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课文研析]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杜十娘之死
作者:林 钗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2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选自明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三十二,从体裁上看为“拟话本”。所谓的“拟话本”是指文人对旧有的话本加工润色的再创作和模拟话本的样式进行的新创作。《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就是冯梦龙对当时民间广为流传的一个悲剧故事的加工和整理的作品。故事题材来源于明万历间宋懋澄的《九龠别集·负情侬传》,也见稍后谈迂的《枣林杂俎·义集》的《彤管义妓陈氏》以及郭彦深的《百宝箱》传奇(见清·焦循《剧说》)。所以我们认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创作背景就是明代。而且根据史书对冯梦龙的生平记载,冯梦龙生活在晚明时代,他所处时代的人文思潮也渗透到其主观创作中去。
       据史书记载,冯梦龙自幼接受儒学的熏陶,但又生长在商业经济十分活跃的苏州,年轻时常出入青楼歌馆,“逍遥艳冶场,游戏烟花里”(王廷《挽冯犹龙》),熟悉市民生活。这对冯梦龙的创作心态也产生了深远影响。“明代中后期,政治局势的腐坏、经济生活的繁荣、社会风尚的变迁,都对士风产生很大的影响,士人的心态也随着发生变化,而哲学方面的影响尤大。” 那时候,士人们普遍信仰王守仁的心学,他们敢于用“本心”去推倒偶像的崇拜和教义的束缚,洋溢着一种叛逆的勇气和张扬个性的精神。心学和禅宗相结合在社会上广泛传播,促使人们在思想观念、思维方式上发生变革,开始用批判的精神去对待传统、人生和自我。而在文学上,这时的文学创作伴随着接受对象的下层化、市民化而更加面向现实,创作主体精神更加高扬,从而突出了个性和人欲的表露。在文学作品中,突破贞节观念是晚明人文思潮影响下尊重人性、妇女解放的一种表现。在这思想的基础上,文学创作中便赞颂了女性为追求人格的尊严而进行的不屈不挠的斗争。杜十娘的自尽而死,这本身就是以自我毁灭的方式进行的一种抗争。她作为一个名妓,追求的是一种建立在人格平等和互相尊重基础上的爱情。当她一旦发现自己误认为“忠厚至诚”的爱恋对象李甲以千金的代价转卖了自己的时候,并没有用价值连城的百宝箱去换取负心人的回心转意,更没有含羞忍辱地去当孙富的玩物,而是义正辞严地面斥了李甲、孙富,与百宝箱一起怒沉江底,用生命来维护自己的爱情理想与人格尊严。
       冯梦龙曾去李贽生活过二十年的湖北麻城讲学,深受李氏思想的影响,人称他“酷嗜李氏之学,奉为蓍蔡”(许自昌《樗斋漫录》卷六)。这就使他成为晚明主情、尚真、适俗文学思潮的代表人物,通俗文学的一代大家。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指出:中国人受了伤害之后的做法是有仇必报,包括自杀,以便嫁祸于他的仇人。黑格尔注意到在特定的历史背景及文化背景中,自杀所引起的社会效应对于复仇结局的影响。中国人受了伤害是十分敏感的,他们的本性又可以说是有仇必报的。为了达到复仇目的,被害人并不把仇人暗杀,因为如果杀了人,势必会连累到自己的亲人;所以他就自己伤害自己,以便嫁祸于他的仇人。于是,自杀者生前的仇人就会被捕,接受严刑鞠讯,如果官府查实,那么他的仇人以及仇人的全家便都要处死。我们试着用这种观点来解读杜十娘的自杀行为。名妓杜十娘与布政使的公子李甲情投意合,赎身后随李甲南归。在即将到家的日子里,李甲为越来越无法向老父李政使解释“娶妓而归”一事而忧心忡忡,盐商孙富趁机提出以千金交换杜十娘,李甲居然感恩不尽地答应了。本来对未来生活充满美好憧憬的十娘万万没有想到近在眼前的幸福生活顷刻间在她眼中倒塌了。对情郎已经绝望的十娘当众痛骂了李甲及孙富,抱着装满无价宝的箱子投江自杀了。我们注意到,在十娘自杀之后还有一个情节:冥报。“李甲……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孙富……得病卧床月余,……奄奄而逝。”“人以为江中之报也”(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原文)。杜十娘虽然生前未能以弱斗强,寻死后却生发出某种神奇的能量,引发民众的同情不平,造成轰动效应,最后或致敌于死地或致敌发疯,包括代表着强大封建礼教的李政使,虽然在小说中没有出场,可他的阴影却一直横亘在杜十娘与李甲之间,决定着李甲的最终选择,李甲最后发疯,也是对李政使的沉重打击,间接地实现了杜十娘的复仇目的。
       从唐代至明朝以来,以娼妓士子的恋爱婚姻为题材的作品,其结局不外两种,悲剧收场的多是始乱终弃,喜剧收场的则是妻凭夫贵,藉男子中举去克服社会的矛盾。《杜十娘》虽然同样是悲剧,但和以前的悲剧有几点不同。第一,杜十娘为自己的前途做了周详的计划,她挑选了李甲,以为他“忠厚老诚”,而且考验过他,可惜她还是看错了人。第二,她为自己的从良准备足够的金钱,足以赎身,足以过半生富足的生活,但她仍要找一个终身之托,要过“夫妇之间,死生与共”的正常生活,表现出她追求幸福,希望改变自己处境的强烈愿望。第三,李甲的性格软弱无能,而且也摆脱不了传统的伦常思想,孙富游说他出卖十娘的重点,就是“家园之乐”,而李甲卖得一千两银子后,便“我得千金,可以借口以见父母”。这就是说一千两银对李甲的意义,在于能帮助他摆脱浪子生涯,重回到他所属的那个社会阶层中去。所以李甲的负心不是始乱终弃,而是他软弱的性格和面临的巨大的社会压力所导致的。可惜,杜十娘没有很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出身地位,风尘中人要加入书香世家或官僚大家庭谈何容易啊!她误以为赎了身,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一个女人。但想不到在孙富李甲的眼中,她仍是可以贩卖的“货物”。在失去爱情,在人格尊严受侮辱时,在发现用尽全部的力量也无法去和这种社会风气和制度抗争时,她只能选择自杀。杜十娘是以她的生命向冷酷虚伪的封建礼教作最后的一击。小说的悲壮结局,“回荡着晚明人格独立、人性解放的社会思潮的巨响。” 悲壮地死与安逸地过完下半生比起来,其社会意义更深远。这也与作者冯梦龙的文学思想有关。生活在明代的冯梦龙深受时代的影响,提倡文学作品应该承担社会教育作用的责任。他在《喻世明言》的序文中说:小说能使“怯者勇,淫者贞,薄者敦,顽纯者汗下。”他还举出社会实践中小说所起到的教育作用,并以实例来论证此说,如在《警世通言》序文中说:“里中儿代庖而创其指,不呼痛,或怪之。曰:‘吾顷从玄妙观听说《三国志》来,关云长刮骨疗毒,且谈笑自若,我何痛为!’”为此,冯梦龙希望借着这些通俗作品去达到教化的目的。“三言”就是他的实践,他在《醒世恒言》的序言中解释“三言”的命名说:“明者,取其可以导愚也;通者,取其可以适俗也;恒者,习之而不厌,传之而可久。三刻殊名,其义一耳。”这才是作者赋予杜十娘这个人物形象的价值所在。
       杜十娘身上有反抗的一面,但也有传统的一面。她虽误落风尘花柳中,却深谙节烈女性之道;她虽为歌妓,却时有从良之志,渴望过“夫妇之间,死生与共”的正常人的生活。她为自己的从良准备足够的金钱,但她仍要找一个终身之托,她的身上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影子,她的思想势必也会受传统的某些观念的影响和束缚,所以她的从良,她的被弃后选择的自杀,与传统观念加在女性身上的贞节枷锁是密不可分的。
       宋明以来的封建婚姻关系中,贞节观念是套在女性脖子上的一副沉重的精神枷锁。在中国古代妇女观的演进上,在明代,自杀事件空前增多。在《明史》所记载的300余名因殉节尽孝而自杀的妇女中,留下姓名的多达203名,而许多烈女就以投水而死的自杀方式求得灵魂洁净,以维护自身的尊严。与明代妇女自杀大量增加有关的,史学家早以形成定论,是明代对妇女的节烈观的特殊强调。《明史》卷三百一《烈女传》将当时的烈女大致分为八类:贞女、孝女、烈女、孝妇、义妇、节妇、烈妇、义姑。而在明代,还有王太后《女鉴》、王夫人《女范》、朱隆姬《女教经》、文皇后《内则》、刘氏《女鉴》、蒋太后《女训》、郑氏《女教篇》、王相笺注的《女四书》等等,都记载着封建女性为节为义而不顾自家性命的事例。杜十娘也不例外。
       有人说,杜十娘本来可以不死,百宝箱里的无价之宝足以维持此后的生计。但是,如果不死,谁又能保证杜十娘能不受李甲及孙富之流的纠缠和迫害呢?在等级制度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一个没有依靠的弱质女子又如何能保持灵魂的洁净和人格的尊严呢?唐代著名的女诗人鱼玄机有着和杜十娘同样的出身和经历,虽然她在情郎李亿做了官将她抛弃后仍选择活下来,可最后却被奸人诬告,在无人为她求情的情况下,被杖毙于刑场,死时才二十五岁。所以,杜十娘的选择是明智的,她用自己的死,去求得灵魂的洁净,以维护自身的尊严。死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林钗,女,广东汕头职业技术学院中文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