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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快评]两种底层的对话
作者:李遇春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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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底层”,在当下急剧转型和裂变的社会里,这个原本简单的问题似乎变得复杂了起来。过去,人们所说的底层,泛指穷人阶层。物质上的贫困是底层的首要特征。如今,物质上的贫富,已经不能完全作为底层划分的标准了。穷人自然还是底层,古今皆然;但“富人”却不一定算得了上层。现代都市社会里涌现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边缘群体,或者说是亚文化群落,论经济收入,他们是富人,甚至是阔人,但论社会政治文化权利,他们并不能被主流社会所接纳,甚至是主流人群鄙薄的对象。这种失去了主流社会价值承认的边缘人群,无论他们在物质上多么的富裕,仍然还是底层!
       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米初,就是这种矛盾的底层中的一个。米初是都市声讯台的接线员,她的工作是在深夜里接电话陪客人聊天。作为声讯台的“温柔杀手”,米初的月收入高达一万元以上,但丰厚的物质收入并没有给她带来人生的尊严。虽然老板说这种职业是“夜晚的心理医生”,并让她穿上特制的“心理慰籍衫”寻找职业感觉,但在米初的心目中,这种职业依然是下贱的,见不得人的,她就像一个虫子一样在人生的黑暗中卑微地蠕动。米初有自知之明,她苦涩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哪里是什么神圣的“心理医生”呢,不过一个“精神慰安妇”而已。小说里那位刻薄而变态的声讯台女老板,怎么看都像一个妓院的老鸨,她的声讯台,所谓“新月之声”,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妓院,她手下的二十四名女接线员,说是一群“精神妓女”也并不为过。因此,尽管米初是物质上的富人,但这并不能够改变她骨子里的底层身份。
       在长年累月的聊天生涯中,米初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精神匮乏或心理空虚的都市人群。这些深陷都市情爱纠缠中的男女,寄望于虚幻的电波信息,来排遣他们的压抑和冲动。对于那些无聊的甚至是带有挑衅或挑逗的话题,米初是不会拒绝的,这是她的职业,是她谋生的手段,她是不能得罪她的顾客的。在这个消费主义的物质时代里,“顾客就是上帝!”米初的内心深处有种被精神强暴的感觉,尽管她在肉身上没有出卖自己,但她在精神上已经把自己出卖过无数次了。她甚至背着丈夫有一次“话恋”的经历,只因那个神秘而深沉的男人有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心灵隐痛,他问她冷吗。那个男人居然从她的声音中感觉到了她的寒冷,这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她渴望陌生男人的温暖。但这次话恋并没有把她拯救出来,她陷入了更深的心灵冰窖。她的作家丈夫除了把她的聊天故事变成卖钱的都市言情小说之外,对于她的精神漠不关心。直到她在电话聊天中频繁地接触到了另外一种底层农村妇女故事,米初才如梦初醒,她的心灵被真正地击中了,她震撼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在另一种底层中看清了自己。
       这篇小说的特别之处恰恰在于,作者写出了两种底层之间的对话。除了米初这种现代“电话陪聊族”之外,小说中还有另外一种底层妇女形象。她们置身在贫困的乡村,那是与现代都市完全对立的世界的另一极。为了谋生,她们的丈夫长年累月地寻找和游荡在都市里,把她们遗弃在身后。没有男人的女人,那群乡村的“留守女人”,她们的生存是痛苦的,痛入骨髓,化作彻骨的寒冷,她们的心一片冰凉。她们有的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杀了无赖又恶毒的公公;有的忍辱负重,苦苦等待男人的回来,可当男人回来的时候,她却被男人当成了陌生的大妈来问路。林美琴就是这群底层乡村妇女的代表。她的男人两年没有回家,三个儿女孤苦伶仃,可她还是固执地想念那个男人,怀念着两个人之间的温存。她在寂寞难耐的时候就给米初打电话,可每一次的电话都是刚刚开了头就煞了尾,她舍不得话费,但她确实太孤苦了。她告诉米初:“我晚上睡不着,被窝冷。每个夜晚都被拉长了。”每个夜晚她都在苦熬!林美琴的境遇让米初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职业的作孽,她变得精神恍惚起来,终于,她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亲自送到了林美琴在乡村的家,作为对自己精神罪愆的一种救赎。
       但这种救赎终究还是无力的,金钱并不能解决精神的贫困危机。两个底层女性之间的对话还是外在的,并没有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心灵对话。林美琴的男人终于回家了,但他是在城里摔伤后失去了性能力而被动回归的。麻木的林美琴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又有了男人,她就重新感到温暖。而米初呢,失去了丈夫的她重新回到了声讯台。可她内心的寒冷又有谁能温暖呢?不知道。这是一个被冻结的底层!
       李遇春,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