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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李商隐《夜雨寄北》赏析
作者:王玉琴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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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商隐(约813—约858)的诗大都寓意空灵、措辞委婉而又寄托遥深。元好问在《论诗绝句》中以“‘望帝春心托杜鹃’, 佳人锦瑟怨华年。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四句,道出了李商隐诗歌艺术心灵的难以窥探。刘熙载也在《艺概》中说李诗“深情绵邈,绮丽精工”。时人品评李诗也喜欢抓住李商隐一些比较难解的《锦瑟》、《无题》诗大加深发,挖掘其绵绵不绝的千古幽思。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商隐另有一些小诗大家耳熟能详、琅琅上口,但却似乎没有引起读者诠解的兴趣。李商隐的《乐游原》:“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可谓妇孺皆知,其主要原因便是该诗用浅近直白的语言,以“吾手写吾口”的方式道出了一种言简意深的清幽之境和感伤之情。和那些含蓄蕴藉、艰深晦涩的典雅之诗比较起来,李商隐的这类小诗,可算是包容着浓浓的“赤子之心”,自然而率真。
       本文这里所提的《夜雨寄北》也是如此。全诗没镶嵌什么难解的典故,也没罗织“绮丽精工”的语言,而是以平常语道出了一旅人回复家书的场景,但寥寥数语却带给读者时空周转、意味无穷的审美感受。该诗之所以能在自然平淡之中“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是因为诗人对自己的现有生活和感情已经“入乎其内”了,所以诗虎虎有生气;“出乎其外”了,所以诗也有高远之致。这儿,笔者打算以文本直接解读而不是“知人论世”的方式,带领读者再次走进这首大家都熟知的凝聚着浓重生活真实的诗境之中。
       “君问归期未有期”,诗人落笔自然但又似乎异常沉重。从这一问一答之中,读者一下子可以想到,这是一个孤身在外的旅人独坐窗前,一边是刚刚收到的爱人的跨越了千山万水的一字千金的“家书”,一边是自己摊开的准备回信的信笺,手握纤毫却重如千钧,不知何从下笔。接到家书是喜,回答家书却悲,因为这是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短短几个字,诗人情感的悲喜动荡却蕴涵其中。无奈之下只好老实交代:君问归期未有期啊!信笔写来却又巧夺天工,自然而又真实!“君问”之“君”字,即点明了诗人现在对话的对象是“君”,从全文来看,读者一目了然,此君便是诗人的亲人和现实中的爱人。“君问”什么呢?问归期!归期之“问”,说明对方最最需要知道和最最关心的就是诗人何时得归,相盼之情跃然纸上。我们不难想象,此刻千里之遥的家乡,那个最牵挂自己的人正殷殷盼望,而那个被盼望的人,一个归期都无法保证,愧疚、遗憾、无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巴山夜雨涨秋池”,本欲回信,无奈自己也不知道何日方归,只好环顾左右而言它。搁笔之时,诗人听到外面的雨在淅淅沥沥地下,他胸中的愁绪也如秋池夜雨一样弥漫了整个时空。一个“涨”字,写出了诗人细微难测而又复杂幽深的遗憾和无奈。巴山之高远,夜雨之弥漫,自己和对方都望尘莫及,遑论相见?此时此刻,夜已深沉,外面雨丝如织,宣泄着诗人无法排解的哀愁,诗人只能通过他特有的情感表达方式——“写诗”,一抒自己真挚强烈又感伤的内心世界。巴山夜雨,更加重和加深了诗人的烦恼和悲愁,但这种悲愁并不是排山倒海的,而是细水长流、欲说还休的,是“乐而不淫又哀而不伤”的。这儿,作者以通常的山、雨、秋池之意象,渲染了一幅山高路远、夜幕深沉、烟雨迷濛的画镜,暗示了作者孤寂无奈愁情满怀的心灵幽思。
       “何当共剪西窗烛”。刹那间诗人笔锋陡转,用“何当”(什么时候会)二字,转向了那曾经美好的过往,转向了那充满希望的像过往一样美好的将来。怎么回事呢?也许,诗人在愁绪满怀夜雨如织的静谧之中茫然四顾,面对摇曳不定的灯火,诗人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昔日两情相依之时一个经典温馨的画面。西窗,也许是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的一个“暗语”吧!那就是双方都记忆的西窗之下,两人曾经共同用剪刀剪去枯萎的蜡烛芯,这对蜡烛,也许是新婚之时的红烛吧,也许是离别后的重逢之烛吧,也许两人是执手相牵去剪完的吧,也许剪烛之时,他们自己又看到了投射在西窗上一对相伴相依的剪影、又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的吧,这也只有熟知西窗之境的当事人去心领神会了。
       所以本诗中的“共剪西窗烛”,暗示了温馨的过去,提醒了凄凉的现在,表达着美好的将来;既可能是现实中的一个真实场景,也可以是凝结着美好愿望的便于表达恋人絮语的深沉想象。总是它是一个经典而温馨的画面,支撑着整首诗的灵魂,无限深情融于一“共剪西窗烛”上,既安慰了诗人自己孤寂的灵魂,也抚慰着对方“君”望穿秋水的渴盼。虽是“水中月、镜中花”,却是疗治相思之苦、支撑着双方生活下去的一剂良方。这儿,“巴山夜雨”之形单影只之实和“共剪西窗烛”之相伴相依之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呼应,为本诗营造了一个若即若离虚幻而又真实的艺术世界,使读者不知道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以我观物,则“巴山夜雨”也愁绪满怀;以物观我,则“西窗烛”,也要嘲笑孤单中的我想入非非了。
       “却话巴山夜雨时”,诗人沉浸在“共剪西窗烛”的美好想象之中,环顾一室清辉和孤影残灯,烛火灯芯劈劈啪啪地跳跃,一个人去拨掉烛灰,看到想象中的秋水伊人已飘然而逝,惟有茕茕孑立的一文弱书生兀自叹息,不仅哑然失笑:将来和爱人见面之时,一定和爱人述说自己此刻的相思和愁苦,也述说自己此刻的西窗之想象。相聚之想象终成流水落花,不过是一个“含泪的笑”而已。回归现实的真实情境“巴山夜雨”,寂寞空心依旧。文中两次出现“巴山夜雨”,但出现的情境和立足点却截然不同,一个是活生生的愁情满怀的现实,一个是将来见面时对今日愁情的回顾,而这一个将来的回顾也不过是此时此刻诗人的一个想象罢了。尤为复杂的是,诗人想象中将来的回顾内容,是发生在过去的“共剪西窗烛”的美好和此刻巴山夜雨的对比。诗句中包容的时空交错和复杂感情,可以说远远超过了世人极为称道的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开头的一句话: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李商隐确实达到了梅尧臣所描述的写作境界: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诗人超越了通常的诗歌写作规范,只求“辞达”,和李商隐大多数绮丽精工之作相比,该诗真可谓苏轼所说的“渐老渐熟,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了。
       朱光潜曾说过,“诗的境界是在刹那中见终古,在微尘中显大千,在有限中寓无限”。李商隐的这首诗可算是有力的证明,好的诗跟读者是“不隔”的,“语语如在目前”的,更是能够穿越时空的迷障,能够打动不同时代不同情境的读者的。即使读者不知道李商隐为何人,“真事隐”去后,他的诗依然能够让人心潮起伏,这才是真正的好作品。《夜雨寄北》当之无愧。
       王玉琴,女,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江苏盐城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文学理论、古代文学与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