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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快评]美的怀念
作者:李遇春

《文学教育》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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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少男少女,迎着端午的朝阳,上山采艾,采一年的吉祥如意。这是多么诗意的场景。与其说郭文斌的《吉祥如意》是一篇小说,毋宁说它是一首意境优美的诗,是一曲天真淳朴的歌谣,是一幅童趣盎然的风俗画。显然,这篇小说继承了现代中国诗化小说的艺术传统。这种诗化小说无意于讲述扣人心弦的故事,无意于刻画心理复杂的人物,而是致力于发掘和呈现生活中的美,包括美的生活形态和美的人性。
       作者在叙述中有意淡化了小说的社会历史背景,强化了小说的文化民俗氛围,从而使小说具有强烈的乌托邦色彩。恍惚中,让读者置身于乌何有之乡。端午的清晨,姐姐五月和弟弟六月,被娘做的甜醅子的香味所薰醒。他们在散发着柳枝清香的长长巷道里来回奔跑,贪婪地呼吸着乡野的气息。娘做的甜醅子是那么令人心醉,爹燃香奠酒的神色是那么庄严。娘在姐弟俩的手腕上绑上避邪的花绳,还在每人的口袋里插上柳枝,姐弟俩就快活地上山去采艾了。晨雾中的山缥缈空灵,一群快活如五月和六月的少男少女们在嬉戏中等待,等待着朝阳的出现。因为,只有朝阳照耀下晨露晶莹的艾,才是一年中吉祥如意的象征。端午采艾,就是对幸福美好生活的憧憬。它积淀了我们民族传统习俗中求真向善的审美文化心理。小说因此而弥漫着浓郁的文化意蕴。
       如同许多诗化小说一样,《吉祥如意》也采用了童年视角叙事。小说中的少男少女,童心无瑕,在他们的眼中,人生充满了诗意。尤其是五月和六月,心地纯洁,秉性善良,作者通过一系列语言简洁的白描,在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画面中,勾画了姐弟俩的美好形象。比如六月在上山途中与五月争抢香包的一节,就写得谐趣横生,活脱脱地刻画出了弟弟的调皮和机灵,姐姐的娇嗔和温柔。还有插叙的五月缝香包时,六月搞恶作剧的一节,也是充满了童心童趣,尤其是把少女怀春的微妙心理,刻画得细腻入微,美轮美奂。至于姐弟俩闲时的一段对话描写,关于娘究竟是谁的新媳妇的话题,一对小儿女的懵懂和天真,写得情趣盎然,跃然纸上。总之,小说写出了姐弟俩的童心美和人性美。最是那心地单纯的六月,因为娘说过真正的毒蛇在人的心里,所以他就一个劲地在自己的心里去找毒蛇,最后,他发现问题不是有没有蛇,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就这样,作者把朴实的白描赋予了形而上的意味。
       这篇小说除了写美,还写了对美的幻灭的忧伤和恐惧。旭日东升,晨雾渐渐消散,一群小儿女开始采艾了。姐姐说,此时采的艾既有太阳蛋蛋,又有露水蛋蛋,前者是天的儿子,后者是地的女儿,这就叫做天地阴阳,吉祥如意。可是,弟弟突然下不了手,因为他害怕一刃下去,就会有无数的蛋蛋死去。他既同情太阳蛋蛋,更可怜露珠蛋蛋。在弟弟的眼中,太阳蛋蛋和露珠蛋蛋,就如同他们姐弟一样,都是天和地的孩子。他们都应该永远幸福地活着,活在那永恒的完美的状态。但当他用手摇艾的时候,六月痛苦地发现,晶莹的露珠跌落满地,杳不可寻,一个个的美就这样在他的手中死去。死得如此简单,如此飘忽。这让他对自己对人生充满了怀疑。
       更让弟弟痛苦的是,眼前的姐姐突然幻化成了一株艾,而且这株艾迟早要被人采去,那么,采艾的那个人会是谁呢?六月不解。他只知道自己爱姐姐,他不愿意姐姐嫁给陌生人,他要娶姐姐,姐姐要嫁人就嫁给自己好了!实际上,在小说的许多场景和细节中,我们都可以发现和感觉到弟弟对姐姐的那份朦胧的恋爱,这不是一般的姐弟亲情,而是带有血缘意义的乱伦情感。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神秘情感在原始初民的文化心理结构中就已经积淀下来了,它作为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或心理原型,千百年来,一直萦绕在人类的心中,徘徊在理性意识之外。在中国,伏羲和女娲兄妹联姻的创世神话,正是这种兄妹或姐弟“固恋”情结的艺术投射。在我看来,《吉祥如意》作为一篇诗化小说,如果说与现代中国那些著名诗化小说,如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沈从文的《边城》、孙犁的《荷花淀》、汪曾祺的《受戒》等相比,还有什么特出之处的话,就在于它包含了别样的深层文化心理意蕴,因而具有独特的文化人类学价值。
       当然,正如小说中的姐弟“固恋”在现实中不可能长久存在一样,作者在小说中营造或虚筑的那个美得让人心醉的艺术乌托邦,也只是一种供人凭吊的艺术理想。一旦触到世俗的物质壁垒,理想便走向破碎,只留下美的幻影和忧伤的怀念。
       李遇春,文学博士,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中国新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