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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重读]《红楼梦》中晴雯悲剧命运探因
作者:张宜平

《文学教育》 2006年 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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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国的文学作品尤其是古典文学作品里,丫鬟们一般都是附属物。但是《红楼梦》里的丫鬟个性很突出,性格很丰满。可以说曹雪芹在表现妇女的才智方面是很成功的,这些丫鬟也是主人公。晴雯是曹雪芹倾注了最大热情的一个丫鬟形象。
       曹雪芹借宝玉之口在《芙蓉女儿诔》里赞扬她“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第七十八回)在晴雯人生悲剧的演进过程中,曹雪芹倾注了无限的哀婉和悲悯之情。在他笔下,这个只度过人生十六个春秋的少女因其没有一点下贱人的奴颜婢膝,因其一身傲骨,风流灵巧最终被封建大家庭活活扼杀,消散于乌云浊雾之中。对于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丫鬟来说,超凡脱俗的美貌不仅没有给她带来灰姑娘般的幸运,反而给她带来了不幸和厄运,成为“抱屈夭风流”的“孽源”。
       本文试就晴雯生命悲剧的原因作一分析探讨。
       一
       从晴雯与宝玉之间的关系看,他们完全没有主人和奴才之间的主仆关系。当宝玉知道扇子跌断了以后,发了脾气,晴雯没有低声下气,反而顶撞了他。这段“晴雯撕扇”成为流传至今的美谈,我们想不到这一场意外的冲突,其结局是“千金一笑”的喜剧。
       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呢。”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 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
       那种时代,那种家庭,一个丫鬟敢于向主子以任性的姿态来继续她的反抗,而那位公子也就居然以此为乐,真可以说“人是奇人,文是奇文”了吧?晴雯的任性出人意外,宝玉的欣赏也出人意外,这正是作者要通过这种新奇生动的形式,挖掘出晴雯与宝玉性格本质中的共同之处,表达出她与他相互间深切的关系。晴雯与宝玉,在形式上只能是奴主关系。但在晴雯的内心从不承认自己是听任主子奴役、侮辱或践踏的奴才,即使对宝玉也不能例外。他所珍惜的只是互相尊重与真诚相待,因此她的自尊心在宝玉面前更不可以受到损伤。因此,“晴雯撕扇”,并不是什么美貌奴才因恃宠而撒娇,多情公子为玩赏而纵容,而是这丫鬟公子恰恰在这样一个矛盾爆发中才深刻的表现出他们灵魂的共鸣。宝玉生活在竞争做奴才的环境中,他更深切的认识到晴雯这样可贵的“人”的品质。我们还可以从晴雯补裘这一生活细节来观察晴雯和宝玉的相处关系。一天宝玉出去晚上回来,一进门就唉声顿足,原来他不小心把贾母所赐一件俄罗斯孔雀裘烧了一个洞,明早见不得老祖母,而外面匠人又不会织补,使大家束手无策,于是正在发着高烧病势沉重的晴雯只得奋勇“挣命”
       ……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晴雯先将里子拆开, ……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
       晴雯一方面容不得别人的卑污,一方面也见不得别人的急难。若说袭人“心里目中只有一个宝玉”,难道晴雯心里目中就不是只有一个宝玉吗?其所不同之处,只在于袭人是为了她自己的地位、前途,而晴雯却是为了宝玉的利益。
       二
       从晴雯与众丫鬟的关系处理中可看出晴雯“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晴雯品性高洁,虽然身为丫头,但自视珍重,从不妄自菲薄,从不把自己当作下人看待。他渴望的是人格上的平等与尊重,但在等级制度森严、主仆界限分明的封建社会,她的这种愿望很难得到实现,因此她常常“不平则鸣”。心性高洁的晴雯一向奉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做人原则,因此在得知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手镯后,她火冒三丈,不顾病体对坠儿大打出手,骂她“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第五十二回),在晴雯看来,坠儿丢尽了怡红院的脸面,也丢尽了全体丫鬟的脸面,所以她不顾别人的劝告,执意将坠儿撵了出去;晴雯看不惯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媚态,因此她看到小红分内事没完成便迫不及待、沾沾自喜的听从凤姐的吩咐去取东西时,就嘲讽她“爬上高枝儿去了”(第二十七回);晴雯看不惯因主子略施小惠便感激涕零、叩头谢恩的奴性,因此在秋纹从贾母和王夫人处得到了几百文钱和两件衣服的赏赐而津津乐道、洋洋得意时,她当场大泼冷水:“呸!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脸呢。”“要是我,我就不要……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第三十七回)晴雯的天真率直一如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天真无邪、直言道出皇帝没有穿衣的小孩子。在童话中,这样率直可能被夸为诚实,但在现实中,这样的率直只会招致人怨,甚至招来杀身之祸。
       三
       我们可以从晴雯与主子及主子的奴才们多次抗争中看出她嫉恶如仇,不屈不挠的反奴性品质。一次,晴雯失手跌折了扇子,宝玉连说她“蠢才”,她就冷笑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瞧。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事。先前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这会儿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第三十一回)晴雯生病时,李纨担心传染给姑娘们,便传话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第五十一回),晴雯听后,气的喊到:“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别头疼脑热的。”(第五十一回)说着便要起身离开,经宝玉劝说方才作罢。“抄检大观园”时,众丫头无不吓的战战兢兢、俯首听命,顺从的打开自己的箱子,只见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豁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捉着,底子朝天,往底下尽情一倒,将所有之物尽都倒出。”(第七十四回)举止如此辛辣锋利、态度如此激烈尖锐,在丫头中间可谓叹为观止,令人不禁击节赞叹、大感痛快!这出描写浓墨重彩的渲染出晴雯嫉恶如仇、不屈不挠的品性,然而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越是洁白的东西,越禁不起污染,越是坚硬刚强的东西,越容易被摧折。率直耿介的晴雯正因为刚强有余、柔韧不够,所以在劫难逃,为世俗所毁灭。
       四
       红学界历来有“晴为黛影”一说,晴雯有着黛玉般的聪颖、清秀,有着黛玉般的天真、率直,也有着黛玉般的高洁、叛逆。因此,在书中两人都与芙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一个抽到了芙蓉花签,一个做了芙蓉花神,同样纯洁得不染凡尘,同样顽强地与世俗做着抗争。但由于出身与地位的不同,晴雯的反抗比黛玉更为艰难,承担着更多的压力。“身为下贱”的她无法做到像袭人那样逆来顺受、像平儿那样左右逢源,但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身份卑微却保持了高贵品格,地位低下却摒弃了奴颜媚骨。在那乌云浊雾、险恶丛生的环境里,晴雯犹如白莲“出淤泥而不染”,犹如青兰抽出自己稚嫩却坚强的箭,犹如海棠以枯萎来唤起人们对美的怀念。兰花也好,芙蓉、海棠也罢,都说明了这个冰雪少女品格的天然纯净和滚滚红尘中弥足珍贵的“真”。她活的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如同霁月当空,孤标兀傲。然而这种性格与封建统治者的要求格格不入,为封建世道所不容。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三国魏·李康《运命论》)晴雯的悲剧是“风流灵巧”、“心比天高”的悲剧,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悲剧。即不屈的反奴性是其短暂生命悲剧的根源。
       张宜平,男,江苏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