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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蝇王》中西蒙原型意象分析
作者:李 凡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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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国作家威廉·戈尔丁的代表作《蝇王》通过一群因飞机失事降落到荒芜人烟的小岛上的英国男孩在岛上几个月的经历,描绘了一群受过教育的文明人向原始人、野蛮人退化,进而丧失了原有的人性和理智的过程。“在文学创作中,从典型化向象征化的过渡,是文学世界由现实界向想象界的过渡,亦是其思想内蕴由现实具体性向着高度抽象性的飞升,是从更高层次上与现实的对接与统一。”[1]戈尔丁在刻画人物方面也采用了象征手法,书中四个主要人物的言行举止和外貌都有着特定的象征意义。拉尔夫是社会理性的象征。皮基是聪明、智慧和知识的代表,也是理性的象征。拉尔夫的死敌也是小说另外一个主角杰克,他代表着人性的恶,也就是人的兽性、人类的非理性,他是野蛮和专制的象征。然而西蒙,他却不同于猪崽仔的科技理性知识分子的身份,他是美德的体现者,是一个神秘的具有宗教色彩的人物。
       西蒙有着一种内在的、天生的善良和纯洁,在他身上也体现了人渴望与自然融合的精神。在这一点上,西蒙天生固有的“善”,与杰克(人类)内心原始的“恶”形成了一种富于张力的对比。当文明在这个被人类世界遗忘的小岛上失去了对人的约束和制约时,大多数孩子放弃了道德和原则,转而屈服于自己心中的野蛮和疯狂,这说明道德感并不是发自于内心的“善”,而是成人世界用“教鞭”和“戒尺”灌输的。即使象征文明与科学力量的拉尔夫和猪仔也是这种文明“灌输”的产物。在西蒙带着“野兽其实是飞行员的尸体”的消息从山上跑下来时,他俩也受到了其它孩子疯狂的感染,在一片“杀野兽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的喊声中,加入到杀死西蒙——“野兽”的血腥仪式里。正是这种内在的善良,使西蒙这个形象成为宗教精神的代表和基督的象征,并作为重要的一极,与拉尔夫代表的“文明”,猪仔代表的“科学”和杰克代表的“野蛮”一起,构成了《蝇王》意蕴深奥的多重象征体系。
       随着小说情节的发展,西蒙的人物形象也与基督的形象显示出越来越多的对应关系(parallelism)。他“是个瘦骨嶙峋的小个子,下巴突出,眼睛倒很有神……披散着乱糟糟的粗黑的长头发”[2],并且在小说中几次晕倒。这种体质上的虚弱使他变成了上帝“受难的仆人”的形象,以至于“象个老头儿似的”[3],仿佛“圣徒”和“救世主”沉重的使命都压在这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身上。他对岛上的每一个小孩都给予了无私的爱。当懒惰的猪崽不愿意帮助拾柴禾的时候,西蒙为猪崽辩护说他至少还用自己的眼镜帮助生了火也算帮忙了。西蒙是唯一剩下来帮助盖草房的人,其他孩子不久后都禁不住诱惑去游泳和打猎了。更为重要的是,小说有一幕描绘了西蒙从树上摘果子给那群饥饿的小孩儿吃,这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圣经中描绘的基督给那群饥饿的人分食物的场景。正如“耶稣被圣灵引到旷野,受魔鬼的试探”[4]一样,西蒙在上山调查真相时,同样也受到了“蝇王”的威胁与阻止。最后,弄清所谓“野兽”只是飞行员的尸体后,西蒙想用真理将大家从恐惧中拯救出来,不料反被大家当作“野兽”活活打死,完成了他作为“受难者”和“替罪羊”(sacrificial lamb)的形象。
       尽管他是凡人之子,并不是神的儿子,但他却有着超出常人的洞察和感知无处不在神性的能力,这丰富了他基督的原型。在“殉道者”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他“先知”的身份。小说中有一处,当孩子们第一次探索全岛后,“落到一片野花丛中,又在树下寻路前行。他们停到了那块地上,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矮灌木丛。”“矮灌木丛是墨绿的长青树,花香四溢,好多光滑的绿色花蕾叠着花瓣朝向阳光。”西蒙的评价是:“象蜡烛。蜡烛矮树。蜡烛花蕾。”而拉尔夫说“你又不能将花蕾点燃,”“它们只是看上去象蜡烛。”“绿蜡烛,”杰克鄙弃地说,“咱们又不能把这当饭吃。走吧!”[5]这一处看似随意之笔,但其中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含义。“蜡烛”不仅象征着光明与希望,同时是很多宗教仪式和场所中必备的道具与装饰。代表理智的拉尔夫只能看到眼前的事物,而对杰克来说,他的肚子就是他的上帝。“愚昧无知的百姓啊,你们有眼不看,有耳不听”[6]对于西蒙来说,这片空地将成为他精神的庇护所,“像蜡烛”一样的花蕾把这里变成了充满宗教气氛的圣地,让他能更加接近自然中无处不在的神性。“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藉著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7]基督教习惯把世间万物看作是造物主的体现,只有具有非凡的洞察力和通过与自然沟通,才能感知到无处不在的神性。在这一点上,象征科学的猪崽与象征宗教精神的西蒙构成了鲜明的对照。猪崽(Piggy)头脑清楚,善于思考,坚信科学,认为“事情总有科学性的一面”[8],因此是理性、智能与知识的化身。但当他同其他孩子一起杀死西蒙后,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情”[9](戈尔丁)。在应付道德问题上,科学和理智的局限与专横在猪崽身上体现出来,因此他没能破解“野兽”的秘密,确信“我知道并没有野兽——没那种带爪子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也根本没什么可害怕的。”而只有西蒙一个孩子,在与“蝇王”对话后揭开了“斯芬克斯之谜”:岛上的怪物并不是某种具体的野兽,而是蛰伏于每个人心中的兽性。既有讽刺意义的是,也正是在那片被西蒙认为是“庇护所”的丛林圣地中,杰克和他的狩猎队把猎来的猪头插在杆子上,摆在空地上来崇拜。如果“那行毁坏可憎的站在圣地”“那时必有灾难,从世界的起头,直到如今,没有这样的灾难,后来也必没有。”[10]。这里戈尔丁似乎也在预示着灾难性的结局将降临在这个小岛上。
       西蒙他在幻觉中与“蝇王”的对话,构成了这部小说极其重要的部分,点明了这篇现代“寓言”的寓意。西蒙回来的途中遇见了那个被杰克他们插在木桩上的猪头,那上面已经爬满了黑乎乎的苍蝇。“突然间,那猪头开始对杰克说起话来:‘没人会帮你的忙,只有我。而我是野兽。’西蒙费力地动了动嘴巴,勉强听得出这样的话语:‘木桩上的猪头。’”[11]这里有一个问题需要引起我们特别的注意:究竟这一幕是西蒙超自然的宗教启示还是自然发病时的幻觉?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如果从西蒙“先知”的原型来看,我们不妨认为西蒙的启示是以幻觉的形式展现出来的,而他的幻觉并不是精神错乱的痴人梦语。因为即使处于一种幻觉中,但他还是能清醒地意识到所谓“野兽”并不是外部世界的存在,不过是“木桩上的猪头”。并且他神秘地预见到自己的死亡——“我们就会要你的小命。明白吗?杰克、罗杰、莫里斯、罗伯特、比尔、猪崽子,还有拉尔夫他们都要你的命。懂吗?”[12]事实上,“蝇王”也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存在,最后猪头的话解开了隐藏在幻觉背后的秘密:“我就是你的一部分”[13]。
       西蒙的死也具有“殉道者”的意味。最终弄清所谓“野兽”只是飞行员的尸体后,不顾自己预见到的可能的危险爬下山去,想用真理将大家从恐惧中拯救出来,不料反被大家当作“野兽”活活打死。“人群立刻紧紧追随着他,他们从岩石上涌下去,跳到‘野兽’身上,叫着、打着、咬着、撕着。没有话语、也没有动作,只有牙齿和爪子在撕扯。”[14]“他掌握了真理,却在刚开始传播真理时以身殉道”。正如诺·弗莱所指出的那样:“在邪恶的人类社会,一极是暴君统治者,另一极是供祭祀的牺牲品,这些牺牲品必须被杀掉以增加别人的力量”。[15]而在基督教文化传统语境中,这种“牺牲品”就是《旧约》中“替罪羊”(scapegoat)以及《新约》中“受苦的仆人”(suffering servant:指基督)。但西蒙又有不同于基督之处,他的死并没有把孩子们从无知和恐惧中解救出来,也没有给小岛带来救世的福音。这种矛盾的原因不但在于作者的消极的宗教观,同时也表明他在宗教方面的怀疑。“他的确相信上帝,如果没有这样信仰的话他也许会更快乐;对基督教救赎的教义他抱有着怀疑,甚至不确定他信仰的是什么样的上帝”“he believes in God all right and would perhaps be happier if he did not; what he is not sure about is the doctrine of Salvation or even what kind of God it is that he believes in.”[16]
       西蒙死后被冲入大海,似乎也不仅仅是作者偶然的安排。孩子们进行了他们野蛮的仪式后,在暴风雨的咆哮中各自逃散,但黑暗的时刻过去后,“夜空再次布满了令人出乎意料的明亮的星星……随后微风也平息了……清澈的海水映照出清澈的夜空和辉光闪闪的群星座……潮水仍在上涨,西蒙粗硬的头发披上了一层亮光。他的脸颊镶上了一条银边,弯弯的肩膀就象是大理石雕出来的……海水越涨越高,潮水的大浪沿着岛屿向前推移。在西蒙尸体的四周有一条由充满了好奇心的小生物组成的闪亮边镶嵌着。它本身在星座稳定的光芒的照耀之下也是银光闪闪的;就这样,西蒙的尸体轻轻地飘向辽阔的大海。”[17]杀死西蒙的野蛮仪式是那样可怖和残忍,而暴风雨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在群星闪耀的夜空下,大海轻轻地拍打着海岸,似乎演奏着一首安详肃穆的安魂曲。西蒙头上围绕的亮光,进一步为西蒙的形象增添了一股神秘的宗教色彩,同时他头上的“光晕”也与围绕着“蝇王”的苍蝇形成的“黑圈”形成了对照。同时大海也具有丰富的象征含意,它是生命起源的地方,是生命和永恒的象征。正如基督死后复生一样,西蒙不幸遇难后,大海以她慈爱的胸怀接纳了西蒙,并使他的精神在自己的怀抱中获得了永生。如果从政治寓言的角度上,《蝇王》主要围绕着拉尔夫和杰克之间的矛盾,但从“神话思维”的角度,我们不能不更加注意到西蒙和猪崽的不同。尽管二者都是暴力与邪恶牺牲品,都不为大多数孩子所理解,但在西蒙身上围绕着神秘的色彩。他死后的安魂曲为小说阴暗悲观的气氛增加了一份生命力和希望。猪崽的死则更接近于自然主义的描写,“脑壳迸裂,脑浆直流,头部变成了红色……猪崽子就象刚被宰杀的猪的腿一样手臂和腿部微微抽搐……白色的海浪翻腾着冲上礁石,又夹上了缕缕粉红色的血丝;猪崽子的尸体随着海浪的退落而被卷走”,[18]这仿佛使我们想起了科学和理智眼中冷酷、漠然的自然世界。
       西蒙的身上兼有着先知、殉道者和圣徒的三种身份。他的形象丰富了拉尔夫、杰克、猪崽构成的政治寓言象征内涵,拓展和加深了整个小说的象征体系建构。戈尔丁为什么创造了这样的形象?为什么一个人类之子身上却有着不同常人的神性?为什么西蒙没能像基督耶稣一样完成救赎和救世的使命?围绕在西蒙身上的谜团还远远没有完全揭开。但戈尔丁似乎在通过这个形象向我们昭示:除了一个充满血腥和噩梦的世界之外,还有另外一充满着神的荣耀的世界存在。只要用“心”眼去看、去感悟这个充满神性的世界,并准备为之牺牲自己的人,也许能克服并战胜心中潜藏的邪恶。
       综上,与其说戈尔丁图解了彼岸世界天上的基督,毋宁说他创造了此岸世界的地上的基督,而西蒙正是这种地上宗教的原型象征。
       注释:
       [1]严云受, 刘锋杰.文学象征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5.P129.
       [2][5][8][9][11][12][13][14][17][18]威廉·戈尔丁.蝇王[M].龚志成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P169,P37,P94,P182,P141,P145,P158,P161,P169,P220
       [4][6][7][10]《圣经》《马太福音》4:1,《耶利米书》5:21,《罗马书》 1:20,《马太福音》24:15
       [15]FRYE, N. 1957. Anatomy of criticism: Four essays.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P147
       [16]SPEAR,H.1995. Sticking a story between the covers. (In Regard,F.,ed.Fingering Netsukes.Saint-Etienne:Publications de l"Universite de Saint-Etienne. p. 20
        李凡,黑龙江大学西语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