咸鱼，绝无翻身的可能。你想想看，在高压政策下，人人都是惊弓之鸟，人人都是待捕之兽，谁还敢沉默？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在令人窒息的时代里，人们确实别无选择，爆发的可能性要远远小于灭亡的可能性。
历史上早有先例，武则天当政期间，大臣狄仁杰被酷吏来俊臣诬告谋反，屈打成招，已铸为铁案，犯人被录入死牢，只等秋后问斩。狄仁杰为人机警多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咬破手指，撕下一片衣襟，沥血为墨，写成诉冤状，教儿子送饭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死牢，随即去朝堂告变。武则天见到这篇血色刺目的状文，念及狄仁杰往日的种种好处，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立刻召见这位命悬一线的罪臣，她厉声喝问道：“你否认自己参与了东宫谋反，说这个案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冤案，莫非那认罪状上你的画押和签名全是假的？”狄仁杰悲愤地回答道：“来俊臣使用的酷刑足以夺人性命，我当时不招供不画押不签名，早已变成黄泉白骨，又怎能见到陛下诉说冤情？”在铁血专制时期，酷吏操持法律利器，颠倒是非黑白，一意孤行，受害者保持沉默拒不认罪即意味着大刑伺候，一命呜呼，自诬诬人则还可能有辩冤诉屈的那一天，正是这种侥幸心理使许多囚徒爽快地承认自己的“罪行”，你说是谋反就是谋反，你说是欺君就是欺君，八条十条罪状任你罗织，只要暂时保得住首级。事实告诉我们，能像狄仁杰那样免死脱罪的幸运者少之又少，更多的人还是被抄了家，被砍了头，被灭了族，多年后朝廷有可能为他们平反昭雪，但迟到的虚名对于冤魂怨鬼又有何益？
沉默权的运用范畴遍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如果上司刚愎自用，你不赞同他的决定，可以保持沉默，不必讨好卖乖；如果同事品质可疑，你不欣赏他的言论，可以保持沉默，不必违心附和；如果朋友行为不轨，你不满意他的做法，可以保持沉默，不必两肋插刀……你运用沉默权越正当，就越能摆脱某些烦心事恼人事的纠缠困扰，赢得自由和安全。须知，沉默并不是妥协，它恰恰表明了你的立场；沉默也不是示弱，它恰恰证明了你的坚强；沉默更不是同流合污，在沉默的背后，良知屹然。
［选自《随笔》２００５年第２期／王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