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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文研析]《湖心亭看雪》双重自我形象探析
作者:严虹霞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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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心亭看雪》(以下简称《雪》)是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八年级上册的课文,选自明代文人张岱的回忆性文集《陶庵梦忆》。文章用白描手法,简练生动地勾画了西湖苍茫的雪景,传神之极,令人过眼难忘。这似乎是公认的妙句佳章。但对于文中主人公的形象理解,则颇需玩味。
       对此,与人教版课本配套的《教师教学用书》是这样分析的:“独往湖心亭,一个‘独’字,充分展示了作者遗世独立的高洁情怀和不流俗的生活方式”。湖心亭奇遇中,“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真实体现了作者喜极而悲的情绪变化,询问对方身份时,也是彼此分手之时,有缘相聚,实非易事,此刻分别也许就再难相见,这怎么能不叫人遗憾!”在文章最后,“作者引用舟子的话包含了对‘痴’字的称赞,同时以天涯遇知音的愉悦化解了心中的淡淡愁绪。”
       笔者通过资料查询,发现以上解说似乎牵强。在《绍兴县志》中是这样记载的:“凭借家世通显和富裕,张岱前半生过着游山玩水、落拓不羁的生活。”在明朝灭亡以前,他完全是一个声色犬马样样精通的风流才子。在《自为墓志铭》一文中,张岱写道:“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湖》中追忆的游西湖的时间距明朝灭亡还有十余年,何来的“淡淡愁绪”呢?“更定”时分,“独”自看雪,正是表现文人雅士的狂放与不羁的志趣的,又何来的“高洁情怀”?因为在他眼里,舟子只是撑船的下人,怎能和他一样算作是看雪之人呢?在《陶庵梦忆》卷的《金山夜戏》一文中,这种特立独行的狂态表现得更充分:崇祯二年中秋次日途经镇江,日暮时分至北固山,因见“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遂“大惊喜”,半夜划船至金山寺佛殿,“盛张灯火”而唱剧,“锣鼓喧阗,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张口,呵欠与笑嚏俱至。徐定睛,视为何许人,以何事何时至,皆不敢问。剧完,将曙,解缆过江。山僧至山脚,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惊吵众人,吓煞寺僧,世人不敢为,而竟敢为之,不但为之,且著文述之。在这远离尘世的寺院之间本该是清修之地,他会去上演正如这纷纷尘世的戏剧,真是嚣张的可爱。这种少年“狂行”在其文中比比皆是。
       至于湖心亭上偶遇金陵客一事,也是同样的洒脱自然,来了聚了,走了散了,何来的一别难聚的遗憾呢?若真有,为何没有开怀畅饮,一醉方休,而早早地“强饮三大白”之后就辞别了呢?
       因此,游西湖的张岱(此年35岁)正是恣意性情的游侠客。笔者以为,以上的误解,是因为分析者把他与忆写《湖》时的陶公混淆在一起了。
       张岱创作《陶庵梦忆》的初衷,在《自序》中有这样的文字:“……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因此,这种梦想或回忆,终是一种“遗民的感叹”,在深切的抚摩赏玩中,如作“寡妇的追怀罢”。我们不妨可以体谅到,当张岱公子在遭际国破家亡的人生变故之后,作为一个亡国遗老在“既不能聊生,又不能觅死”,“作自挽诗,几欲引决”的绝境中,在追忆往昔风雅逸事时内心的隐痛。尤其是写到“崇祯”(故国的年号)、“金陵”(故都)、“西湖”(当年风流之地)时,更是此情只有我自知,谁人可晓我衷曲啊!当然,《教师教学用书》认为,开篇“崇祯五年十二月”的时间交代,是作者特意使用明代的年号,说明在他心中明代始终是没有灭亡的。对此,笔者却不敢苟同。《陶庵梦忆》共八卷一百余篇,使用明代纪年的只有十一篇,这样刻意从年份记述中抠挖其思明之幽恨,有些不妥,最起码不具有代表性。
       据上所言,《湖》一文确实融入了作者对故国往事的怀恋之情和亡国幽恨的。那么,这是不是陶庵老先生“梦忆”的全部创作动机呢?
       我们还是从《自序》和《自为墓志铭》两文中试着剖析陶公的心迹。其在《陶庵梦忆·自序》中写道:“……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利舍,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在对前尘繁华丽影的情恋中,凭借着毕生作为“书蠹诗魔”的功力,寻求着精神上的补偿,这或许是一个没落文人最后的慰籍吧。
       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讲《石头记》的缘起之后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他估计到欣赏者不可能一下子领悟其中滋味的。同样,陶庵先生在《自为墓志铭》中写到:“常自评之,有七不解”,对自己的一生“贵贱紊”、“贫富舛”、“文武错”、“尊卑溷”、“宽猛背”、“缓急谬”、“智愚杂”发出感叹:“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因此,这“清逸绝伦”的文字背后,是悲耶?喜耶?叹耶?畅耶?个中滋味怎道得分明?!
       综上所述,我们阅读《湖心亭看雪》,要正确地解读文本的双重自我形象,它既有张少公子的狂放不羁的情态,又有陶庵老先生故国往事的思恋和忏悔之意,还有以文传名的“慧业”“名心”。凡此种种叠影交错在一起,又不可互相替换。而对其丰富的自我形象的体味,也许就像面对蒙娜丽莎的微笑,每一位读者都会有自己的收获,每一位读者也都可以常读常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让这孤灯苦影下的前尘梦忆,成为一道永远鲜活的风景。
       参考资料:
       1.张岱《陶庵梦忆》、《自为墓志铭》
       2.《绍兴县志》
       3.《文学概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4.《鲁迅美学思想论稿》刘再复
       严虹霞,浙江衢州市菁才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