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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毛泽东在诗词创作和评点中的人情味
作者:杨理沛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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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泽东不仅是伟大的政治领袖,而且也是杰出的现代诗人。他的诗词立意深广,思接千载,字字珠玉之声,句句神采飞扬。诗人把自然融入胸怀,把革命历程融入心中,这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与时代的脉搏同步,与读者的心灵共鸣。毛泽东诗词在艺术上继承了中国古典诗词的优秀传统,而更主要的是,它以其恢宏的气势、浪漫的情怀和生动的语言,发扬了民族文化,成为中国和世界艺术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一、韶山熏陶下的多情
       毛泽东的故乡韶山,地处湖南省的中部偏东。它的名字源于一个优美的传说:相传,上古时舜帝南巡携蛾皇、女英二妃,来到湘江中游的一个景色秀美之处。这里峰峦雄奇,流水潺潺,奇花异木间,百鸟婉转啼鸣。舜为这人间胜境所陶醉,同乐工即兴奏了一支优美的乐曲,蛾皇、女英则轻舒彩袖,翩翩起舞,天上的凤凰为这乐音和舞姿所吸引,也携百鸟聚会于此……这支美妙的曲子,就是上古有名的“韶乐”,韶山由此得名。
       除了神话,在韶山还有大量民歌民谣的流传,它们当中有的飘逸着温馨,充满着友爱;有的是韶山农奴痛苦的心声,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还有的是隐藏在少男少女心中的追求自由和热烈爱情的理想等等。生长在故乡这片艺术土壤上的民歌民谣,与现实的生活最为贴近,它们源于生活,长盛不衰,因而人们喜爱并相互传唱。同时,它们又能给文人艺术注入新的血液,自古至今,最为杰出的艺术家,总是善于从民歌民谣中吸取营养,毛泽东当然也莫不如此。由此可见,在一定程度上,民歌民谣培植了毛泽东最初的艺术细胞。韶山异彩纷呈的神话传说和民歌民谣滋润出毛泽东的浪漫与多情,而韶山文人诗以及韶山诗仙毛兰芳对于毛泽东的诗词人生更是有着直接的影响。
       外人描绘韶山的诗不算,韶山本地出现文人诗是在清朝中期以后。
       早期的毛泽东就直接受到这些文人诗的影响。《韶山毛氏二修族谱》中即保存了大量韶山本地的文人诗,如:一勾流水一拳山,虎踞龙盘在此间。灵秀聚钟人莫识,石桥如锁几重关。韶峰撑起半边天,一峰如断一峰连。廉贞竹祖钟灵秀,抽颖横飞塔连烟……[1]
       这类诗词,既描绘了韶山冲自然风光之雄壮,又寄寓了儒的意识,写尽了韶山的阳刚雄奇之气和阴柔秀逸之美。可以肯定,早期的毛泽东,在吟诵唐诗宋词等中国优秀传统诗歌的同时,也研读过由他本族诗人们写的关于韶山的诗歌,而后者比前者更使他感到接近和亲切。
       下面再来谈谈毛泽东的堂曾祖父毛兰芳。早年的毛泽东,凡韶山能找到的书,他都拿来读了,《毛氏族谱》当然也在其内。《毛氏族谱》中的大量诗词,其主要作者就是毛兰芳。此人用词遣句极精细,古典文学根底很深,可称得上韶山冲在毛泽东出现以前一位最了不起的诗人。毛兰芳曾当过湘军的下级军官,回乡后首创“面山楼”私塾,培养出了好几位人才。一个是他的长孙毛福生,位清朝国子监监生,另一位是他的次孙毛麓钟(原名禄生),为韶山冲自古以来唯一的一名秀才。
       毛福生、毛麓钟都是毛泽东的堂伯父,毛麓钟则是毛泽东毕生里最好的一位私塾老师。
       毛兰芳用过的大量书籍和他自己的作品使毛泽东受益殊深。因为1909年,毛泽东在停学两三年之后,来到了祖居地东茅塘,在他堂曾祖父毛兰芳创办的“面山楼”私塾读了将近一年的书。虽然毛兰芳在毛泽东出生前一年就去世了,但他的为人和治学精神,乃至诗词艺术技巧,很自然地通过毛麓钟而熏陶了毛泽东。
       通过以上简单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韶山以其独特而秀美的自然环境和深邃博大的人文传统,使毛泽东较早地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地陶冶,这也成为毛泽东迈向艺术之路关键性地一步。从韶山到中南海,漫漫七十余年的古诗词评点和诗词创作历程,都可以从钟灵毓秀的故土找到渊源。
       二、古诗词评点中的世情
       诗词以抒情述志为本,为情而造文。因此我们可以说,诗是生命之歌,情感是诗歌的生命。表现情与志,表现感性与理性相融合的丰富复杂的主体精神世界,就是毛泽东会于心而书于笔的“诗言志”。毛泽东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欣赏、感悟和评点,无不贯穿着他特殊的心灵体验和个性化的世情表达。
       毛泽东多次圈点汉乐府《上邪》,评点它为“此深于情”。他在标题前连画三个小圈,标题旁画有着重线,全诗加以圈点,特别在“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五句的旁边,分别标注着“1、2、3、4、5”的数字,明确作者用五种违反自然规律的现象,来比喻表达自己对爱情的坚贞和不可动摇,毛泽东对此诗读得非常认真仔细。1962年6月,他还给二儿媳邵华写信,要她多读《上邪》,鼓励她以爱情的忠贞战胜生活中的困难。评王粲的《登楼赋》“含有故土之思”,并说他自己写《七律·到韶山》的时候,就深切地想起了三十二年前的许多往事,对故乡是十分怀念的。1959年6月25日,毛泽东回到阔别三十二年的故乡韶山,当晚思绪万千,彻夜未眠,于次日凌晨写下了《七律·到韶山》,然后独自一人踏着露水登山扫墓,在父母的合葬墓前献上几束青翠的松枝,深情地鞠躬后静默良久,此举在故园传为美谈。毛泽东的垂暮之年,经历了林彪叛逃,“四人帮”作乱,唐山大地震,董必武、周恩来、朱德等先后辞世等一系列重大的精神创伤,感受到空前未有的忧患、失落与孤独。这时用以排遣的,主要就是南宋爱国词人岳飞、辛弃疾、张孝祥和陈亮等人的作品。这里还要提到的就是南北朝时期著名文学家庾信的《枯树赋》,毛泽东曾多次诵读,特别是在当得知爱子毛岸英牺牲于朝鲜战场时,他怀着巨大的悲痛背完了全诗。直到一九七六年五、六月间毛泽东去世前夕,他还在用微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吟诵,与其中的“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等极度悲凉的倾诉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共鸣。
       回溯毛泽东圈阅评点中国古典诗词的历程,人们常说他最喜爱李白、李贺、李商隐的诗,而事实上却另有其人。毛泽东圈阅过的古人诗作,李白诗共54题72首,李贺诗共47题82首,李商隐诗共21题27首,但最多的是不太出名的晚唐诗人罗隐,共88题90首。[2]现在简析如下:
       《自遣》,毛泽东为此诗字字圈点,一路密圈到底。诗云:“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此诗是失意的悲叹,甚至有颓废的情绪,但骨子里是特别强烈的愤懑,是对世道不公的深沉抗议。《偶兴》,毛泽东对此诗逐句加了密圈。诗云:“逐队随行二十春,曲江池畔避本尘。如今赢得将衰老,闲看人间得意人。”这也是失意人的压抑和牢骚,诗人在京师流落多年,仍未改变命运,叫他怎不悲愤?毛泽东虽然最后成功了,但对以往的挫折铭刻于心,因而能为此诗引起共鸣。《忆九华》,毛泽东曾手书此诗,有两幅手迹。诗的后两联云:“干戈已是三年别,尘土那堪万事违。回首佳期恨多少,夜阑霜露又沾衣。”诗意是说人生不如意之时远比快意之时多,充满了失意的惆怅,确可动人。
       毛泽东欣赏罗隐的诗,大部分原因是这类作品中“有一肚子火”,他虽然写诗规劝别人“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却并反对诗中有牢骚。更主要的是,毛泽东本人多次受到排斥、打击,甚至几乎被错误路线的代表者所抛弃。因而,他最能理解受社会不公伤害的人的心理,对暂时困顿的才志之士所发的牢骚才能产生自然的认同。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了解到,毛泽东能够写出匠心独运、浑成无迹的动人诗篇,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他对中国古典诗词的欣赏和圈点,而这些诗词中所蕴含的“人情味”又常常会使毛泽东追忆往事,感悟生活,更激发他用饱蘸人情的笔创作出不同于气势如虹的革命战争诗的别样诗章,使我们可以更真实地看到伟人的另一个侧面。
       
       三、思念骄杨的柔情
       古往今来,爱情是人类生活中永远歌唱不尽的动人乐章,又是诗歌园地里永远盛开不败的美丽花朵。毛泽东写给杨开慧的爱情诗共有三首,即1921年的《虞美人·枕上》、1923年的《贺新郎·别友》和1957年的《蝶恋花·答李淑一》。这些词是我们今天能够见到的毛泽东诗词中为数极少的婉约词,是毛泽东因对杨开慧的深情而生发的儿女缠绵,使我们可以体会到毛泽东作为普通人应有的感伤情怀,也使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处在个人情感和社会现实矛盾之中的毛泽东内心的苦楚,从而使伟人的形象更加真实饱满。
       其中《虞美人·枕上》:“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3]这是一首毛泽东写给其夫人杨开慧的相思词,是在新婚后不久,毛泽东因革命工作即将与杨开慧离别时写下并赠之。全词通过深夜愁思和拂晓抛泪的细腻描写,表现了他们之间的热烈恋情和毛泽东对爱妻的无限思念。作者表达得辗转深切,情感浓烈,如潮激荡。其“愁”“堆来枕上”,夸张为“江海翻波浪”,有声有势,总写愁状;“披衣起坐”写愁人;“不抛眼泪也无由”是细写愁眉的;而“百念”则是写愁因的。通篇动作描写细致入微,景物渲染生动贴切,言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无涯。
       1957年2月,杨开慧的中学好友李淑一写信给毛泽东,提及当时杨开慧曾将这首词给她看,希望毛泽东重新写出全词给她。5月11日毛泽东回信说:“开慧所述的那首不好,不要写了吧。”尽管如此,他还是难以放下,暗自写出全词,还把原词中的“无奈披衣起坐薄寒中”改为“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更显出凄清孤独。并且于1961年的一天将手稿交给身边的卫士张仙明保存。[4]这首词从1921年写出,到1961年重抄保存,时隔整整四十年,足见诗人对杨开慧的怀念难以抛却。
       两年后,毛泽东又写出了《贺新郎·别友》赠杨开慧,吟出了“算人间知己吾和汝”的肺腑之唱:“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往。知误会前番书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人有病,天知否?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凭割断愁丝恨缕。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5]1923年9月至11月,毛泽东到湖南从事党的工作,年底奉中央通知由长沙去上海转广州,准备参加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据此,本词可能写于这年12月底离开长沙的时候。此词抒写诗人与妻子杨开慧的别离之情,以及对她的劝慰,表达了夫妻间真挚的爱情和高尚的革命情操。“挥手从兹去”,开头以赋体铺陈其事,直接切入离人的形象,干净利落,似乎分别得很洒脱。紧接着笔锋一转,揭示出洒脱背后隐藏着比一般离人迁客更为沉重的内心痛苦。其中“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和汝”是诗人对妻子的表白,至淳殊深。两人之间的“误会”冰释之后,爱情更深,离愁更浓,诗人心里不免往事纷纭,思绪万千,以至深感彼此情深意厚,乃少有的“人间知己”。“人有病,天知否?”结句痛极问天,和起句的洒脱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上阕结尾处把毛泽东对妻子难以割舍的依依惜别之情推向高潮。
       这首词最后两句初稿是:“我自欲江海客,更不为昵昵儿女语。重感慨,泪如雨。”初稿的这两句表现出青年毛泽东的爱恋和不舍,显得情意十分深切。后来发表的定稿改为:“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重比翼,和云翥。”对这两句的理解,很多地方解读为预想未来革命风暴的猛烈壮阔。我认为应该统观全词,理解为毛泽东的爱情主旨,即倾吐离别之苦,希望形影不离。这是毛泽东丰富而深沉的情感宣泄,它和全词的爱情主题是统一融合的。这合乎人之常情,也符合该词的整体风格。
       毛泽东的爱情诗中还有名篇《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6]这首词是毛泽东诗词创作鼎盛期的佳品,可用柳亚子先生的“看千古词人共折腰”来形容之。[7]词中那种“我失骄杨君失柳”的绵长深切的思念之情,对爱妻杨开慧、对战友柳直荀的深远昂扬的挚爱之情,对革命胜利以慰忠魂的欣悦之情,都足以使人“泪飞顿作倾盆雨”。这首词神奇独特的想象,不同凡响的艺术夸张,俊逸超脱的艺术风格,悲壮沉雄的诗美境界,实乃千古绝唱,令人叹为观止。
       毛泽东对杨开慧的挚爱和思念一生魂牵梦绕,挥之不去,历久弥坚。晚年之时,他对杨开慧的怀念更是荡气回肠,这在1961年作的《七律·答友人》中有含蓄的隐示,只是很少有人看出来。毛泽东在提示人们解读时,曾深情地谈到:“人对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故乡,过去的伴侣,感情总是很深的,很难忘的,到老年就更容易回忆、怀念这些……‘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就是怀念杨开慧的。杨开慧就是霞姑嘛!(杨开慧,号霞——引注)可是现在有的解释却不是这样,不符合我的思想。”[8]这一自注令中外诗评家和毛泽东研究家们惊讶不已,而结合上述三首爱情诗来细想又合情合理。这就是一个主情豪放的伟大诗人鲜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和自铸瑰丽的诗魂人格。
       参考书目:
       [1]《毛泽东年谱》,逄先知主编,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2]《毛泽东批阅古典诗词曲赋全编》,毕桂发主编,工人出版社,1999年7月版。
       [3][5][6]《毛泽东诗词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9月版本。
       [4]《毛泽东生平实录》,吴华编著,吉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7]《毛泽东诗词鉴赏》,臧克家主编,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8]《在毛主席身边读书》,芦荻,《光明日报》,1978年12月29日。
       杨理沛,男,武汉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6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