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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士论坛]巴金《家》中觉新形象的塑造
作者:邱桂萍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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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金的小说《家》以其独有的魅力蜚声海内外,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著名的长篇小说之一。作者以自己经历过的生活为素材,以自己熟知的人物为原型,以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四川成都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封建仕宦之家的崩溃没落图景,塑造了多个具有典型意义和审美价值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凸凹毕现、真实自然。作者对他们倾注了深厚的情感:“他们是我最熟悉的、而且我热爱过的,我很了解他们,他们的面影常留在我心上,二三十年来从没有淡过,有时我一个人坐在静寂的房子里对着书发呆,他们就会在我的脑子里活动起来……”这些人物中,高觉新无疑是最成功的一个,他是一个能清醒认识到自己的悲剧命运却又怯于行动的充满矛盾色彩的典型,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并不多见,他深刻熔铸着作者的情感和对生活独特的认识。巴金通过这一人物史诗般地概括了灾难年代的社会现实和各种关系,发掘了颇能引人深思的生活哲理。觉新这一形象,是时代角色、家庭角色和自身内在角色的三重体现,是人物多面性、多维性原则的集中表现,是封建家庭和旧礼教毒害下人格分裂的悲剧角色。
       老舍曾说:“创作的中心是人物。凭空给世界增加了几个不朽的人物,如武松、黛玉等,才叫作创作。因此,小说的成败,是以人物为准,不仅看事实。……此所以十续《施公案》反不如一个武松的价值也。”巴金的《家》能取得巨大成功,并因此奠定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正是由于塑造了一批鲜活的人物,特别是觉新这一形象的朔造。所有的东西都随着人物个性的发展,命运的变化而铺展开来。
       首先,我们不妨将觉新的个性特征作一个简要分析。多数人认为他是一个受封建思想毒害的逆来顺受的封建制度的牺牲品,是一个多余的人。我认为这样的分析尚不够全面,不能作简单认同。应该说,这一人物所给予读者的阅读再创造的空间,显然不会如些单薄,实际上,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复杂性、矛盾性和微妙性在觉新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认为,具有爱心和责任感是觉新性格中的基础,它引领着其它个性分支的存在和发展。善良的天性使他对家人和周围的人充满体贴和关爱。对两个弟弟他呵护有加,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他内心的出发点总是希望觉民和觉慧平安幸福。觉民逃婚出走,他焦急万分,担心牵挂。觉慧在外参加游行示威,他更是害怕出什么乱子;在觉慧突然告诉他要离开这个封建牢笼,外出求学时,他对弟弟的那份爱则显露无遗,他舍不得弟弟离开自己,又害怕弟弟在家走自己的悲剧之路,所以并不阻拦。他眼里包着泪水,总是唠唠叨叨地寻问行李和路费带好了没有,对一些生活琐事叮嘱了又叮嘱,给觉慧一种长兄如父般的心酸离别的感觉。这在后来巴金自己的论述中多次谈到:“觉新就是我的大哥,他爱我们,我们也爱他。他是我们和那‘家’中间的唯一的连锁。他常常把我们的心拉回去又送出来……”对妻儿,他尽最大的力量去爱护他们,并从他们身上找到了一种短暂的轻松和快乐。所以,当军阀开战,战火将烧到家里时,他劝家人离开屋子转到花园里安全的地方躲避一下,自己则守在家里(这显示了他个性中难以见到的果敢、刚毅与坚强,更说明人物个性的复杂)。当其他人要与他同留家里时,他坚决急切地阻止了他们。对家人的责任感使他像一只母鸡一样用柔弱的翅膀护着小鸡。对钱梅芳的爱则是另一种情感,那是一种对异性的纯真的爱的萌动,是一种互相倾慕、互相理解、两情相悦的和谐。然而,命运让觉新无从实现自己的爱情梦,这种遗憾和愧疚时时折磨着他。当然,不论何时,他婚后一直对寡居的梅妹妹暗自关心,即使这种关心没有实质性的效果,他却能偶尔温暖一下她失落和痛苦的心灵。觉新的词典里很难有一个“恨”字,他总是用与人为善的态度对待周围的人,即使别人待他不好,他总能不加计较,避免争斗。希望和平、与人为善成了他做人哲学的一大基柱。
       觉新个性中的另一个特点就是过分忍让,逆来顺受。从小他就在大人们的教导下学会了听话和恭顺,他是一个典型的听话的孩子,希望以自己的努力争得功名,为父母争气。虽然他的头脑中也有自己的希冀和欲求,但在长辈的意志下从未真正表现出来过。才子佳人式的幻想也曾经常常掠过他的头脑,他爱梅姑娘,希望娶她为妻,但长辈们哪里会想到他的意志和愿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经地义的事,他的婚姻大事自然应该由长辈做主,他们于是给他挑选了一位他素不相识的姑娘,他虽然一百不情愿,但并未反抗,顺从了父亲的意志,只是关上门痛哭。他对化学感兴趣,打算毕业后到德国留学深造,然而家里却让他到一家公司上班,他虽然没有任何兴趣,却也无奈地接受了。家族里的女人们把他的忍让和谦恭当成了软弱可欺,时常无端地对他发火,他却“极力避免跟她们冲突,在可能的范围内极力敷衍她们,他对她们非常恭敬,他陪她们打牌,他替她们买东西……”有时,他的退让和顺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高老太爷死后不久,他的妻子要生产了,几位太太姨太太不是去关心瑞钰,而是纷纷议论所谓“血光之灾”来,说是长辈的灵柩停在家里,家里若有产妇,就会有血光犯到死者身上,唯一的免灾办法就是迁到城外生孩子,这些无稽之谈对于觉新来说简直是晴空霹雳,但他还是违心地和平地接受了。这直接导致了妻子瑞钰的难产而死。这与觉慧大胆拒绝道士到他的房里捉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们感觉到觉新是多么懦弱无力。他虽然为此感到了惭愧和悔恨,但这能换回妻子的生命吗?他还经常以大哥的身份,劝两位弟弟学会遵从长辈意志,学会忍让和顺从,学会安分守己地与社会黑暗势力和封建顽固思想妥协,幸亏觉民觉慧有自己的思想,敢于大胆地反抗,否则也会是悲剧结局。读者看到觉新如此懦弱可欺,心里堵得慌,引起强烈反映,看到觉慧的大胆反抗,才觉得酣畅淋漓,这就自然地进入作者的感情轨道,引起共鸣。这就可以看出作者塑造这一人物的审美效应,看出“作揖主义”的悲哀结局。
       觉新个性中的矛盾色彩始终贯穿全篇小说。从生理学和心理学角度分析,他应该属于抑郁类型,内向、感伤色彩很浓,所以其内心世界异常丰富和复杂。他渴望自由:“他痴痴地靠着树干,望着眼前的一片新绿出神。树上起了鸟儿的叫声,两只画眉在枝上相扑,雪白的玉兰花片直往他的身上落,但是过了片刻又停止了,他看见两只鸟向右边飞去,他的心里充满了强烈的渴望。他恨不得自己也化作小鸟,飞到广阔的天空中去……”这一段描写是他内心追求自由的真实写照。然而这种想法与现实生活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有时,他面对初恋情人,也会自然地流露出热情、率真和机智。有时,他看到一些进步刊物上的文章也会激动、高昂、热血沸腾,对未来充满期待,有时,他对封建家族中的一些虚伪腐朽的东西也会极为不满。然而,上述这些往往会转瞬即逝,事实上他从未反抗,从未按自己的心意行动,从来就是按以高老太爷为首的封建旧势力行事。“家”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一种精神上的炼狱,也意味着一种神圣的血缘关系和难以割舍的生活情调,他理论上接受新思潮,行动上却仍然依恋旧家庭,以至在专制压迫面前妥协屈从,甚至成了封建势力的帮凶。
       想爱不敢爱,想闯不敢闯,想自由却不能创造自由空间,想平安幸福却事与愿违,时时提醒自己小心谨慎却总是受挫,一贯忍让顺从却处处受欺,他爱的人不理解他、怨恨他,他极力保护的人命运悲惨。现实压得他太难受了,他最后只有逃避,用酒麻醉自己,他终于在无望和无奈中慢慢消磨自己。觉新这一人物形象的这种深切的无法甩弃的矛盾浸透在作品的字里行间,贯穿着人物整个性格发展过程,使人物形象更真实厚重。
       当然,作品中觉新的个性色彩远比以上分析要丰富、复杂和微妙的多,他就是他,一个实实在在的“这一个”,一个有着多个面孔、多维性格的矛盾体。作品中人物的个性与人物的命运相携发展,最终导致了人物悲剧结局。可以说,作者巴金是清醒和敏锐的,他虽然对小说中的人物特别是觉新充满了爱和心酸的感觉,但巴金能从中跳出,从“此山中”退而远之,登而高之,去观察、揣摩、分析他的人物。所谓痛定思痛,痛才能写得真切,而爱之深切又往往要有潜心回顾,才能表现爱之持久,作家对他笔下的人物只有清醒地保持这种距离感,才能将人物塑造真切、深入、恰到好处。巴金写《家》距他离家求学已有多年,不断的思念和思考使他更清醒,有了更多的社会历史积淀,所以才能从偶然中表现必然,于个性中展示共性,塑造了觉新这样的“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
       觉新是特定时期的觉新,是四川成都高氏家族中的觉新,是矛盾复杂多面孔的觉新。这一人物是中国现代人物殿堂中极其重要的一位典型。著名作家高晓声认为,人物形象是否具有价值须有三个条件:一是作家要了解其意义,二是作家要受人物的感动,三是要让读者发生共鸣。觉新的塑造完全具备这三个条件,其审美意义在于既折射出当时中国社会特点,又展示了人物丰富复杂的个性特征,既抒发了作者深厚悲愤之情,又让读者引起了强烈共鸣。这一人物形象因其独有的魅力在中国文学史上大放异彩,并必将对后世文学产生深远影响。
       邱桂萍,华中师范大学2004级语文教育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