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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快评]人有三老
作者:肖仁福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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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届中年,心态已不同以往,有意无意间,总喜欢扭头往回看。看什么?自然是人生的来时路。来路渺渺,皆因平庸浅薄,毫无建树,也就没什么可拍胸脯的。却有“三老”常伴,倒也值得安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一个人经历得稍稍多些,便对什么都不容易产生新鲜感,唯有老的才是好的。
       三老者,老友老妻老书之谓也。
       先说老友。人生在世,谁都会有三朋四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同类型的人往往容易做朋友。同桌喝过酒,是酒友。同室喝过茶,是茶友。同时打过牌,是牌友。同期炒过股,是股友。同在网上聊天,是网友。同样喜欢音乐,是发烧友。除了这个同字,朋友之间还得平等以待,不宜区分高低贵贱。大领导与小领导打牌,小领导老输,大领导老赢,那已不是牌友,是官场秩序的克隆。文人聚会,厅级台上,处级前排,无级后排,介绍各位时,只论官衔,不提作品,那也不是文友,是文棍文痞。究竟文人以作品论英雄,级别低的文人,作品不见得就低级,反之亦然。
       如今我几乎天天躲进书斋弄小说,可装在心里的老友还真不少。有些是多年的同乡同学。在同一方水土长大,在同一块校园成人,自然知根知底,不易割舍。有些是过去的同事。当时是相见晚相逢,也不见得怎么亲密,甚至硬过脖子红过脸,岂知时过境迁,偶尔念及或邂逅,却备觉温馨。有些是我创作方面的同道。我向来胸无大志,写小说只当爱好,从没想到要惊世骇俗,成名成家。偏偏有人逼着鸭子上架,要发表我的小说,出版我的拙著,我只能乖乖就范。十多年前我在单位做小秘书,天天有写不完的公文,无心做什么作家,老友陈和世先生恨铁不成钢,主动出资出版了我的第一部小说集《箫声曼》,让我过了一把作家瘾。不久我的写作重心转向中篇小说,又遇上中国青年出版社的李师东先生,他在其主编的《青年文学》上连发我的数个中篇小说后,又约我写作长篇小说,我的第一个长篇《官运》于是得以出笼。此后我的多部长篇和小说集纷纷出版,同样是出版界同道鞭策和扶持的结果。这样一来我也就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这条写作路上走下去了。好在拙著有人喜欢,我因此又结识不少读者朋友,多年来我每每有书上市,都能得到他们一如既往的关注,实在荣幸之至。
       次说老妻。有句老话,叫贵易妻。中国人就这个德性,只要脸一阔,先换妻,后换屋,再换坟头。如今又多一换,换国籍。也许是我从没阔过,什么都换不起,只得守旧如故,悄悄躲在背后眼红人家。不过不管怎么说,旧的东西靠得住。比如老妻,你尊也好,贱也罢,不会嫌弃你。有道是文章自己的好,老婆人家的好,确也是国人心态的写照。我却觉得应该反过来,文章人家的好,老婆自己的好。老以为自己的文章好,就没法通过人家的文章增长见识。老以为人家老婆好,就容易忽视自己老婆的好来。我算见得多了,有些人春风得意之时,自家黄脸婆横竖看不顺眼,二奶三奶不离左右。一旦进了号子,二奶三奶早躲得不知去向,也就老妻一人还肯去送吃送穿。
       我和老妻是二十年前走到一起的。当时她在县城工作,走在街头,回头率不低,自然不乏追求者。我在乡下做穷教书匠,加之貌不惊人,才不出众,没谁看得上。她却瞎了眼,肯下嫁于我。她说也不是全瞎,无非觉得我肚子里有点墨水,人也厚道,好过日子。这日子一过二十年,眼见得周围的人上的上去了,阔的阔起来了,老妻却甘愿与我固守清贫,全然不像别人的妻子,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逼夫攀龙附风,以求发达。我这才得以钻进书斋,埋头做我的小说。不觉就出版了十来部拙著,有了点小名小利,甚而至于小人得志起来,眼皮老往上翻。老妻却仍视我为二十年前的穷教书匠,决不肯高看我一眼,气得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不贵不阔也要易妻。后细思量,靠卖文换些碎银,跟糟糠之妻勉强度日尚可,异想老牛吃嫩草,怕是消受不起。还是老妻在堂,心安理得。至少老妻的粗茶淡饭养人,不必担心拿着人民的人民币,胡吃海喝,暴殄天物,引发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唯独职务高不起来。还养心,吃用皆为己出,良心不用负累,也好潜心多写几部小说,交几个小税,赎赎几十年无功受禄,消耗百姓税费粮米的罪孽。
       再说老书。我读书向来芜杂,缺乏系统性。对某某名人某某大家提供的书目,总持怀疑态度。除了弄文凭,读书应该是一件私事,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就像穿裤衩,深色浅色还是花色,完全凭自己爱好。最听不得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话,口念《论语》,眼窥天下,不是疯子,也是狂徒。带有太多妄想,再好的经也会念歪。还有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简直一派胡言,徒然害得多少读书人读花了眼,熬白了头,什么作为也没有,倒是刘项从来不读书,要江山有江山,要美人有美人。
       读书就是读书,少些奢求,率性随意,或许真能得读书乐趣。毫无章法,逮住什么读什么,是一乐。好读书,不求甚解,又是一乐。三国西游,水浒红楼,鲁郭茅,巴老曹,莎翁托翁,卢梭雨果巴尔扎克,有兴趣翻翻,没兴趣扔一边去,同样是乐。不知怎么的,近年忽然亲近起儒道释来,读孔孟,研老庄,念佛经,其乐也融融。还有今人已不太在意的传统蒙学,诸如《增广贤文》《幼学琼林》《声律启蒙》,总爱置于案头,伸手可触。《唐诗三百首》更属枕边书,《春江花月夜》背不全了,《将进酒》《黄鹤楼》有两句接不上来了,手到便拿,岂不快哉!
       要说还是吟咏《长恨歌》和《琵琶行》来劲。这是古诗中的长篇小说,实在让人过瘾。我是念着语录上完中小学的,1978年进师专后,才发现咱泱泱中华还有那么可爱的唐诗宋词。顿觉相见恨晚,每天早上都要背上一首,白居易这两首长诗自然不肯放过。后回老家教中学,语文课上就有《琵琶行》,上课时用不着翻课本,只顾摇头晃脑,一路背诵和讲解下去,学生们深受感染,不少也悄悄喜欢上了唐诗。多年后构思长篇小说《官运》,《琵琶行》竟在脑海里萦绕不去。有个理论说短篇是片断,中篇是故事,长篇是命运。《琵琶行》虽然是诗,其实记录的正是白氏和琵琶女的人生命运,作长篇时学白氏写好人物命运,也就成功了一大半。一时兴起,干脆将《琵琶行》也搬进小说,与主人公高志强的官运紧密相联,倒也不无妙趣。有人写书无数,总无动静,见拙著《官运》一出,颇受读者青睐,问我良策,我说多读古人长诗,必有收获。看来我是沾了老书的光,《官运》出版多年,仍有读者惦记,得以再版。在如今这个速成速朽的时代,《官运》有此好运,实属幸运。
       唠叨半天,满嘴不离老字,老肖确已落伍,该叫肖老了。这是玩笑。不过话说回来,人有三老,到底不是坏事。外有老友常念于心,家有老妻相依为命,案有老书时而习之,人生如此,亦复何求?
       (选自《芙蓉》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