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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篇探赏]迟子建《逝川》的内蕴解读
作者:刘秀兰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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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的好作家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位都能令人体验到阅读的幸福;世上的好作品也不少,但并不是每一篇好作品都能令人怦然心动。迟子建的《踏着月光的行板》、《逝川》等篇什,却总能让读者读之欲罢不能、品咂回味,然后陷入对人生真谛的思考和对自己生命状态的反观,久久难以自拔。
       迟子建的作品,唯美、从容,有对人生独特的观察与体悟,有对世间一切生命的深爱与悲悯,有以温暖化解苦难的笃定和从容。她的直觉和语感之好,在当代作家中亦属鲜见。
       《逝川》题目是子建式的,别人也许很难取得出。逝川,写的是一条河,河里出产一种会哭的泪鱼。每年的第一场冬雪之前,渔民们无论再累,“也要打上几条泪鱼,才算对得起老婆孩子和一年的收获。”奇妙的是,他们捕这种鱼并不是为了吃,而是用来安慰自己和亲人,祈求来年的平安与好运;同时泪鱼也在一“捕”一“放”中得了安慰,不再哭了。“渔妇们这时候就赶紧把丈夫捕到的泪鱼放到硕大的木盆中,安慰它们,一遍遍祈祷般地说着:‘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从逝川被打捞上来的泪鱼果然就不哭了,它们在岸上的木盆中游来游去,仿佛得到了意外的温暖,心安理得了。”
       于是这种鱼也就有了超凡脱俗的性质,就有了不食人间烟火让人肃然起敬的味道,“捕”与“放”也就成了一成不变的祈福的仪式。那么逝川,真的还只是一条河吗?生命的河,还是时间的河?——于是,小说的寓言意味也就不言而自明了。
       这一年,七十八岁的吉喜为了给年轻时爱过的胡会的孙子媳妇接生而耽误了捕泪鱼的时间,当她终于能够走向逝川撒下雪白的网时,两网下去,收获的却只有空网和苍老的心情。而其他的人家,已经纷纷把打捞到的泪鱼重又放回逝川了。
       “吉喜的嗓音嘶哑了,她很想在逝川岸边唱上一段歌谣,可她感觉自己已经不会发声了。两片空网摊在一起,晨光温存地爱抚着它们,使每一个网眼都泛出柔和的光泽。”而当“吉喜慢慢地站起来,将两片鱼网拢在一起,站在空荡荡的河岸上,回身去取她的那个木盆。她艰难地靠近木盆,这时她惊讶地发现木盆的清水里竟游着十几条美丽的蓝色泪鱼!”“她抬头望了望那些回到渔村的渔民和渔妇,他们的身影飘忽不定,他们就快要回到自己的木屋了。一抹绯红的霞光出现在天际,使阿甲渔村沉浸在受孕般的和平之中。”此刻,即使再硬的心肠,也难免会为这样美好的人性而感动吧。
       这个喜剧性的结尾是那么圆满而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寓言意味。付出美好,于是也就收获美好;播种恩泽,于是也就收获了回报。这一切是那么自然,那么合乎天理,合乎人情,谁不向往我们生活的世界也有着这样童话一般的圣洁呢?
       这种结尾方式也许只有在迟子建的笔下才会显得这样浑然天成,虽出乎读者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本以为,吉喜会看破红尘,爱过的人没有娶自己为妻,虽然自己曾经那么年轻美丽而又能干;在这个世界上,她孤身一人,一无所有,她也许会选择像《孔雀东南飞》里的刘兰芝一样“举身赴清池”,和逝川之水一同消逝,魂去尸也不留。但迟子建就是迟子建,她不会让读者看到她的绝望,她也不会让读者陷入绝望之中,她的作品永远有着一种温暖的色调,她始终如一地相信人性的美好。这也正是她的可贵和与众不同之处。
       有人评价说,迟子建的小说不仅有声音,有色彩,还有味道。这是不错的。读迟子建的每一篇作品,你都会发现,她所有的感官都是打开的,与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相关的字眼,仿佛都会对她俯首贴耳,一切听从她的调遣。但我还要补充一点,迟子建的作品还有光亮,有温度。
       蓝莹莹的泪鱼,呜呜的声音,吉喜吃生鱼时“尖锐的牙齿嚼着雪亮的鳞片和嫩白的鱼肉,发出奇妙的音乐声”,“她听见窗棂发出刮鱼鳞一样的嚓嚓的响声”,“银白的网丝在油灯勃然跳花的时候呈现出琥珀色,吉喜就仿佛闻到了树脂的香气”,“胡会结婚那天吉喜正在逝川旁刳生鱼,她看见迎亲的队伍过来了,看见了胡会胸前戴着的愚蠢的红花,吉喜便将木盆中满漾着鱼鳞的腥水兜头朝他浇去,并且发出快意的笑声。胡会歉意地冲吉喜笑笑,满身腥气地去接新娘。”这些描写无一不佐证了这一点。而小说的温度,不仅仅体现在作品中频繁出现的劈材、篝火等意象中,体现在“吉喜”这个主人公的名字中,更体现在小说的情节和人物命运的悲喜之中。这无所不在的温暖化解着人生的苦难,也焐热着读者的心灵。
       迟子建小说的理想主义、唯美姿态是显面易见的。读她的作品,会发现作家的心地如水晶一样透明和晶莹,像金子一般美好和纯净。称迟子建为一位童话作家,一点也不为过。
       作为女性,迟子建是善良的。她不忍让作品中的人物生活在绝望之中,无论生活多么艰难,有多少不如意,这些顽强的人们即使历尽沧桑也不会停止对生命的执着,对生活中渺茫诗意的追寻。作者的心地是如此柔软,她也不忍让她的读者倍尝现实中梦想一个个破灭的苦痛之后再去咀嚼作品中的绝望。她总是试图用自己的笔触重新唤起他们对生活的热望,然后再次鼓起勇气朝着温暖与诗意的栖居前行。这就是迟子建。她有足够的定力以温暖来化解苦难,她的作品也有一种穿越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与时间和空间抗衡。
       在这个喧嚣的时代,她的心似乎不染纤尘。她固守着这片文学的晴空和只属于自己无人能扰的沉静,抒写着被她纯净的心灵过滤过的诗意人生,以文字的温度为自己取暖,同时也抚慰着深爱着她的读者。她的久经历练的单纯,不仅恣肆着她繁复无穷的想象和挥霍不尽的才情,而且滋养着一颗颗被生活打磨得日渐坚硬、濒于干涸、深陷孤寂的心灵。
       迟子建的小说,虽不一定能用字字珠玑来形容,但它的简洁、紧凑,想象的自然与奇崛,又非一般作家所能企及。
       见过了太多的忘恩负义、人情冷漠,你才会为《逝川》里人们的知恩图报而潸然泪下。生命何尝不是这样一条逝川:“泪鱼纷纷朝逝川的下游去了,吉喜仿佛看见了它们那蓝色的脊背和红色的鳍,它们的尾灵巧地摆动着,游得那样快。它们从逝川的上游来,又到逝川的下游去。吉喜想,泪鱼是多么了不起,比人小几百倍的身子,却能岁岁年年地畅游整条逝川。而人却只能守着逝川的一段,守住的就活下去、老下去,守不住的就成为它岸边的坟冢,听它的水声,依然望着它。”我想,迟子建笔下的世界,也许与我们眼前的现实相去甚远,却离作者和我们理想中的人性很近。
       向死而生,而且生出些许人生的诗意,此非人人可达之境,但,我们,又何妨去追求。正如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凯尔泰斯·伊雷所说:“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幸福潜伏着,就像不可避免的陷阱那样。甚至就在那里,在那烟囱旁,在痛苦与痛苦之间的间隙里,也依然会有某种类似幸福的东西。”(《集中营里也有幸福的存在》,《译林》2005年第5期第181页)
       王国维亦说过:“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人间词话》,上海古籍出版社,第14页,1998年版)
       我不能说,迟子建所有的作品都达到了这样的高度;但这却是她可以达到的高度,似乎也正是她努力着的方向。
       刘秀兰,女,河南郑州幼儿师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