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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谈《红楼梦》中市井化的王熙凤
作者:江亚丽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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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熙凤是《红楼梦》中刻画得最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之一,她出身于四大家族之一的“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叔叔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又升任了九省统制;她嫁的是皇亲国戚“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被派充荣国府管理家务,是荣国府的的实际大管家。身份如此高贵的她,刚出场时却给初到贾府的林黛玉一种“放诞无礼”的感觉,并且紧接着又被贾母戏称为“泼皮破落户儿”,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似乎不是一位“彩袖辉煌,恍若神妃仙子”的贵族少奶奶,而是一个会说会笑、泼辣爽快的市井妇人。而实际上,王熙凤身上确实带有较多的市井色彩。
       首先表现在她的言谈上。王熙凤有非常出众的生动的口才,冷子兴评说她“言谈又爽利”(第二回),周瑞家的介绍她“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不她过”(第六回),宝钗夸她“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第四十二回),说书的女先儿赞她“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第五十四回)。但王熙凤的口才“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她不会像林黛玉那样“将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宝钗语,第四十二回),她好用民间语词、歇后语、惯用语、通俗的比喻,例如,在大老爷想纳鸳鸯为妾的事上为了不得罪婆婆邢夫人,她一转口“想来父母跟前,别说是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为平息贾母的怒气,假意反派老祖宗的不是“谁叫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得水葱儿似的”;当老太太开玩笑要将鸳鸯许配给贾琏时,自谦“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协理宁国府后,向贾琏邀功“人家给个针,我就认做棒槌”;得悉贾琏偷娶尤二姐之后,骂尤氏“你又没有才干,又没有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骂兴儿“什么糊涂忘八崽子”等等,都是市井化的语言,通俗传神,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因此常被取笑为“贫嘴”,第二十五回凤姐开黛玉玩笑,李宫裁笑向宝钗道: “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诙谐,不过是贫嘴贱舌讨人厌恶罢了。”第五十四回,凤姐说聋子放炮仗的笑话,尤氏等笑的前仰后合:“这个东西真会数贫嘴。”贾母笑道:“真真这凤丫头越发贫嘴了。”
       这“贫嘴”的“市俗取笑”,使这个人物形象充满独特的魅力,“她随时顺口而出的动人说笑,使读者如闻纸上有声;而且,只有她这一个人才能说得出那些语言,她如果不说出那种语言时,书中的人物和我们读者都同样不满足。”[1]
       王熙凤的市井色彩同样也表现在举止上。在封建社会,一般女性应该做到“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宋若昭女论语》),贵族女性在仪容、仪态方面更是从小要接受严格的专门训练。如林黛玉从小在家受过母训,到荣国府时“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进贾府所见是“个个皆敛声屏气”,用餐时,连外间伺候的媳妇丫鬟都“一声咳嗽不闻”(第三回),可见贵族之家对女性举止的严格要求。对凤姐,书中虽有“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俱不及凤姐举止大雅,言语典则”(第十四回)的赞誉,但对她举止的粗俗不拘小节也有生动的刻画。如第二十八回写宝玉走到凤姐院前,“见凤姐站着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挪花盆呢。”第三十六回凤姐回过王夫人问完一吊钱的事情后,转身出来,“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第六十八回大闹宁府时,照尤氏脸“一口唾沫”,“滚到尤氏怀里,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又要寻死撞头”,“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儿,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这些当众剔牙、挽袖、跐门槛、耍赖撒泼的举动,是地地道道的市井妇人所为,完全不合凤姐贵族少奶奶的身份。
       凤姐有两次被称作“泼皮破落户”,第一次是第三回贾母向黛玉介绍,第二次是第二十七回凤姐夸小红说话清楚利落大方时,惹得李纨的嘲笑:“都象你泼皮破落户才好。”“泼皮破落户”原指没有正当生活来源的无赖,如《水浒传》中称欺负鲁智深的过街老鼠张三和青草蛇李四、欺负杨志的没毛大虫牛二为泼皮破落户或破落户泼皮,贾母称凤姐“泼皮破落户”,是“老太君打诨”[2],是形容凤姐泼辣,李纨的意思也是如此。不过凤姐个性中确实有真正的市井泼皮的特征,如对于金钱的攫取,她的行径就近乎于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的市井无赖。在第十五回“弄权铁槛寺”中,以牺牲两条年轻的生命无所顾忌地得贿银三千两,并宣称“我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凭什么事,我说行就行!”第七十二回贾琏求凤姐儿向鸳鸯说情偷贾母的金银家伙去典当,凤姐当即向贾琏要一二百两银子做报酬,贾琏恨得说道:“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真真了不得。”第六十八回凤姐得悉贾琏偷娶尤二姐后,就唆使张华打官司,花了三百两银子,随后又向尤氏和贾蓉敲诈了五百两,不但补上了银子,又凭空赚得二百两银子。第四十四回听说鲍二家的被打后上吊而死,鲍二家里将要打官司,凤姐起初虽也暗吃一惊,但立刻就说不许赏她们的钱,还要反告她们一个“借尸讹诈”。对于凤姐的市井无赖本质,恬淡自甘的李纨有一次说得很透彻。第四十五回大观园起诗社,请凤姐做个监社御史,李纨开了句玩笑,凤姐立刻找上她,算计起她孤儿寡母一年的收入,气得李纨笑骂:“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
       身份高贵的凤姐何以常常有市井化的表现?这与她从小所处的环境和所受的教育有关。王熙凤的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王熙凤语,第十六回)在那个时代与外国人打交道,王家应比一般的贵族人家思想开放;来往的是洋船货物,自然要接触到贵族以外的新兴市民阶层,沾染些市井习气。王熙凤又“自幼假充男儿教养”,自小与男孩子混在一起,这在书中曾提到,如第五十四回薛姨妈批评凤姐在众人面前有失礼仪,凤姐儿笑道:“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了这么大。”她比普通闺秀能更广泛接触各种各样的生活,见闻丰富。[3]不像贾府女孩儿要上学,凤姐的家庭对凤姐在诗书方面似乎也没什么要求,凤姐不识字,对大家闺秀应学习的琴棋书画似乎也不感兴趣,因此凤姐缺乏一般贵族女性应具备的文化修养。
       塑造出这样一个独特的贵族少妇形象也符合曹雪芹的创作初衷。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一回就明确此书是为“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闺阁昭传,“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他要打破大量的才子佳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小说模式,要写出富有个性的活生生的典型人物,达到“令世人换新眼目”的效果。他在书中借老太君之口大批才子佳人小说的俗套,“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珠宝。这小姐又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第五十四回)脂评也有类似的意见 “最可笑,近小说中,满纸班昭、蔡琰、文君、道韫”,“可笑近之小说中有一百个女子,皆是如花似玉一副脸面”[4]。对于王熙凤这只从末世飞来的“凡鸟”,曹雪芹从现实出发,写出了其有别于大观园其他闺秀的独特性:不识字,文化水平低,善笑谑,善插科打诨,泼辣无赖,贪财好利,具有新兴市民阶层人物的某些特征。这样的人物确实使我们“换新眼目”,给我们带来一种审美的快感,我们可以仿造上文引用的王昆仑先生的话作为结束语:凤姐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带有市井气息的凤姐,书中的人物和我们读者都同样不满足。
       参考文献:
       [1][3]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北京:北京出版社,2003
       [2][4]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 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江亚丽,安徽建筑工业学院法政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